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一壺酒
謝璟伸手, 低頭瞧自己手指。
和柳如意的不,他是男孩兒的手,比柳如意的手要大上一圈, 手指看起來也更骨節(jié)分明,手指倒是足夠長,長得也不錯, 但反來碰到指腹和虎口那,就能摸到一層薄繭,不是女那般柔弱無骨的細軟雙手。
他以前也不會什么,九爺教了他許多,也曾有人認出他是唱戲的謝晚舟,想讓他再開口唱一曲, 但都被九爺攔下來。
九爺不愛聽他唱戲。
或者說, 不喜歡在人前聽他唱戲。
私下里偶爾唱一兩段給九爺聽的時候,也未見爺說什么, 第二日還會送來一些枇杷膏, 讓他保好嗓。
九爺好像更喜歡安靜看書,閑了會下棋,偶爾也會畫些水墨白描,對西洋畫態(tài)度一般,以前在書房的時候,手把手教他最多的就是寫字。
有些是握著他的手正兒八經(jīng)地教,有些就不太正經(jīng)。
那會兒他剛到白府,性子還有點別扭,要的東西也不多,九爺追問許多遍,他才說想要一碗甜湯圓。那時候他吃東西都不大敢, 九爺盯著他吃湯圓,也就慢吞吞吃光了一小碗,連人都看起來特別軟,應(yīng)當是九爺喜歡的順從模樣。
他以前惹九爺生氣了,也會如此,低頭垂眼,好歹先糊弄去這一關(guān)。
謝璟越想越覺得,爺就是喜歡這樣的。
那個柳如意,比他還會做出那樣順眼動作,柔聲柔氣的,半點不惹人生氣。
鏡中的少年抿唇,一張小臉都皺在一起,他伸手描繪鏡中的五官,認真思索。
謝璟心想,一定是他現(xiàn)在長得還不夠好,若是再一兩年光景,爺必定離不開他。
九爺回來之后,謝璟依舊去守夜,不次九爺開口咳了一聲,他就利落爬上床角,裹著薄毯睡在那處不挪窩了。
九爺想了半日的說辭未能說出口,以拳抵在唇邊,輕笑搖頭。
九月初三,白明禹跟九爺辭行,帶了七八人商隊回了一趟清河探親。
九爺準了,另按他說的修書一封,準其帶去北地商會,也方便沿途行宿。
九爺?shù)臅挪?#58175;是介紹了一下白明禹,給了他一個省府掌柜的身份,說出去以后做也方便,白明禹歡歡喜喜收了,貼身放好,手在胸口拍了拍道:“爺,您放心,我一定放好,有您這一封信,那可比什么都好使!”
謝璟站在九爺身后給他打眼色,生怕白明禹多說話。
白明禹領(lǐng)悟,只撿著好聽的說了幾句,很快就離開了。
九爺手邊的茶沒喝完,但也沒再多飲的意思,扭頭去看謝璟問道:“你兩日一直去找白二,你是不是……”
謝璟心跳如鼓,但面上不顯,只看九爺?shù)人f完。
九爺沉吟一下,忽然伸手拽住謝璟手腕,把人帶到跟前,輕聲問道:“你是不是也想出去了?”
謝璟被他握著手腕,脈搏都盡數(shù)被握在掌心,一時間也不知道被抓地太緊還是如何,只覺得血液都往臉上涌,視線移開些許,搖頭道:“爺,我不想出去。”
“真不想?”
“不想,我就想在家里,頂多去山騎馬跑兩圈……”
九爺敲他腦袋一下,笑道:“還說不想,我就知道,關(guān)了不你幾日就滿心想瘋跑出去玩兒,下午裁縫鋪送衣裳來,你挑幾身方便的帶上,再牽上白十四,我陪你去。”
謝璟茫然:“去哪?”
九爺?shù)溃骸斑€能是哪里,前兩日不是答應(yīng)你,要帶你去山住幾天。”
裁縫鋪的衣服很快送來,大約是知道東院的兒要緊,一股腦把衣服都搬了來,三十套掛在那里,讓謝璟挑選。
謝璟翻看幾下,“不是說只做了幾件,怎么么多?”
裁縫師傅笑道:“還有府其他人的,咱們得了吩咐,知道小少爺這邊要緊,先送來讓您過目,其余才分下去哪。”
謝璟手指劃一件衣服,忽然停留片刻,折返回去揪起一片衣角皺眉:“是女學生的衣服吧?”
