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提著包子褶，就口上去輕輕一咬，把汁吸進嘴里，熱燙的肉汁快要把舌頭上一層皮給燙掉了，她還舍不得吐掉。
    不知不覺吃完一籠小籠包子后，她才覺得活過來了。
    這么多年，她過得像個行尸走肉。
    到現(xiàn)在，覺得此處是家了，她才開始想在自己家里折騰點什么。
    吃的暫時解了饞，她又開始搗騰穿，聽蟠兒說黃醫(yī)有一個染色的好東西，她就親自去拜訪了。
    黃醫(yī)看到她時，臉色很復雜。
    “蓬門賤地，公主怎么會到這里來？有什么事叫他大哥回來說一聲就行了。”黃醫(yī)對著這個看起來年紀不大的公主有心結(jié)！人長得小，心眼多得不得了！她還有人！還有權！還能一本正經(jīng)的一邊給你說道理，一邊一副好人臉的做壞事，明著威脅“對不起，但我不會放了你，你就安心在這里住下吧”。
    搞得黃醫(yī)又看她上門，就有點心驚膽戰(zhàn)。
    姜姬很有禮貌，黃醫(yī)是長輩，又救了蟠兒，她還很敬佩黃醫(yī)的人品學識，甚至都有點仰慕他了——這種心性通達之人，跟在他身邊都能耳濡目染。只看蟠兒，在外面住了幾年，還是在那種情況下逃命出去的，過的日子也不好，可蟠兒回來后不但半點不見陰郁，反而還比以前更開朗了。
    看看他，再看看姜義和屠豚，就知道黃老在其中起的作用有多大。
    她自覺自己的心理健康其實是很有問題的。黃老閱遍世情還能這么豁達，她如果能多跟黃老接觸，多聽一聽教導，學一學他的處世方式，一定受益無窮。
    所以她就厚著臉皮來了，知道人家不待見她，也不招人煩，就先說一說前情。
    如今商城正在熱火朝天的搞建設。她呢，是希望讓商城能夠進入一個良性的循環(huán)，這樣才好生生不息。但商城的前身遼城是個畸形的城市，它的人員結(jié)構(gòu)就是不正常的。
    比如男女的性別比。
    在她接手遼城之后進行過人口統(tǒng)計，男性共七萬九千余人，其中不足十四歲的占到了三分之一，而超過三十歲的卻不足十分之一。
    這里面的含意很恐怖，這意味著遼城沒有老人，七萬人中，僅有不到七千人才能活過三十歲。
    但如果跟男女的性別比相比就不算什么了。
    “遼城的女性只有兩千一百一十九人。”姜姬對黃老說。
    黃老緊緊的皺著眉。做為一個在外面流浪了快一輩子的人，他不會不懂這是什么意思。“那這些女人……”他問。如果這些女人和那些奴隸在一起就壞了，七萬男人，兩千女人……
    “沒有。”她搖頭，“我把她們都暫時放在了一個地方。”但她不能一直養(yǎng)著她們，不是說她養(yǎng)不起，而是如果不教給她們技藝，那她們就真的只剩下子宮這一個價值了。而且，只有年輕的女人才有價值。
    那兩千多人全都是不足二十歲的女孩。
    她需要讓她們發(fā)揮作用。因為她不能永遠把她們關起來，她們也不可能在高墻內(nèi)完成她們的一生。
    難道她還要替這兩千多個女人挑丈夫嗎？
    她必須替她們打開一條能通往外界的通道。在打開這條通道之前，她需要讓她們的價值在商城內(nèi)不可替代。
    “這不可能。”黃老立刻給她潑了冷水，“染色這種事，男人也可以做。”
    “我知道，我沒想叫她們?nèi)旧蚁胱屗齻冏鲆路！弊龀梢隆?br/>     現(xiàn)在已經(jīng)九月了，再有三個月，天氣就冷到不適合再光著身子在野外干活了。那七萬多奴隸有九成都是天體。
    ……她從來不敢湊近看他們，都是站得遠遠的望一眼。
    黃老：“……你之前不是說來問我染料的事嗎？”對身體無毒無害，易染不易褪什么的。
    “我是想兩個一起做。”姜姬誠懇的耍無賴了。
