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六十一章
五月中的時候, 虞楚生轉(zhuǎn)到了普通病房。
沈琴知道她今天打算單獨和虞楚生聊,早早出門,想給他們父女留出單獨談話的空間。
她見到謝星朝隨著一起來后, 怔了一下。
虞鳶說什么也沒用, 謝星朝有時候固執(zhí)起來, 她也拿他沒半點辦法。
“阿姨好。”謝星朝對沈琴的態(tài)度和以前沒有任何變化, 也沒有不自在,倒是虞鳶,意識到倆人還交握在一起的手之后,臉?biāo)⒌囊幌戮图t了,想松開,謝星朝不讓,依舊緊緊拉著她, 虞鳶臉更加紅了。
這動作自然逃不開沈琴的眼睛。
他倆都模樣漂亮,氣質(zhì)出挑, 年齡差距也不很明顯, 這么站在一起, 倒確實有幾分般配。
沈琴在心里嘆氣,以前,把謝星朝帶回自家時, 她從沒想過, 居然還會有今年這么一天。
多年前, 她和溫韻都還在大學(xué)時,兩個女孩晚上擠在宿舍窄窄的床鋪上, 不知道怎么的,就聊到了未來。
溫韻說,“以后我要生個兒子, 來娶你家女兒,我們當(dāng)親家。”
她笑呵呵的,去撓她癢癢,說我女兒不喜歡怎么辦。
溫韻自信滿滿,“兒子像娘,那我兒子肯定好看,你女兒不可能不喜歡。”
倆人笑笑鬧鬧,說完就過去了。
一晃眼便那么多年,溫韻竟然已經(jīng)去世了十余年。
她的模樣,在沈琴的記憶里,甚至已經(jīng)開始有些模糊了。
沈琴打開窗戶,外頭草長鶯飛,夏天的熱意已經(jīng)開始彌漫,一絲一縷,氤氳在空氣里。
虞楚生靠坐在從床頭,臉色不怎么好看。
他要面子,清高又守舊,以前,因為溫韻的關(guān)系,沈琴把謝星朝領(lǐng)回家這么多年,他沒半點怨言,對他也算是盡了一個長輩的責(zé)任。
“爸爸。”虞鳶甚至都不敢多看他,耳朵火辣辣的。
早年被外人質(zhì)疑時,虞楚生和人說的氣話,她聽到了,那時便格外難受。
謝星朝比她小三歲,在她家長大,從前,她問心無愧,在所有人面前,都只說把他當(dāng)?shù)艿埽聦嵣弦沧龅搅恕?br/>
這么多年,她一直都優(yōu)秀,聽話,沒有過任何出格和逾舉的行為,是虞楚生一直以來的驕傲。
而現(xiàn)在……
她和謝星朝的交握的手沒松開。
虞楚生視線停留在他們交握的手上,久久沒有離開。
室內(nèi)一下陷入了沉默,虞鳶心里一團亂,昨晚組織好的語言,似乎一下都亂掉了,當(dāng)著幾百上千個人做報告時,她甚至都沒有此刻那么緊張。
謝星朝握住她的手,力道很溫柔。
“叔叔,是我喜歡鳶鳶。”
“是我一直在追她,求她,求了很久,鳶鳶沒辦法,最后才和我在一起。”他輕聲說,站得比虞鳶稍微靠前一些,很自然的,把她護在了自己身后。
虞鳶愣住了,她想說話,嗓子卻滯澀,“星朝。”
“爸,是我……”她艱難的想說些什么。
虞楚生聲音還有些大病初愈時的嘶啞,他沒看虞鳶,他看著面前的高個男生,緩緩道,“你今年幾歲,鳶鳶今年又幾歲?”
