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殮尸
直播在人群躁動混亂中結(jié)束,最后的鏡頭定格在那一灘殷紅上,人形折斷扭曲。</br> 寧意眼前陣陣發(fā)黑,呼吸急促。</br> 她扶著茶幾邊角,好半晌才找回理智。</br> 喬齡自殺了,她親眼看到。</br> 從樓頂一躍而下,在消防人員還沒來得及趕到之前,摔在水泥地上,隔著鏡頭都能看見飛濺的血液……</br> 寧意弓著身,胃里一陣翻江倒海。</br> 余光中,手機(jī)屏幕跳動了下,她本能的顫了顫,害怕再從手機(jī)里看到什么。</br> 嗡——</br> 又是一聲震動。</br> 寧意按捺下心頭慌亂,才看清是微信信息。</br> ……喬齡發(fā)來的。</br> 指尖顫抖著打開微信,一連幾條語音消息彈出來,她點開其中一條。</br> “寧意,當(dāng)你聽到這段話時,我已經(jīng)走了,你肯定很奇怪,為什么我堅持等他等了這么多年,現(xiàn)在突然不等了,是的,因為我看到他了。”</br> 喬齡的聲音聽起來出乎意料的平靜,而在寧意記憶里的喬齡,永遠(yuǎn)都是瘋瘋癲癲的,帶著偏執(zhí)的女人。</br> 她幾乎沒有平和的時候,要么歇斯底里,要么神經(jīng)兮兮。</br> 乍一聽到她這么正常,寧意有一瞬的恍惚,點開了第二條語音。</br> “女兒啊。”她這么稱呼著。</br> 寧意長睫扇闔,微微垂下,遮蓋住眸底的情緒。</br> “他沒死,甚至過得很好,他和一個特別有錢的女人在一起,他對那個女人可真好啊,為她撐傘,替她買咖啡,鞍前馬后,一點都不像個男人。可他和我在一起時,別說笑了,連一個好臉色都不曾給我。”</br> “我就是賤,你說我到底圖他什么呢?錢?他沒錢,他就是個吃軟飯的,和李清緣那個女人在一起,不就是為了花她的錢嗎?他在李清緣那里受了氣,就跑來我這里,從我這里找回來。女兒啊,這個壞男人,我怎么就是那么愛他呢?”</br> 與其說喬齡是給寧意留言,倒不如說她在自言自語更恰當(dāng)。</br> 都準(zhǔn)備去死了,還是只當(dāng)她這個女兒是個傾訴情緒的垃圾桶。</br> 寧意扯了扯嘴角,笑得譏削。</br> 她繼續(xù)聽下去,眉眼已淡漠。</br> “女兒,媽媽不想活了,媽媽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媽媽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和你哥哥了,媽知道,你哥哥的死,其實不怪你。”</br> 聽到這里,寧意手指頓時攥起,用力得指節(jié)都泛白。</br> 這么多年了,她背負(fù)著害死哥哥的罪名,每一天每一天都被這份罪孽壓得喘不過氣。</br> 每一次在寧意打算放過自己的時候,喬齡就會跳出來,跟她說,‘是你害死了你哥哥,是你害死了阿默’。</br> 她把罪名釘在了寧意的骨子里,現(xiàn)在卻輕描淡寫的說一句‘你哥哥的死,其實不怪你’。</br> 寧意視線被淚水模糊,她從未恨過喬齡。</br> 哪怕喬齡打她,罵她,花光她的積蓄,逼她像狗一樣在溫家母女面前卑躬屈膝,她也不曾生恨。</br> 但現(xiàn)在,她的恨千百倍滋長。</br> 為什么有人能自私到這種程度,活著的時候千方百計的對她精神侮辱。自己要死了,就輕飄飄來一句‘對不起’,試圖沖刷掉前半生的所有恩怨。</br> 喬齡要一筆勾銷。</br> 不好意思,她不愿意!</br> “女兒啊,媽媽再求你最后一件事好嗎?媽媽唯一的兒子沒了,媽只有你了,你幫幫媽媽,等我死后,帶我回故鄉(xiāng)吧。”</br> “我不會的!”