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莊的消費可不便宜，但坐落之處景致極佳，是文人雅客賞箸或現(xiàn)代白領(lǐng)追求小資情調(diào)的好去處，當(dāng)然了，在這里請客檔次也夠高，想附庸風(fēng)雅也再適合不過。無論是真風(fēng)雅還是裝風(fēng)雅，肯附風(fēng)雅總比只知耍潑皮強(qiáng)多了。
    傳統(tǒng)的杭幫菜，雅如味莊與路邊的小飯店也沒什么不同，自古以來出名的都是那么幾樣：西湖醋魚、龍井蝦仁、叫花雞、西湖莼菜羹、東坡肉等等，只是這里做的更精致價錢也更貴，有一道招牌菜叫一品芙蓉，卻不是西湖菜，主料是龍蝦。
    還有一道菜叫楚楚芙蓉，卻是難得一見的私房菜。將蓮花瓣掛上很薄的一層芡粉，以文火冷油炸軟炸，火候要掌握的相當(dāng)好，隨著油溫上升使芡粉變脆起酥卻不焦，未變色之前就要撈起。不要等花瓣變冷變軟，待油溫稍升而未沸之前，再下鍋回一次油快速撈起。
    這樣炸出的蓮花瓣才能外脆內(nèi)嫩不變形，且散發(fā)出蓮花特有的芳香，由于掛芡起酥極薄，還可以看到花瓣的紅色。盤中鋪一層綠豆泥，在豆泥上將花瓣擺拼成蓮花的形狀，澆一層荷花蜜和花粉調(diào)制的汁，中央點飾一支新鮮的蓮蓬，清雅美觀至極。
    這道菜據(jù)說出自古代仙人所著的《品芳譜》記載，與另一部傳說中的仙人之著《餐芳譜》同時問世。當(dāng)代廚師能把它做出來，真的相當(dāng)不簡單！
    這里還有一道傳統(tǒng)的疙瘩湯，百年前可能不是現(xiàn)在的味道，如今也做出花樣來了，將面疙瘩捏成貓耳朵的形狀，在滾水里過一遍使表面凝結(jié)，然后用漏勺抄出來再放入配有香菇丁、火腿片、扇貝干、鮮蝦仁的高湯里煮熟。酒宴最后點一碗這樣的貓耳朵面片疙瘩湯，可以當(dāng)主食了。
    酒席上自然是觥籌交錯、賓主盡歡。這一次九星派沒有派弟子去參加南海漁村聚會，是因為兩年前沈四寶鬧出的尷尬，但消砂派仍然是發(fā)出了邀請。九星派弟子躲過一劫但也錯過了一次非常精彩的聚會，蒼霄特意來拜山應(yīng)有化解尷尬之意，沈慎一當(dāng)然要好好招待，有些可能傷和氣的話題在席面上是一句都沒談，總之面子給的很足。
    此前蒼霄已經(jīng)拜訪過沈慎一了，兩人私下里品茶細(xì)談是昨天的事，今晚是消砂派眾人臨走前的送行宴，說的都是同道之間相互恭賀的祝福話。散席之后，沈慎一親自將蒼霄與翟冷等人送到了飯店大門口，蒼霄堅持不讓他再送，于是行禮告別。
    然而沈慎一卻沒走，又回到了剛才吃飯的包間，順杖堂堂主一情居士還坐在那里，席面已經(jīng)撤了，她正端著一杯茶站在窗前看著西湖遠(yuǎn)景。
    沈慎一問道：“楚芙，三天后的青山湖之會，都安排妥當(dāng)了？”
    一情居士頭也不回道：“青山秀水，白鷺悠然，人在畫卷中正合清雅長談，我已經(jīng)都安排好了。”
    沈慎一嘆了口氣：“清雅也好渾俗也罷，只怕山水靈境不能染化人心，只能嘆息了。”
    一情居士：“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嘆息者自嘆息，如果談不攏的話，師兄，你就想開點吧。”
    沈慎一欲言又止，眼中似有深深的無奈和擔(dān)憂，仿佛有什么話卻無法說出口。
    ……沈慎一與一情居士說話的時候，夕佳亭中還有三個人坐在那里閑談，天色已晚，亭中似有月影輕縈，周圍的游客并不多，只是三三兩兩在遠(yuǎn)處的蘇堤上經(jīng)過，當(dāng)然聽不見以天機(jī)大陣攏音的談話聲。
    向影華說道：“雨華堂姐和姐夫通知我，今天在小瀛州上果然有高手埋伏，安佐杰過來見面，他們一直在警戒沒有動作。我們沒走，這些人也一直沒走，白白抻了一天，半個小時前終于忍不住走了。”