    姜武不在，蟠兒和衛(wèi)始都有工作要做，她想找人說說話嘛……
    而且這些設想什么的，她除了對姜武能想怎么說怎么說，對蟠兒和衛(wèi)始說都要小心一點，免得說錯了丟臉。Ｘιèωèи.ＣoＭ
    姜武沒關系，他聽不懂。
    黃醫(yī)也沒關系，她年紀小嘛，年輕人犯錯是可以原諒的。
    黃醫(yī)：“……”
    他有點驚訝，還有點不敢相信——這……公主是在找他撒嬌嗎？
    想想看，她的年紀也不大，也算是命運多舛。有時候孩子才是最殘忍的，因為在他們還不能理解什么是殘忍的時候就先從別人身上學會了怎么利用殘忍。
    這么一想，黃醫(yī)對公主的觀感就有些變了。覺得她有點可憐。當然，不是說他就能放松警惕了。她再可憐，用起手段來也是毫不留情的。
    只是……
    唉……
    黃醫(yī)嘆了一聲。等晚上蟠兒回來吃飯，黃醫(yī)把他叫到屋里，對他說：“公主年幼，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本該只操心衣裳好不好看，頭發(fā)梳成什么樣，跟父母要一朵花戴……你們不要，把她當成大人看，就當她真是個大人了。”
    蟠兒聽得沉默下來，半天才說：“……公主剛到蓮花臺時比現(xiàn)在還更小，小公子還是個連話都說不完整的孩子。我后來才知道，他們在路上時，大王就殺了他們的養(yǎng)母。我沒有見過以前的公主，但公主從那以后，就再也不像個孩子了。”
    當年，公主就不曾在他們眼前當過孩子，現(xiàn)在，他見到的是長大以后的公主，就更沒辦法把她當成個孩子了。
    姜姬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就聽說黃醫(yī)求見，她洗漱后請黃醫(yī)進來，“黃老有事請盡管道來。”
    黃醫(yī)一揖，直言道：“我想帶著阿布出去收藥材。”
    姜姬點頭，“需要多少錢就去找蟠兒要吧。”
    午后，她就聽說黃醫(yī)已經(jīng)帶著人和錢走了。蟠兒在黃昏時過來，在她還沒有開口問的時候就說：“黃老說他一定回來。”
    姜姬笑著點頭，兩人就說起了別的事。
    其實她是害怕蟠兒已經(jīng)沒辦法把這里當成他的家了，在為他有了更像家人的黃老和阿布。如果黃老和阿布被她“逼”走了，那蟠兒會不會在心中恨她呢？
    所以她才想留下黃老和阿布。
    不過那段時間過后，她也漸漸冷靜了下來。如果黃老和阿布心存怨恨，他們是會恨她，還是會恨蟠兒呢？如果蟠兒被他們恨，會不會更糟呢？
    所以，這次黃老想出去，她就什么也沒說。
    但在這之外，她已經(jīng)盡全力留下他們了。
    商城是一座充滿生命力的城市，她希望他們都能喜歡這里。
    再次踏上魏地，曹非的心中五味雜陳。
    在此之前，他都躲在車中。直到進入城門，他才不得不露臉。
    守門的人攔住了其他人詢問，對他和他的從人車架卻只是草草檢查過就放行了。
    曹非重新上了車，想起當年在摘星宮初次見到摘星公主時聽到的那句話。
    “我看先生更像魏人。”
    ——或許他從來都沒有離開過魏國。
    他們停留在了銅城，據(jù)說以前此地有銅池，可日夜流金。但現(xiàn)在的銅城也不過是個中等大小的邊城，人員混亂，各國人都有。
    姜大將軍沒送他們?nèi)胛海谥八娃D(zhuǎn)向了。傳說中襲擊商隊的野人并沒有出現(xiàn)，不知是不是發(fā)現(xiàn)姜大將軍來了就逃了，聽說現(xiàn)在外面還有姜大將軍的英名流傳，各地匪盜聞風而逃。
    馬商和曹非分開入城，兩邊表現(xiàn)的就像完全不認識一樣。
    而商隊中也沒人見過曹非。
