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55章
平白無故遭罪, 自然是因?yàn)槟阈∽痈捈野朦c(diǎn)關(guān)系也沒有。
屋外的風(fēng)聲止了。霎時間,天地寂靜得落針可聞。
江展羿愣了半晌, 才問:“那我,我究竟是……”
季放不耐地打斷:“蕭楚和蕭柔是親兄妹, 親兄妹若結(jié)合生子,后代多半先天殘障。你四肢健全,頭腦好用,一身功夫在江湖數(shù)一數(shù)二,哪里有丁點(diǎn)殘障的影子?”
“可猴子他當(dāng)年,明明就中了冥泉至毒——”
“掉包了。”季放道:“當(dāng)時蕭家內(nèi)亂,我跟穆玨也在, 孩子是那個時候掉包的, 實(shí)在迫于無奈。”
江展羿搖頭:“我不明白……”
“這樣吧。”季放往桌上一坐,翹起二郎腿,“你們仨先告訴我,你們知道多少?”
我們知道多少?
唐緋三人互看一眼。
——知道二十多年前, 蕭楚和蕭柔結(jié)合, 生下一子身懷禁血,爾后蕭家內(nèi)亂,蕭族覆滅。
——知道蕭族覆滅后,余下殘部回到嶺南。可幾個月過去,穆玨,季放,蘇蝶衣合力闖了九冥陣。三人破陣, 穆玨中了冥泉之毒,于半年后不幸身亡。
——數(shù)年之后,蘇蝶衣帶著小女蘇煙,來江南祭拜穆玨,卻慘遭蕭族毒手。
三樁大事,事事關(guān)聯(lián)。可這些事之間的因果聯(lián)系,他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季放聽他們?nèi)搜粤T,沉默半晌,忽然道:“蘇簡我問你,你表妹蘇煙,是否先天便是個癡兒?”
蘇簡渾身一僵,像是猜到了季放要說什么,又不敢確定。
他的眸色黯淡下來:“是,不過表妹雖是癡兒,但她的單純善良,非是尋常女子能及。”
“你可曾想過,蘇煙是癡兒的因由?”
“……季前輩的意思是,蘇煙她才是……”
“不錯,蘇蝶衣之女蘇煙,才是蕭楚跟蕭柔之女,蕭緋。”
蘇簡搖頭,目色中全是難以置信:“我不明白……”
“你只是不愿意明白。”季放道,“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么蘇蝶衣。蘇蝶衣的真正身份,是蕭家的蕭柔。二十年多年前,她與兄長蕭楚相愛,二人結(jié)合,誕下蕭緋。后來蕭柔逃過蕭族之亂,避到青衫宮,從此為自己和女兒改名換姓,這才有了回春手蘇蝶衣,及其女兒蘇煙。”
屋外秋風(fēng)乍起,不知何時,天邊堆起烏云,大抵是一場冷雨將至。
然而,比冷雨烏云跟讓人心中陰霾的是這一場乾坤顛倒的往事。
季放道:“這事我還是從頭說起吧。”
“你們?nèi)丝芍烙诨钢卵茱L(fēng),和歐陽熙?”
