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大人嘴里嚼著剛咬的那一口，低頭還凝視著手里掰下的半塊黑列巴。</br>
    他忍著酸臭味，硬生生將手里的黑列巴全吃了進去。</br>
    一口一口又一口，表情極其認(rèn)真。</br>
    牙口不好，就用唾液化開，囫圇往下咽。</br>
    四名文書也圍了過來，沖宋福生伸手要：“給我們也嘗嘗。”</br>
    宋福生急忙將剩下的黑列巴遞了過去。</br>
    你一塊，他一塊，每人都掰了一塊，站在毛大人辦公桌前沉默地吃著。</br>
    他們本不需要這樣。</br>
    可是此時心里涌動的東西太多。</br>
    只因宋福生告訴了他們整個的制作過程。</br>
    講最開始，家里以前有開點心房的買賣，馬老太糕糕興興店。</br>
    家里賣的點心就是面包、蛋糕，獨家手藝。</br>
    現(xiàn)在不做了。</br>
    然后由于自個提過，想為前面做些啥，讓家里的小女聽見，轉(zhuǎn)回頭女兒就去用獨家手藝的烤爐，去研制這種扛餓的食物。</br>
    四位文書認(rèn)為：是宋福生太會說話了，太會煽動。</br>
    因為隨著眼前這人的講述，他們好像看到了很多畫面。</br>
    一炕的這種黑點心。</br>
    一個小丫頭頻繁出入烤爐房，認(rèn)認(rèn)真真笨拙記錄做出每一塊的配料，就怕弄混。</br>
    一個女孩為了怕家人看見她艱難往下咽的表情，掰下這種拉嗓子的點心，偷偷躲在沒人的地方試吃。</br>
    還頂嘴。</br>
    爹娘讓她別吃了，小丫頭說：“這是給前線兵士們吃的，他們都能吃，我就吃幾天，又有啥可不能吃的。”</br>
    四位文書：這人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的，回的話要不是這么質(zhì)樸，他們就不會當(dāng)真。</br>
    在這個部門當(dāng)值，什么諂媚的話沒聽過。</br>
    可這話，一擊即中每個人的心口。瞧瞧大人，明顯動容。</br>
    是啊，在前面奮勇殺敵的將士們都能吃，他們又有啥可不能吃的。</br>
    毛俊易咽下最后一塊，喝了口茶。</br>
    笑起來表情像極了曾經(jīng)去路邊攤吃飯的模樣：“丫頭叫啥。”</br>
    “回大人，叫茯苓，宋茯苓。”</br>
    “恩，茯苓？呵……好。”</br>
    隨后毛大人又笑著對幾位文書擺手：“你們幾個就別吃了，剩下這些我可有用處。”</br>
    “是，大人，”幾位文書也笑著退下，最后一位退下的工作人員還將黑列巴用油紙重新小心包好。</br>
    “你說，這一塊就能供應(yīng)八到十人？一塊就是八到十個兵士一日的口糧？”</br>
    宋福生拱手：“沒錯，大人，在家里試過。準(zhǔn)確地說，應(yīng)是，吃了后不能說再吃不進去食物，但是不吃是沒有太大饑餓感的，不會饑腸轆轆。”</br>
    毛俊易點頭，他最看重的就是這點。</br>
    給某些特殊的隊伍配備，能解決很大的問題。</br>
    不過，得找人試，八至十人的普通兵士試吃。</br>
    “這個又是什么？”</br>
    “這個叫奶豆腐，但大人您看看，其實硬的也跟磚似的。只不過才出鍋時確實嫩的像豆腐，這是放在外面凍的，草民捏下一小點兒，您嘗嘗？”</br>
    毛俊易忍著飽嗝，“好。”</br>
    接著四位文書又像剛剛一樣在心里吐槽著：這人太會說話了。</br>
    剛才說的是他女兒吧，這回又變成老娘了。</br>
    而且與剛才的路數(shù)還不一樣，云淡風(fēng)輕的提及。</br>
    聽聽：</br>
    那人說，這奶豆腐可是家里點心買賣里的核心，其中有幾種點心必須得用這個。</br>
    點心房停工了，可是奶牛不管你那事啊，正常產(chǎn)奶。</br>
    怕浪費，就想著這天，做好奶豆腐也不怕壞，就不停地做。</br>
    無意中，家里孩子們說沒糧吃了，就啃它，很扛餓。</br>
