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1 章 燕禍
燕國的秋天來得更早一點,地上的草還是綠色的,秋風就已經(jīng)刮起來了,吹在人身上,非穿皮裘不可。````
漆鼎站在殿門前,他的侍衛(wèi)正在遠處的河灘上捕秋雁,一群人像一窩蜂蜜,一時涌到西邊,一時又涌到東邊,獵犬把岸邊落下的死雁叼回來,跑得活蹦亂跳的,它不知道,等這些南飛的北雁吃光之后,侍衛(wèi)們就會拿它來填肚子了。
今年的燕國注定不太好過。
燕國每年收兩次糧,一次是春末夏初,一次是夏末秋初,在冬天來臨之前,他們才會停止販糧。
所以,大半的燕人還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今年冬天要餓肚子了,因為屯積的春糧還沒有吃光,而且就算糧食不夠,只要不給奴隸們吃,他們就永遠不會餓肚子。至于奴隸們會不會餓肚子,會不會餓死,誰在乎?
燕人久未征戰(zhàn),已經(jīng)忘了奴隸們是他們生存的保證了。
那些腐爛的燕貴,全死了,漆鼎都不會可惜,但奴隸們死了就不好辦了。燕國的奴隸看似很多,但他們每一年都在減少。自從魯國的商人開始販買燕國奴隸,各國的商人們都發(fā)現(xiàn)了燕國還有這樣一個便宜的“特產(chǎn)”,當燕貴們開始心疼糧食趨趕自家的奴隸時,他們只要在外面撿就行了,不花一分錢,就能把這些奴隸帶走。樂文小說網(wǎng)
目前燕奴們最多是到了魯國。漆鼎不知道魯國怎么會需要這么多燕奴,似乎不管商人送過去多少,那個姜大將軍都能吞下得。
他想起那個趙使叫……季平的,他替魯王出使,對他嘆息:“漆公子這輩子唯一的短處,只怕就是名份了。”
是啊,名份未定,他就什么都做不了!
他看出了燕奴們的流失帶給燕國的危機,可他卻不能命令燕貴們不許趨趕燕奴;他看出糧食不足,卻不能越過燕王去與鄭王說話。
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睜睜看著!
曹非在離開他去鄭國前對他說,這個燕國還不是他的燕國。
這句話從聽到的那一天起,就刻在他的心里。
干涸的河岸邊傳來一陣歡呼,侍衛(wèi)們打下了足夠多的野雁,他們今晚可以吃頓飽飯了,獵犬也很高興,它們今晚有骨頭啃了。
漆鼎轉(zhuǎn)身回到溫暖的殿內(nèi),殿上的樂工、舞女、侍婢,還有他自己的寵妾,全都目光炙熱的看著他座下的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看到他進來,起身行了一禮,對著外面一望,似乎也聽到了歡呼聲,笑道,“漆公子的侍衛(wèi)果然勇武不凡!”
漆鼎站住腳,哪怕這個男人已經(jīng)在他家住了半個月,他幾乎每天都要見到他,但每一次看到他時,都會有眼前一亮的感覺。
不愧為摘星公主最寵愛的“蟠郎”。
姜蟠龍等漆鼎坐下后,也歸了座,侍女們不等漆鼎吩咐就立刻替二人換了杯中的酒,新酒燙過,調(diào)了蜜,還灑了桂花,香氣撲鼻。
漆鼎自己沒這個習慣,他雖然看起來愛享受,但事實上他通常不會在意盤子是不是金的,有沒有雕上足夠多的花紋,杯子里的酒是不是灑了花瓣等等。
這顯然是侍女們給蟠郎的優(yōu)待,她們圍繞著他,簇擁著他,像對待一個王子而不是一個出身不光彩的使者。
這個使者還不能宣之于眾。
為了招待他,漆鼎不得不對外表示他又生病了,反正他近幾年常常生病,燕王不會在意他是真病還是假病,他的“朋友”們也不會在意,他們現(xiàn)在躲他還來不及。
因為燕王真的生病了,卻沒有一個人“知道”。
姜蟠龍端著酒杯,習慣性的對給他送酒的侍女深深的注視了一眼,以前他在蔣彪身邊時,不能隨便說話,于是就養(yǎng)成了侍女們給他什么東西,他當著主人的面,只用眼神道謝的習慣。
侍女被他看得紅了臉,一雙眼睛閃閃發(fā)亮。
漆鼎懷疑等蟠郎告辭時,他的屋里會少幾個人,侍女和寵妾搞不好會跟他一起私奔。
姜蟠龍主動開口,“四公子,今日商人們有好消息送來了嗎?”
