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6 章 引導(dǎo)
范姝坐在屋里,只點了一盞燈。馬巍不在,就算他們已經(jīng)成親,馬巍好像對她一心一意,但一個月里,他也最多有十天跟她在一起。
她不在意馬巍是不是在別的地方又另娶一房,她當(dāng)時“嫁”給馬巍時,父母親人還沒有下葬,在她心里,她本也不算是嫁了人。
下午她早早的回來了,夏家的事,是家中下人跟去看,回來再告訴她的。她聽過一遍就算了,結(jié)果到現(xiàn)在窗下都有小姑娘在嘰嘰喳喳議論不停。
流民區(qū)的每一區(qū)都有區(qū)長,每三區(qū)卻還有一位坐館的“大人”,專管斷案刑罰。而且這位大人是別處的區(qū)長兼任的,每半年換一次,事先換到哪一區(qū),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聽人說每回換人,行宮中的大王都會抽簽。
這么兒戲,本來沒有人會信,但如果是大王,大家反倒都覺得是真的。
大王好游戲的事,人人都知道。
這次這個區(qū)這位坐館的年大人把夏家的男人全抓了,卻放過了夏家的女人,還教她們怎么立戶,據(jù)說,夏家長女要招贅,年大人替她主婚。以后夏家的姓氏,就由這個長女繼承下去,她生下的孩子也會成為夏氏的繼承人。
招贅這種事樂城附近是沒有的,聽說在一些地方會有,但很少見。一家就算沒有兒子,總有同宗同族的堂兄弟,到時過繼一個就可以,一旦招贅不是等于把家產(chǎn)拱手送給外姓人?誰家敢這么做,同族、同村、同鄉(xiāng)的人都不會贊同的。
侍女們覺得新鮮,又隱隱有些向往,一旦招贅就是丈夫住到自己家來,不必侍候公婆小姑,一輩子不離娘家,日后生的孩子也要姓自己的姓,認自己家的祖宗,說來說去,竟然有些羨慕這個夏女了。
范姝在屋里聽著侍女們年輕又活潑的聲音,心中漸漸升起一股難以抑制的念頭:如果……如果她也能這樣做……
如果她的事也能讓年大人做主就好了。可惜,年大人未必敢管馬家的事。
她緊緊握住拳頭抵住心口,咬著嘴唇,咬到出血都沒感覺。
就算明知年大人管不了她的事,她也忍不住向往,忍不住期待起來。
行宮里,姜姬在跟龔香用飯。
搬到行宮來之后,龔獠找借口留在了樂城龔家,只有龔香跟了出來。她懶得管龔獠在玩什么花樣,其實,不如說她盼著龔獠玩花樣,合陵那里到底也算是個心腹之患。龔獠出招,她正好借力打力。
但聽龔香的意思,龔獠只是習(xí)慣性的縮回去了而已。
“那是個膽小鬼。他爹從小養(yǎng)著他,養(yǎng)到最后,他已經(jīng)習(xí)慣頭頂上有個人,讓他自己當(dāng)家做主,他都不敢。”龔香啃光一根鵝翅,油嘴光亮的跟她抱怨——羨慕龔獠。
她總覺得龔香對龔獠的感覺很復(fù)雜,就像看到一個好運的傻瓜,一邊鄙視,一邊羨慕,搞到最后就很分裂。
“不說他了。”姜姬早吃夠了,拿著一杯梅茶在慢慢喝,奇云不知是不是打通了任督二脈,“發(fā)明”的東西越來越多,自從他來了魯國,為她做出了三十幾種果茶、花茶,又釀酒出來送給姜旦、姜武。對于姜奔,他大爺很是看人下菜的“忘”了這還有一個姓姜的。ωωω.ΧしεωēN.CoM
龔香開始說正事,正是關(guān)于“招贅”。
匆促之間,他們只是先選了七十六個家庭,都是家中長女或獨女,薄有家產(chǎn),與族中兄弟一起逃難到此地,直到現(xiàn)在仍是聚族而居的家族。
然后就開始勾-搭這些人家中的堂兄弟、堂叔堂伯。方式也很是簡單粗暴,就是帶著錢上門,重金相酬,請人做媒。
但做媒并不是重點,重點是讓這些人霸占對方的財產(chǎn),引人過繼。為了方便做手腳,他們還針對這些人挖坑下套,務(wù)必讓這些人乖乖就范。
但結(jié)果卻出人意料,七十幾家中,就范的只有三十六家。也就是說,一半以上的人在聽說了這件事后,都拒絕了,事實上大半的人在發(fā)現(xiàn)這些人圖謀不軌后第一個反應(yīng)是:叫上兄弟同鄉(xiāng)打丫挺的!
