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37章
自上次一別, 穆情已三年未至蜀地。
四月末,芳菲盡, 唯村外墻頭開了幾朵葫蘆花。繞過這個村,便是入蜀地了。
穆情這次來蜀地, 為的是秋后的武林英雄會。日前,她的兄長穆惟聽說長江水漲,江南一帶恐有夏汛,便將邀請南武林門派的任務(wù)交給了她。
逾春入夏,滿目蒼翠之景。穆情走到村外,只見一彎曲水,兩岸青山, 山下的古木旁, 有一青山人負(fù)手而立,翩然之姿似要與這山水融為一體。
“三小姐,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穆情笑了笑, 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 她走近幾步:“蘇公子,近來可好?”
蘇簡有些意外。一別三年,還以為她一直介懷當(dāng)年之事,會生分地喚自己一聲“蘇宮主”,未料竟是他想多了。
“三小姐來蜀地,怎么也不派人提前知會一聲?”
“日前聽說長江水漲,我兄長脫不開身, 才臨時起意讓我前來。走得匆忙,未來得及派人告知蘇公子。”
如今的青衫宮,已是西蜀之地首屈一指的門派。流云莊的人過來,自當(dāng)在青衫宮下榻。
蘇簡將馬寄放在附近地清閑鎮(zhèn),走過去需大半個時辰。兩人一邊走一邊閑談,忽聽山上傳來一陣暴喝——
“來者何人?!留下買路錢!!”
蘇簡與穆情俱是一愣,只見十余人從山頭跑下來。他們迅速形成何為之勢,攔住蘇穆二人的去路。
這十余人都是山賊裝扮,為首一人生得五大三粗,手握砍刀。他一把將刀插在樹下,抖顫地喝道:“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要從此、此處過,留下買路錢!”
蘇簡覺得好笑。眼前這人眼神惶恐,連帶著說話都打結(jié),不知是什么來頭。
“這位,呃,這位公子?”蘇簡猶疑了一下,往前邁了一步,“不知……”
他話未說完,那山賊頭子即刻拔刀連退三步,“你,你干嘛?”
“我只是想問……”
“別問,什么都別問!”山賊道,又驚慌解釋,“你要實在沒銀子,我們就欺負(fù)你身后這位姑娘,你小子識相的話就讓開,如果想英雄救美,就擋、擋在她面前!”
蘇簡聞言,回頭看向穆情。
穆情的唇角也掛著笑,顯然是瞧出了端倪。
蘇簡道:“他們是來找你的,你一個人可以對付嗎?”
“蘇公子放心。”
于是蘇簡退到一邊,謙和地對山賊頭子說:“公子請。”
一窩山賊頃刻傻了眼,其中一人悄聲對那頭目說:“老大,你說這蘇宮主怎么不抓住這機(jī)會英雄救美啊?”
“我怎么知道?”山賊頭子看蘇簡一眼,小聲回說,“這下怎么跟小山交代?”
“老大莫慌,我看這蘇宮主……”
兩人一言一語地商量著對策,自以為無人聽見。
過了一會兒,那山賊頭子似想出一計,又怯怯地恐嚇蘇簡。
“這位小哥,你可想好了,你若不幫你身后這位姑娘,我們非但劫財,且、且還要劫她的……”
“宮主——”
這時候,山道盡頭忽有兩人大媽揚鞭而來。
走近了,蘇凈一臉尷尬地翻身下馬,“宮主,穆三小姐,見笑了。”說著,又跟身后的蘇小山使了個眼色,“還不上前來賠罪!”
“宮主,我……”蘇小山撓撓頭,“這些山賊,其實是我從前在街頭要飯的兄弟伙兒……”
蘇小山原想讓他的兄弟伙扮作山賊,給蘇簡制造一個英雄救美的機(jī)會。誰想蘇凈卻說,這種不入流的伎倆,莫說蘇簡,便是穆三小姐也可一眼看穿……
這會兒,蘇小山心里直打鼓。微微抬頭,只見蘇簡笑了一下,徑自繞開他,往山道那頭走去了。
看著蘇簡和穆情走遠(yuǎn),蘇小山哭喪著臉問:“蘇堂主,你說我這回是不是給宮主闖禍了?”
“你說呢?”
“那、那我給他賠罪去——”
“回來!”不等小山邁開步子,蘇凈便將他拎了回來,“追過去作甚?還嫌自己不夠添亂?!”
山道那頭,穆情聽著“山賊”與蘇小山的吵嚷聲,不由笑起來。
“幾年不見,沒想到青衫宮也有了這樣的人物。”
蘇簡淡淡問,“這樣的人物,好,還是不好?”
“好。簡單真摯。”
“是啊,簡單真摯……”從前他也有兩個簡單真摯的朋友,可是因為他太過偏執(zhí),竟在一夜之間失去了他們。蘇簡轉(zhuǎn)過頭,“有時我在想,若是江少俠和……”
話音戛然而止,只因蘇簡忽然瞥到了穆情唇邊的笑。
這一抹他久違的,清淡得毫無雜質(zhì)的笑容。
心中忽有一根崩了三年崩得太緊的弦慢慢釋然,蘇簡的唇邊也浮起笑意,“不過這幾年,三小姐的變化卻不大。”
“蘇公子亦是。”穆情垂下眸子,輕聲道:“一見驚鴻,再見依然……”
“武林英雄會?!”青竹齋內(nèi),江展羿和唐緋異口同聲。
醫(yī)老怪放下筷子,“不然呢?你們兩個還想賴在這兒不走了?”
