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回
冬日天短,不過才申末酉初,天已堪堪黑透了。
孔琉玥緊閉雙眼躺在床上,呼吸清淺得近乎聽不見,身上蓋的棉被也幾乎沒有任何起伏,瞧得倒像是正熟睡一般。
但無論是珊瑚瓔珞還是奉了晉王妃之命來照料的陶媽媽,都不敢掉以輕心,每隔上半盞茶的時間,便會輕聲輕腳的近來看看,直到看到孔琉玥仍然“睡容”安詳,并沒有什么過激的行為后,才會放心的出去,等再過半盞茶的時間,又再進(jìn)來。
孔琉玥恍恍惚惚知道隔不了一會兒便會有人進(jìn)來,但她卻由始至終都未睜開過眼睛。她拼了命的想再睡著,想再入夢,只因那樣就可以再見到傅城恒,奈何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越是想入夢,反而思緒越清醒,而越清醒,腦袋和心口就越痛,痛得她都不想再活下去了……
“……見過王妃,世子妃。”
外間隱隱綽綽傳來珊瑚瓔珞的聲音,然后便是一陣清淺的腳步聲,再然后,孔琉玥感覺到有人在自己床前坐下了,不過不是韓青瑤,應(yīng)該是晉王妃。
她正猶豫要不要睜開眼睛跟晉王妃說幾句話,好讓她放心,畢竟失去至親的除了自己還有她,她心里的傷痛絕不會比自己少一絲一毫,如今卻還要反過來寬慰自己,也夠不容易就是了!
就聽得那人緩緩開了口:“玥兒,是娘來了!”竟不是晉王妃,而是慶王妃!
慶王妃柔聲說道:“好孩子,發(fā)生了這樣的事,娘知道你心里難過,娘心里又何嘗不難過?娘才聽你嫂子提及時,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過,事情既已發(fā)生了,再難過再悲痛,終究于事無補(bǔ),也改變不了事情的結(jié)局,不如盡量忘了罷,……活著的人終究還得活下去!”
是,再難過再悲痛也于事無補(bǔ),活著的人終究還得活下去,可到底要怎么活下去?失去了傅城恒的她到底要怎么活下去?
孔琉玥心如刀絞,一個人存在過的痕跡或許可以輕易抹去,可他刻在親人愛上心上的印跡要怎么抹去?那些印跡都已實(shí)實(shí)在在刻在心上了,豈是想抹去就能抹去得掉,想忘就能忘得掉的?且她也不愿意抹去不愿意忘掉,她真害怕幾十年過后,所有人,包括傅城恒的三個孩子,都已記不得傅城恒了!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那一天的到來,就算世上所有人都忘了他,她也一定要記得他,至死不休!
慶王妃知道孔琉玥醒著,她雖一直沒睜開過眼睛,但她的眼皮明顯動了幾下,顯然她正是醒著的。不過想想也是,才遭逢了這樣滅頂?shù)拇驌簦瑩Q做誰也是輕易睡不著,甚至做出任何過激的舉動都不稀奇,可她卻僅僅只是這樣躺著,連才遭逢了這樣的不幸都不忘為人著想,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也正因?yàn)榇耍瑧c王妃才會更心疼孔琉玥。這么能干善良聰明懂事的孩子,上天卻偏偏待她如此不公,真是由不得人不感嘆一句“造化不公”!
拭了拭眼角不自覺滑出來的淚,慶王妃繼續(xù)柔聲說道:“好孩子,娘知道一時半會兒間要讓你走出來太強(qiáng)人所難,娘也沒想過要勉強(qiáng)你。娘只想告訴你,一個人活在這世上,不僅僅只有愛情才是最重要的,親情、友情、責(zé)任還有義務(wù),這些也都同樣重要。你是沒有了煦之,可你還有我這個娘,有子綱和瑤瑤這對兄嫂,有小九和淡如這對姐姐姐夫,還有老太夫人和三個孩子,還有整個永定侯府!”