    蒼嵐則問道：“那位柳絲堂主的話，蘭德先生認(rèn)為可信幾分？”
    游方想了想答道：“茶園和茶莊的經(jīng)歷，我認(rèn)為十分可信，若是與無沖派沒有牽連，她何必陪著安佐杰一道前來？至于此人究竟是唐朝尚的人還是安佐杰的人，或者是忠于九星派傳承之人，我也看不清楚。”
    蒼嵐沉吟道：“她與安佐杰合作，這件事應(yīng)該告訴沈掌門才是，除非她也不信任沈慎一。”
    游方苦笑道：“這我就不清楚了，雖然令尊已經(jīng)私下里拜訪過沈慎一，正如他先前所料，沈慎一大驚失色，承諾要清理宗門。但不論沈掌門是否信任你父親或我，是不可能將身家姓命托于外人的，所以九星派內(nèi)部之事，我們不可能真正清楚。”
    向影華抬頭看著蒼嵐道：“蒼霄掌門率眾而來，并將潛伏于附近接應(yīng)，而你公然陪同蘭德現(xiàn)身，此舉倒真是將身家姓命相托了。”
    蒼嵐低頭道：“我父女身家姓命本就是蘭德先生所救，而且經(jīng)歷南海之事，若不與蘭德先生合作，無論是唐朝尚還是安佐杰，待到將來恐怕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我消砂派，于公于私都不該有所保留。”然后又抬頭問游方：“蘭德先生，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明曰就去青山湖嗎？”
    游方搖了搖頭：“不，明天我還有事，想去畫畫，畫六和塔。”
    蒼嵐眼神微微一亮：“蘭德先生也工書畫？那沈慎一開了一家四寶齋，取名琴棋書畫雅趣四寶，看來蘭德先生也是同好。”
    游方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揉了揉鼻尖：“書畫略懂一點點，琴棋則是不通啊，我只是去素描而已，至于目的卻與秘法修行有關(guān)，正是當(dāng)前境界破關(guān)之障，如果同游的話，到了地方你就清楚了。”
    蒼嵐微微一笑：“蘭德先生妙筆，蒼嵐自然要隨行觀賞。”
    向影華問道：“那此刻呢？”
    游方站起身來拍了拍袖子：“坐一天了，風(fēng)景已入胸襟，肚子倒是餓了，去味莊喝一碗面片湯吧，我請客。”
    蒼嵐：“您怎么想起來也去味莊請客？”
    游方的語氣略顯夸張：“小時候窮啊，好一點的館子都進(jìn)不起，如今總算有了點積蓄，路過味莊也敢進(jìn)門請客了。”
    蒼嵐忍俊不禁：“蘭德先生說窮，是多小的時候？”
    游方扭頭看著向影華道：“當(dāng)然是遇見影華之前。”這倒是大實話，游方開始“發(fā)財”有點家底就是從郴州淘晶石開始的，可不就是在遇見向影華之前嗎？
    向影華也被逗笑了，牽著他的袖子道：“路過西湖，如此美景之中請客，難道就請蒼嵐喝一碗面片湯嗎？”
    游方：“我這個俗人說的是主食，覺得什么菜雅致能入風(fēng)景，你來點就是了。聞香下馬、知味停樓，這就去味莊嘗嘗滋味吧。”
    蒼嵐微微愣了愣：“我記得人家的招牌是知味停車、聞香下馬，何來停樓一說？”
    此時他們已經(jīng)出了夕佳亭走在蘇堤上，游方一指遠(yuǎn)方道：“那樓，不就是停在水邊嗎？”
    蒼嵐嘆了口氣：“蘭德先生自稱俗人，實在太謙虛了。”
    ……六和塔坐落在錢塘江北岸的月輪峰，始建于公元970年，原址是吳越王錢弘淑的南果園，錢王捐園建塔以鎮(zhèn)壓錢塘江潮，原塔在公元1121年毀于兵火，現(xiàn)磚石塔身是1156至1165年耗時十年重建，在清代光緒年間又重新修葺了塔外的木椽。
    千年之前，立塔的目的是為了鎮(zhèn)壓錢塘江潮，就可以得知這是一座端端正正的風(fēng)水寶塔。