“女孩子經(jīng)不起熬,你家和我家的門第差別也在這里。”
“你圖一時新鮮,我女兒就要賭上一輩子。
“漂亮話大家都會說。”虞楚生微微咳著嗽。
“爸,我喜歡他。”不等謝星朝回答,虞鳶只感覺到自己眼淚已經(jīng)又涌了出來,她抹著淚,聲音沙啞,“爸爸,我不想再和別人在一起,如果您一定要反對,我會和他分手,但我這輩子,也不會再找別人了。”
室內(nèi)再度安靜了下去。
他讓她靠在自己懷里,拿紙巾給她擦干眼淚,動作溫柔。
“叔叔,我比鳶鳶年齡小,是沒辦法改變的事情。”他說。
男生身材修長,挺拔利落的站在那里,已經(jīng)比虞楚生高。
他年輕,充滿力量,在飛快成熟。
在不遠(yuǎn)的未來,將變成了一個成熟可靠的年輕男人。
“年齡沒法改變,但是,除此之外,我愿意為她做任何事情。”他說,“不是漂亮話,您需要別的任何保證,我都會去做到。”
他眸子漆黑,神態(tài)認(rèn)真,虞鳶很少在謝星朝臉上見到這種神態(tài)。
不是在她面前的天真與孩子氣,也不是他以前對著別人時,那種有些戲謔的冷漠。
他真的長大了。
虞鳶有些恍然,想到這段時間,他一直陪著她,在她做噩夢時,總是會先她一步醒,用懷抱與親吻來安慰她。
他說不用怕,無論發(fā)生什么,他都會陪在她身邊。
她的擔(dān)憂,焦慮,所有不完美的一面,都無須再避諱他。
從小到大,在虞楚生和她的父女關(guān)系,一直從處于一種客氣而疏離的狀態(tài)。
她很尊敬虞楚生,也很愛他,一直努力想做到他所希望的。
從小,她沒有像別的女孩那樣撒過嬌,騎在爸爸頭上叫他帶自己去買糖果,青春期找爸爸撒嬌要漂亮的裙子或是包包,她早早成熟,學(xué)著照顧自己,體貼家里,學(xué)著盡力把一切都做到最好。
她從未想到過,她這輩子,第一次學(xué)會依賴,學(xué)會親密,學(xué)會對一個男人示弱,會是在謝星朝身上。
她可以做自己,不用再做那個完美的‘虞鳶’。
“你先出去。”虞楚生沖虞鳶點點頭。
虞鳶猶豫著,謝星朝握著她的手,輕輕拉了一拉。
她反手關(guān)上了病房門。
“叔叔,關(guān)于您的擔(dān)憂。”男生似乎早已經(jīng)在心里想好了,只等虞鳶離開。
模樣很沉靜。
“一方面是我家人,我家人不多,我爸一直知道我的想法,不出意外,過了五月,我爸會和祝希禾分手,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和我家沒有關(guān)系,而且,在我未來的婚姻上,我爸沒有太多干涉的可能。”
“我不會升學(xué),會比鳶鳶早畢業(yè),所以,會更早開始工作。”
“至于學(xué)業(yè)和事業(yè)……”
他早早已經(jīng)把什么都準(zhǔn)備好。
“您如果對我不放心,未來,我的所有財產(chǎn),都可以歸到鳶鳶名下。”
方方面面,關(guān)于他自己的規(guī)劃,和他們兩個的未來,條理清晰,邏輯縝密。
謝星朝在里面大約待了半個小時,虞鳶不知道他們聊了什么。
……
晚上,虞鳶陪他回家。
終于忍不住,她停在玄關(guān),“爸爸最后怎么說?”
“當(dāng)然是同意啦。”
一坐上沙發(fā),他習(xí)慣性的,又抱過她,輕輕蹭了蹭她的面頰,讓她坐在自己懷里。
“……”虞鳶其實也猜到八九不離十,“他沒對你提什么過分的要求吧?”