頓了一頓,“雖說我們的母女情分才只得短短三個多月,我心里卻是真心拿那你當(dāng)女兒看待的,不是因?yàn)楝幀幍年P(guān)系,單純只是因?yàn)槟阒档梦姨郏汶y道就忍心我一把年紀(jì)了,還要整日的為你難過,為你擔(dān)心嗎?既然我們已經(jīng)是母女了,你難道不覺得自己對我有一份責(zé)任嗎?再說瑤瑤,她不僅是你的嫂子,更是你的姐妹,可以說在她心里,連我們這些真正的親人都要倒退一席之地,她對你不僅有友情,更有親情,你難道不覺得你對她也有一份責(zé)任?還有淡如,她待你如何,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再就是老太夫人和三個孩子,你身為人媳和人母,不用說對他們的責(zé)任和義務(wù)更重,你如果倒下了,你讓他們怎么辦?所以越是這個時候,你越要堅(jiān)強(qiáng),越要挺直了脊梁,勇敢的承擔(dān)起你該承擔(dān)的責(zé)任,勇敢的去迎接上天對你的打擊,生活得更好,你明白嗎?”
孔琉玥暗自苦笑,上天對她的打擊實(shí)在太多了,她已經(jīng)被壓彎了脊梁,被摧毀了勇敢,被崩壞了信念,再也承受不住了!
又聽得慶王妃說道:“相信你也聽說過一些當(dāng)年我和你父王的舊事罷?當(dāng)年我也就跟你和瑤瑤差不多的年紀(jì),蒙先皇指婚給你父王,后又無意見過他一面,見他豐神俊朗,風(fēng)度翩翩,想著自己即將嫁給這樣一個人,我心里又豈會沒有過期待和憧憬?但事實(shí)卻是,他早已有心愛的人了,為了那個人,甚至不惜違抗圣旨,及至我過門后,更是只在大婚當(dāng)夜進(jìn)了我的房門,之后便二十年未再踏進(jìn)我的房門一步,只寵著他的心愛人,讓我成為全京城的笑柄!遭逢那樣的奇恥大辱,一開始我以為自己會活不下去的,后來又遭遇了幾次更過分的事,讓我更加覺得活不下去,可我依然活了下來,不但活了下來,還活得比那些曾肆意傷害過帶過我恥辱的人更久更快樂,連你們外祖母都說我,是個有后福的人!”
慶王妃接過韓青瑤適時奉上的茶,抿了兩口,才繼續(xù)把未說完的話說完了,“所以玥兒,你也得堅(jiān)強(qiáng)快樂的活下去,才能享受到以后的大福,你明白嗎?”
她要那些所謂的后福做什么?她只要傅城恒活著,哪怕折她二十年、三十年的壽甚至讓她明天就死了,她也只要傅城恒活著!
孔琉玥想到這里,忽然無端生出了幾分對傅城恒的怨懟來,他倒是好,走了也就一了百了了,把痛苦和絕望全都扔給了他,讓她只要活著,就只能依靠昔日的回憶度日,他真的是好狠心,好殘忍!
她不由在被褥下攥緊了拳頭,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問,為什么先死的人不是她?如果先死的人是她,那她今日就不用再承擔(dān)這樣無邊無際的痛苦和絕望了!
慶王妃勸了孔琉玥半晌,眼見她仍是緊閉著雙眼,一動也不動,也不知道有沒有將自己的話聽進(jìn)去,只得輕嘆一聲,道:“娘說了這么多,只是希望你能記住身后還有這么一大堆親人,能對自己好一點(diǎn)。至于老郡主那里,我之前已使周嬤嬤去打過招呼了,三五日內(nèi)她應(yīng)當(dāng)不會起疑,你且好生休息罷,我也該回去了,若是想什么吃的玩的了,只管告訴你嫂子和我,我們都是你的親人,你務(wù)須見外!”