三人點(diǎn)頭。
“他們?nèi)齻€還有一個好友,此人姓江,名叫江藍(lán)生。他原是皇家的人,后來假死,皇族給他追封了王爺,他從此便混跡江湖了。”
“但這個江藍(lán)生的命不好,生了兩個兒子后,沒過幾年便去世了。他夫人傷心欲絕,也跟著離去。說起來,江藍(lán)生的兩個兒子都沒甚出息。大兒子江小史是個喜歡淘八卦,看史書的閑人,后來便去做了個說書先生。想必你們曉得,江湖人稱的無卦先生,說的便是這江小史了。”
“至于江家二公子,卻承了他爹的短命八字。他雖正兒八經(jīng)地娶了個漂亮媳婦兒,可那媳婦兒卻在生江家小公子的時候,出血死了。小公子才將將滿月,連名字都沒起,這江家二公子便也隨著他媳婦兒去了。”
江展羿愣道:“那個江家剛滿月的小公子是——”
然而季放卻不理他這話,徑自往下說:“你們都曉得那江小史是個八卦成癡的閑人,鐵定養(yǎng)不好侄子。這么一個滿月小兒誰來管?自然就由江藍(lán)生的三個朋友接手。可是桓公子素來是個生人勿近的主兒,歐陽老先生也寡淡,唯獨(dú)穆盟主義薄云天,便將這滿月的小兒交到了穆玨手里,讓他當(dāng)親兒子養(yǎng)著。”
“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當(dāng)時我還嘲笑穆玨,說他連媳婦兒都沒討,卻要提前替人養(yǎng)個兒子。”
“沒想到的是,這江家小公子倒也乖覺,模樣也長得好不說,性情也很是討人喜歡。養(yǎng)了沒幾日,穆玨便真將這小公子當(dāng)成自己的兒子了。”
“那年間,我跟穆玨,蕭楚和蕭柔是至交。四人一起行走江湖,走到長江水畔,看到鴻鵠展翅,穆玨便給這江家小公子起了個名字,叫做展羿,大概是盼他日后能如高鵬展翅的意思。”
季放說到這里,深深地嘆了口氣。
“穆玨這人心善,凡事總往好的想。那時他還跟我說,如今他這兒子,并不能名正言順地叫他一聲爹。等到日后,他娶妻生子,定要生個女兒下來。這樣便可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這江姓小子,好讓他堂堂正正地喊自己爹。”
“穆玨說了這話,我還嘲笑他,說哪有讓自家小子娶自家閨女兒的?當(dāng)時蕭楚和蕭柔兩兄妹也在場,他們倆倒說這是個好主意,還嚷著要給穆玨作證。”
“四人一起無憂無慮那幾年,即便現(xiàn)在想起來,也很是回味。可那個時候,我們都不知道,這樣的好日子,怕是要走到頭了。”
“后來沒過幾月,蕭柔便有了身子。蕭家族長知道后,將她軟禁起來。當(dāng)時蕭楚實(shí)在沒法子,便來找我跟穆玨幫忙。你們也曉得,嶺南蕭族行事嚴(yán)苛,我們要將蕭家二小姐偷出來,自然要想個萬全之策。”
“奈何孕婦身子太弱,經(jīng)不起奔波。如此只好等了兩三月。待到蕭柔把女兒生下來。我們這才行使之前的計(jì)劃。”
“可惜計(jì)劃趕不上變化。就在我們決定將蕭柔和她小閨女兒偷出來的前一日,蕭家一眾族人卻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在長江水岸起了爭執(zhí)。”
“我跟穆玨趕到長江水邊,蕭家一干族人已經(jīng)鬧開了。我們趁亂,從船艙摸入船內(nèi),將蕭柔和她閨女兒偷出來,以為這就算事成了。等到蕭柔坐小船走了,蕭家卻分兩方打了起來。一方是蕭均的人,想要處死那禁斷之子。一方是蕭楚,想要保護(hù)自己剛出生的閨女兒。”
