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付麗玲怒氣沖沖地，“這都幾點了還不回家？”</br>　　“……你沒回上海？”</br>　　“就等著我回去了沒人管你，是吧！”付麗玲拔高聲音，“安蕓她媽媽都和我說了！你們?nèi)齻€又打架了？！你受傷沒有？！”</br>　　唐蘅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氣：“沒有，我沒事。”</br>　　“你現(xiàn)在給我回來。”</br>　　“我今晚住蔣亞那兒。”</br>　　“我叫你回來，讓我看看你被打成什么樣了！”</br>　　“我真的，”唐蘅皺起眉，“真的沒事。”</br>　　“唐蘅！”</br>　　“……”</br>　　“我現(xiàn)在管不了你了，是吧？那你覺得你能管好你自己么？”付麗玲的語速越來越快，唐蘅聽了幾句，就直接把手機甩到桌子上。他面如寒霜地盯著手機，付麗玲的聲音從里面飛快地傳出來。</br>　　“你要出國，你覺得國外的學術環(huán)境好，行啊，那你倒是拿出點鉆研學術的樣子啊！你看看你整天都在干些什么？在你大伯眼皮子底下還能惹出這么多麻煩，你自己去國外還不得瘋了？！唐蘅？！”</br>　　唐蘅垂著眼，低聲說：“我在聽。”</br>　　“你已經(jīng)二十多歲了，唐蘅，”她嘆一口氣，換上副語重心長的調(diào)子，“你不是十五六歲的小孩子，打架就打架了。你已經(jīng)成年了，懂嗎？你說萬一你被別人打出個好歹，或者你把別人打出個好歹，你怎么辦？還有我，我怎么辦？我辛苦賺錢就是為了你，只有你活得健康開心，我做這些才有意義呀，唐蘅，你……”</br>　　“媽，”唐蘅深吸一口氣，“我知道。”</br>　　“知道還這么氣我？叫你來上海你又不來，我好不容易騰出時間回來了，就是回來受你的氣。”</br>　　“……媽，你的愿望就是我健康開心？”</br>　　“當然了，媽媽也不要求你有什么大出息，你這輩子只要健健康康開開心心，比什么都強。”</br>　　“你承認那件事，我才開心。”</br>　　“什么？”</br>　　唐蘅沉默。旁邊的安蕓和蔣亞卻是滿臉驚恐，一個搖頭一個擺手，同時做著“別！”“別啊！”的嘴型。</br>　　唐蘅說：“我是同性戀。”</br>　　電話那頭一下沒了聲音。</br>　　蔣亞和安蕓也被定住似的，不動了。</br>　　唐蘅繼續(xù)說：“我不喜歡女孩兒，以后也不會和女孩兒結婚，媽，你明白嗎？”</br>　　電話那頭仍然沒聲音。唐蘅抱著手臂，平靜地等。</br>　　半晌，付麗玲勉強地笑了：“你還小，現(xiàn)在說什么結婚不結婚呀。寶寶，你們玩樂隊的孩子是不是流行這個？我們年輕的時候也像你們這樣，我們那會兒啊流行自由戀愛，最煩家里給介紹對象。但是你看，我和你爸還是家里介紹的……寶寶，再過幾年你懂事了，想法會變的。”</br>　　“這和年齡沒關系，我說過，媽，我上初中的時候就知道我不喜歡女孩兒了，之前是，現(xiàn)在是，以后也——”</br>　　“胡說！”付麗玲打斷唐蘅，“根本就沒有同性戀！你們這些孩子，從外國電影里學了幾個新鮮詞，就在這兒胡說！”</br>　　其實已經(jīng)料到會是這個結果，他根本不該抱有希望——畢竟也不是第一次了。