慶王妃說完,見孔琉玥仍是沒有什么反應(yīng),面露憂色的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被韓青瑤等人簇?fù)碇サ酵饷妫狭塑囕倧阶曰馗恕?br/>
余下孔琉玥一個人躺在屋里,總算緩緩睜開了酸疼難當(dāng)?shù)难劬Α?br/>
她看了一眼頭頂?shù)妮p紗幔帳,又看了一眼旁邊纏枝葫蘆紋樣的銅勾,最后將目光落在了旁邊小幾上方才慶王府吃過的琺瑯彩汝窯瓷盅上。
如果將瓷盅打碎了,再割下去……是不是就可以一了百了,不用再這么痛苦了?她雖學(xué)的是中醫(yī)而非外科,但找找動脈靜脈什么的,還是很輕而易舉的,眼下又沒有一個旁人在,就算很快就會被人發(fā)覺,這個時代又沒法輸血,應(yīng)該可以一擊即中罷?
念頭閃過,孔琉玥已強(qiáng)撐著虛弱無力的身子坐了起來,然后氣喘吁吁的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個瓷盅砸到了地上……
韓青瑤送完慶王妃回來,看見的恰巧就是孔琉玥舉著一塊尖尖的碎瓷片,要往自己手腕上割的畫面。
她當(dāng)即唬得魂飛魄散,等不及大腦作出指令,人已沖上前將孔琉玥手中的碎瓷片拍到了地上,隨即掐著她的肩膀惡狠狠的說道:“何田田你這個混蛋,你敢給我尋死,你這個混蛋,你是想氣死我嗎……”還沒罵完,已是泣不成聲,再說不出去。
方才的那一番折騰,已經(jīng)耗盡了孔琉玥本就所剩不多的力氣,這會兒再被韓青瑤掐住肩膀這么一罵,更是支撐不住。若非一旁也已滿臉是淚的珊瑚瓔珞發(fā)現(xiàn)不對,趕緊上前勸住韓青瑤,又上前給她撫胸順氣,折騰了好一通,她就又要暈倒了。
將人復(fù)又弄到床上去躺好后,韓青瑤才居高臨下指著孔琉玥的鼻子繼續(xù)罵道:“我就是怕你想不開,所以特意請了娘來開導(dǎo)你,還以為娘說了那么多,你多少能聽進(jìn)去幾分,可你倒好,一句話沒聽進(jìn)去不說,轉(zhuǎn)眼就敢給我去尋死,你這個混蛋,你是想氣死我嗎?你是不是想逼得我也去死啊,是不是啊?”
韓青瑤身心俱疲,又氣又急又痛,若非顧念著孔琉玥臉上的傷還沒有好,她幾乎就要忍不住再給她幾記耳光,一直打到她清醒為止了!
孔琉玥看著韓青瑤生氣痛心成這樣,很是愧疚,如果有可能,她也不想這樣,可是她是真的難受啊!
她嘗試著開口想勸她,“若淳,我……”卻剛一開口,便因喉嚨疼得有如撕裂一般而被迫中斷了,饒是如此,說出了口的那三個字也沙啞破敗,慘不忍聽,只得用祈求的眼神看著韓青瑤,求她不要生氣。
韓青瑤接收到這樣的目光,心就一下子軟了,泄氣一般坐到她身側(cè),聲音雖輕卻無比堅(jiān)定的說道:“我告訴你,你方才的行為最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若再有下一次,看我怎么收拾你!你不要跟我說什么活著痛苦,生不如死之類的話,你給我聽著,我寧愿你行尸走肉的活著,也不要面對你冰冷的尸體!”
