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丈量
感情講不清道理,祝以臨選擇了相信。</br> 他想,也許陸嘉川在某些事情上對他有所保留,比如,如果陸娉婷是陸嘉川口中的那樣一個人,陸嘉川究竟做了什么,才能逼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公開道歉?</br> 即便知道仍有疑點,在祝以臨心軟的時候,和他們之間濃厚的感情一比,那些疑點就不值一提了。</br> 祝以臨決定慢慢經(jīng)營這段感情,該知道的事他遲早會知道。</br> 信任是雙向的,他在懷疑陸嘉川的時候,后者何嘗不在懷疑他?否則怎么總是那么委屈,總是小心翼翼,千方百計哄他,怕他離開?</br> 陸嘉川對他更沒有信任。</br>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太短了。</br> 也許再相處一陣子,半年后,一年后,或者兩年后……等他們從“新婚情侶”變成“老夫老妻”的時候,一切會有更好的改變。</br> 祝以臨強迫自己拋開所有疑慮,和陸嘉川好好談戀愛。</br> 和同行談戀愛有個好處,能一邊工作一邊享受,《紅衣》劇組要學半個月的馬術,程解世給他們報個了班,前幾天先在俱樂部培訓,然后去野外騎行。</br> 需要學馬術的有五個人,祝以臨、陸嘉川、趙思潼,還有兩個配角演員。這一行人中除了陸嘉川,別人都沒有過騎馬的經(jīng)驗,全程零基礎。</br> 首發(fā)網(wǎng)址htt 由于剛好趕上冬天,等不及春暖花開了,這一趟訓練會有點辛苦。</br> 但冬天有冬天的優(yōu)點,劇組給他們安排了一個野外雪地跑馬場,不是熱門地點,人非常少,但景色很美。</br> 陸嘉川親自教祝以臨,專業(yè)人員在一旁看著,他自己動手給祝以臨穿護具,然后充當教練,載祝以臨同騎一匹馬,別人還沒準備好呢,他們的馬就長嘶一聲,撒歡跑開了。</br> 祝以臨嚇了一跳:“你慢點。”</br> 陸嘉川攥緊韁繩,把祝以臨圈在兩臂之間,輕聲笑:“不快啊,哥哥。”</br> “……”</br> 祝以臨是個冷靜且慣于大局在握的人,難得遇到他沒把握的項目,本能地展露出幾分驚慌,繃緊了脊背。陸嘉川騎馬特別熟練,輕松地松開一只手,摟住他的腰:“別怕,不會有事,我不會讓你受傷。”</br> 祝以臨點了點頭,慢慢放松下來,沒那么僵硬了。</br> 陸嘉川從背后貼近他的臉,黏黏糊糊地親了一下:“哥哥,你害怕的樣子好可愛。”</br> 祝以臨:“……”</br> “你好好騎。”祝以臨懷疑,他和陸嘉川一起騎馬什么都學不會。</br> 陸嘉川根本沒打算好好教他,只想和他調(diào)情。</br> 確實很有情調(diào)。</br> 據(jù)說這條跑道長達二十多公里,全程白雪皚皚。陸嘉川載著他騎遠了,周圍一個人都沒有,滿眼是晶瑩的霧凇,在陽光下閃爍著星星點點的金光,馬蹄聲靜靜地回蕩在雪地里。</br> 耳邊掠過山林間的風,陸嘉川問他:“冷嗎?”</br> 祝以臨搖頭:“不冷,你什么時候?qū)W的騎馬?”</br> “回到陸家的第一年。”陸嘉川說,“他們給我開了一系列‘符合上流社會身份’的課程,其中包括馬術。陸娉婷從小就學了,比我熟練得多,當時她帶我去馬場,故意讓我從疾奔的馬背上摔下來,住了三個月的院。”</br> “……”祝以臨眉頭一皺,轉(zhuǎn)臉看他。</br> 陸嘉川面色輕松,仿佛心中毫無芥蒂:“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現(xiàn)在……哈,陸豐奎死了,博光倒了,她守著她那點兒可憐遺產(chǎn),在巨大的落差里度過落魄的后半生,被鳳凰男男友哄騙,被曾經(jīng)的塑料姐妹嘲笑,就是她的報應。”</br> 說完可能覺得自己的語氣太刻薄了,陸嘉川立刻改口,腔調(diào)軟下來,跟祝以臨撒嬌:“真的好疼啊,我摔下來的時候骨折了,哥哥。他們都欺負我,住院的時候都不來看我,我又害怕,又想你,還得在醫(yī)院里背書,當時我太痛苦沒有心思學習,落下了一些課程,期末考試成績不理想,陸娉婷就告訴她爸,說我玩物喪志不求上進,只會管她要錢花,丟盡了陸家的臉。”</br> 祝以臨心中五味雜陳,攥緊陸嘉川的手,心疼到說不出話來。</br> 陸嘉川放慢馬速,在雪地上慢慢地行進,摟著他說:“我知道她討厭我,誰不討厭爸爸的私生子?可我做錯了什么?我莫名其妙被丟進垃圾桶,又莫名其妙被領回家,如果不是當時需要陸豐奎的錢——”</br> 祝以臨知道。</br> 陸家找上來的時候,他們剛高考完。</br> 當時陸嘉川的煩惱很簡單,一如既往是缺錢。</br> 祝以臨陪他算賬,怎么安排花銷能更節(jié)省?要打幾份工才能賺夠上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老太太年紀大了,身體越來越不好,最近生了幾次病,每次買藥都是一筆不菲的花銷。