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3 章 “應該”
世家在百姓們的心目中都是非常崇高的,各種美德加身,雖然時常會發(fā)生一兩樁世家子弟,或世家家仆欺男霸女的事,每個人都能說出來,但這不妨礙在百姓的心目中,世家“應該”有的面目就是世間美的與德的化身,甚至還可以加上智慧、公理、正義等等。:3w.
就像大王是被無形的鎖鏈捆綁著一樣,世家也有自己的偶像包袱,而且輕易不能丟掉。
姜姬還沒聽說過哪個世家能不要臉,因為這個圈子人人都比著要臉,所以更沒人能當著眾人的面扯下臉皮。
世家在這方面,很有壯士斷腕的氣魄。一旦發(fā)現(xiàn)家中哪個不肖子弟有辱家聲了,都會迅速的快快處理掉本人,然后對著外面喊冤。
當成家的事只是一個個例時,百姓們把成家當笑話看。
但一天告一人,十天告了十家后,百姓們已經(jīng)無法記住,或者說分辨清楚這十家都姓甚名誰,他們開始把這筆賬記在了所有世家的頭上。
因為在百姓眼中,世家本來就是一個整體。
不論什么時候,對女子與幼兒犯下的罪過總是最容易被人銘記。比如說某一地,某一條街上,死了十個男子和死了十個女子,或死了十個孩子,這給人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而一個人被人害了,是路過人害的,還是鄰居害的,還是父母害的,這又不同了。
她選取的這些慘死的人,都是死在最親的親人手中的。給百姓們的印象最深刻,對良知道德的沖擊是最強烈的。
而且人人都知道,這些“兇手”現(xiàn)在還活得好好的,死去的人,都已長埋地下。
公道不能得到伸張,枉送的性命就像一陣輕風,吹過就算,親人卻都不在意,更添悲憤之感。
因為公道自在人心。
公道這個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卻又實實在在的存在。因為它就是每個人心中的想法,每個人都知道,一件事“應該”是什么樣的,這是每個人都不會懷疑的,最簡單的念頭。
比如女子嫁人后,自是人人都盼著女子夫妻和睦,妻子當溫柔賢淑,丈夫當建功立業(yè),公婆慈愛、公正,這就是一個完美的家庭了。
或許妻子會懶惰,或許丈夫會花心,或許公婆會偏心叔叔或小姑,這些也是家庭中會發(fā)生的小矛盾,在人們可以接受的范圍內(nèi)。
但當祖父的對孝順的孫媳起了邪念,這就不是大家能接受的事了。
——嚴父慈母,嬌兒嬌女。
狼父垂涎愛女,□□不成后,竟致幼女自盡,這絕不是人們可以接受的“小過錯”;
——兄友弟恭,同胞之親,血脈之親。
長兄因嫉恨幼弟得父母寵愛,故意將幼弟推落池塘,見死不救;
——誰家無女嫁人?
婆婆厭惡兒媳,趁兒子不在家時故意逼其自盡;等等。
這都不是世家“應該”做的事。
一樁樁一件件,一下子突然全都現(xiàn)于人前,就像扯掉了世家華美的衣裳,露出了令人作嘔的腐皮爛肉。
市場的繁榮和秋日的悠閑也替這些流言找到了生存的土壤。如果是春天,一年之始,人人奔忙;如果是夏天,酷暑難耐,當然也不會有心情在外閑逛或請人到家中做客;冬日天寒,在家抱著懷爐取暖不好嗎?
恰在此時,恰在此刻。
“如果是發(fā)生在我家那一片,早把那老頭子給打死了!”一個婦人憤憤道,她挎著菜籃子,站在街角菜攤旁。
旁邊賣豆?jié){的攤子前全是人,忙得不亦樂乎。
攤子上的人說:“不必你動手,只要說一聲,我們都能沖進去把那死老頭揪出來打個半死!”