眼見韓青瑤說話時雖一直強(qiáng)忍著淚水,淚水卻一直在她眼眶里打轉(zhuǎn),孔琉玥自己也不好受,她強(qiáng)忍住喉嚨的疼痛,艱難而斷斷續(xù)續(xù)的說道:“若淳,我也不想這樣的……可我真的覺得活著、好艱難,好痛苦,你沒有經(jīng)歷過,不會明白的……”
話沒說完,已被韓青瑤近乎粗暴的打斷:“我沒經(jīng)歷過?那我現(xiàn)在正在干嘛?你以為你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了,可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到時候我豈非要承受跟你一樣的痛苦,然后也選擇自殺?等我自殺了,子綱也只能自殺,等子綱自殺了,娘也只能自殺,你于心何忍!你既然連死都不怕了,難道還怕活著嗎?我告訴你,你必須給我活著,哪怕再痛苦再艱難,哪怕行尸走肉生不如死痛不欲生,你也必須給我活著!”
韓青瑤說完,根本不待孔琉玥有所反應(yīng),已轉(zhuǎn)頭喝命一旁的珊瑚瓔珞,“即刻去給你們夫人準(zhǔn)備吃的來!我親自服侍她吃!”
從聞得傅城恒陣亡的消息到現(xiàn)在,孔琉玥一直都水米未進(jìn),珊瑚瓔珞正為此擔(dān)憂不已,但又不敢深勸,且勸了也是白勸,只得繼續(xù)擔(dān)心。這會兒聞得韓青瑤說要親自服侍孔琉玥吃飯,都是大喜過望,忙不迭屈膝應(yīng)了,便自尋陶媽媽安排去了。
珊瑚瓔珞動作極快,很快便用黑漆托盤托著幾樣熱氣騰騰的清淡小菜進(jìn)來了,有芙蓉豆腐、山珍蕨菜、腰果芹心、清炒玉片菇、素燴芝麻菜并一碗碧梗粥。
韓青瑤看了看,滿意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即便不由分說將孔琉玥給扶了起來,又命珊瑚拿了個大迎枕墊到她背后,才有些壞心的明知故問道:“想吃什么?我喂你。不說?還是不想吃?我可告訴你,你不想吃也得吃,誰叫你現(xiàn)在渾身無力,根本反抗不了我?”本來她的力氣也不算大,不過相較于這會兒連下個床都?xì)獯跤醯目琢皤h,她的力氣足夠了!
舀了一勺粥,再配了一片玉片菇,韓青瑤輕輕送至孔琉玥嘴邊。毫無以外孔琉玥沒有張口,她是真的沒有胃口,一口也吃不下去。
韓青瑤卻一點(diǎn)也不慌張,只是涼涼說道:“不吃是嗎?沒關(guān)系,你不吃,大不了我也不吃就是了,我看我們倆先餓暈甚至餓死!”
孔琉玥就不敢再堅(jiān)持了,只得張開嘴,將那勺粥咽了下去。她是最清楚韓青瑤在某些方面的堅(jiān)持和固執(zhí)的,她既說了不吃,就真的會不吃,她自己死了沒關(guān)系,反正已經(jīng)生無可戀,不能連累韓青瑤也出事,不然她就是死了,也沒臉去見趙天朗和慶王妃。
眼見孔琉玥吃得艱難,顯是真的不想吃也吃不下,韓青瑤雖心酸心疼,但仍強(qiáng)忍著喂她吃了大半碗粥,才命珊瑚瓔珞將飯菜都撤了,又親自端了茶來讓她漱了口,扶著她躺下后,方輕聲說道:“你先休息一會兒,我去吃飯,等我吃完了,就進(jìn)來陪你。”
孔琉玥點(diǎn)點(diǎn)頭,依言閉上了眼睛。
韓青瑤見狀,吩咐珊瑚瓔珞寸步不離的守著她后,方被香如桃葉簇?fù)碇亓怂挖w天朗暫住的院子。
趙天朗正坐在桌前滿面無聊的等著她,一見她回來,便忙起身迎了上來:“怎么樣?玥兒妹妹見過娘后,有沒有好一些?”
