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誰家男兒傾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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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谷那一役,我當(dāng)年與趙勇蘇仁他們身處絕境之時,總有諸多不解,可是如今再行回想,耿直忠心的黃介將軍不過是作了政治的犧牲品,馬革裹尸了。
戰(zhàn)爭甫起,晏毓便持圣旨自京中而來主持大局,將分守綏城四門的將領(lǐng)們匯聚一帳,且對黃將軍表現(xiàn)出了足夠的贊賞與重視。
黃將軍本來便是個熱血有擔(dān)當(dāng)?shù)臐h子,立時恨不得為國拋頭顱灑熱血。
我后來在鳳朝聞的帥帳里每逢遇到他夸贊屬下忠勇,總有幾分同情那人,只覺他不懷好意,潛臺詞就是:忠勇的臣子,去死吧!
這世上,大抵還是奸滑小人長命一點(diǎn)。
譬如我。
晏帥每每帳前點(diǎn)將,他次次不落主動請戰(zhàn),連我這種從不曾執(zhí)刀殺過人的也隨著他撥馬出營,與大齊軍浴血奮戰(zhàn),沒過半個月,便因奮勇殺敵而全營都獲得了嘉獎。
黃將軍從五品升到了四品,我則撈了個掛名的廣武將軍。
我疑心這是小黃的私心作祟,只是連趙勇蘇仁也一副與有同焉的樣子,又自省自己是否在戰(zhàn)場之上過于英勇了些?
被俘前的那一日清晨,大齊軍便在城下挑戰(zhàn),各種辱罵紛紛入耳,連我聽了都覺得大齊軍罵人的水平極豐富的呈現(xiàn)了齊地博大精深的語言文化,委實(shí)教人佩服。
蘇仁站在城門樓,幾次撥劍欲下,都被我攔了下來。他氣咻咻瞪著我:“安小郎,你還是安安生生立在這城樓之上做你的廣武將軍,他們這般辱罵黃將軍,我豈能咽下這口氣?”
我摸摸胸口,笑得淡定:“飯都咽的下去,氣為何咽不下去?咽著咽著就習(xí)慣了嘛!”
一個人,若想法設(shè)法要這在亂世之中存活,其實(shí)也非難事。
蘇仁被我噎在那,不等回嘴,就接到帥令,著黃介帶領(lǐng)營中將士迎敵。
出城之時,我得遇晏平。
他一臉肅穆,活像死了老子一樣。我瞧瞧高坐在城門樓上的元帥晏毓,深表不解。還未想明白,他已上前來拉住了我的馬韁。
我從馬上俯首瞧下去,只覺他氣色萎靡,莫不是最近晏元帥挑燈訓(xùn)子,又或者替他找了幾個貌美通房?這才令得晏將軍露出這樣一副酒色過度的憔悴模樣?
“晏將軍這是?”
他緊拉著我的馬韁,直等頻頻回首的蘇仁趙勇都出了城,這才道:“安逸,你今日能不能不出戰(zhàn)?”
我坐的這樣高,他仰頭來瞧我,倒令我生出一種錯覺,他這是在求我么?
我拉過自己馬韁,笑的和善疏遠(yuǎn):“勞晏將軍記掛,末將份內(nèi)之事,敢不從帥令?”
他的眼神一黯,我已打馬跑了。
今日不知為何,齊將武恪未曾迎戰(zhàn),與黃將軍迎戰(zhàn)的卻是手下副將,沒幾個回合便被黃將軍槍挑馬下。城門樓有晏帥坐陣,戰(zhàn)鼓不斷催促全營進(jìn)攻,黃將軍帶著我們追著潰敗的齊軍前行了七八里,斬殺無數(shù)兵卒,一氣沖進(jìn)了黃河谷,始覺不妙。
黃河谷兩側(cè)皆有高崖,幾十年前有河水滔滔而下,北地漸旱,河水終于枯竭,河床之上又生了許多藤蔓樹木之類,于是此處便成了深谷,方得此名。
黃將軍一招不慎,鉆進(jìn)了齊軍布的袋子里,高崖兩側(cè)密密麻麻的箭矢全部冒出了頭,那箭矢之上纏著的布帛燒的正烈,想來齊軍籌劃這深谷烤陳軍怕非一日了。
蘇仁慌亂的回頭,瞧著我的目光十分駭然:“安小郎,你傻笑什么?”
我笑微微答他:“為將士者,馬甘裹尸,不是家門之耀么?”自覺這話說的十分投機(jī)取巧,屬于臨死也要沽名釣譽(yù)一把的行為。所幸蘇仁他們與我相處不久,并不太了解我趨吉避害的性子。
連黃將軍聽到這話也朗聲大笑,聲震云霄:“我大陳兒郎理應(yīng)像安將軍這般臨危不懼,才是本將軍帳下好兒郎!”
我謙遜的答他:“將軍過獎!過獎!”摸了摸腰間衣甲之下掛著的小木魚,怡然而笑。
爹爹你瞧,連黃將軍這樣的人也被我騙過了吧?什么忠教節(jié)義,與我何干?
