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自打重修時起,徐子青便遇見這白衣魂魄,從此受其恩惠,感其恩德,對其崇慕敬佩,但有何事也皆要聽一聽他的意見,心中方能安穩(wěn)。
徐子青在這世上孤零零只有一人,認(rèn)得了這云冽后,便把他當(dāng)做最為親近之人,不止是視為好友,更是視為至親,只盼望此后仙途中都能如此與他相伴,共賞天地美景,共入危途險境。
而正是因著將云冽看得無比重要,徐子青即便覺出他有諸般能耐,對其有無數(shù)好奇,也從不曾過問半分。唯恐一不當(dāng)心勾起云冽傷心往事,又怕一旦說出,兩人之間在不能如現(xiàn)今般和睦相處,生出什么變故來。
但在這時,他卻脫口而出了。
許是由于頭回領(lǐng)略那與修士相關(guān)征兆,使他心境難平,讓他不再能如往日那般理智,積壓下來的情緒,亦是如此噴薄而出。
只是說出之后,即使生出些許悔意,也是晚了。
云冽似也沒料到徐子青忽然出此一問,微微抬目,神色冷然。
徐子青與他四目相對,不知怎地竟不想躲開。
云冽不語。
徐子青心中不安更甚。他見云冽不動如山,再看一眼他那無喜無怖的冰冷面容,實(shí)是猜不出他的想法,更有些擔(dān)憂起來。他只想道,莫非云兄生氣了?
氣氛一時凝滯。
正待徐子青要支撐不住時,云冽卻開口了。
他說道:“吾乃五陵仙門小竹峰首徒。”
徐子青一怔:“五陵仙門……這是云兄的門派么?”
云冽頷首。
徐子青見云冽似并無不悅,便試探又問:“那五陵仙門又在何處?”
云冽道:“傾隕大世界。”
徐子青恍然。原來云冽曾是大世界中人,難怪見聞如此廣博。
想了一想,他好奇心起:“云兄的修為……”
云冽面色冷淡:“化元期后期巔峰。”
……好厲害!
徐子青記得,這小世界里,血魔原本修為便是化元后期,且能在這一方世界掀起腥風(fēng)血雨,人人聞風(fēng)喪膽。難怪云冽自聽聞血魔時起,便從無半點(diǎn)畏懼之感。只是他又想起,在這散修盟里還有一位金丹真人。
“云兄,五陵仙門里可有金丹真人?”
云冽面沉如水:“吾之師門,唯金丹真人以上方可收徒。”
徐子青雙唇微張,滿心訝異已不能遮掩。
若是金丹真人方能收徒,那云冽師尊必然至少也是一位金丹真人。而云冽提及他乃是小竹峰首徒,便也是說,應(yīng)還有其他峰頭?
思及此處,徐子青不禁生出憧憬來。
在這昊天小世界里,至今唯獨(dú)聽聞散修盟有金丹真人,他所在那徐氏宗族里,最高不過有筑基修士,其他世家想必也不例外。至于那些大宗大派里,也少有金丹真人傳說流傳……
可如今聽云冽這般說法,那一個五陵仙門里,就不知有多少金丹真人!
難怪世人都想要躍上升龍門,進(jìn)入大世界。
這小世界與大世界比起來,簡直如同螢火與皓月一般,何止天差地別。而這小世界中人行事起來,許多時候又何嘗不是坐井觀天?
徐子青心中神往,看向云冽時,神情間也難免有些復(fù)雜之意。
若是化元期巔峰便有云兄這般風(fēng)姿,不知金丹真人以上,又該是何等的威儀……
云冽此時又道:“三年后升龍門重開,你若筑基,可入我五陵仙門。”
徐子青一震,瞳孔驟然一縮!
“云兄之意,五陵仙門亦在升龍門前收徒?”
云冽微微頷首。
徐子青頓時狂喜!
若是能入五陵仙門,他豈不是與這好友從此便成了同一師門中人?