江展羿道:“華叔,我不是這個意思,可是我沒門沒派……”
“沒門沒派算什么?到時候把你師傅的名頭搬出去不就得了?”說著,又道,“你以為我那臭徒弟為何找我給你治病?還不是想讓你在武林英雄會之前恢復(fù)記憶,上比武臺去是兩手嘛?”
“可是師傅,木頭去武林英雄會就罷了,為什么我也要一起去?”
“臭丫頭,我只說授你三年醫(yī)術(shù),三年一到,任誰都得滾蛋。”
唐緋聽醫(yī)老怪趕自己走,心底一沉,握緊筷子不說話了。
醫(yī)老怪見狀,曉得自己口無遮攔惹了禍,又匆忙解釋:“師傅我從前受過流云莊恩惠,所以這武林英雄會,我每次都得去為人看個病什么的。今年我實在不想去,正巧你又是我的出師弟子,幫師傅去英雄會看看,也沒什么大不了嘛。”
唐緋心情稍霽,“哦”了一聲算是答應(yīng)。
醫(yī)老怪仍怕她心里別扭,又添了一句:“再說現(xiàn)在你可以為木頭施針了,趁著秋天前,讓他陪你四處走一走,玩一玩,你覺得怎么樣?”
“都行。”
“不是師傅說你。你這么大一個姑娘了,合該出去找個相公。對了,前兩年,蜀地青衫宮的蘇簡不是四處找你嗎?要不你們倆就去蜀地一趟?”
江展羿聞言,忍不住抬頭看向唐緋。
唐緋的臉色十分黯淡。
很久沒回蜀地了,也不知如今的云過山莊又是怎樣一番景色。
自江展羿走后,云過山莊一直由姚玄打理。聽江湖人說,姚玄從未曾以莊主自居,而是在唐緋住過的西院,為江展羿立了一塊牌。而那塊牌子,她卻一直未能見過。
“好,就去蜀地。”唐緋喃喃道。
她如今發(fā)現(xiàn),這天下若有一個可以稱作“家”的地方,那便是與他廝守過的云過山莊了,“我……也很想去看看他。”
“他”字念得很輕,卻能讓江展羿渾身血流都凍住。這個“他”,便是蜀地蘇簡么?一直知道江緋心里裝著一個人。如果說不在意,那是假的。
江展羿埋頭扒了幾口飯,如同嚼蠟一般難以下咽。
另一頭,醫(yī)老怪還在樂呵呵地說:“對嘛,想明白了好!早想明白早嫁人,總不能一直賴著師傅嘛。”
江展羿忽然將筷子一放,站起身,“我吃好了。”
醫(yī)老怪詫異地看著江展羿的背影,又看向他的碗:“嘿,這臭小子,半碗飯都沒吃完……”
夜里,江展羿枕著手臂躺在榻上。屋外忽然傳來“篤篤”的敲門聲。
“木頭,我能進(jìn)來嗎?”
然而不等江展羿回答,唐緋便推開屋門,摸索著在桌旁坐下。
江展羿翻身坐起,“有事?”
“你要是不愿意去蜀地就直說,跟師傅發(fā)什么火啊?”唐緋給自己倒了一盞茶,潤了潤喉嚨。
“我沒跟華叔發(fā)火啊……”
“怎么沒有?”唐緋頓時就急了,“我當(dāng)時都聽到了,你又?jǐn)[臉色又摔筷子……”
“我那是——”一時間,江展羿解釋不是,不解釋也不是,只好將話頭掐住。
“木頭,你說這樁事是不是你的錯?”
“……”
“快說啊!”
“是,是,都是我的錯。”
得到這個答案,唐緋滿意地朝屋外走去,還一邊念叨起來,“這就對了,等會兒趁師傅沒睡,你趕緊去跟他道個歉。其實我覺得你留在青竹齋也好,畢竟我的醫(yī)術(shù)趕不上師傅的好,還有……”
唐緋走到屋門口,忽然被攔住了去路。不知何時,江展羿擋在了她的前面。
“木頭?”
“……這樣很有意思嗎?”江展羿沉了口氣,緩聲開口,“你明知道我不痛快的原因,還逼我承認(rèn)是因為師傅逼我去蜀地,這樣很有意思嗎?”
唐緋垂下頭。其實相處這么久了,有的微妙的感覺,模棱兩可的情意,她不可能不知道。
“木頭,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是。”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感覺出你喜歡我的?”
“……”
“因為從前有個人,像你一樣對我好。那時我總以為他的好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模€時不時跟他使小性子。這幾年我想明白了,當(dāng)一個人肯像他一樣對我,那就一定是喜歡我了。”
“那個人是……青衫宮的蘇簡?”
唐緋一笑,搖了搖頭:“那個人已經(jīng)死了。不過在我心里,永遠(yuǎn)不會有人比得過他。”然后她抬起頭,雙目無神地看向江展羿,“對了,我叫他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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