</br> 陸嘉川怕她病死了,也怕自己上不了大學,每天急得團團轉(zhuǎn)。祝以臨家里也很艱難,那年趙櫻失業(yè)了,常常背著他哭。</br> 他們誰都幫不上誰,只能抱在一起取暖,像一對在風雪里掙扎求生的小獸。</br> 直到有一天,陸豐奎來雪中送炭了。</br> 在當時看來,這是喜事一樁。</br> 陸嘉川跟親生父親回家,不是天經(jīng)地義嗎?</br> 祝以臨不能留他,他沒有資本開口讓陸嘉川留下來。</br> 陸嘉川不想走,也不能不走,否則怎么辦呢?放棄自己的人生,不去讀大學了,繼承老太太的撿破爛事業(yè),在江城的垃圾堆里蹉跎一生?還是放棄老太太,讓她自己病死在家里,再也不要她了?</br> 而且當時可能是受血緣影響吧,陸嘉川潛意識里對這個素未謀面的爸爸是抱有一絲期待的,雖然他不承認。</br> “我后來才知道,陸豐奎為什么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派人找到了我?”陸嘉川繼續(xù)說,“因為那年他公司出了點事,他迷信,請了一個據(jù)說很厲害的大師給他算了算,那個江湖騙子對他說了一堆狗屁不通的胡話,他回去仔細一想,可能是心虛了,想起自己以前干過的缺德事了,想彌補一下,積點德,這才把我接回去。”</br> “別難過了。”祝以臨摸了摸陸嘉川的臉,安撫性地親了親他。</br> 陸嘉川順勢和祝以臨接了個吻:“我不難過,哥哥,和你在一起我就很高興,你能講講你前幾年的經(jīng)歷嗎?我想多了解你一些。”</br> “前幾年……”祝以臨頓了頓,“你一問,我腦子里一片空白,除了拍戲好像沒什么了。”</br> “沒有交新朋友嗎?”</br> “有吧,但都只是朋友。”</br> “只是朋友?”陸嘉川追著他問。</br> 祝以臨點頭:“嗯,他們都只是朋友,沒人像你,越過那條線,成為我心里最重要的一部分。”</br> 陸嘉川呆了一下,被他突然的情話哄得耳根紅了,尾巴翹起來,傻兮兮道:“有多重要啊?”</br> “不可丈量。”</br> 祝以臨伸手拽住韁繩,試圖自己控制這匹馬:“別傻笑了,好好教我。”</br> 陸嘉川收斂表情:“好,你坐穩(wěn)點。”</br> ……</br> 陸嘉川教練是個半吊子,還不肯認真教,祝以臨和他在馬背上待了一上午,不記得跑了多遠,熱得汗流浹背。</br> 陸嘉川的懷抱越收越緊,一開始讓他坐直,挺起腰,給他糾正騎馬的姿勢,后來心猿意馬起來,什么都不顧了,隔幾分鐘就要摟著他接吻。</br> 吵過一次架之后,陸嘉川黏糊起來變本加厲。</br> 祝以臨懷疑他對自己心有不滿,發(fā)泄在唇齒上,故意咬人,而且占有欲驚人,特別霸道,不許祝以臨走神,不許提別人,不許忽視他,一分鐘都不行。</br> 但陸嘉川的霸道是軟刀子殺人,用“你不愛我,否則你為什么不看我”的眼神直視祝以臨,祝以臨明知道他就是故意撒嬌,也無可奈何。</br> “陸教練。”祝以臨實在是累了,想下馬歇著去,兩人慢悠悠地往回走的時候,他把手伸到背后,戳了戳陸嘉川的心口,“你適可而止,我是來學馬術的,還是來陪你度蜜月的?等會我把你開除,換個教練。”</br> 陸嘉川在他背后笑。</br> 祝以臨道:“再有一個多月過年了,年后才能開機,你今年春節(jié)是不是和我一起過?”</br> “是啊,我現(xiàn)在無家可歸,是吃祝以臨哥哥軟飯的小老公。”陸嘉川拿腔捏調(diào)地說。</br> 祝以臨瞥他一眼:“當小老婆也不是不行。”</br> 陸嘉川道:“不,我就要給哥哥當老公,白天黏著你,晚上伺候你,把你照顧得全身心滿意,然后更愛我。我乖不乖啊,哥哥?你是不是比以前更喜歡我一點了?”</br> “是。”祝以臨配合道,“世界上怎么會有陸嘉川這么乖的寶貝?撒嬌耍賴的本事一個頂倆,知道我不舍得罵他,就天天跟我作,還強迫我夸他乖。”</br> 陸嘉川:“……”</br> 他們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在教練指導下獨自騎馬的趙思潼。</br> 這女孩看著嬌氣,動作卻干脆利落,也不叫苦,祝以臨看了她幾秒,陸嘉川立刻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哥哥,你再看我要生氣了,回頭看我。”</br> “嗯?”祝以臨應聲回頭。</br> 陸嘉川莽得不行,直接按住祝以臨的后腦,當著趙思潼和馬術教練的面,給了他一個不可抗拒的吻。</br> 趙思潼本來想跟他們打招呼,見狀默默地撇開了臉。</br> 祝以臨的嘴唇都被陸嘉川咬麻了,心里隱隱感覺到,陸嘉川似乎越來越直白了,雖然表面依舊很乖,有些話說出來像開玩笑,但他的做派一點都不像玩笑——</br> “還看嗎,哥哥?”陸嘉川貼著他耳根,輕聲說,“再看我要氣死了哦。”</br> 他的腔調(diào)說不上是撒嬌還是別的什么,祝以臨脊背一麻,陸嘉川舔了他一下,他耳根發(fā)熱,感覺到微妙的氣氛一閃即逝,陸嘉川沒下文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