    證明過，確實很扛餓，膩膩的，吃完渾身有勁還不冷，很神奇。</br>
    所以，大人派人去尋時，老娘就拿出一大塊追了出來，讓呈現(xiàn)給大人。</br>
    老娘說，甭管有用沒用，拿著，呈給大人看看，萬一呢，就為了這萬一，也要與大人提提。</br>
    家里老娘還說，就是費牛奶，牛還日日產(chǎn)奶，不用那牛奶也得擠。要是都做了送前面，能給省不少糧。</br>
    其實宋福生在回答這個問題時是有私心的。</br>
    怕女兒風(fēng)頭太盛，歲數(shù)太小，前面有提茯苓，這里就不能提了。</br>
    雖然確實是閨女弄出的奶豆腐，但是不能什么稀奇古怪想法都往女兒頭上安，就分到了馬老太那里。</br>
    那可不可以不說啊？不說哪能行。</br>
    咱的努力要讓人看見，心要讓人聽見。</br>
    四位文書：你聽聽，他老娘全是過日子的話，十分契合他們毛大人一文錢掰八瓣花的心理。</br>
    果然，毛俊易馬上做出反應(yīng)，這個他能馬上就做主。</br>
    因為這個好吃。</br>
    這個哪怕產(chǎn)量不多，哪怕只提供給前線將領(lǐng)。</br>
    毛俊易細(xì)細(xì)地問宋福生，你家有多少頭牛，每日產(chǎn)多少奶，你多少斤奶出一塊奶豆腐，一塊奶豆腐能吃多少日。</br>
    宋福生不僅回答的很詳細(xì)，而且還給出建議。</br>
    說草民收過奶，大人，在收奶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個問題，咱們的奶牛分布的太均勻了，這幾頭，那幾頭。</br>
    從來沒有哪個村落，就即便是適合牧區(qū)養(yǎng)殖的，也有好些人家不養(yǎng)。</br>
    養(yǎng)耕牛的特別多，養(yǎng)奶牛的在外面四散著，能不能給集中起來，這樣咱們的奶產(chǎn)品也能轉(zhuǎn)化成量。</br>
    倆人在奶磚的問題上，又討論了一盞茶的時間，包括這個吃法。</br>
    關(guān)于肉松，宋福生說：“牛肉松，雞肉松，豬肉粒，這些通通便于往前面帶，送來肉，就能做出松。”</br>
    且他還不知道毛俊易去他的小攤吃過。</br>
    也有解釋緣由說，他們家里的男人們和外面的男人不一樣。他們支過攤，在家掌勺，好些個壯小伙都能掄起大馬勺做飯，自個研發(fā)的。</br>
    四位文書：果不其然，又變成他們大家伙了。</br>
    心里掛念的人挺多呀，都來大人這里提了提。</br>
    瞧大人那表情，就知道今日他們這辦公室里出現(xiàn)了三最。</br>
    最動人獎項：面前這人的女兒。</br>
    最質(zhì)樸獎項：面前這人的老娘。</br>
    最暖心獎項：面前這人的所有親屬。</br>
    看看，這就是說話的最高藝術(shù)，沒怎么提他自個，卻在細(xì)節(jié)處見真章，女兒、老娘、所有親屬，全是被他自個影響。</br>
    毛俊易被人尋走了，尚書大人找他問話。</br>
    匆匆離開時，一臉官架子也沒有，對這樣的優(yōu)秀老百姓還擺官威，他還是不是人民公仆，當(dāng)他老毛是啥人。</br>
    毛大人拍了下宋福生的胳膊告訴道：“兩日后，你再來。”</br>
    其中一名文書立即又給了宋福生一塊牌子，是出入牌，下回自個主動來，別再讓人找。</br>
    宋福生以為毛大人所說的兩日后，是兩日后才能定奪。</br>
    好吧，可以理解。</br>
    現(xiàn)代都得一層層審批，各種卡戳，更不用說沒有現(xiàn)代效率的古代了。</br>
    但實際上，宋福生還是不了解毛大人。</br>
    毛俊易可是實干型。</br>
    所謂的兩日后，是很有可能直接就讓你拿著條子去拉磚拉牛啦，還有一大堆手續(xù)，直接就讓你去童謠鎮(zhèn)尋縣令辦去啦。</br>
    讓其他的那些官配合，動起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