一個留著長須,年約五旬的人擺著架子長嘆,“唉……”
婦人道:“唉,我們這邊也出不了這種事。你們想,小媳婦端茶給公爺喝,公爺敢伸伸爪子,她一嗓子喊出去,那邊做飯的婆婆,外面干活的丈夫不都聽到?jīng)_進來了?隔壁街上還都是人呢!”
“可不就是?”
“我春天摘過花賣,曾經(jīng)被叫到劉家去,從小門進去,好家伙,我挑著花走了快有一頓飯的功夫才走到他們家的燒飯的地方。”一個小個頭的男人說,“那房子是真大!”
旁邊一人笑話道:“你以為是你家那條街啊?你在家里喊一聲——”這人清清喉嚨,“賣香云的!來塊香云!!”然后再說,“那街上賣香云的就被你喊進來了?”
攤子上的人都笑起來。
那人說:“所以啊,她就是喊,別人也聽不見,也救不了她啊。”
那長須人嘆道:“真喊來了人,是救她還是殺她就更不知道了。”
婦人聽得紅了眼眶,罵道:“不要臉的老東西,真是……”搖搖頭,走了。
街角的一間屋內(nèi),一個婦人正領(lǐng)著女兒玩,小女孩大約三四歲,穿著黑色的衣服,扎著紅腰帶,頭上戴著紅花,腳上穿著紅鞋,圍著婦人的裙子轉(zhuǎn)圈,蒙著自己的眼睛說:“娘,你看得見我嗎?”
婦人笑著拉下她的手,“你蒙著自己的眼睛,是你看不見娘,不是娘看不見你。怎么還記不住?真是個小傻瓜!”
鄰居的一個婦人看到小女孩就悄悄過來對婦人說了街上的閑話,叮囑婦人:“不是我說話不好聽,這惡人都披著人皮呢,你可要看好你家嬌嬌啊,就是……就是家里人,也不能放心。”
婦人的臉色登時就變了,惡狠狠道:“誰敢碰我嬌嬌一根手指頭,我就掐死他!!”
還有一家,娘家媽正堵在婆家門口,說要接女兒回去住兩日。
婆婆百般辯解:“你就放心吧!哎喲!我又不是那有病的老婆子!一雙眼睛只會盯著兒子!我男人還在呢!每天都跟我一塊睡!你就放心把女兒放我家里吧!”
娘家媽半點不讓:“大板又不在家,他不是去學藝了嗎?半年才回來呢,我養(yǎng)的我知道,天生懶!不干活!我把她接回去再好好教教她……不然,她的那份糧食給你們留下,我只把人帶回去就行!”ωωω.ΧしεωēN.CoM
婆婆硬是沒攔住岳母把媳婦領(lǐng)走,氣得在家門口大罵:“那沒男人想兒子的老婆子!!做的惡事早晚天打雷劈啊!!”
街口的一個男孩子抱著頭哭得滿臉鼻涕淚,旁邊的小伙伴安慰他:“別哭了,不怪你爹打你,還不是聽說有一家就是當哥的把弟弟給害了嗎?”
男孩子哭道:“我就打了他一下!我爹差點沒拿棍子把我打死!”
正哭著,他娘急得臉色都變了找過來,把他摟到懷里上下摸,“有事沒事?沒被你爹打壞吧?”
