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三章
新年伊始。
假期在磕磕碰碰的酒瓶和稀里嘩啦的麻將聲中結(jié)束了。
第一天上班,所有人都有點萎靡,包括成蕓。她記得之前看過的一本雜志上說,人的生物鐘只需要三天就可以完全調(diào)轉(zhuǎn),成蕓覺得說的有理。
郭佳第一天干脆請假沒來,她跟崔利文回了公婆家,打電話請假的時候還抱怨來著,說住得太差,吃得也不好。
崔利文老家在安徽省蕪湖市的偏郊。他本人在北京混得還湊合,每個月都往家里寄錢。崔利文的父母在當?shù)厮闶潜容^出名的了,別人一提都知道,崔家兒子有出息,在北京飛黃騰達,是個大醫(yī)生。
崔利文很孝順,每年過年基本都要回家看望父母,有時候郭佳跟著,有時候不跟。
不過只要她跟著去了,待遇絕對是最高等級的,公婆大概也清楚兒子一人在外不容易,得多靠兒媳婦家照看,每次她去了都熱情招待,熱情到搞不清楚到底誰是長輩。
有時候人太熱情也會讓別人覺得累,這就是郭佳不太喜歡跟崔利文回老家的原因之一。
還有另外一點原因,就是她每次去都會被逼問孩子的問題。當然了,公婆不會明目張膽地逼,但是潛移默化地,有事沒事說兩句,還說得小心翼翼,那種生怕問急了郭佳會生氣的模樣看著實在心煩。
郭佳跟崔利文抱怨過。
“家里急,爸媽想抱孫子,這有什么?”
“我跟你說了很多遍了,孩子肯定會要,但急什么啊。”
“老了嘛,總要嘮叨。我聽了半輩子了,已經(jīng)有抗體了。”
郭佳躺在床上跟崔利文閑聊,說:“現(xiàn)在都是晚婚晚育,孩子得等準備好了再要。”
“嗯,聽你的。”崔利文翻身抱住她,低頭親。郭佳揉了揉丈夫的腦袋,說:“做事得多考慮,孩子也不是隨便說生就生的,得各方面條件都最好了再要。而且現(xiàn)在越是有錢有文化的人,孩子越不急著要。”郭佳想到一個范例,“你看李云崇,四十好幾了都不及。”
崔利文聞言一頓,然后翻身,看著黑乎乎的天花板,不知想到什么,嗤笑一聲。
“怎么了?”郭佳問。
“沒怎么。”
“那你明天跟爸媽說,讓他們別催了。”
“我說了也沒用,忍兩天。”
郭佳在被里踢了崔利文一腳。
這些事都被郭佳當成了閑余談資,無聊的時候打電話給成蕓抱怨,成蕓聽完勸了她幾句。
“崔大夫說的對,忍兩天好了。”
“你就好嘍。”郭佳說,“也沒人催。”
成蕓不置可否。
上班第一天下午,李云崇發(fā)來短信,邀成蕓去家里吃飯。
成蕓看著那條短信,許久之后,回復了一個好。
到下班的時候,成蕓拿出手機看了看,除了一些流氓軟件發(fā)了幾個廣告以外,沒有其他的消息。
她收起手機,拿著包離開。
李云崇開門時笑容依舊。
“第一天上班怎么樣?”
“還行。”
“累不累?”
“不累,沒多少活。”
“快點換鞋吧,地上涼。”
一切依舊。
成蕓進屋,去洗手間洗了個手。
走到桌邊,成蕓入座的時候看了一眼――桌上飯菜精致,三菜一魚一湯,兩個人吃很豐盛了。成蕓的目光掃了一眼中間擺著的魚,坐下后抬眼,李云崇像是等著她一樣,兩人四目相對。
他沒說話,淡淡地抿嘴笑。
成蕓拿起桌角的杯子喝了口水。
“魚做得怎么樣?”李云崇問。
“不錯。”成蕓放下杯子,說:“一條魚煮煮就得了,做這么精細干什么,你這擺盤已經(jīng)堪比大廚了。”
“還不是被你認出來了。”李云崇的語氣聽著不像是有什么遺憾,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肉放到成蕓的碗里。“做成什么樣你都能挑出來。”
成蕓把魚肉塞進嘴里,李云崇又道:“你是不是不用嘗味道,光憑感覺也能知道哪道是我做的。”
成蕓說:“沒那么夸張。”
“能有個一眼認出我做的菜的人,于我而言也是件幸事。”李云崇淡笑著說,“這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這需要很多時間。真的習以為常了,就說明有人已經(jīng)在我身邊很久了。”
成蕓低頭吃飯。
“我記得剛剛開始的時候,你一點也不喜歡這道魚。”李云崇好像一點都不餓一樣,從桌上拿出煙來,點著。
成蕓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頓。
李云崇雖有翻手為云覆手雨的實力,但自身修養(yǎng)很好,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此人自律得可怕。成蕓與之相處十二年,還沒碰到過兩人吃飯吃一半,他掏煙抽的情況。
成蕓看他一眼,李云崇的全部注意都放在接下來的話題上,神色言語間,根本沒有注意這根煙――或者說,是不容置疑。
成蕓不講究的地方比他多多了,看完一眼之后什么都沒說,又低頭吃飯。
李云崇回憶一樣,緩緩地說:“那個時候你最喜歡吃路邊燒烤,還帶我去過一次。”
成蕓扒飯的動作慢了一些。李云崇翻開了很久之前的故事。她不喜歡回憶,但并不代表她忘記了。
在十二年前的某一天,李云崇給她在北京找了個住處――一家快捷酒店的標間。
成蕓開始的時候不要,跟李云崇說:“再一個月,一個月后我就離開北京了。”
李云崇說:“那就住一個月。”
成蕓最終住下了。
她之前住在貨運站附近的一個黑旅館里,一天二十塊錢,大通鋪,跟一群長途貨車司機住在一起。
所以那個小小的標間,對她來說已經(jīng)近乎是天堂。
有一天成蕓把李云崇叫出來,說想請他吃頓飯。
成蕓的想法很簡單,李云崇幫了她,她就想把她覺得好的東西分享給他。
成蕓到北京之后,最喜歡前門附近的一個燒烤攤。一天晚上,她帶李云崇到那,點了滿滿一桌東西。
吃完飯,李云崇問她一句:“你攢了多久錢?”