</br> 寧意猛地起身,溫軟的眉眼怒紅一片,唇瓣緊抿著,身子輕顫。</br> 她不會為她殮尸,更不會送她回故鄉(xiāng)。</br> 她憑什么做這些?</br> 為人母這么多年,她為自己做過什么?</br> 除了幼時不懂事的那幾年,從上初中開始,寧意就沒再問家里要過一分錢。</br> 而喬齡養(yǎng)育她的金錢和精力,自己也早已經(jīng)還清了。</br> 她們現(xiàn)在兩不相欠,憑什么要她處理身后事?</br> 寧意紅著眼,渾身寫滿抗拒。</br> 她深吸口氣,羽睫顫動得厲害,良久,認(rèn)命的睜開眸子。</br> 作為曾經(jīng)的母女,喬齡十分清楚如何拿捏她,只要一提到哥哥,就是刀山火海,寧意也會去。</br> 嗡——</br> 手機(jī)震動,來電顯示的是一串陌生號碼。</br> 寧意隱約猜到對方的身份,冷下眉眼接聽,聽筒里傳來男人的聲音。</br> “您好,請問是喬寧意喬小姐嗎?”</br> “我是。”</br> “您好,我們是警方,您母親于十五分鐘前在廣茂大廈跳樓,不治身亡,請您現(xiàn)在來一趟中心醫(yī)院。”</br> “她不是我母親。”</br> 寧意語氣辨不出喜怒,那頭的警員先是一怔,還沒來得及說什么,便又聽她道:“但我會替她殮尸。”</br> 說罷,結(jié)束通話。</br> 出門前,想起聞青硯的再三叮囑,頓了頓還是給男人打了一通電話。</br> 無人接聽。</br> 應(yīng)該是在忙。</br> 寧意沒太注意,只低頭又編輯了一條短信發(fā)送出去,便出了門。</br> ……</br> 今天天氣算不上好,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烏云堆積在天際,壓得很低,連空氣中都充斥著濃濃的潮濕悶熱。</br> 春季這樣的天很少見,宛若提前步入了夏天,反常的讓人心頭發(fā)慌。</br> 十來分鐘后,寧意打車抵達(dá)中心醫(yī)院,給她打電話的警員迎上來,領(lǐng)她去了停尸房。</br> 確認(rèn)了喬齡的身份,要辦的手續(xù)還有許多。</br> 忙忙碌碌一大圈,等再回到醫(yī)院時,紅日西沉,寧意走到停尸房前停了下來。</br> 夕陽將昏暗冰冷的走廊鍍上一層柔金色的光,手里握著的死亡證明書一瞬間變得很重。</br> 這一刻,她真切感受到了一條生命的消亡。</br> 想起警員帶她到停尸房的路上所說的話,寧意神色恍惚了一陣。</br> “不好意思喬小姐,技術(shù)部解開死者手機(jī),例行查看時發(fā)現(xiàn)了在備忘錄里的一封遺書,上面說您是死者女兒,在她死亡后,通知您前來認(rèn)尸。加上情況突然,我們沒來得及進(jìn)行核對……”</br> 當(dāng)時的寧意沒出聲,心里在想,喬齡做事可真是周全,人都死了還要強(qiáng)行拽著她替其殮尸。</br> 也就是說,不管寧意在聽到她定時發(fā)送的語音消息后,決定與否都不重要。</br> 她早已經(jīng)擬定好了后事,在備忘錄里留下遺書,這事的確是她能干得出來的。</br> 帶著一股莫名的怨氣,寧意處理好一系列程序,冷著臉走到這里。</br> 但在此刻,那股郁堵在心的氣突然間就散了。</br> 是的,人都死了。</br> 喬齡再也不會跳起來罵她,壓榨她,像個吸血蟲一般吸她的血。</br> 她如今靜靜的睡在那里,再也不會睜開眼。</br> 寧意眼眶泛酸,她知道自己心里堵的那口氣是什么。</br> 是委屈。</br> 至死,喬齡都不曾真正拿她當(dāng)女兒一般對待。</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