漆鼎搖頭,“沒有。鄭糧價高,無人肯賣。”
鄭糧現(xiàn)在的價格已經(jīng)高到了一個非常離譜的地步,以前總是能用非常低廉的價格買到鄭糧的燕貴們當然都很不滿意,可鄭國的世家一點也不在乎,他們似乎不怕糧食賣不掉。
燕與鄭中間隔著一個魯,燕貴們買不到糧食,也沒辦法橫穿整個魯國去找鄭國的麻煩。如果是以前,燕貴會把目標放在魯國身上,他們會去魯國搶糧,但現(xiàn)在不可能了。
因為燕魯交界的唯一一座城市,以前的遼城,現(xiàn)在的商城,燕貴們已經(jīng)離不開它了。
商城。
漆鼎想起商城就有些頭痛,在商城建立之初,他萬萬沒想到商城變成燕魯之間的一個攔路虎,它甚至遠勝重兵屯積的遼城。
商城的商人太多了,他們從四面八方帶來各種貨物,這讓燕貴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吃到鄭國梨,喝到魏國酒,買到趙女、魏女、鄭女。
而且他們不但可以在商城買到想要的東西,還能賺錢!
以前燕國沒有特產(chǎn),商人們來燕國只是來賣東西的,他們走的時候不會帶什么,哪怕是奴隸,千里迢迢的帶走,別處也不是沒有,還要浪費糧食。
但突然之間,燕國的燕奴出名了,除了燕奴,還有燕煤,還有羊、牛、雞、鴨、鵝,等等。
燕國好像處處是黃金,地上都是錢,隨便賣掉什么就能賺很多錢。
這讓燕貴們更加喜歡享受,不喜辛勞。
此時,如果燕王讓他們帶兵去把能給他們帶來無數(shù)金錢的商城,不會有一個燕貴肯出兵的。
他們怕商人跑了以后不再回來,他們就沒有錢賺了。
燕國沒人種地,地里長滿野草,這些牲口不必刻意去喂,只要放出去讓它們在野地里隨便吃,等商人來了之后去抓就行了,甚至不必等它們長成,只是兩三個月大的牛羊都能賣錢。這生意太好做了!
所以現(xiàn)在燕貴們很流行一句話,那就是要奴隸,不如要牛羊雞鴨,牛羊還能賺錢,奴隸要了有什么用?
如果說漆鼎一開始還不明白這樣有什么后果,等他的馬群開始挨餓,替他養(yǎng)馬的馬夫都開始勸他趁馬的肉沒長老趕緊賣掉,改養(yǎng)牛羊賺錢時,發(fā)現(xiàn)問題!
地里的草只有這么多,牛羊吃了以后,馬吃什么?
但牛羊能賺錢!立等可見!馬呢?除了家奴們騎著出去耍威風,還要花錢買草料,還有什么用?