“當(dāng)時我跟穆玨的想法很簡單,就是想上船去,騙蕭家人說蕭柔和那小閨女兒已墮水死了,讓他們自個兒撈去,豈料那蕭均忒不是個東西了。”
“那天事發(fā)突然,穆玨去長江水邊時,便帶著他那江小兒子。他想左右不過放走一個蕭柔,蕭家人再膽大,還不至于惹上拿堂堂流云莊穆小公子。可是,蕭均的根本目的,竟是借禁斷生子之故,將蕭楚從少族長的位置拉下來,所以他一見那江小子,便說這小娃便是那身懷禁血的蕭斐。”
“之后自然是族中大亂,人人都來奪江姓小子。饒是我們功夫再好,也沒法子護(hù)那小子周全。后來蕭均趁亂用淬了冥泉毒的匕首在小子腿上劃了一刀。”
“冥泉至毒,一沾即死,江湖中無人不知。當(dāng)時穆玨見狀,以為那江姓小子必死無疑,隨即發(fā)了狂,一招暮雪七式凝水為刃,滅盡蕭家族人。獨(dú)余幾個活口,放下小船逃走了。”
“誰知這江小子命硬,天生通了任督二脈,毒素游走其間,竟一時沒取了他的性命。即便如此,穆玨亦是傷心欲絕。蕭楚見狀,知道一切事故由自己而起,便散了一身內(nèi)力,將那毒素逼去小子的左腿暫封,這才一時保了他的命。不過這個時候,蕭楚也沒存什么活下去的念頭了。”
“一干蕭族人滅盡,蕭楚把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他散盡內(nèi)力,又受了重傷,當(dāng)下跳了長江水,便這么去了。”
“后來的事,你們都知道了。蕭柔被青衫宮的宮主夫人收留,認(rèn)其為妹,就此改名為回春手蘇蝶衣,又將蕭緋改名為蘇煙。”
“穆玨又強(qiáng)散了許多內(nèi)力,為那江小子解毒。可是以內(nèi)力解毒,終不是辦法。于是穆玨去蕭家之前,便將江小子托給了歐陽老先生,說自己若沒能歸來,便將這小子撫養(yǎng)長大,教他做個安安分分的江湖人,切莫經(jīng)歷這許多波折。后來他又去桃花塢外跪了三日,求穆盟主與桓公子一齊用內(nèi)力江小子散一次毒,為他保命三年,直到這小子可以自己開始修煉武功起。”
“三個月后,我,穆玨,還有蕭柔便一齊去了一次蕭家。蕭柔此去,是不相信蕭楚已死。穆玨此去,是抱著一絲蕭家能解冥泉毒的希望。我嘛,就是個陪同的。誰知那九冥陣十八關(guān),到了第九關(guān),里頭居然有冥泉毒。我跟蕭柔都險些中招,穆玨為了救我們,卻中了那至毒。”
“穆玨這人,其實(shí)不比他爹穆盟主剛毅有度,他的心太軟太善,到了最后,也是被這心軟的毛病害死。不過善有善報(bào),穆玨行走江湖,曾有個叫做唐曉的唐門姑娘對他一見傾心。這唐曉也有本事,不知從哪里得來消息,知道穆玨想找解冥泉毒的法子,便從唐門偷了百毒草,來江南找穆玨。”
“那時穆玨已經(jīng)是個半死人,唐曉便將百毒草用在他的身上,為他續(xù)命半年。之后,穆玨用盡辦法,可這唐曉是趕也趕不走,罵也罵不走,穆玨早已被她打動,便下決心與她成親,兩人能廝守多久便廝守多久了……”
“至于唐緋這個名字,用的便是當(dāng)年蕭緋的這個緋字。穆玨說,蕭楚之死,他有一半過錯,只希望自己女兒能彌補(bǔ),以后善待蕭楚后人。可這世上,哪里還有什么蕭家后人呢……”
季放說到此,忽然笑起來:“說來奇怪,那時候穆玨給唐曉肚里的孩子起名時,便篤信那一定是個女兒。也不知是否因?yàn)橄雽⑺S配給江小子的緣故了。”
往事已成塵,如今舊事重提,真相大白的驚訝過后,心中只剩縈繞不去的悲切。
江展羿靜坐許久,才問道:“既然如此,爺爺和師傅為何不將這些事告訴我?”