韓青瑤神色一黯,搖頭道:“她只怕一句也沒聽進(jìn)去娘的話……之前我送娘出去后回到屋里,正好撞見她想割腕自殺,若非我放心不下,一路上幾乎都用的是小跑,只怕她就……”
現(xiàn)在回想起當(dāng)時的情形,韓青瑤都還后怕不已,冷汗直冒,“所以今晚上我打算就在她屋里歇下了,不寸步不離的守著她,我實(shí)在不放心,要委屈你自己一個人睡了。”
趙天朗忙搖頭:“我有什么委屈的?倒是你,才真真是辛苦了。”說著心疼的拉了她坐到桌前,以不輕不重的力道給她揉了一會兒肩膀,才又道,“不過話說回來,也真是難為玥兒妹妹了,她跟傅大哥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事,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苦盡甘來,誰曾想……眼下是她最脆弱最絕望的時候,你跟她向來要好,多關(guān)心她一些也是應(yīng)該的。”
若是放在平時,見韓青瑤跟孔琉玥這般親近,趙天朗自然要吃醋,可眼下正是非常時期,他自然不會再那么幼稚。易地而處,今日若是換作是他失去了韓青瑤抑或是韓青瑤失去了他,相信也會痛不欲生的,所以他很能理解孔琉玥此時的感受;更何況他跟傅城恒向來要好,失去這個好兄弟他的難過并不會比孔琉玥少多少,能為他和她做一點(diǎn)力所能及的事,他很愿意!
韓青瑤與趙天朗一道吃了飯,又簡單梳洗了一番,便命香如桃葉抱了她的衾褥,快速回了孔琉玥的房間。
瓔珞正侯在外間,一見她主仆三人進(jìn)來,便忙迎了上前,屈膝行禮后小聲道:“稟世子妃,我們夫人才吃了安神藥,睡著了,有奴婢和珊瑚輪流守著,料想不會出什么岔子,要不您先回房歇著罷?奴婢見您也精神很不好的樣子,萬一我們夫人好了,您卻病倒了,叫我們夫人如何去見王妃娘娘和世子爺?”
韓青瑤早被孔琉玥之前割腕自殺的行為嚇怕了,也深知若是自己不在,單憑珊瑚瓔珞是制服不了也不敢制服孔琉玥的,因此想也不想就搖頭道:“不必了,我還是守著她放心些。”說完便領(lǐng)著香如桃葉進(jìn)來里間,一邊以眼神示意她們將自己的衾褥在離孔琉玥的床前不遠(yuǎn)處的榻上鋪好,一邊悄無聲息的坐到了孔琉玥床前的杌子上。
孔琉玥的眉頭正緊緊皺著,滿臉的悲苦之色,眼角還有未干的淚跡,顯然是真睡著了,不然她是不會將自己悲苦的一面輕易展示于人前的。
韓青瑤一陣心痛,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將她的痛苦減輕一些。她甚至在想,自己讓她哪怕行尸走肉的活著,也必須活著而不準(zhǔn)尋死,到底是對還是錯?看她這么痛苦,到頭來心疼的還不是自己?
這個念頭才一閃過,韓青瑤便已猛地?fù)u頭,將其摒出了腦外。她真是腦子秀逗了,才會有這樣糊涂的想法,不管怎么樣,活著總比死了強(qiáng),活著就還有再幸福快樂的希望,死了則真是什么都沒有了,時間是沖淡一切最好的良藥,來日方長,她相信孔琉玥總會有走出來那一天的!
“傅城恒,你不要走……我聽你的,我答應(yīng)你,求求你不要走……”
半夜時分,韓青瑤正睡得迷迷糊糊,就聽得孔琉玥的哭喊聲。
她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忙下榻往床邊跑去,就見孔琉玥正滿頭大汗的在劇烈掙扎著,嘴里還哭喊著傅城恒的名字,求他不要走。
韓青瑤鼻子一酸,差點(diǎn)兒就沒忍住掉下淚來,她忙強(qiáng)自忍住,輕推了孔琉玥一下,“田田,醒醒,醒醒!”
