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8 章 燈滅之九一
殿下</br> 正文第二八八章</br> 榮烺對程薔沒什么改觀,但也承認此人是一位能臣中的能臣。</br> 這是榮烺回宮后跟祖母說的。</br> 鄭太后一樂,“沒拌嘴吧。”</br> “拌不起來。”榮烺端著柳嬤嬤煮的甜湯喝一口,“程御史一門心思都在查案上。我又不會不講理去找他吵架。倒是李尚書,腦子真是不夠用。程御史那洞若觀火的樣兒,我看一眼就把李尚書看穿了。弄個下不來臺。還刑部尚書呢,真丟人!”</br> “御史臺是皇帝的大臣,自然會強勢些。”</br> 榮烺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非常好奇,“難道其他衙門的官員不是父皇的大臣。”</br> “不是這個意思。”甜湯放了桂花蜜,桂花香氣飄散開來。鄭太后道,“御史臺糾察百官,是直屬皇帝的。譬如五品以下官員赴任,吏部考選后就可決定。御史臺的考選是不經(jīng)吏部的,而是御史臺自己考選,然后由皇帝親自考察,之后再到御史臺任官。到御史臺后還有半年到一年半不等的考察期,合格后才能真正入職御史臺。”</br> “所有衙門里,唯有御史臺的折子是不經(jīng)內(nèi)閣可以直達皇帝御前的。”鄭太后道,“所以,御史也被稱為帝王的臣子。”</br> 榮烺想到前事,“那這么說,上回御史上表讓我搬后宮的事兒,顏相算是被遷連了。”</br> “也不算。御史臺的奏章與顏相關系不大,但翰林上表,就與他相關了。”鄭太后道,“顏相近來有些懶散了。”</br> “顏相每天在忙什么?河南巡撫奏有關趙家案的事,他都直接將人移交御史臺,讓御史臺拿主意。”榮烺對顏相的印象既深又不深,印象里是個文雅溫和的大臣。</br> 鄭太后并不在意此事,“既然是御史臺的官司導致河南官情緊張,自然要御史臺出個章程。內(nèi)閣貿(mào)然插手,可能會影響御史臺在河南的布置。”</br> 榮烺三兩口將甜湯喝完,將小碗一放,就讓林司儀幫她準備沐浴,還有準備明天出門的東西,“咱們自己帶些點心,御史臺的點心太甜了。”</br> 鄭太后笑問,“你明兒還要去啊。”</br> “當然了。”榮烺興致頗高,“我得把這案子跟完。這叫有頭有尾,祖母不常教導我做事要有頭有尾么。”</br> 鄭太后輕輕哼笑,說的這么好聽,榮烺干的那沒頭沒尾的事多了。無非就是在興頭上,要多看看。</br> 榮烺沐浴后就跟祖母睡的,沒回自己院兒里。第二天她也精神百倍的去了御史臺,這一日的御史臺依舊干勁十足,只是內(nèi)閣打發(fā)了更多折子過去。</br> 因為御史臺查封趙家私匿財物的所在,要知道趙尚書還沒倒灶前是帝都一等一的高官,趙家的親朋故舊,皆顯赫人家。</br> 趙家人要藏財物,除了擱莊子藏起來的,就是親戚朋友家了。</br> 趙家的親戚朋友,都是官宦人家。</br> 結果,御史臺一查封,今日早朝就有官員控訴御史臺封自家大門,連出門上朝都被御史臺的御史搜檢全身,簡直豈有此理。</br> 這里面涉及的還不只官員,亦有宗親。</br> 郢王代宗親上表,有宗親家也無緣無故的被御史臺封了大門,出門買菜都不讓,生活十分不便。</br> 他們愿意協(xié)助御史臺辦案,但御史臺這樣霸道,十分欺負人。</br> 關鍵,除了上朝的宗親大臣,還有不上朝的僧錄司道錄司抗議,說御史臺把廟門觀門給封了。</br> 另則,亦有帝都府上書,御史臺大范圍查封店鋪,令市坊商賈非常憂心,亦有商賈到帝都府請命,他們愿意協(xié)助案情,但請早開店鋪,不使他們生意損失過大。</br> 這些事情都由內(nèi)閣處理,內(nèi)閣令御史臺給出答復。</br> 光是送來的折子就有三尺高,榮綿一見,頓時有些著急。</br> 李尚書一副站干岸看好戲模樣,他不忘安慰榮綿,“大殿下放心,御史臺必有對策。”</br> 方御史冷靜極了,淡淡道,“既說要協(xié)助御史臺辦差,就拿出誠意來。