徐子青對云冽從前經(jīng)歷頗多興致,只是諸般因由,不愿發(fā)問。便是現(xiàn)下心緒不定,仍舊謹(jǐn)慎。可若是進(jìn)得仙門,再打聽好友生前之事,必然就容易多了。
只不知云兄當(dāng)年,有何等事跡?該當(dāng)是轟轟烈烈,使人震撼景仰罷……
因有這一個念想,徐子青方才不穩(wěn)的心境忽然沉淀下來,那一點(diǎn)波瀾,也盡皆消失了。
也是,勿論發(fā)生何事、與他又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他總也是要修行為上。其余諸事,但憑他來又有何妨?也不過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想定了,徐子青便覺出道心又被打磨,心態(tài)也沉靜通透許多。
云冽說道:“能時時自省,不錯。”
徐子青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要多謝云兄指點(diǎn)。”
云冽道:“閉關(guān),不必多言。”
徐子青微微一笑:“是,云兄。”
云冽重回儲物戒,徐子青閉目入定。
這一回心境無波無瀾,氣息平和,很快就陷入一片空明之中。
一年后。
靈竅山山腰屋舍外,有機(jī)靈小僮正收拾一片花圃,他身后有一妙齡女子,纖纖玉臂正舞動一柄沉重鐵帚,在清掃山巖。
屋舍內(nèi)有一靜室,以禁制隔絕外界一切喧囂。
而靜室里,端坐著一名十*歲的俊雅少年。
少年背脊挺直,靜坐蒲團(tuán),而他周身覆蓋一層薄薄青光,遠(yuǎn)觀如同一片青色水膜,而若是近看,則像是無數(shù)氣流聚攏,凝結(jié)而成。
為何說是氣流?
原來在“水膜”內(nèi)部,遠(yuǎn)不如乍看時那般平靜,而是仿若有無數(shù)小蛇攢動,游走不休。這小蛇密密麻麻,頭尾相銜,游得近了,就匯在一起,變作這“水膜”。只是仍然變化不定,時聚時分,卻總也脫不開少年周身,終是安穩(wěn)下來。也因而看著平滑了。
少年雙目緊閉,神色平靜。
忽然間,他豎起兩指,對地面一點(diǎn)——
“嗖!”
只聽得一聲爆鳴,一道青芒自指尖激射而出,直打在地面上,便是一個手指粗細(xì)的小孔。
這小孔渾圓,創(chuàng)口也很光滑,仿佛不帶一絲煙火氣。然而它卻能打穿地面,可見威力驚人!
少年睜眼,見到這小孔,神色微緩。
隨即他運(yùn)起靈力,再對地面點(diǎn)了兩次,就有“嗤嗤”兩響,之前那小孔附近,便又出現(xiàn)了兩個小洞,大小、深淺都與方才那個沒有不同。
少年見狀,輕嘆出聲:“這木華指總算練了有幾分火候。”
徐子青于交易堂買來許多木屬的術(shù)法竅門,其中就有這一手很是普通的指訣,喚作《木華指》。
《木華指》共有三式,乃是最普通不過的木屬攻擊術(shù)法。只是將木氣聚集,匯于指尖,而后迸發(fā)而出,就可以傷人。
雖說這功法品階只在不入流中,故而可以輕易買到。但其攻擊力還算不錯,于散修而言,也算是頗好的功法了。
徐子青選了這法訣,也是如其他木屬散修一般,想要為自個增加幾分自保之力罷了。
方才那一指,乃是《木華指》第一式,叫做“入木三分”。是最為簡單的一式,同時也是《木華指》精華所在。另外兩式“木穿百步”與“木矢流星”不過是以第一式為基本生出的變招,一些小花巧而已。
木屬修士凝聚木氣不難,將其匯于指尖迸發(fā)而出也不難,難的卻是要讓這溫和木氣能夠傷人。
徐子青初時修煉木華指,凝出的木氣迸射出來,打在地面上竟是如清風(fēng)拂過,了無痕跡。莫說是傷人了,恐怕連將人打疼都不能做到。
他連試多次,都是如此,頗為頭疼了一陣。
起碼用去好幾日工夫,徐子青才慢慢領(lǐng)悟,他并非是做錯了,而是不曾習(xí)得精髓。他凝聚木氣時,釋放的靈力太少,導(dǎo)致雖說將其凝結(jié)成型,卻很松散,自然一觸即散。
可要如何才能不那般松散?
這個倒是容易,只要多釋放些靈力,壓縮了一同迸出便可。
然而卻有個新的難處,他釋放靈力倒是容易,可若是要釋放多些,用時也就久了些。這樣花費(fèi)幾息時候才能放出一擊,若當(dāng)真與人對敵,豈不是太過遲緩!
之后徐子青好容易出招快了,勁道也強(qiáng)了,可打出之后原是要擊中正東方位,結(jié)果卻是一偏,反中東南之處,這般不佳的準(zhǔn)頭,真對戰(zhàn)時恐怕打不中敵手,反倒是要傷著自身了!