“穆玨的愿望,是盼著你做一個平平淡淡的江湖人。你若曉得了這些事,心里可會好過?”季放說著,又看了蘇簡一眼,道:“當(dāng)初你小姨讓你跟臭丫頭訂親,也是因不曉得江小子還能在人世活多久,她希望臭丫頭長大后,有人能護(hù)著她,這也算是還了穆玨一個恩情。”
“竟是如此……”蘇簡垂著眸,唇角勾出一個若有若無的苦笑:“那蕭族人……”
“蕭家族人也算冤有頭債有主了。當(dāng)年蕭家滅族,雖說是蕭均咎由自取,可我跟穆玨,還有蕭楚蕭柔兄妹,畢竟摻了一份子。最后穆玨的一招凝水為刃,聽著厲害,可你們?nèi)粼趫觯粫X得殘忍。一干來不及避開的人盡數(shù)葬于長江水中,江水染紅,流不盡血色。”
“還有蕭柔,她闖過九冥陣后,一口咬定是蕭均害死了蕭楚,還誤傷了族人以及蕭均的小兒。蕭均氣不過,多年后才追到江南。不過蕭均這等小人,竟一并害死了她和蘇煙,還要尋臭丫頭報(bào)仇,如此算來,他也是死有余辜了。”
“不過江湖事江湖人,歷來打打殺殺的,若真要論仇恨,恐怕算都算不清了。”季放說,“所以我勸你們?nèi)齻€,與其糾結(jié)于孰是孰非,不如找個化解仇恨的法子,安心過自己的日子。畢竟人活得安穩(wěn)開心,比什么都重要。”
江展羿和蘇簡都沉默不語,唯有唐緋兀自點(diǎn)頭:“好,我們就去尋個化解的法子。”想了想,她又有些欣慰:“不過還好,到最后,老天還是叫我碰上了猴子,還跟蘇簡做了朋友。這也算,也算圓了爹一個心愿了。”
季放白她一眼:“什么老天叫你遇上猴子?為了讓你遇上江小子,我們還少操心了?!”
“啊?”江展羿和唐緋同時愣住。
“我問你們,你倆是怎么遇上的?”
“小時候那次,我和猴子是打了一架,所以……”
“我問你,當(dāng)時你一個唐門小丫頭得病,怎么能去青城山養(yǎng)著?”
“我……”
“臭丫頭!還不是我寫信讓人給你下藥,讓你病好了又復(fù)發(fā),找個借口好送你上青城山。跟臭小子碰上一面。”
“那后來那次……”
“后來你被逐出唐門前,我就收到了風(fēng)聲,寫信給無卦,讓他勸你去常西城轉(zhuǎn)轉(zhuǎn)。你還記得我給了你一塊你爹的杏花令?另一塊杏花令,不就在江小子那里嘛。我琢磨著常西城離云過山莊近,你又是個沒心眼的,身上有杏花令的事,遲早要被江小子曉得。這樣他懷疑起你的身份,便將你領(lǐng)回云過山莊了。”
“季前輩,當(dāng)時狐貍仙……她在常西城聲名狼藉,我是實(shí)在不知……”
“是啊,哪里曉得這臭丫頭在那里轉(zhuǎn)悠了半年,混得灰頭土臉不說,你倆連面都沒見到。所以無卦一不做二不休,給了常西城的師爺一百兩銀子,讓師爺去找你,托你收了這個臭丫頭。”
“……”
“……”
“還好你倆第二回遇上后,就忒讓人省心了。之后幾年,我就再沒管過這閑事了……”
季放說完這一番話,就連素來多話的唐緋,亦滿臉郁結(jié)地沉默了。
這個時候,蘇簡卻好奇道:“季前輩既然有心讓江少俠與阿緋相遇,何故不對他二人直說,反是要用這等……迂回的方式?”
季放哈哈一笑:“我不是怕江小子跟臭丫頭瞧不上對方么?直接說了,怕是要把他們倆其他的姻緣也攪黃了。”
“其他的姻緣?”
“當(dāng)年臭丫頭不是還有你這墊背的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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