    六和塔一共十三層，七明六暗如陰陽輪回消長，進(jìn)入塔中只能見七層塔室，而磚石塔壁內(nèi)外兩層皆厚達(dá)四米多，門道可就多了，塔內(nèi)多有暗室藏經(jīng)卷法器鎮(zhèn)守。塔中須彌座上有數(shù)百處磚雕，是考證宋代成書《營造法式》的絕佳實物資料。
    這天游方并沒有登塔，而是在錢塘江南岸的聞濤路旁找了一處高坡，打開畫夾靜靜的坐在那里，手中炭筆沙沙作響，神識如凝一筆筆勾勒出對岸的山、山腳下的錢塘江、以及這江山中的古塔。
    隨著他的筆落下，身側(cè)的蒼嵐神色越來越驚訝，這和消砂派繪制風(fēng)水葫蘆之法玄妙有相似之處，卻更有一番形容不出的意境。
    畫中并不帶風(fēng)水靈樞地氣，就是一幅看似普通的素描，可是當(dāng)游方畫成的時候，神識中仿佛有一種重疊感，這一幅白紙在方寸間容納了這片天地山川。若論秘法很類似尋巒派的尋巒訣，但又別有妙處。
    游方在江邊坐了整整一個白天，他可不止畫了一張，一幅畫完又畫一幅，一連是二十八幅，每一幅每一筆都是一絲不茍。看似幾乎都是一模一樣的景物素描，可是游方將從曰出到夕照一曰之間的天時輪轉(zhuǎn)意境都畫進(jìn)去了，但素描圖上只是景物的輪廓勾勒并沒有畫出任何陰影，而畫面自然帶著這種感覺。
    蒼嵐一直帶著若有所思的疑問之色，可是游方不說話似沉浸在定念之中，她也不敢出聲打擾。向影華只是靜靜的立在一旁，神情恬淡的看著畫畫的游方。
    至于游方本人，今天覺得落筆很艱難，在此地?zé)捑常兓鎸嵲诓缓谜莆眨B二十八宿消砂法都運(yùn)用到筆法中了，仍是似悟非悟。
    自古六和塔鎮(zhèn)錢塘地氣，錢塘潮信所帶動的地氣翻騰過六和而止，神識所能感應(yīng)到的，是天地之間那渾然的定與逆流而上那洶涌的動，竟一體天衣無縫，其格局大開大盍，與寶輪寺那種微妙間的輪轉(zhuǎn)又不相同，竟無跡可尋。
    在《水滸傳》中，魯智深夜宿六和塔下忽聞滾雷之聲，以為是鼓響要起身迎戰(zhàn)，寺僧卻告訴他這是錢塘潮信。這位一生殺人放火的花和尚想起出家時師父說過一句偈語“聽潮而圓，見信而寂”，忽如脫枷而去，立地圓寂。
    不知這個附會的故事是否真實，但最早編排這段公案的人一定也對六和塔的靈樞地氣特姓有所感應(yīng)，渾然宏大之處就是天地間的一個“定”字！——是在激流奔涌兇殺紛亂中，天地[***]之定力，正可洗煉游方此時的心境。
    他倒不是像魯智深那樣要脫枷圓寂，但最近的處境確實足夠兇殺紛亂，他就像一條魚落入了錢塘潮涌，再溜滑也只能被潮信裹挾無法掙脫，弄不好還會被潮水拍到江塘上去！唐朝尚、安佐杰、九星派內(nèi)部再加上他與消砂派，形勢確實太復(fù)雜了，而且一場拼殺血戰(zhàn)必然不可避免。
    事兇則心亂，他確實需要定住心境，所以今曰隔江遙望六和塔，一連畫了二十八幅畫，總算描出了這一份定意，也體會到秘法修行中那種深定入境的玄妙，正是由“攜境無形”入“化境自如”的門徑。
    “我所尋的是天機(jī)之間的定境，用了一天時間，終于洗去心中兇殺之亂，難得能尋至此處煉境啊。風(fēng)景如畫青山湖，卻免不了一場血光殺戮，既謀定當(dāng)動則動當(dāng)行則行，行游中且賞風(fēng)光吧。”游方知道蒼嵐有話要問，終于合上畫夾時，不等她發(fā)問主動答出了這一番話。
    向影華微微一笑，側(cè)過身問道：“蒼嵐姑娘，你觀蘭德作畫一天，秘法中化境自如之功，是否有所悟？”
    綿綿若存、含神若無、攜境無形、化境自如，是突破移轉(zhuǎn)靈樞之境至掌握神念之前的四層次第功夫，蒼嵐修習(xí)秘法多年，如今堪堪有攜境無形之功，但是對化境自如的感悟一直不是很清晰。今曰見游方作畫似有所感，卻沒有體會的太明白，向影華算是一語點醒了。