故而徐子青終是明白,若要練好這一招術(shù)法,不止要釋放足夠木氣,還要既快又準(zhǔn),才算是有所小成。
足足用了半年工夫,徐子青才將力道、速度、準(zhǔn)頭全數(shù)練好,如今他心念一動,手指一點(diǎn),就能彈出青色罡芒,百尺之內(nèi),絕無虛發(fā)。
如此他總算是多了一點(diǎn)能拿出手的攻擊手段了。
剩下半年里,徐子青不僅是不斷熟習(xí)木華指第一式,也將那兩式變招也狠狠揣摩操練,頗有些領(lǐng)悟,只是不如第一式純熟罷了。而后再練了幾個障眼法兒,又把幾粒新種子融入丹田,以乙木之氣促其生發(fā),衍生出許多變化來。
而因著被十多修士威壓逼迫,徐子青強(qiáng)行抗拒后,入定時竟發(fā)覺第十五條經(jīng)脈、第十六條經(jīng)脈上穴竅搖搖欲墜,都有松動。
此乃意外之喜,徐子青一面修煉小術(shù)法,一面積蓄靈力、逐個沖擊穴竅,一年下來,也很有收獲。現(xiàn)下只剩下不足十個穴竅,就能將這兩條經(jīng)脈也全數(shù)打通,之后,他就可以突破煉氣九層了!
總而言之,此次閉關(guān)獲益匪淺,徐子青不但修為大漲,連保命的手段也多出不少來。日后勿論是經(jīng)歷何種事情,心中都能有些底氣。
練了半個時辰的木華指,徐子青突然靈機(jī)一動,不知怎地有些憊懶。
他定一定心,知曉這回閉關(guān)已是到頭了,若要更進(jìn)一步,就需得增強(qiáng)心境,才能水到渠成。故而便不再繼續(xù)修行,而站起身來,走出靜室。
剛走出門去,就聽見一聲清越鷹嗥,一個黑金虛影極快撲來,恰似一道流光,轉(zhuǎn)瞬就到面前!徐子青不躲不閃,溫和一笑,伸出右臂去,微微屈起。果不其然,下一霎手臂一沉,就被兩只利爪抓住了。
這臂上之物乃是一只雄鷹,體型雄偉,有近三尺長。通體猶如黑羽猶如染墨,而黑羽之上覆著一層金翎,燦爛明亮,耀眼非常。
正是重華。
徐子青早先以十粒獸靈丸為誘,試探重華是否守信。重華不曾讓他失望,之后他就將余下獸靈丸交予青峰小僮,又讓妙月隨同監(jiān)管,將其每兩日予重華一粒,才回去閉關(guān)。
現(xiàn)下他與重華也有一年未見,重華身量越發(fā)沉重,體態(tài)也更加威武雄壯,頗有幾分空中霸主的氣勢了。
重華也很是想念徐子青,便顯露出一些討好獻(xiàn)媚之意。
它側(cè)頭挨著徐子青手臂蹭了數(shù)下后,忽然振翅飛起,立于樹梢。而后口一張,吐出一團(tuán)無形之物,猶如一個氣團(tuán),霎時打在不遠(yuǎn)處的矮樹上。
“咔——”
只聽得一聲脆響,那分明有人腿粗的矮樹,便霎時給從中打折了!只見那樹冠倒地,枝葉斷裂,只留下了一截凸凸的樹樁。
徐子青微訝,隨即眼角眉梢都帶上一縷喜意。他沖重華招招手,重華立即飛來,抓住他伸出的手臂。
“重華,這可是你的天賦神通?”他便問道。
重華低嗥數(shù)聲,似在回答。
徐子青更為訝異,他分明聽到重華仍是嗥叫,可卻仿佛能有幾分明白它嗥聲之意。像是在說,這確是小神通,不過只為天賦神通最為低階的一類。
他不由得失聲道:“重華,你可說方才施展的小神通了?”
重華鷹目圓睜,點(diǎn)了點(diǎn)頭。
徐子青深吸一口氣,心中的喜悅則更甚了。
重華可以噴出風(fēng)來,也就是說它之天賦便與風(fēng)相關(guān)。
須知上古有金翅大鵬鳥,乃是天生古妖獸,身形龐大,能扶搖而上九萬里。其翼如垂天之云,振翅飛行時快若雷霆,倏忽間就能行百萬里之遙!且其天賦,便是弄風(fēng)!