裁縫點頭:“是,府里管事交代給井水巷那邊送去。”
謝璟抿唇。
井水巷里還有一位會畫畫的女學生,說起來和柳如意剛好一個屋住著,剪了短發(fā),就喜歡穿樣的一身新式衣服,確實與眾不。
謝璟不耐煩看下去,讓裁縫把自己衣服盡數(shù)留下,挑揀了幾件連那一身男學生服一收拾裝好箱,搬去馬車。
九爺難得有兩天空閑時間,加剛?cè)肭铮「?#58287;邊還不算太冷,去山賞景剛好。
馬車搖晃半日,慢悠悠到了山腳。
外面下了小雨,尚還綠蔭蒼翠的山上蒙了一層薄紗,連空氣都帶雨水和泥土的氣息。披著蓑衣的車夫牽馬,小聲呼呵,驚動不遠處一棵大樹的小松鼠,小東西機靈,聽到人聲飛快爬上樹桿隱藏在濃密樹葉中。
謝璟叼著一根長草,掛在嘴邊一晃一晃,托下巴看馬車窗外的景色。
九爺喚他兩聲,才轉(zhuǎn)過頭來應(yīng)了一聲:“爺?”
“喊你坐進來些,別貪涼。”九爺瞧他還在猶豫,又道:“次要是病了,我就給你打針。”
謝璟僵硬了一下。
九爺又道:“次沒有小針,針頭比之前粗許多,你想好。”次在黑河謝璟高燒不退,九爺親自給他打了針,昏睡的時候小孩還算聽話,一醒來瞧見針頭就額頭冒汗,針扎下去,汗能順后背流下來,得一邊擦一邊打。
九爺抬眼看他,果然瞧見謝璟很快掀開車簾坐進來。
他就沒見般的人。
傷筋斷骨不怕,卻怕一枚小小的針頭。
九爺看一眼謝璟,又看向車窗外,嘴角含了一絲笑意,又咳了一聲壓下去。
處山上的宅原是曹云昭的,曹公子現(xiàn)不在省府,也就讓管家一并送來給白九照管——曹云昭還是心心念念想要回來,舍不得變賣,又怕別人打理不好,還是放在九爺這里最為放心。
謝璟剛開始沒認出來,不走上兩步,瞧見邊院子里引來的溫泉水忽然記起,里九爺以前帶他來過幾次。他還挺喜歡這里,山上的宅頗大,附近還有一處天然溫泉,引了水到后院池里可以泡著解乏,沒人又幽靜,確實是一個好去處。
不久后這宅就不姓曹了,跟他一樣,九爺占了就沒再還。
下雨天,天氣微涼,正適合不。
溫泉池分了兩間,九爺單獨占了一間大的,略泡一會就聽見外頭有人敲門,隔紙門問道:“爺,小廚房準備了一些點心,還溫了一壺黃酒,問您要不要吃一些?”
九爺泡在池中,懶洋洋道:“不必,送去給璟兒。”
門外那人答應(yīng)一聲,捧著托盤去了。
謝璟和九爺這邊一墻之隔,那人送吃食去的聲音都一清楚,絲毫沒有隱秘可言,九爺在這邊能清楚聽到謝璟應(yīng)了一聲,緊接是杯盞碰響的聲音,若仔細聽,還能聽到小東西磕堅果似的悉悉索索的聲響。
九爺聽了一會,覺得有趣。
謝璟穿了一身寬松長袍,坐在隔壁,正盤腿吃炒松子。
他一邊磕松子,一邊伸了另一只手去撥弄了一下送來的餐盤,面四干四濕,一共八碟干果、糕點,一樣比一樣精致,別的不說,豌豆黃就下了心思。
謝璟拿手指碾開一點,沾了些許送進嘴里,一嘗就知道是加了料的。
他在戲班里的時候曾經(jīng)差點吃了暗虧,種東西不小心吃一次,泡了半晚涼水,滋味實在不好受。
謝璟嘗了豌豆黃之后,又逐一嘗了其他的,或多或少都加了助興的藥,有些即便沒有,也加了酒,雖唱不出辣,但吃進去比不喝幾盞白酒好到哪里去。他還倒了一點溫熱的黃酒抿了一點嘗了嘗,惟獨這酒里是正常的,入口綿軟,沒摻東西。
謝璟想了想,捏碎了一點糕餅屑,放進酒水里搖勻。
只糕點要吃許多才見效,放在酒水里才是最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