    蒼嵐長揖行禮道：“多謝蘭德先生指點靈樞之妙！蒼嵐近年之惑，一夕而悟。”
    游方起身笑道：“也不必謝我，這是你自己所得，其實我也尚無化境自如之功，只是門徑體會的更清晰。所謂法訣就算師傳再清楚，若不能與這天地山川同感共鳴，也終究不過是話頭參禪。”
    向影華望著江對岸的六和塔道：“蘭德，你采風(fēng)煉境之眼光，遠(yuǎn)在你此刻的修為之上，常人難遇之機(jī)緣，你卻信手摘得，我思前想后，方圓千里之內(nèi)若洗煉此刻心境，還只能來這個地方。”
    游方訕笑道：“你也要夸我嗎？巧合而已，我們恰好在杭州。”
    蒼嵐露出些許靦腆之色，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開口道：“蘭德先生，我有一事相求，您能否將今曰所作的畫送我一張？”
    游方將畫夾連著里面的二十八幅畫全部遞了過去：“粗俗之物若能入南海龍女法眼，這二十八張畫本就是一幅，就全送你好了，可別忘了我在南海漁村得了二十八宿風(fēng)水垣局葫蘆。”
    向影華微微嘆了一口氣：“若是有閑暇，我們真應(yīng)該在這里多待兩天。”
    游方：“可惜明天沒有時間再來了，只能將風(fēng)景攜走，我打算去拜訪一情居士。”
    說著話幾人已經(jīng)走下高坡，沿江邊步行，蒼嵐問道：“九星派各位堂主如今都已來到杭州，您為何單單只去拜訪一情居士呢？”
    游方：“一情居士是順杖堂堂主，掌管宗門秘法傳承，她如果出了問題也是無沖派一伙，那九星派真的是完了，沈慎一就算無辜，這個掌門也該自裁。”
    向影華問道：“這樣做豈不是打草驚蛇？”
    游方冷冷一笑：“我就是要打草驚蛇，安佐杰已經(jīng)放出風(fēng)聲，說我來到杭州欲與九星派中某些人為敵，那我何不公然現(xiàn)身呢？”
    ……杭州靈隱寺旁飛來峰附近，路旁有一家茶室叫一情居，位于一處掛滿紫藤的山壁下，環(huán)境十分清幽。內(nèi)部與一般茶室的卡座布置不一樣，茶桌全是古色古香的檀木長案，竟然以卷簾分隔，在這里喝茶若大聲喧嘩則煞風(fēng)景，吟詠之間隱約都可以聽到，茶客的身形透過卷簾也都能夠看見。
    茶室中備有文房四寶，品茶時可以揮毫以書畫會友，而這里賣的茶那可是相當(dāng)貴！
    今天一情居從一大早就掛出了歇業(yè)的招牌，伙計們也全部放假了，有幾位經(jīng)常來品茶會友的熟客來到門前都失望而去。游方與向影華、蒼嵐從起伏的丘陵山道上步行而來時，卻有一人站在茶室門前望道長揖，是一名身穿粉色長裙，編髻半散、斜插長簪的女子。一眼望去她就像一幅畫中之人，而她身后的茶室與山丘，還有兩旁的翠木與紫藤，都帶著畫意。
    游方在松鶴谷就曾見過她，九星派內(nèi)外十二堂堂主有兩位女子，一位是截杖堂堂主柳絲，另一人就是這位順杖堂堂主一情居士。他走來時在幾丈外就抱拳還禮道：“俗客打擾雅居，實在抱歉，居士何必如此多禮，迎門望道等候？”
    一情居士答道：“獨坐山中，風(fēng)中忽有輕靈氣息，古人云聞弦歌而知雅意，知是蘭德先生與月影仙子、南海龍女聯(lián)袂來訪，此乃我一情居之雅幸，怎可不降階相迎？”
    向影華與蒼嵐也一起抱拳還禮，這時向影華還向游方以眼神示意。游方看懂了，向影華暗中告訴他這間茶室內(nèi)外只留了一個人，就是一情居士自己。她一人面對這三大高手顯然帶有試探姓質(zhì)的拜訪，看來要么是真的毫不在乎，要么就是冒險故示坦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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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