又不打仗,養(yǎng)馬就是浪費。
于是大批的燕貴開始賣掉手中的馬群,只留下極少數(shù)量的種馬和母馬,但他們繁殖出來的馬最后還是落到了商人們的手中,商人們說,小馬他們也要,剛落地的就行,因為小馬肉嫩。
沒有馬,沒有奴隸,漆四懷疑他們下一步會賣掉家里的兵器,等到需要打仗的時候,燕貴們只能自己上陣了,手中不知有沒有一把劍,跨下不知有沒有馬。
這才過去幾年?燕國已經(jīng)滑向了一個危險的深淵,卻無人察覺。
可能有人察覺了,燕王。
但燕王太老了,他還是希望他的子孫能繼承王位,不希望這個王位落到漆四手中,是反對燕貴們自取死路重要?還是保存王位和血脈重要?不言而喻。
對漆四而言,也是一樣。他不想去冒犯垂死的燕王,因為燕王已經(jīng)沒什么可害怕的了,他愿意用他的殘命換漆四一條命,漆四自己還不樂意呢。
他現(xiàn)在需要的就是安靜的等著,等著燕王死去,等著燕國落到他手中。
現(xiàn)在,這個蟠郎來找他借兵,一起去鄭國搶糧。漆四思考了幾天,決定答應下來。
第一,他可以先轉(zhuǎn)移一部分自己的兵馬。在燕貴們紛紛出清手中的馬、奴隸的時候,唯有他沒有賣奴隸和馬換錢,這本來就容易刺激燕王。與其留在手里,不如借給鄭國,把這支在外的兵馬變成一支奇兵,說不定,最后就是這支兵救了自己的命;
第二,他缺糧。
燕王盯得他太緊了,他不敢把一切都擺在明處,只能悄悄屯積糧草。之前,他偷偷用屬城的煤礦換鹽土就是因為這個,只是出人意料的,來自魏國的商人把他們的壞習慣帶到了燕國,他們趁他不在屬城,竟然買通城里的人偷偷倒賣煤鐵,被他抓住殺了一批人,他賣煤的事也被人發(fā)現(xiàn)了。
之后,燕王就對他的屬城盯得更緊了。今年春天買糧時,他沒敢多買,買來的數(shù)量還不足往年的一半,本來想夏天的時候再派人悄悄去鄭國收糧,不料那時鄭糧就開始漲價,他的人帶去的錢根本沒買夠。
到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得知今年冬天屬城的屯糧不夠喂飽所有人了,他的士兵、軍奴、軍馬,都要餓肚子了。
第三,他的兵已經(jīng)有超過十年沒有打過一次仗了,老兵還在,新兵卻還沒有見過血。他需要練兵。
借兵對他來說好處多多,唯一讓他擔憂的是魯國會把他的兵馬暗害了,可他想不出魯國害他的理由,難道魯王不想要一個和睦的鄰居嗎?
在解決這個隱憂之前,漆鼎一直不肯松口。
今天,他終于說了:“如果能有魯王親筆書信,我才能信得過蟠郎。”
姜蟠龍笑道,“我有我王的信物,還請四公子一觀。”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塊玉璧,上面只有一個字:旦。
當然,這是仿造的。
姜蟠龍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公主說:“這東西又沒人見過,真見過的還能一五一十把花紋都描述出來嗎?做個十塊八塊的備用。”深宮的那個奇云山人親手所造,連花紋都仿得一模一樣。
他從來沒想過這個東西還能……仿制,但公主就是敢這么想,敢這么做。
他不如公主。
他看到漆鼎見到玉璧后就放松了。
——這世上沒有人能勝過公主。
漆鼎道:“既然如此,就請蟠郎帶著我的兒郎們?nèi)グ桑€請蟠郎愛護他們,他們就如我的手足一般。”
魯國,行宮中,姜武來了。
“人已經(jīng)去了一個月了,現(xiàn)在只搶過兩回。”一次一個小城。
姜武嘆氣道:“死傷不小。”各城的守衛(wèi)都很嚴密,攻城本就比兩軍對壘要難得多。
姜姬替他倒酒,道:“等燕人來了,讓他們沖在前面,我們的人,能省就省,好處可以讓給他們。”
本來請燕兵來的目的就不在搶糧。
一是為了讓鄭國更加人心惶惶,催動鄭王盡快送糧送城;二來則是為了消耗燕國的兵力。
他們在鄭國死一個人,日后魯國面對燕國時,就可以少死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