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懦弱
“好。”</br> 寧意什么都沒問,輕輕應了一聲。</br> 陸湘錯愕抬頭:“你不問問我要帶你去哪兒?”</br> “我信你。”</br> “信我……”</br> 陸湘渾若被抽走了魂絲兒,怔怔的重復著她的話。</br> 接著一個激靈,從靈魂深處勾起了共鳴。</br> 她恍然發(fā)覺,她在這世上活了二十幾年,卻從來沒把自己活明白過。</br> 她局限于自己的方寸之地,目光所及之處,只有怨懟。</br> 從前怨將她丟棄的親生父母,后來恨讓她把自尊狠狠碾在泥里的貧窮。</br> 再之后,憎愛而不得。</br> 甚至只為了讓她愛的那個男人能夠多看她一眼,多記她一天,拿自己的生命做賭注。</br> 不自珍,不自愛。</br> 自以為是的獻義犧牲,最后感動的只有她自己。</br> 更荒謬的是,她連自我犧牲都做不到。</br> 真正面臨死亡的那一刻,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本質上有多懦弱。</br> 正是因為這一層底色,她不敢光明正大對希澈表明愛意,顧影自憐的像個傻逼。</br> 直到這時候,她還在試圖給自己找借口開脫。</br> 把寧意架上道德的受刑臺,以此慰藉——她所做的這一切,都是被逼無奈。</br> 可事實上,她走到今天從來沒有人逼過她。</br> 就連當初的艾德文,也只是給了她一個選擇而已。</br> 是她愛慕虛榮,又虛偽的佯作情深。</br> 是她自己把自己一步步作到這一步。</br> 如果非要真要從這十幾年的沉淪中推出一條宗罪來,那應當是她本身。</br> 她的存在,既有罪。</br> 陸湘閉上眼,狠狠吸了口氣。</br> 冷空氣灌入肺腑,難得讓她混沌的靈臺有了一絲清醒。</br> 她看向寧意,目光里仍有不服,但語氣卻松懈了下來。</br> “跟你認識許多年,其實我一直沒對你說實話。”</br> 寧意不閃不避,溫淺地與她對視:“學姐,我能想明白。”</br> 女人的第六感總是很敏銳。</br> 想通這一切,并不難。</br> 寧意只是有些難過,她已經(jīng)很努力的把握和希澈之間的分寸感,但還是傷到了陸湘。</br> 更令她難過的是,這些傷害不可逆,它在她們友誼的天幕上劃下一道道裂痕,再無法修復。</br> 如今她所能做的,就是盡量維護好陸湘的自尊。</br> 讓她能夠在這場友情里,保留一些體面的退場。</br> 陸湘沉默的看著她,半分鐘后,笑出聲來。</br> 她擺擺手,倚在床頭,似乎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去爭辯。</br> “你走吧。”</br> 寧意垂下眼簾,緊抿著唇,一言不發(fā)的出了門。</br> 宿舍里冷清清的,空氣中有常年不通風的潮濕霉味,味道實在算不上好,但很大程度上沖散了陸湘身上混雜著血腥氣的膻味兒。</br> 這令她在自尊上好受了些。</br> 砰——</br> 單薄的門扉被人從外頭大力踢開,破舊的老木門發(fā)出殘破的聲響。</br> 陸湘仍舊閉著眼,從鼻息間輕輕噴出一口氣。</br> “來了。”</br> 她不看來人,打招呼的語氣熟稔親昵。</br> 隨后,便被人一把揪住衣襟,猛地從床上扯下來。</br> 周身牽起的劇痛讓她不得不睜開眼。</br> 入目,一雙猩紅的藍眸。</br> “艾德文放了你,是跟你談了什么條件?”</br> 還沒等陸湘回答,男人兇戾著一張臉,寒涼的氣息裹挾著殺氣噴在臉上。</br> “你求他了?”</br> 陸湘看著堵在面前的這張扭曲的臉,突發(fā)奇想道:“你就這么想我死嗎?”</br> 因為她沒死,所以他憤怒又忌憚。</br> 怕她點的這把火燒到喬寧意身上?</br> 其實睜開眼看到嚴州的時候,陸湘就已經(jīng)想到了這一刻,她以為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在看到他目眥欲裂時,依舊窒息的難受。</br> 要說他無情,他此時興師問罪是為了喬寧意。</br> 說他有情,又怎么說得出剛才那番往她心窩上捅刀子的話呢?</br> 陸湘慘淡的笑了一聲,輕輕拂開他緊緊攥著她衣襟的手。</br> “放心吧,我只是想再多活兩天,不會牽連到任何人。”</br> 希澈明顯不信,藍眸淬了清寒的光,定定的凝著她:“艾德文會有這么好心?”</br> “他還沒你這么想要我的命。”</br> 陸湘勾起唇角,譏諷了一句。</br> 希澈面不改色,直起身冷冷丟下句:“最好是!”</br> 男人來的急,走的更急。</br> 轉眼間屋內又只剩下她一人,陸湘卻好似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仰躺在狹窄的床上,一動不想動。</br> 這么快的撕破臉皮,是她沒想到的。</br> 曾經(jīng)賴以為命的溫存假象如同泡影,灰飛煙滅。</br> 陸湘滾在一地狼藉里,見到的最后一個人,竟然是喬寧意。</br> 她溫溫柔柔的站在那兒,乖順的眉眼沉得像水,輕輕吐出那幾個字。</br> “我信你,學姐。”</br> 陸湘笑起來,她荒唐不堪的一生里,能夠被人這么堅韌篤定的信任過一回。</br> 她好像,也并非全無價值。</br> ……</br> 寧意坐在回醫(yī)院的出租車上,接到了來自陸湘的電話。</br> 準確的說,并不是電話,而是一通語音留言。</br> 留言很長,足足有半個小時。</br> 她在這半個小時里,簡短的將她的一生描述給寧意聽。</br> 敘事時,陸湘的情緒很平穩(wěn),始終維持在一個波長上。</br> 寧意從那平淡無波的語氣里,拼湊出了她紊亂動蕩的一生。</br> 從前寧意只知道,陸湘有秘密,但沒想到,她的秘密會這么難以啟齒。</br> 最后陸湘說:“我跟你說這些,其實并不是要你同情我,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認,但我有點害怕,我怕我走后,這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人記得我了。”</br> “寧意,學姐從來沒有求過你什么,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請求你在我走后,替我照拂下老人,不用太頻繁,偶爾你閑暇得空想起她,就去瞧上一眼,陪她說說話聊聊天。”</br> “寧意,拜托你,謝謝你,還有……對不起。”</br> 留言到這里結束,寧意聽完,腦中一閃而過的驚懼。</br> 她慌忙回撥回去,一遍遍的‘無人接通’讓她的恐懼達到了巔峰。</br> “姑娘,醫(yī)院到了。”</br> 司機的聲音將她一把拽回現(xiàn)實。</br> 寧意恍惚著付了錢下車,腳尖碰到地面的瞬間反應過來,觸電般縮回車上。</br> “師傅,現(xiàn)在掉頭回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