唐蘅冷笑兩聲：“那就當沒有吧。我今晚不回家，媽，拜拜。”</br>　　“唐蘅你給我回來！”</br>　　唐蘅直接掛了電話，手機關機。</br>　　蔣亞和安蕓目瞪口呆。</br>　　唐蘅也不說話，臉色很難看。</br>　　周圍人聲鼎沸，唯獨他們這桌靜得像靈堂現(xiàn)場。好一會兒，蔣亞才抬手抹了把汗，拍拍胸脯：“媽呀，還好我是直的。”</br>　　安蕓瞪他一眼：“會不會說話？”</br>　　蔣亞連忙改口：“還好我沒這樣的媽。”安蕓：“算了，你還是閉嘴吧……”</br>　　“哎，不是，這也太那個了吧，”蔣亞湊近唐蘅，滿臉迷惑，“阿姨這算什么意思啊，逃避心理？這是逃得了的么！我以為她得天崩地裂和你斷絕母子關系……”</br>　　唐蘅說：“她覺得，只要她不承認，就是不存在。”</br>　　“啊？這……”</br>　　“阿姨這招夠狠啊，”安蕓吸一口煙，幽幽道，“比直接反對還狠，裝不知道，不承認，不回應，你根本沒法和她談。”</br>　　蔣亞仍然很迷惑：“啥意思？”</br>　　“笨死算了！”安蕓說，“你想想，你反對一個東西，前提是你承認這個東西的存在，否則你反對的是什么呢？”</br>　　“哦，是哦……我操！所以阿姨根本不承認同性戀的存在，就更別提接受不接受了！”蔣亞忽然捧起唐蘅的手，動情道，“兒，你好慘。”</br>　　“滾，”唐蘅甩開他的手，“吃你的烤韭菜。”</br>　　蔣亞抓起幾串烤韭菜，分給安蕓一半：“來吧安哥，一起壯陽，”嚼了幾口，又說，“那她這不是自欺欺人么，同性戀怎么就不存在了，明天唐蘅帶個男朋友回家……”</br>　　安蕓翻個白眼：“帶誰？帶你？”</br>　　“干嘛啦！”蔣亞翹起小指，尖聲道，“人家喜歡女孩子哦！但如果是蘅哥哥的話……”</br>　　“那還不如帶我呢，”安蕓擼一把頭發(fā)，“洪山鐵T。”</br>　　這兩個活寶。</br>　　唐蘅無奈地笑罵：“滾吧你們。”</br>　　三人吃完燒烤，冒著淅瀝的小雨來到蔣亞家。一進門，安蕓直沖二樓客房沖澡，蔣亞和唐蘅赤著腳坐在地上。蔣亞從冰箱里拎出兩瓶啤酒，兩人一邊喝酒，一邊懶洋洋地聊天。</br>　　“你是什么時候出柜的？”蔣亞問。</br>　　“高三。”</br>　　“操，這么早。”</br>　　“你是什么時候帶女孩兒開房的？”</br>　　蔣亞打個嗝，不作聲了。</br>　　消停了幾分鐘，他又問：“你當時咋給你媽說的啊？”</br>　　“她懷疑我和一個女孩兒早戀，我說我沒有，順便就出柜了。”</br>　　蔣亞感慨：“你挺野啊！”</br>　　“……”</br>　　唐蘅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他在心里預設了許多種可能，付麗玲會哭嗎？會抄起掃帚打他嗎？會崩潰地大喊大叫嗎？甚至，會指責他對不起去世的父親嗎？結果竟然都沒有，付麗玲只是搖了搖頭，漫不經(jīng)心地說，寶寶，你還小，以后不要亂講這種話。</br>　　也許她對他的期許真的只是安安穩(wěn)穩(wěn)過一生，同性戀和出國，都不在“安穩(wěn)”的范圍內(nèi)。</br>　　沒一會兒安蕓沖完澡，換了寬松的T恤和短褲，啪嗒啪嗒踩著拖鞋出來了。</br>　　然后唐蘅去沖澡，他們經(jīng)常在蔣亞家留宿，所以衣柜里一直備著幾套他們的衣服。