非是女兒不聽話,實(shí)在是刀架在了脖子上,這可由不得我了。
眼見得齊軍火箭便要紛飛而下,黃將軍下令眾人齊聚,拼死也要闖上一闖,卻見得頭頂齊軍撤了火箭,崖邊冒出一名身著黑色盔甲之人,他身側(cè)圍著眾多將士,連數(shù)日來同黃將軍交手,今日卻尚未露面的武恪也在其身側(cè)。
那人高聲道:“安逸安小郎可在下面?”聲音極是耳熟。
我使勁仰頭去瞧,日光太烈,此人有著說不出的面熟,想了想,試探道:“太子殿下?”
身側(cè)趙勇蘇仁目光唰一下全看了過來,那目光瞧著我跟瞧著賣國賊一般無二。我連忙擺手分辯:“三年前齊太子出使我國,我曾奉旨伴游,諸位可別誤會!”
臨死背個惡名,這可真冤!
他們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崖上的鳳朝聞?wù)Z聲親切溫柔,充分彰顯了上位者的謙遜親和:“一別三年,安小郎不記得故人了?”
我在馬上欠了欠身:“太子殿下百事纏身,竟然還記得安某,安某不勝榮幸!”
鳳朝聞俯首而笑,極是親切:“本宮曾答應(yīng)過安小郎,有一日請小郎去游齊都,不曾想本宮這帖子未曾發(fā)出來,小郎倒自己騎著馬兒趕來了,甚好!甚好!”
“……”
我對所有厚顏無恥顛倒黑白偏又位高權(quán)重教人反駁不得的人們抱以一視同仁的鄙視!
爹爹啊,我覺得我還是先教訓(xùn)教訓(xùn)這位大齊的太子殿下,緩一緩再下來陪你,你大概不會怪罪我吧?
我仰頭朝著鳳朝聞一笑:“一別多年,太子殿下更加英勇,安逸久仰太子殿下英姿,極想與太子殿下在戰(zhàn)場之上切磋一番,不知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假若是我,必定呵呵假笑兩聲,找個借口推脫,然后一聲令下,敢不教敵軍燒成灰?
不過鳳朝聞的回答還是頗合我意的。
他低頭瞧著我,隔著高崖,我卻覺他目光如電射下來,牢牢盯著我,笑得份外猖狂:“安小郎遠(yuǎn)道而來,本宮有失遠(yuǎn)迎,這就下谷來接小郎,小郎別怕啊!”
他身邊一眾武將死命攔著,我最恨他這般心知肚明,卻又拖長了調(diào)子叫我“安小郎”,立時不失時機(jī)的嘲諷:“太子殿下莫非怕了,不敢下來迎接在下?”
他身邊一眾武官全都扭頭對我怒目而視,我對鳳朝聞的一意孤行表示份外贊賞。
鳳朝聞到底還是下來了,好好一場火攻就這樣泡了湯,我覺得,對于被烤成焦炭與砸死在鳳朝聞的開天槊下,我還是寧愿選擇后者。
不過結(jié)果差強(qiáng)人意。
我確實(shí)是敗在了鳳朝聞手下,大約是他手下的武將暗恨我多事挑唆,將一場預(yù)謀好的火攻給改成了谷中臨敵,從腦后給了我一錘子……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躺在了鳳朝聞的帥帳里。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依稀覺得腦袋疼的似裂開了一般,夢中我沒命的慘叫,心中有個蜷縮的小人好像要將心頭血都要叫得嘔出來一般,睜開眼時,只覺暈暈乎乎,嗓子要冒煙了一般。
有個尖細(xì)的聲音驚喜的大叫:“殿下,醒了醒了……”
身畔驚起一股風(fēng),眼前已經(jīng)是一張放大的俊顏,五官深遂,鳳目炯炯,真是個如畫如描英武的兒郎。只是瞧著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我側(cè)頭想了一下,感覺腦中一團(tuán)漿糊,吃力的抬起手來,描繪著眼前這張臉,喃喃念叨:“誰家男兒傾城色,為我甘居銅雀臺?”嗓音如破鑼一般,甚是難聽。
眼前的男子臉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來,拿修長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戳了戳我的臉頰,語氣十分的遺憾:“太醫(yī)果然沒說錯,看來腦子真被砸壞了!”
我渾渾噩噩在鳳朝聞的帥帳里躺著養(yǎng)傷。侍候的小太監(jiān)田秉清對我十分友好,茶水飯食照應(yīng)的十分及時。我當(dāng)時對于自己俘虜?shù)纳矸莶]有清楚的認(rèn)識,每日眼前來去只有鳳朝聞與田秉清二人。
帥帳之內(nèi)隔著簾子,將床與議事之處隔絕開來,有時候聽得那些將士嗓門粗豪,笑得極是開心,不由問田秉清:“殿下帳中將軍好生英勇,不知我官居何職?”
田秉清露出一個為難的神色來,怔怔瞧著我。
我模糊覺著,自己也理應(yīng)是位軍中將士才對。
又想起自己初初醒來便調(diào)戲太子殿下,且是直屬上司,看來官途堪虞。因此十分之憂心。等到鳳朝聞處理完政事之后,回到后面來歇息,不免極是諂媚巴結(jié),爬起來端茶倒水拍馬屁,他每每瞧著我笨拙的端著茶水總是笑得合不攏嘴。
嗯,我覺得吧,能將直屬長官逗樂,也是一種本事。大約離升官發(fā)財也就不遠(yuǎn)了!
――只是日后等我腦中淤血散盡,每每想起我還有過巴結(jié)敵國殿下之事,恨不得羞愧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