“可是,我的都是鳶鳶的!什么都不算過分。”
虞鳶,“……”
她皮膚白,臉紅起來就格外明顯,臉皮又薄,不像他,不要臉不害臊,什么話都敢說,什么事都敢做。
估計虞楚生肯定說什么了,她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
“沒有過分的要求。”他舍不得再逗她。
“鳶鳶,你以后不要再哭了。”他垂眸,湊近看著她的臉,見她眼瞼上還紅紅的,輕輕拿指腹擦過。
雖然哭起來也很好看。
小時候,因為他不會說話,體弱多病,生得漂亮得像女孩,所以經(jīng)常被人欺負(fù),虞鳶以前從未和人紅過臉,可是,卻為了他,和一堆小男生差點打起來了,她帶著他回家,走在夕陽下,她臉上的淚痕未干,他一直記得。
他那時想,以后,等他長高了,長大了,要保護她。
一輩子,都不再讓她哭。
“爸爸真的同意了?”虞鳶還是不敢相信。
“因為鳶鳶說喜歡我,非我不嫁。”他甜蜜蜜的說,“叔叔看鳶鳶那么喜歡我,就不忍心再說什么,直接同意了。”
虞鳶臉噌的一下紅了。
不知道他怎么把那些話總結(jié)成這個意思的。
只要離開了眾人視線,又沒個正形了,一樣一樣,還是喜歡沖她撒嬌。
果然就是喜歡這樣而已,和成不成熟沒半點關(guān)系。
“我是鳶鳶的人了。”他把她放在自己腿上,含糊的咬著她耳尖。
今天,終于得到了官方認(rèn)可。
虞鳶現(xiàn)在更加害羞,一想到所有人都知道了,遍更加僵硬,耳尖卻火燒火燎。
以前看時,只覺得他生得漂亮,惹人疼,也沒太多別的想法,而現(xiàn)在,她簡直不想再多看,感覺自己都不像是自己,時刻怕把持不住。
他眼睛那么好看,窄腰腿長,面部輪廓精致冷薄,鼻梁和眉骨都生得頂好,薄而紅潤的唇,氣味也格外好聞……從頭到尾,她簡直都有些無法理解,為什么以前她會從不把他當(dāng)異性看。
他要親親要抱抱個沒完,虞鳶感覺到不對時,渾身都僵住了,“……”
“沒關(guān)系,放著過會兒就好了。”他蹭著她的面頰,黏糊糊的說,“鳶鳶,我是正常男人。”
“如果沒有,鳶鳶才要擔(dān)心。”
虞鳶,“……”
他這張嘴,現(xiàn)在說起話,干脆不遮掩了,直接就葷素不忌。
“你怎么這么不正經(jīng)。”虞鳶臉紅到不行,“色鬼。”
明明年齡比她還小。
“不是色鬼!”
他模樣乖巧,不知不覺,已經(jīng)拉過她的小手,“這里。”
“只對鳶鳶有反應(yīng)。”
她傻眼了。
“謝星朝!”
一個抱枕已經(jīng)被她胡亂抄起,朝他砸了過去。
虞鳶紅著臉,“你今晚滾出去睡!”
……
六月,虞鳶的論文被評為了優(yōu)秀論文,她拿了京大最佳畢業(yè)生稱號,在數(shù)學(xué)系的畢業(yè)晚會上代表發(fā)言,不知道被誰傳去了網(wǎng)上,還炒起了一把熱度,畢竟京大本來自帶流量,作為今年數(shù)學(xué)系最佳畢業(yè)生,還是一個如此漂亮的女生。
不過,熱度沒維持幾天,就啞火了,相關(guān)報道都消失了。
虞鳶對此完全不知,虞楚生現(xiàn)在出院了,虞鳶忙畢業(yè),和宿舍姐妹道別,約之后的畢業(yè)旅行,還得陪男朋友,每天簡直都忙到腳不離地。
六月的時候,陵城出了件丑聞。
霍家上門,來找謝家要人了。
霍玉柳一直不結(jié)婚,霍老爺子想抱孫子想瘋了。
謝崗原本在操持和祝希禾的婚禮,新生的是個兒子,他喜歡到不行,成天抱著不撒手。
他想給兒子名分,所以想先把兒子老婆的名分定下來,再對外公開,把孩子年齡少報幾個月。
就在他們領(lǐng)證結(jié)婚第二天。
霍家人上門了。
謝崗何曾受過這種侮辱,簡直奇恥大辱,他叫他們都滾。
“謝先生,您不要掩耳盜鈴才好。”霍家來人笑呵呵的,“是想給我們家養(yǎng)兒子?”