重華之父有一絲大鵬血脈,修煉不過兩百年,修為就高過重華修煉五百余年的母親玄鷹。而重華生來體內(nèi)沒有獸丹,徐子青原以為它并未繼承其父那大鵬之血。如今看來,并不是沒能繼承,而是時候未到,故而隱匿于血脈之中。
現(xiàn)在重華已然可以吐出風(fēng)來,徐子青不免也生出一些期許。
若是重華繼續(xù)修煉下去,是否終有一日……它能激發(fā)血脈中的大鵬之血?如果能夠覺醒,就更能讓重華享之不盡了!
心中激動之情翻滾,徐子青好容易按捺下來,定了定神,撫了撫重華鷹頭,以示嘉許。
重華低低地叫,嗥聲里很是歡悅。
一人一鷹親昵了一會兒,徐子青轉(zhuǎn)頭,看向在他出來時便已肅立在側(cè)的青峰妙月二人。說道:“閉關(guān)一年,你二人照料重華辛苦了。”
青峰妙月受寵若驚,紛紛垂頭:“不敢當(dāng)‘辛苦’二字!”
徐子青笑道:“你二人督促重華修煉,便將其中之事對我說說。”
青峰與妙月對視一眼,還是青峰上前一步,恭聲稟報(bào):“仙長吩咐我等照料重華大人,我二人不敢懈怠,便依照仙長所言,每隔一日,喂食靈丹……”
原來重華因愛重徐子青這主人,即便獸性本能大作,亦是克制了住,哪怕貪心獸靈丸,亦是順從了兩個仆婢的看管。不過它到底性情孤傲,除卻徐子青外,就只有一個云冽讓它敬畏懼怕,至于旁人,它卻是正眼也不看上一看。
初時那十粒獸靈丸服用殆盡,重華周身已覆蓋一層頗厚妖氣,使它妖力大進(jìn),不止利爪與鐵喙更加鋒利堅(jiān)硬,身體表面的翎羽也變得根根分明,乍一看,竟如刀片一般,犀利非常!
重華煉體不綴,不僅每日伏臥在粗壯樹杈上修行,更會飛入山林之間,以山間巖石、土木修煉搏擊之技,極為用心。
后來獸靈丸改為兩日一枚,重華對獸靈丸的貪欲漸漸得以扼制,反而明白了徐子青教導(dǎo)它的諸多道理。
十瓶共百枚獸靈丸盡數(shù)耗盡后,便已是半年過去。期間重華身形逐步增大,更有一個收獲,即已然可以自主吸收日月精華。
人者,若有天賜靈根,便能修行,乃是鐘天地之靈秀而成,得天獨(dú)厚,為天下萬靈之首,亦為萬靈嫉妒。
獸類屈居人下,也是嫉妒人類的萬靈之一。
其分為三種:普通禽獸、妖獸與靈獸。
不過它們一旦開啟靈智,卻也有上天鐘愛之處。也就是吸收日月精華了。
然而并不是任一頭禽獸都知道如何吸收日月精華,那需要一種頓悟,也需要一種資質(zhì),更需要獸類于無邊混沌中生出一點(diǎn)清醒、得到一點(diǎn)契機(jī)。
重華之前一直沒能得到這個契機(jī),就是因著它雖然開啟靈智,體魄卻仍是略強(qiáng)一些普通禽獸的緣故。更可惜的是,它偏偏還有那么一絲上古血脈。
而眾所周知,有著上古血脈,就意味著潛力極強(qiáng),可對于獸類而言,潛力越強(qiáng),就越難真正溝通天地。
不能溝通天地,又要怎么吸收天地精華?
因此重華才這樣緩慢,而它在這段時日里,終究是借助了獸靈丸,讓自個勉強(qiáng)達(dá)到了那個境界。
所以后來這半年,盡管重華已然沒有了獸靈丸,可它白日里在紅日下練習(xí)捕獵,夜晚在明月底汲取月華,修行之速,竟然不比服食獸靈丸慢。
也正是有月華這等精髓相助,重華才能在短短時間里,覺醒了一門天賦小神通——這絕非偶然。
徐子青聽青峰說完,微微一笑。
重華進(jìn)境遠(yuǎn)在他預(yù)料之外,著實(shí)讓他安慰。不過他也因此明了,之后這同一品階的獸靈丸,恐怕對重華再沒有用處了。
可若要重華長久陪伴,卻不能忽視它的修煉……略為思忖,徐子青轉(zhuǎn)過身去。
看來,是時候去交易堂第四層走一遭了。
——正文結(jié)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