孔琉玥被她一推,總算醒了過來,只是眼神先還有些迷惘,沒有焦距,片刻方徹底的清醒過來,一把抓過她的手便哭了起來:“若淳,我夢見傅城恒了,我又夢見他了……可他說我答應(yīng)過要幫他照顧好祖母和孩子們的,卻沒有做到,不愿意見我……無論他怎么求他,他都還是要走,無論我怎么求他都不肯留下……他一定是恨死我了,恨我沒有及時去救他,恨我沒有做到答應(yīng)他的事……他一定恨死我了,他一定恨死我了……”
一席斷斷續(xù)續(xù)、哀婉至極的話,不但說得韓青瑤掉下淚來,也說得一旁聞聲趕進(jìn)來的珊瑚香如等人都哭了起來,夫人(大姑奶奶)實(shí)在太可憐了,上天待她也實(shí)在太不公平了!
孔琉玥在韓青瑤懷里再次哭了個肝腸寸斷,也是因?yàn)樗潘艘挥X,有些迷糊,方才的夢又太過真實(shí),讓她失了方寸,不然她是絕不會在還有旁人在的情況下,哭成這樣的!
花了很長的時間,孔琉玥才在韓青瑤的柔聲輕哄之下,再次睡著了。
韓青瑤見她睡得安穩(wěn)了,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氣,也躺回榻上,很快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折騰了這么一整天加大半夜,她早累了,實(shí)實(shí)支撐不住了了。
一直聽到韓青瑤的呼吸聲變得清淺而均勻后,孔琉玥才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不敢再閉上眼睛,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會浮現(xiàn)過之前傅城恒那張滿是失望和灰心的臉。他說她既然做不到答應(yīng)他的事,當(dāng)初就不該答應(yīng)他,反之既然答應(yīng)了,那就該拼盡全力做到才是,怎么能就這樣倒下了,將所有的擔(dān)子都撂到晉王妃的肩上?他說對她很失望,覺得自己所托非人,早知道就不該將老太夫人和孩子們托付給她,早知道就該給他們謀好第二條路的!
面對他的指責(zé),孔琉玥自是拼命自辯,她說自己做到了答應(yīng)他的事,照顧好了老太夫人和三個孩子,撐起了永定侯府的。可他卻說她沒有做到,說她之前做的那些事根本就微不足道,說她至少也要把這次難關(guān)撐過了,才算是做到了,不然他將永不再見她,并且當(dāng)即便轉(zhuǎn)身而去,無論她怎么哀求,都不肯回頭,更不肯留下!
孔琉玥根本不敢再閉眼,既怕閉上眼睛會看見傅城恒失望的臉,更怕他說到做到,真讓她連他失望的臉都再看不到。剛才若非怕韓青瑤擔(dān)心,不肯去睡,她是定然不會閉眼假睡的。
她就這樣大睜著酸澀疼痛難當(dāng)?shù)碾p眼,一直到了天亮……
卯時三刻,韓青瑤在與往日差不多的時間醒了起來。因剛睡醒意識還不是很清醒,她用了好一會兒時間,才想起自己現(xiàn)在正身處何處,忙翻身坐了起來,飛快穿好衣服,便要瞧床上的孔琉玥去。
她穿好衣服下了床,才發(fā)現(xiàn)孔琉玥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起身,并且已經(jīng)穿好衣服了,正半身靠在床頭上發(fā)怔。
她吃了一驚,下意識叫道:“田田,你這是……”
孔琉玥應(yīng)聲回過神來,見她醒了,扶著床柱站起身來,甚至還朝她微微笑了笑,“瑤瑤,你醒了啊?”聲音仍然嘶啞破敗,不過總比昨兒個稍微好了幾分。
她穿著昨天的衣服,因來時怕老太夫人動疑,顏色自然有些鮮亮,但因永定侯府本就正值孝期,衣服原便偏素淡,倒也不顯得突兀。只是衣服明顯有些偏大,穿在她身上有些空空的,再襯著她尖尖的蒼白小臉,讓人只消看一眼,便會沒來由生出幾分心疼來。
韓青瑤自然也不例外,忙上前幾步扶住了她,“你什么時候起來的?是要喝水還是要去凈房?怎么也不說叫我一聲呢?”又道,“你身子還很虛,無事寧可不要起來的好,還是讓我扶你躺下,好生再歇著罷!”