小伙伴愣了,看男孩不哭了,有娘安慰也不難受了,笑道:“對了,還有個爹把兒子打死的呢,這下你放心了,你不會挨打了。”
男孩被娘領(lǐng)了回去,娘教了他一路:“你不能打弟弟……你爹也不能打你!他打你,我打他!下回你爹再打,你就喊,跑!跑來找娘,娘護著你。”
蓮花臺上,姜旦正在擬名單。近來有三場宮宴要開,一場金秋節(jié),一場神女秋祭,一場就是新年大宴了。
其中除了神女秋祭是他姐姐來主持之外,剩下兩場都是他的活。
他就需要把想請的和該請的請來。
他先把段青絲和那些陪他打球打得很開心的人給記上,還有田博士和席博士,丁家兄弟,龔大夫和龔叔叔,還有殿上的人……
他想了想,叫姜智:“去姐姐和大哥那里看一看,有沒有要加進來的人。”
現(xiàn)在就算沒有姜智的提點,他也會自己思考了。
這是姜智回來后最驚喜的事了。他也發(fā)現(xiàn)了,大王是很聰明的,雖然讀書不行,但大王非常有智慧,公主說這叫生存的智慧。
姜智恭敬道:“是。”
他去了一趟摘星樓,回來后就交給大王一份名單:“公主說,這幾個姓氏名聲有暇,就別叫他們了。”
姜智就對照了一下上殿的名單,兩千多人中,減去幾十個人其實并不怎么顯眼。
但對這幾十個人來說,卻是驚天動地的大事。
這些人馬上聯(lián)想起最近有人狀告自家的事,但大多人都跟這些事毫無關(guān)系,有的是隔房長輩,有的則根本聽都沒聽過,僅有兩人是自家長輩跟傳言有涉,閉口不言了。
剩下的都自認光明磊落,大王不該因為一二沒有確定的事就奪了他們上殿之功。
是的,他們都擔心這次奪名可能日后都不能再上殿了!
人多膽壯,于是一群人在一起起草了一篇文章,遞到殿前,既是質(zhì)問,也是不平而鳴。
姜旦大半都看懂了,就是不服嘛。
姜智接過來看,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殿上的人寫文章都很照顧大王了,寫得字句都很淺顯,通俗易懂。
“大王,此文如何處置?”他問。
姜旦:“不能不管嗎?放著吧。”
這是他學的一個絕招。
姜智說:“不如去見一見公主再做定奪?”
姜旦聽了就放下筆說,“那我們現(xiàn)在就去吧。”他不想寫字了嚶嚶嚶……
兩人來到摘星樓,剛好姜姬正在喂孔雀,這些孔雀雖然沒有妻子兒女,但被人養(yǎng)得越來越肥了,聽說還曾有兩只孔雀意圖追求野雁,最后好像也沒成功的樣子。
姜旦見到孔雀還有點毛毛的,走過去看到姐姐正在喂孔雀吃蛇,還是活蛇!四只孔雀爭搶,最后那條蛇被扯成了幾段,他還看到蛇被扯得身條變細,皮肉斷開的樣子,嚇得一哆嗦。
姜姬想到要培養(yǎng)他來著,“你也試試吧。”
姜旦小心翼翼的過去,看到一簍蛇,硬是不敢碰,偏偏孔雀看到他站在簍前,就把頭伸過來了,眼睛盯著他,等吃。
“孔雀是很懂事的。”姜姬笑著說。
姜旦最后閉著眼睛撿出一條遠遠拋出去,幾只孔雀扇著翅膀就飛過去撲,最后竟然飛到梁上去吃了。
聽說姜旦的來意后,她笑著說:“既然他們不服,就辯一辯好了。就在殿前,當著所有人的面,辯個是非曲直,清楚明白。”
姜旦剛要答應,她“靈機一動”,“對了,我聽說百姓們也很關(guān)心此事,不如就當著百姓的面辯吧。”
辯論大會這種事,這個時代的讀書人都熟,這就是他們的看家本領(lǐng),會寫文章,還要會說,不但要會自己說,還要會跟別人說,能說單口相聲不算什么,能舌辯群雄才是真?zhèn)フ煞颍?br/>
姜姬這里的主辯手就是龔香了。
龔香問:“公主想我怎么做?”
姜姬:“你要輸。但要輸?shù)米屗腥硕加X得,是他們以勢壓人,以狡辯取勝,其實他們心中是有鬼的。”
龔香點頭:“就是要他們承認他們做了這些事,但最后還是逃脫了懲罰對嗎?”
公理正義得到伸張,不如沒有得到伸張的影響力大。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晚安,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