149、第148章
夜半, 寂靜的醫(yī)院長長的走道里,時驚瀾眉目平和地端坐于椅子上, 等待著夏之瑾繳費回來。
腳步聲輕輕響起, 夏之瑾迎著慘白的燈光步履沉重地走來, 臉色蒼白如紙。
“謝謝你……”夏之瑾站定于時驚瀾的跟前,垂下了向來高傲的脖頸,啞著聲艱澀道。
不論如何, 時驚瀾能夠在大半夜這樣及時趕來, 并且?guī)退?lián)系好了轉(zhuǎn)院的事情, 她應(yīng)該心懷感激。
曾經(jīng)有段時間, 夏之瑾對她很是親近,她對她的信賴甚至比時滿更像她的女兒。時驚瀾雖沒有多作回應(yīng),但心底里對她的親近也是喜歡的。只是如今, 她們的關(guān)系怕是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滿滿呢?”時驚瀾問。
“她喝醉了。”夏之瑾斂了一下眸, 平靜道。
時滿雖然愛玩,可自從夏之瑾來了以后,夏之瑾不喜歡時滿喝酒,時滿便幾乎不沾酒了。時驚瀾把這段時期以來的事情稍一思索, 大概就能明白時滿在鬧什么了。
她一臉搭在另一支腿上,看著夏之瑾的臉色, 微不可覺地皺了一下眉頭, 敏銳問她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沒什么,一點小感冒。”夏之瑾逞強得淡淡回答道。
時驚瀾發(fā)出了一聲氣聲的“呵”,言簡意賅:“你要是真的倒了, 你妹妹怕是要比現(xiàn)在更辛苦了。”
夏之瑾被戳到軟肋。她看著在一旁椅子上睡著了還紅著眼圈的夏之琦,呼吸微微一滯,幾秒后,她回答道:“我知道了。”
時驚瀾看著女孩倔強的模樣,在心底里嘆了一口氣。她從包里取出一張銀1行1卡遞給她,狀若隨意道:“卡里有二十萬,先墊付吧。”
夏之瑾機械地轉(zhuǎn)動雙眸,疲倦的視線落在了時驚瀾兩只纖纖細指中夾著的那一張卡上。她低頭看著冷著臉渾身都仿佛散發(fā)著傲慢的時驚瀾,后槽牙咬得緊緊的,胸口像是被一塊大石壓著,沉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拒絕嗎?
夏之瑾的雙拳因為抓握得過于用力,剪得平整的指尖依舊深深地陷入了掌心的皮肉之中。半晌,她還是苦笑一聲,出賣了自己的尊嚴,展開了手掌,動作艱難而遲緩地從時驚瀾手中接過了那張卡,難堪又堅定地許諾道:“我給你打借條,給我一點時間,以后我一定還給你。”
時驚瀾聞言瞇了瞇眼睛,唇角忽然浮現(xiàn)了一抹譏誚的笑意。她聲音沉冷地問她:“之瑾,不管你承不承認,你還是主動地利用了時家的資源,還是,依靠了時家。有些東西,可不是能用金錢來償還的。”
夏之瑾臉色陡然愈加慘白,在時驚瀾的提醒下,連始終挺得筆直的腰肢都顯露了疲態(tài)。
時驚瀾說得沒錯,不管她過去曾說得多么凜然,想要表現(xiàn)得多么鐵骨錚錚,如今,證據(jù)確鑿——她還是借助了時家的權(quán)勢,還是接受了時驚瀾的金錢。
也許,在時驚瀾眼里,她就是那種不折不扣又當(dāng)又立的白蓮花吧?可是,形勢比人強,她看著彷徨無助睡著的妹妹,想到重癥監(jiān)護室里生死未卜的奶奶,手中的卡,怎么都無法交還回去。
心比天高,身為下賤。
夏之瑾喉頭哽塞得發(fā)疼,眼里漸漸有濛濛的水汽氤氳。這樣還在掙扎著生活的她,說愛情,談感情,果然是太奢侈了吧。
連自己都要看不起沒骨氣的自己了,憑什么要求別人看得起她啊?她抬起頭眨了一下眼睛,把淚水逼了回去,哽塞地重復(fù)著承諾:“阿姨,這是借,我一定會還的。”
時驚瀾的眼神漸漸幽深。片刻后,她神色平和,語調(diào)平靜地問夏之瑾:“如果你堅持是借也可以。那好,那就是借,但我的借是有條件的。”