孔琉玥卻搖了搖頭,“不躺了,等會兒還要回去呢。”她已經(jīng)想好了,傅城恒既然怨她沒有做到答應(yīng)他的事,所以不肯見她,那她就做到答應(yīng)他的事,到時候他自然就肯再見他了!
“回去?”韓青瑤大吃一驚,“回哪里去,永定侯府嗎?你放心,娘昨兒個已經(jīng)使周嬤嬤去見過傅老太夫人,說她留下你了,三五日內(nèi)料想她不會動疑,你就安心留下來將養(yǎng)身體罷。”
孔琉玥依然搖頭,“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還有十幾日就要過年了,各家各戶都正忙著備辦年事,我身為永定侯府的當(dāng)家主母,若是離開一日半日的,還不會惹人動疑,一離開便三五日,可就太欲蓋彌彰了,到時候反倒讓祖母和孩子們動疑。再就是……我答應(yīng)過他要照顧好祖母和孩子們,要把永定侯府撐起來的,我既然答應(yīng)過他,就一定要做到,到時候他見我做到了,指不定就愿意再來見我了呢?”
還有一個原因,她不打算告訴韓青瑤,那將是深埋在她一個人心底的秘密。她和傅城恒同床共枕,共同生活了一年多,屋里早已遍布他的痕跡和氣息,指不定她身處于那樣熟悉的氣息中,就很快又夢見傅城恒了呢?還有他寫給她的信,送給她的禮物,還有他的衣物和日常用具……觸景傷情固然讓人痛心傷懷,也總比連景都沒得觸的好!
平平靜靜的聲調(diào)和話語,卻無端說得韓青瑤想哭,她是很想看到孔琉玥再堅(jiān)強(qiáng)起來,做回往日那個面對任何困難和挫折都挺直著脊梁,從不屈服,勇敢向上的她,可真當(dāng)看見了時,她為什么會這么心疼呢?
不過無論怎樣心疼,能看見孔琉玥堅(jiān)強(qiáng)起來,韓青瑤還是很樂見其成的,至少這樣的她,總比昨日看起來萬念俱灰的她要好得多!
韓青瑤叫了珊瑚瓔珞進(jìn)來服侍孔琉玥梳頭洗漱,自己也在香如桃葉的服侍下梳洗了,又命人擺了早飯來,與她一道吃畢,才一道去了晉王妃的正房。
晉王妃正紅腫著眼睛無精打采的吃早飯,跟孔琉玥一樣,她也是半點(diǎn)胃口都沒有,什么也吃不下,奈何想著接下來自己還有那般重的擔(dān)子要扛,便是再不想吃,也得強(qiáng)迫自己吃一點(diǎn)。
聞得丫鬟來稟:“舅夫人和世子妃來了!”晉王妃吃了一驚,忙起身接了出去。
果見韓青瑤與孔琉玥手挽手走了進(jìn)來,及至近了,晉王妃才發(fā)現(xiàn)二人說是手挽手,卻更像是韓青瑤在支撐著孔琉玥大半的體重一般。
再看孔琉玥,不過才短短一天一夜,整個人已瘦削憔悴得風(fēng)吹即倒,尤其一張蒼白的臉,更是只剩下二指大,因此越發(fā)顯得一雙眼睛大得突兀。
晉王妃不由一陣心痛,煦之那般寵愛弟妹,若是讓他看見她成了現(xiàn)在這副樣子,該有多心疼啊?還有自己這個姐姐,也是他向來最心疼最看重的,若是讓他看見自己這般難過,也會無比心疼罷?
只可惜,自此弟妹將再沒有夫君的寵愛,自己也將再沒有弟弟的心疼和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