成蕓實話實說:“半個月。”
李云崇說:“半個月的錢就這么輕易花了?”
成蕓擦擦嘴,看著他,說:“你幫我,我得報答你。”
李云崇好像并沒有被她的話打動,“報答我也不急于一時,你還有事情沒有做,就這么把錢都花在燒烤上了,你回家的車票都買不起了吧。”
確實買不起了,成蕓說:“沒事,等我找到他就好了。”
“找不到呢?”
她看著旁邊的燒烤架,稚嫩的臉上是一雙晶亮的眼睛,映著瑩瑩炭火。
“找得到。”
李云崇靜靜地看著。
火星在安靜的黑夜里艷麗得不動聲色,在轉(zhuǎn)瞬即逝的剎那間,釋放了所有的熱度。
半晌,李云崇搖頭,語氣有些漠然。“做事沖動,性子太烈。”
他一邊說一邊拿起沒有吃過幾口的羊肉串,上面有一層椒鹽,手一松,羊肉串掉到盤子上,他又淡淡地說:“味道太嗆。”
說完之后,他再看成蕓,發(fā)現(xiàn)她并沒有聽到自己的話。
她還盯著那燒烤架,一心專念間,再無他物。十八歲的成蕓,已經(jīng)很美了,除了姣好的五官和高挑的身材,她還帶著一股執(zhí)念般的氣質(zhì)。
就像那些知曉自己生命短暫的火花,等待那瞬時之中的奉獻。
李云崇靜靜地看著,不再說什么。
……
“你還記得么?”抽著煙,李云崇問成蕓。
成蕓點了點頭,說:“有印象,不過太久了,記不太清楚。”
李云崇聽了,慢慢嘆了口氣,說:“的確太久了啊……”他透過煙霧,看著坐在對面的人,過了一會才說:“人要有記性。你吃過虧,該明白什么才是正確的,也該明白要怎樣走,路才會長遠。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了,變了好多。”
成蕓不言,李云崇把煙掐滅,隔著桌子探過來,拉住了成蕓的手。
“但是還不夠。”成蕓抬眼,李云崇的表情深沉。
“不要再沖動了,小蕓。”
成蕓不回話,他的手就越拉越緊,攥得成蕓松開了筷子。
“就算是現(xiàn)在,你依舊想的太少,太簡單也太單薄。”李云崇緊緊盯著成蕓低垂的臉頰,聲音陰沉,“你不愿意欠別人,你要了別人的東西總要還些什么,可你不知道這其中的價值并不對等。對有些人而言,什么都敢說是因為他什么都不懂。同樣,什么都能放棄說明他什么都沒有。”
李云崇沉下臉時格外的嚇人。
“他就是一個不小心掉到水里的塑料飯盒。是個沒有分量,又難以分解的垃圾。你以為他在找什么,他只不過在你這空手套白狼罷了。吸引你一時沖動,換來的是接下來無窮無盡的傷害。”
成蕓抬眼,“你到底想說什么?”
李云崇瞇起眼睛,盯著成蕓,“有些事你忍不了,可以不忍,但是你不能誤解。”
成蕓將碗放到桌子上,說:“誤解什么?”
李云崇的目光灼灼,緩緩地道:“誤解那就是感情。”
客廳的長沙發(fā)上,放著成蕓的黑色皮包。
此時,包里的手機正一下又一下地震著。
可餐廳里的兩個人并沒有聽見。
在另外一所公寓的房間門口,一個男人正在等。
樓道里的聲控燈拍了太多次,他懶得再動了,干脆就待在黑暗里。安靜的樓道里唯一的光亮來自他的手機。
他把圍脖網(wǎng)上拽了拽,擋住冰涼的臉,眼睛就直勾勾地盯著屏幕。
手機只剩下一格電了,可還是每隔兩分鐘看一次電話。
一天的活并不輕松,他等得太久,靠著大理石墻壁蹲了下來。
在蹲之前,他好好地拿手擦了擦墻面,他怕墻太臟――畢竟他今天穿的是一件新衣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