待唐蘅穿著和安蕓差不多的T恤短褲走出浴室，蔣亞也沖了澡，換上一套新衣服。</br>　　關鍵是……太新了。</br>　　那是一身孔雀藍修身西裝，胸口一枚梵克雅寶瑪瑙白胸針，腳下踩一雙看不出牌子的皮鞋，純白色，騷得一言難盡。</br>　　“你干嘛？”安蕓愣愣地，“今晚還約了人啊？那我倆……回避一下？”</br>　　“想哪去了！”蔣亞抖抖肩膀，湊到唐蘅面前，“我這身，怎么樣？”</br>　　唐蘅：“……”</br>　　“我剛才洗澡的時候心理斗爭了一下，我覺得吧，就咱這關系，我應該幫你一把！”</br>　　安蕓：“你倆啥關系？”</br>　　“親如父子啊！”蔣亞一閃身，輕松躲開唐蘅踹過來的腳，“不就裝一下男朋友嘛，我來！”</br>　　有那么一瞬間，唐蘅很想殺人滅口。</br>　　安蕓繃著笑，佯作認真地說：“我覺得沒必要哈。”</br>　　“怎么沒必要？唐蘅把我?guī)У桨⒁堂媲埃缓笪覀z……嗯……”</br>　　“你倆什么？”</br>　　蔣亞抿了抿嘴，像是鼓起很大勇氣似的：“他可以親一下我的臉……就臉啊，嘴不行！”</br>　　安蕓盯著他，兩秒后說：“我要吐了。”</br>　　唐蘅則默默抓起桌上的鼓槌：“蔣亞，你過來。”</br>　　蔣亞后退幾步：“你不要恩將仇報啊唐蘅。”</br>　　……</br>　　三人插科打諢地玩了會兒斗地主，又聽完兩張CD，此時蔣亞已經(jīng)打起鼾了。他家是復式樓，客廳大得出奇，“回”字型擺了三張長沙發(fā)。蔣亞睡在中間的沙發(fā)上，唐蘅和安蕓一左一右。</br>　　隔著亂七八糟的茶幾，安蕓小聲問：“那你還出國么？”</br>　　“不知道，”想起這事唐蘅就心煩，“能去就去吧。”</br>　　“去美國啊？”</br>　　“嗯。”</br>　　安蕓不說話了。唐蘅本以為她會追問一句“你走了樂隊怎么辦”——怎么辦呢？也許換一個主唱，也許解散。他們這樂隊純粹是玩票性質(zhì)，誰都沒打算以此為職業(yè)。他和安蕓，以后大概是會一直做學術的，而蔣亞也隨口提過自己要繼承家業(yè)。</br>　　“其實蔣亞說得也有道理，”安蕓又說，“你如果找個男朋友，阿姨就不得不承認這事了吧。”</br>　　“大街上隨便找一個么？”</br>　　“誒，多去gay吧坐坐啊。”</br>　　“沒空。”</br>　　“你這人就是活該，”安蕓嘆了口氣，“追你的你看不上，叫你主動去找你又不肯。”</br>　　唐蘅不作聲，算是默認了她的話。他雖然很早就意識到自己的性向，卻一直沒有談戀愛，也沒什么戀愛的沖動。</br>　　不多久，安蕓也睡著了，呼吸變得又輕又長。窗外雨聲連綿，房間里因為開了空調(diào)的緣故，反而格外涼爽。</br>　　滿室寂靜，唐蘅又想起李月馳的臉。片刻后他抹黑起身，借著外面模糊的燈光，找到手機。</br>　　開機，有四個付麗玲的未接來電，一個大伯的未接來電。</br>　　此外就什么都沒有了。唐蘅忽然想起，他根本沒把自己的號碼留給李月馳。</br>　　緊接著又想起另一件事，大腦詭異地把兩件事聯(lián)系到了一起——</br>　　李月馳這個人，很缺錢。</br>　　但他不缺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