光上下嘴唇一碰,就說協(xié)助,我們御史臺實誠,不見到實際表現(xiàn)就封著吧。”</br> 程薔也完全沒理會的意思,拿起一份新卷宗攤開,隨口說,“兩位殿下要是不忙,不妨將這些折子處理了,也能幫些忙,比干坐著強。”</br> 李尚書道,“程御史,你說話客氣些。兩位殿下是來旁聽學習的,什么叫干坐?”</br> 程薔道,“百學不如一練。我相信兩位殿下是愿意練習一下處理實際政務的。”</br> 程薔漆黑的瞳仁望向榮綿榮烺,正色道,“不是殿下們批過還要由大臣再審閱糾正的政務,是殿下批閱后直接回復照辦的政務處理。殿下們愿意試一試么?”</br> 榮烺當時就想應下來,不過,她還是看向自己的兄長。榮綿道,“我愿意幫忙。只是我現(xiàn)在還只是學習理政,這不要緊么?”</br> 榮烺立刻勸兄長,“皇兄,這沒關系。一則給咱們練手的必然不是非常要緊的政務,二則還有滿朝臣子,縱你我有所疏漏,也有補救措施。”</br> 程薔對令吏一抬下巴,“將奏章給兩位殿下抱過去。”</br> 李尚書出手相攔,“大殿下學習政務已有幾年時間,公主殿下年紀尚小,之前未學過理政。此事還是不勞公主殿下費心了。”</br> 榮烺平是最恨這些綿里藏針的話,原本挺高興的臉孔瞬時便冷了下來,她微微抬起下巴,不悅的看向李尚書。程薔淡淡道,“吃飯要學么?餓了自然會吃。走路要學么?摔幾跤自然會走。寫文章用學么?情之所至自然成文。理政要學么?想解決困難自然會找到方法。你打算給公主找一百件相同的政務,讓公主照著那一百種解決方法再去處理第一百零一件政務么?”</br> “愚鈍。”程薔給冷冷李尚書一個評價后,問榮烺,“公主殿下以為呢?”</br> 榮烺這一刻的感受,真是比吃了人參果還要舒暢。她甚至忘卻與程御的舊怨,瞥那愚鈍不堪的李尚書一眼,道,“我看程御史的話在理。”</br> 李尚書鐵青著臉,強硬的自座椅站了起來,“我反對,我以刑部尚書的身份,反對此事!方左都御史,我要知道您的態(tài)度。我要知道,程右都御史是代表您的態(tài)度嗎?”</br> 榮綿未料到李尚書這樣激烈,頓時一臉為難。</br> 一直埋頭處理卷宗的秦寺卿立刻放下筆,當即起身表態(tài),“我身為大理寺卿,雖官位不及三位大人,但身為三司之一,我先表態(tài),太后娘娘即著公主殿下來旁聽學習,就是信任公主殿下的能力。我贊成程御史的提議。”</br> 李尚書難色難看至極,秦寺卿的表態(tài)代表即便拿到方御史那一票,也只能拼個二比二。</br> 方御史對李尚書的反對未置可否,轉(zhuǎn)而問,“兩位殿下的意思呢?”</br> 榮綿接收到他妹的目光,榮綿再重視李尚書也不可能越過自己的同胞妹妹,榮綿安撫的看李尚書一眼,“公主時常幫皇祖母念奏章,我看公主很明事理。就是政務上,若公主有不解的地方,我可以教給公主,卿等也可為我與公主解惑。”</br> 李尚書頓時跌落谷底。</br> 李尚書也有自己的鐵律堅持,“我反對公主處理政務。政務不是小孩子游戲,眼下案子繁忙,沒時間指點公主學習!這些奏章今日就要批閱好,發(fā)還各官員。公主可以在這里旁聽學習,但不能因公主拖慢政務,這件事不行!”</br> 方御史折中說,“要不公主就給大殿下做輔助。”</br> 程薔提筆處理了一件公文,放到一旁晾干墨跡,“何需那樣麻煩,李尚書的擔憂也在理。公主,您雖身為皇女,也不能拖慢政務,因為政務關系百姓的生存。不如這樣,做個測試吧。”</br> 程薔忽然改口,諸人皆驚。程薔無視眾人目光,“李尚書說,這些折子今日要批閱好,發(fā)還各官員是吧?”</br> 李尚書冷冷,“是。”</br> “若這些折子李尚書來批,多長時間能批好?”</br> “總得一個時辰。”</br> “方大人呢?”</br> “正常差不多,不過這些簡單,用不到一個時辰吧。”</br> “秦寺卿呢?”</br> 秦寺卿一肚子私心,他猜到程薔用意,想說長些給公主多爭取時間。結果,程薔如刀目光掃過,秦寺卿心頭一股寒意襲來,脫口而出,“最多一個時辰。”