他們帶來了一個厚厚的牛皮紙文件夾。
謝崗打開一看,越看臉色越差,他幾乎要把里面的照片和文檔撕碎,咆哮道,“誰給你們這些的?”
早不說,晚不說,在他和祝希禾領(lǐng)證后的第二天。
霍家人一攤手,滿面笑容,“不知道呢。”
祝希禾面色蒼白。
她披頭散發(fā),歇斯底里的叫,“都是你兒子搞的鬼,是他嫉妒我兒子,是他誣陷我,你叫他來對證啊!你叫他來。”
謝星朝正好在陵城,他回南城時間多了不少,謝老爺子一直很喜歡他,越來越重視他。
他平時和謝崗交流很少,從不回他們那里,包括這個孩子降生的那天晚上。
謝崗只和他發(fā)過一個短信,此后,就一心撲在了小兒子身上。
“阿朝。”短短幾天內(nèi),謝崗整個人肉眼可見的蒼老。
男生個子修長,站得筆挺,神情淡淡,謝崗已經(jīng)需要微仰,他看著他,忽然,感覺到了自己的蒼老和枯槁。
兒子或許就是這樣的生物,兒子和父親的關(guān)系,就是這么奇異。
他老了,他卻在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長成了英氣勃發(fā)的年輕男人。
謝崗唇顫了顫,腦海里往事紛至沓來,他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從前對他的忽略和傷害,已經(jīng)完全無法彌補,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彌補。
是謝星朝先說話的,“我回來,是想通知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有未婚妻了。”
“誰?”謝崗反應(yīng)有些大。
“虞家那女孩子?”謝崗從沒想過,“她是不是比你還大三歲?”
謝星朝語氣很寡淡,“是通知,不是征求意見。”
“而且,您確定,要用您看女人的眼光來指導(dǎo)我?”他薄薄的唇揚起了一邊,眸底很冷,毫無笑意,像有憐憫,又像是冷冷的嘲弄。
他的眼神,和這句話,變成了擊垮謝崗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大受打擊。
事情迅速發(fā)酵,這件事情,變成了整個陵城社交圈內(nèi)的笑柄。
謝崗閉門不出,公司甚至都懶得去了。
謝老爺子叫人把他大罵了一頓,說他年過百半,白活了半輩子,連自己二十歲的兒子都比不過。
“以后就再也見不到了。”虞鳶強調(diào)。
“她們都說想要我去,就在國內(nèi),又不遠(yuǎn)。”
虞鳶宿舍想組織一個為期半個月的畢業(yè)旅行,就她們宿舍四人,大家感情極好,從大一到現(xiàn)在,四年了,基本沒紅過臉,和親姐妹已經(jīng)差不多了,眼下各奔東西,想在最后來一個長途旅行。
好說歹說,謝星朝卻怎么也不松口。
“太久。”他摟著她的腰,從背后抱住她,臉埋在她頸窩里嗅著,頭也不抬。
虞鳶有時候真的覺得,自己像養(yǎng)了只成了精的大狗狗,又像是戳了鴕鳥的窩。
“半個月算久?”她難以理解。
“當(dāng)然算。”他維持著那個姿勢,眸子黑亮亮的,乖乖的說,“半個月不能見,因為現(xiàn)在,一天看不到,親不到鳶鳶,我就難受,我想和鳶鳶一起睡,想要鳶鳶摸我,想……”
“謝星朝!”虞鳶臉爆紅,恨不得捂住自己耳朵,他就吻她手背,親她耳朵,繼續(xù)說,情意綿綿,怎么也沒個夠。
“變態(tài)!色鬼!”虞鳶臉紅得不行,慌不擇詞的罵他,被鬧得一身酥軟,她真的無法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會把這種詞用到謝星朝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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