頓了一下,她補充道:“兩個條件,你選一個。一是,你退出娛樂圈,下學(xué)期你陪時滿去留學(xué),違約金、學(xué)校申請、學(xué)費生活費,時家承擔(dān),你奶奶和你妹妹你也不用擔(dān)心,時家照顧,你只要說動時滿一起出去,照顧好她就可以。畢業(yè)后,如果你愿意,時星集團里的職位你任你挑選。二是,現(xiàn)在和時滿分手,不要互相耽誤了。”
夏之瑾聞言渾身幾不可覺地顫抖了一下,無法接受一般凝望著時驚瀾。她的眼眸中閃過慌張、憤怒、悲愴,張口像是想要抗議什么,可是,最終,她卻是咬著牙,凄慘苦笑,沉默了。
退出娛樂圈,做時滿身邊真正的被圈養(yǎng)的金絲雀嗎?從此,躺平認嘲是嗎?從此,任人宰割是嗎?她看著剛剛明明動了一下醒了過來卻又忙閉上了眼睛裝睡的妹妹,怎么都應(yīng)不出口那一句好。她已經(jīng)是這樣了,之琦呢?之琦也要因為她變成這樣嗎?也許,當(dāng)真是個人有個人的道吧。
時驚瀾對她的猶豫有些失望。她冷靜道:“之瑾,你知道嗎?你什么都好,但有一點,特別不好。”
“太驕傲了,不懂變通。”時驚瀾嘆息。
女孩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她太了解夏之瑾的性子了,所以,從一開始,她就一點都不看好她和時滿在一起。
時滿是時星的接班人,這一生,時滿都注定了不可能像其他的普通人那樣,平平淡淡地生活,她身上的光環(huán),是時家給她的,是與生俱來的。
而夏之瑾這樣的出身要和時滿在一起,就注定了要承受時滿身上光環(huán)給她帶去的壓力和傷害。這種壓力和傷害,不是她給的,也會有無數(shù)的外界聲音施,甚至自己本身施加的,并且,將會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持續(xù)著的。
而夏之瑾,太優(yōu)秀,太驕傲,太要強,不是這種可以甘心長時間忍受做一個沒有自己姓名的人。就算沒有她的刻意阻撓,熱戀期刻意隱忍,日積月累,夏之瑾遲早也會崩潰離開的。
時滿和她在一起,太容易受傷了。滿腔熱情并不一定就能換來此志不渝。就像,她當(dāng)年的一意孤行,最終也沒有得到對方的不離不棄。門第,階級,這是只有自己越過了才算真正越過了東西。
她甚至懷疑,夏之瑾這樣理智了,究竟有沒有那么愛時滿。從第一次試探開始,她就是失望的。在時滿眼里,愛情大過天,可在夏之瑾眼里,第一次恩情大于時滿;第二次,自尊大于時滿的舒適度。第三次,自由依舊大于時滿。
時滿心里,夏之瑾永遠是第一位,而夏之瑾心里,除開了至親之人,時滿依舊排在其他很多事情的后面。
既然夏之瑾過不了自己心里那一關(guān),既然這樣猶豫,既然無法長久,既然兩人都會不快樂,傷害遲早會降臨,那么,長痛不如短痛。
“那就分手吧。”時驚瀾冷冷地下了定論。
“啪”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在清晨靜謐的空間中駭然響起。
周沁紅著眼睛,幾乎是用了全身最大的力氣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扇在了她曾經(jīng)視如親人的蕭菀青臉上。她手掌停頓在空中,因為過于用力而微微發(fā)疼發(fā)顫著。
蕭菀青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口腔中立時漫起了血腥味,白皙的臉上紅腫浮現(xiàn),觸目驚心。她的耳朵嗡嗡直響,雙眼有一瞬間的發(fā)黑,歪著頭,紅著眼,難堪羞愧地連捂的動作都不敢有。
這是她應(yīng)得的,是她對不起周沁。
林羨從沒有想到向來斯文的她媽媽居然會動手,一時不慎,沒有及時反應(yīng)過來。那一聲巨響的巴掌聲,落在蕭菀青的臉上,也狠狠地落在了林羨的心上。她眼圈立刻就紅了臉,一邊怒吼著:“媽,你在做什么?!”一邊跪坐起來,近身伸手要捧蕭菀青的臉看她的傷勢:“盼盼……”