</br> “那便以中午為限。公主殿下將這些折子批好。”眼見李尚書要反對,程薔一抬手制止住了。程薔望向榮烺,“大殿下不可以幫忙。公主殿下當然也不能胡亂批閱,您到中午把折子處理好。我們趁午飯的時候抽時間幫您看看,若無需修改,以后公主殿下幫些小忙,誰都不許再聒噪!若不成章法,公主殿下就退出機要室,不許再到御史臺來!”</br> 此話一出,李尚書都沒了意見。</br> 程薔那種冷淡無波的神色,看不出半點喜惡起伏。仿佛此事關乎的并非公主,而是很尋常的人。</br> 榮烺尚未回答,秦寺卿忍不住道,“我有異議。程御史,我們皆當官數(shù)年的人,就職三司衙門,經(jīng)驗豐富,一個時辰處理這些折子沒問題。公主從未有過理案經(jīng)驗,怎么能讓公主與我們一樣的要求?”</br> 方御史亦道,“程御史,是有些苛刻了。”</br> 程薔平靜的說,“我半個時辰就能理好,這還是多算的。”</br> “不要將公主視同于你們一般弩鈍。”程薔的視線掃過方御史、秦寺卿,最后定格榮烺,靜靜的道,“臣不似李尚書一般愚蠢的輕視女子,但是女子理政有天然的劣勢,就譬如李尚書這樣的蠢人,他們一看到女子理政就如同被掐住脖子的老鴨子一樣,害怕的渾身發(fā)抖。”</br> “如果是別的女子,臣不會做此要求。但剛剛大殿下說了,公主時常給太后念奏章。皇室具有天然的政治環(huán)境,只要不是笨蛋,耳濡目染也會比常人懂得多。您又得到太后娘娘的允準來旁聽三司要案,所以,我判您有一定政治能力。”</br> “但是,如果您只是尋常才能,就請您退出這間屋子,退回宮闈修習琴棋書畫,以后在德容言工方面發(fā)揮您應有的作用。”</br> “如果您能達到臣的要求,盡管那些蠢貨依舊會對您的才干視而不見,但臣會承認,您是可造之材。臣愿意您來到御史臺旁聽學習,順帶幫些小忙。”</br> “以上。殿下同意就接受,不同意就繼續(xù)像朵漂亮盆景一樣坐著吧。”</br> 程薔的目光幾近冷酷的刺向榮烺。</br> 明明是初夏,暖風暖陽的室內(nèi)仿佛忽然從半開的窗扇涌入無數(shù)寒流,連叫囂最歡的李尚書此際也像半只僵尸一般,鐵青著臉等待榮烺的回答。</br> 秦寺卿一臉擔憂,方御史神色難辯,皇兄欲言又止。</br> 榮烺的心情與神色已經(jīng)隨著程薔的鐵血發(fā)言漸漸冷靜下來,她冷冷道,“這件事情不難,我也能半個時辰處理好。”</br> 程薔面無表情的頜首,“那就將約定時間縮短,依公主的話,以半個時辰為限。”</br> 秦寺卿當即一副想說話咬到舌頭的模樣,李尚書眼中閃過一抹暢快,看來公主對姓程的是完全不了解啊!</br> 榮綿說,“程御史,定好的時間還能隨意更改么?”</br> 程薔奇怪,“這是臣與公主的約定,只要公主不反對就行了,跟大殿下無關。”</br> 榮綿氣,“那你這不是難度又增高了嗎?”</br> 程薔,“公主自己說的半個時辰。關臣何事。”</br> 榮綿還要再說,榮烺攔住兄長,“皇兄放心,我有把握。”</br> 程薔不再就此事啰嗦,吩咐令史,“取沙漏來,放公主身邊,計算時間。”</br> 接著,整整三大摞奏章擺到榮烺案前,似要將榮烺淹沒。榮烺心中已有打算,她深吸一口氣,并不慌亂,“阿顏,你們來幫我分類。查封官員家的,查封宗親的,查封店鋪的,以及查封廟觀的。”</br> 這一屋子高官,都不必實際察看,只聽這一句話就知榮烺找對路子。李尚書眸光沉郁,不知在想什么。</br> 方御史暗嘆一聲,實際處理公務跟旁聽其實不一樣,就是旁聽的再多,初一接手總會有些不自信。方御史其實也不贊同公主涉入政務過多,但不得不承認,公主的確在政務上極具天分才干。</br> 秦寺卿徹底松口氣,處理手下案宗都帶了幾分輕松。公主殿下于他有知遇提攜之恩,他十分愿意公主殿下的才華為世所知。</br> 程薔埋首案宗,對此毫不在意。</br> 反正干得好就繼續(xù)干,干不好就直接回宮,別添亂。</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