    這次來魏買糧是他的任務，而不是馬商的。當然，馬商也會買糧，去向漆四邀功。不過現(xiàn)在擺在他面前最重要的估計是買鐵吧？
    馬商是個投機人，曹非看不起這種人，卻不會小看他。
    他帶著下人仆從，看起來像個大家公子，進城后很順利的就租下了房子。隔壁的人帶著禮物來打招呼，他請人坐下飲茶，一番閑談后，兩人頗為投機，鄰居便道：“入夜臨江樓有好歌舞，我請賢弟共賞吧！”
    銅城雖然不大，又靠近邊鎮(zhèn)，但相鄰的魯國不像燕國那么動蕩，兩邊習俗相差不多，所以這里的人一點也不像遼城的百姓。他們渴慕大城的繁華，臨江樓就是這樣一個好去處，建臨江樓的人正是銅城太守，聽說太守在到過豫城等大城后，回來就立志也要建一座不輸給豫城的酒樓！
    此樓入夜不禁，樓中有歌舞酒菜，是銅城士紳每夜必去的好去處。
    曹非當年也來過臨江樓，當時年輕氣盛，聽說銅城太守的豪言之后特意前來一觀，回去就把臨江樓給好好嘲笑了一番。
    今日再來，他卻連登上二樓的資格都沒有，只能坐在一樓角落里，吃了小菜，隔著數(shù)十張桌子賞臺上的歌舞。
    不過此地的好處就是可以聽到許多消息。
    因為是銅城太守建的樓，庶人是不能進的。馬商他們就無法進來。而進來的人多數(shù)言笑無忌，最近最熱鬧的話題就是魏王太后與魏王后之間的爭風了。曹非聽了兩句，也插了進去，“這么說，王后這是認輸了？”
    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五六的少年人喝的臉都是紅的，聲高而亮，目光炯炯，神采飛揚，他此生必定沒有吃過半點苦頭，最丟臉的估計就是被父親責打了。
    少年道，“王后嬌弱，出身弱晉，雖然有太子在旁，可太子年幼，連話都不會說呢，大王又困于孝道不能相助，她也無可奈何啊。”
    曹非又問：“那堂上諸公難道都無話可說？”
    少年就笑起來，執(zhí)壺長嘆，“對著一個老婦，難道還能說什么大道理不成？婆婆哪有不欺負媳婦的？”
    桌上的人就都笑起來。
    另一人嘆道，“若是大王能更強硬些……”可話音未落，他自己就搖頭了。大王的性子，沒繼位前大家都知道了，本來還以為不娶國中淑女，迎回一位他國公主，好歹能有些作用。不料，就算是一國公主，也吵不過太后啊。
    還有一人道，“也不能只怪大王一人。王太后家中叔伯兄弟五人皆為高官，大王在朝中也多虧有這些舅父相助，不然……”他嘆了一口氣。
    不然，大王這王位都未必能坐穩(wěn)。
    曹非聽了數(shù)日，大半的人都在說王都的趣事，而豫城，好像也只是提上一句，并沒有人知道豫城太守正在倒空城中庫房。
    與此同時，馬商他們也有許多收獲。因為從豫城來的東西，其中大半都是要從銅城出去的，只有一小部分繞過銅城走了。
    他們見了許多商人，發(fā)現(xiàn)這些魏商也都聰明得很，他們多數(shù)都把商隊分成小隊，每隊只帶一小部分貨物出關，以此瞞過銅城守衛(wèi)和太守的耳目。
    “有人在查這件事嗎？”馬商小心打探，他就覺得魏國總不見得每一個城都能對豫城的亂相視而不見，這塊肥肉他們商人想啃，別的太守難道就不想啃嗎？
    那個魏商見到馬商他們也是高興得很，這就意味著他不必帶貨出城就可以直接轉(zhuǎn)手了嘛。
    所以他也是盡心盡力的告訴馬商他們要怎么出城，怎么躲開太守的追擊。
    “太守當然是不愿意放我們走的，這些東西他要是能留在銅城，那就是他的口中之食。”魏商道，“你們也要小心，被太守的人抓進去，可就再也出不來了。”
    馬商有些吃驚，他上回來明明還沒有這么麻煩。
    “緣何至此？”他問。
    魏商捻須道，“聽說有三百斤生鐵被盜，太守正在追查此物。”
    三百斤生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