姜姬聽了哈哈大笑,半點不為自己的盤算落空生氣。怎么說呢?她得知此事后,竟然有一種快樂的感覺。
但剩下的三十六家就都上鉤了,而且其中二十四家,父母一聽就答應(yīng)了。
剩下的就算父母不愿意將女兒草草嫁人,對過繼的排斥也不是那么大,應(yīng)該說在招贅和過繼這兩個選擇中,他們更愿意過繼,而不是招贅。
她沒辦法,只好讓人下手,不招贅的,打到招贅。
事情就成了。
龔香等她做完才提醒她一件事,就是二環(huán)區(qū)的事都是發(fā)生在流民之中的,流民中這種事發(fā)生一百遍,也不可能引起樂城百姓的注意,更別提改變社會風(fēng)俗了。
姜姬道:“我當(dāng)然知道啊。”她從來沒期望過這個,她說,“我的目的本來也不是煽動他們。”也煽動不起來。
百姓會愿意過繼而非招贅,因為過繼過的是同姓人,他們就會還在宗族的保護之下;一旦招贅,子孫就成了外姓,哪怕他們自己不這么想,也擋不住同族同鄉(xiāng)的人這么看,那才是真正斷絕了子孫的后路,讓他們徹底成為鄉(xiāng)親同胞之間的“外人”。
所以,招贅注定在百姓中間流傳不開,永遠都是個例。
龔香瞇了瞇眼睛,突然懂了!
然后他就笑了,把心目中的名字過了一遍,問,“公主選的是哪一家?宋家?賀家?還是雷家?”
這三家都有一房是獨生女兒,父母疼愛,個性不馴。
姜姬笑瞇瞇的舉起三根手指:“我怕不成功,當(dāng)然三年都有。”
賀英東的侍女一溜小跑到她身邊來,伏耳道:“小姐,我聽說了一個故事,你一定喜歡!”
這個故事就是二環(huán)流民區(qū)發(fā)生了一件趣事:因為借女結(jié)果造成三家混戰(zhàn),統(tǒng)統(tǒng)被抓到官衙后,竟然被判這一家的女兒招贅!
賀英樂的眼睛立刻就亮起來了!她抓住侍女:“快給我說說!”
侍女繪聲繪色的說完后,賀英樂羨慕不已,提起裙子就去找她父母了。
賀氏父母是一對賢伉儷,感情深厚。身為賀家子孫,賀英東的父親沒什么雄心壯志,醉心書畫琴棋,與她的母親琴瑟和諧,夫妻極為恩愛。他們夫妻只有賀英東一個女兒就是因為當(dāng)年賀英東的母親生她的時候,她的父親竟然在外面聽妻子慘叫嚇到暈倒,醒來后淚水長流水止,稱生產(chǎn)是上天給女人的酷刑,然后就發(fā)誓一生都不再讓妻子再生一個孩子。
他不讓妻子生,也不肯要侍妾,結(jié)果就只有賀英東一個女兒。他又心疼賀英東,認為她生為女子就是天大的不幸,從小捧在手心里,萬般嬌慣。
他害怕女兒出嫁,擔(dān)心女兒也會遭受生產(chǎn)之苦,或者嫁人后要在公婆面前伏低作小,受盡委屈,所以在賀英東小時候,不管誰來提親,他都搖頭不答應(yīng)。
等賀英東長大后,懂事了,也開始覺得永遠不嫁人很好,但她只是討厭要嫁到別人家去看別人的臉色,倒是不介意有丈夫。她一直很羨慕摘星公主,覺得那才是她真正想過的生活。
可賀父再開明,也遠遠沒有開明到可以讓她養(yǎng)男寵的地步,就算她可以在外面與同輩男子幽會戲樂,也不能越雷池一步。
現(xiàn)在賀英東已經(jīng)十八,賀父也早過了知天命的年紀,賀家開始希望賀父能過繼一子,繼承他這一房的香火,至于賀英東,父母在時,她可以住在賀家,等父母一走,估計就是送到鄉(xiāng)下家廟中度過殘生了。
賀英東一直在發(fā)愁怎么解這個困局,今天侍女所說的事,倒是讓她有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行宮里,龔香已經(jīng)想通了姜姬所有的布置。
“公主高明。”他嘆道,“百姓們不敢做的事,士宦們都敢做。”
永安公主看到丈夫太老就敢?guī)е移褪绦l(wèi)逃走,養(yǎng)男-寵過一輩子。換成任何一個百姓家的女兒,敢這么干嗎?
同樣,百姓不敢招贅是擔(dān)心失去家族的庇護,但在世族中,這種事的危險性會降到最低——因為他們有更多的倚仗,也有更多可以交換出去的利益。
賀英樂對父母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講了一遍后,小聲說:“父親!我也想招贅!父親不是有許多弟子嗎?選一個與我成親!我生下的孩子,也會是父親的血脈!是父親的姓氏,受父親的教導(dǎo),從小在賀氏成長,他就是賀氏的子孫!”
行宮里,姜姬說:“而且,她們的做法,才能帶動其他人去效仿。”
她一直以為上層社會對利益的追逐是最沒有顧忌的,一旦讓他們發(fā)覺這樣做可以有好處,那他們就會毫不忌憚的去嘗試。因為這個世界對他們限制本來就是最少的。
招贅的好處在于可以保留自己的血脈,而不是旁系血脈。
一個傳繼百年的家族,過于龐大的身軀會造成子孫眾多到一點也不稀罕,這時保存自己的血脈這種渴望會被放大。
而且她了解自己。她相信,在世家中,和她相似的人,會遠遠大于在百姓中的。她會怎么想,那些人同樣會這么想。
如果讓她來選,她是愿意讓已經(jīng)成親的堂兄弟的子孫來繼承自己一輩子賺下來的財富,還是選自己的孩子呢?
顯而易見。
對這個社會來說,自上而下的改變才是最方便的。自下而上……她還不想這么做。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