“我沒事……”蕭菀青在周沁眼皮底下不敢與林羨有過分親密的動作。
哪里能沒事?林羨看見她白皙的臉上已經(jīng)隱約浮現(xiàn)起來的紅腫,心頓時像被針扎了,疼得眼角立時就有淚落下。
她側(cè)過頭對著周沁怒目圓睜道:“媽,你太粗魯了。你怎么能動手,你怎么……”
她話還沒有說完,又一聲“啪”聲,在空氣中響起。
周沁看著振振有詞質(zhì)問著自己的女兒,心上像是有一團火在燒,又疼又惱,悲憤交加,這一巴掌,她是要打林羨的。她從來沒有動手體罰教育過林羨,可今日,憤怒已經(jīng)沖昏了她的頭腦,她恨不得能打醒林羨,讓她看看自己都在做什么。
可最終,她的巴掌卻再次落在了反應(yīng)過來護住了林羨的蕭菀青側(cè)臉與耳上。
蕭菀青摟著林羨,咬緊牙關(guān),才克制住不讓自己發(fā)出悶哼聲。她的腦子,她的耳朵,像是有什么在轟鳴著,兩頰火辣辣的,仿佛連空氣拂過都在發(fā)疼。
林羨錯愕地看著面前擰著眉頭面露痛楚的蕭菀青,剎那間哭出了聲,哽咽道:“蕭盼盼,我不要你保護!”
她站起了身子,擋在了蕭菀青面前,攥緊了拳頭,帶著哭腔對著周沁吼道:“媽,你太過分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有什么沖我來,和蕭菀青一點關(guān)系,你憑什么打她。”
蕭菀青耳鳴得其實有些聽不清林羨在說什么,但她還是立馬扯住了林羨,囁嚅叫她:“林羨,不要……”
周沁看著面前倔強瞪著自己的林羨,看著衣冠不整苦鴛鴦姿態(tài)的林羨與蕭菀青,氣地渾身發(fā)抖,兩眼發(fā)黑。
“憑什么?林羨,你居然問我憑什么。”周沁喃喃道,眼里有淚水洶涌溢出。這就是她十九年來當(dāng)做掌上明珠的女兒啊。
“林羨,就憑我是你媽!我是打她了,怎么,你要幫她打回來嗎?”周沁的聲音里也帶了凄厲的哭腔。
“媽……”林羨哽咽叫喚道。她這是第一次看見一向要強的周沁哭了,心里也很不好受。
“怎么?不打是不是?!不打,你就跟我回去!”周沁一字一字咬牙切齒道,說著,她就伸手去拉扯林羨。
林羨拉著蕭菀青,奮力掙扎:“我不走,媽,你冷靜一點,我們需要好好聊一下。”
可周沁卻置若罔聞,只一個勁地拉她下床,像是要把她拉出這個魔窟一般。“沒人嗎好聊。”
“姐……”蕭菀青有些頭暈想吐,可還是壓了下來,想要緩和一下周沁和林羨之間的拉扯。
然而,周沁看見蕭菀青的動作,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愈發(fā)地狂躁:“林羨,你聽到了沒有,我讓你跟我回去!”周沁憤怒地拔高了音量。
下一個瞬間,她頭暈?zāi)垦#碜油蝗换瘟艘幌拢U些跌倒在地。
林羨怔了一下,頓時也顧不上掙扎,本能地跳下了床扶住了她,緊張叫喚道:“媽,媽,你怎么了……”
蕭菀青也慌慌張張地下了床要去扶她。
然而,只是一瞬,周沁就站穩(wěn)了身子。她臉色青白,身體不適顯而易見,但卻像是嫌惡極了,立時就躲開了蕭菀青的探尋的眼光。
周沁用力地晃了一下腦袋,緊緊攥著林羨的手,虛弱堅持道:“林羨,你不想氣死我,現(xiàn)在就跟我回去。”
“媽!”林羨無奈地叫她。她看著愛人狼狽失魂落魄的樣子,怎么能走開。
蕭菀青覺得周沁此刻看她憎惡眼神,像是一把銳利的尖刀,直直地插進了她的心臟,刀刀誅心,痛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了。原來,被愛著的人嫌惡,是這樣的感覺啊。她幾乎以為,她要忘記了。
她的唇已經(jīng)被她咬出了斑斑的血跡,她看著僵直著的周沁和林羨,闔了一下眼眸,凄楚勸慰林羨道:“羨羨,先跟你媽媽回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