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 出頭
傅城恒為什么能想對她發(fā)脾氣便發(fā)脾氣,甚至根本不問緣由?說到底,還是因為在這段本就不平等的婚姻關(guān)系里,自己的起點(diǎn)就太低了,也難怪別人會把她看輕到塵埃里!
只要她還不想死,還想稍微過得好一點(diǎn),就必須鉚盡全力,去獲得他的信任和看重,方才能讓自己活得舒心一點(diǎn)。
道理孔琉玥心里都明白,可卻沒辦法讓自己不憋屈,一想到自己這輩子都極有可能只能跟這樣一個喜怒無常,說翻臉就翻臉的男人共度,她就沒辦法讓自己不悲哀。就算只把這個男人當(dāng)上司,也悲哀,實在忍受不了上司了,還可以辭職不干,不像這個“上司”,再想辭也辭不掉!
其導(dǎo)致的直接后果就是,進(jìn)到屋里以后,她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強(qiáng)迫自己跟進(jìn)凈房服侍傅城恒換衣服去,只是叫了曉春和知夏進(jìn)去服侍。
她兩個也都是聰明人,感覺到屋子里的緊張氣氛,都露出惶恐的表情,匆匆忙忙給孔琉玥行了禮,去了凈房。
余下聞聲趕過來的白書等人,看見孔琉玥面色不好,都有些緊張。白書因小小聲關(guān)切的問道:“夫人,您沒事兒罷?”
孔琉玥為安她們的心,強(qiáng)擠出一抹笑意,道:“沒事兒,能有什么事兒!”
正說著,傅城恒已換了一件石青色團(tuán)花暗紋的長袍從凈房走出來,白書幾個臉上的緊張之色不由更甚,孔琉玥看在眼里,雖不情愿,亦只能迎上前強(qiáng)笑著行禮:“侯爺是歇會子再過去老太夫人那里,還是這會子就去?”
彼時傅城恒的神色已經(jīng)緩和多了,看見她主仆幾個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樣子,想到方才她在自己身后略帶驚慌的聲音,心下又是一軟,說到底,還是自己太浮躁了一些!
因帶了幾分笑意說道:“這會子就去罷,正好有點(diǎn)事跟老太夫人商量。”
孔琉玥低眉順眼應(yīng)了,跟在他身后往外走,心里不無驚悚,才還一臉的怒色,這會子又是一臉的笑意,變色龍也沒他老人家變得快罷?
到了老太夫人那里,其他人都還沒有來。給老太夫人行過禮后,傅城恒坐到了下面的太師椅上,孔琉玥則站到了他的身后。萬惡的舊社會,有長輩和男人在,就沒有女人坐的地兒,除非長輩開口!
丫鬟剛上了茶來,初華已領(lǐng)著傅镕和潔華出來給父母親見禮。
傅城恒受了他們的禮,問傅镕道:“今兒個三篇大字可寫了?”
傅镕忙恭敬的回道:“回父親,已經(jīng)寫好了,使人送到父親的書房去了。”
初華在一旁笑著插嘴:“三弟寫好后,我先檢查了的,寫得還不差,父親盡管放心。”
傅城恒眼底就有了幾分笑意,“你自己的字都寫得歪歪扭扭的,還檢查你弟弟的呢!”又難得和藹的向傅镕道,“你姐姐都是為了你好,你要聽她的話!”
傅镕見父親心情不錯的樣子,膽子也稍稍大了些,笑著應(yīng)道:“父親放心,孩兒會聽姐姐話的。”
就有溫情在父子三人間無形的流淌開來。
孔琉玥自是對此情此境樂見其成,鬼才知道傅城恒的氣有沒有全部消散,若是沒有,等吃過飯回房后,她豈不是還要再承受一次他莫名其妙的怒氣?希望他的怒氣,能在跟他寶貝兒子和女兒互動過之后,徹底煙消云散罷!
不經(jīng)意低頭,卻看見旁邊潔華正眨巴著一雙小鹿般的大眼睛,滿含期待的望著父親和兄姐,一副很想加入到他們中間卻又不敢的樣子。
孔琉玥的心猛地一軟,她知道傅城恒因為前任蔣夫人與太夫人的關(guān)系,很不喜歡這個小女兒,不但她知道,只怕整個永定侯府都知道。雖說站在他的立場,可能會覺得,只要他供她吃供她穿,已經(jīng)算是盡到了一個父親的責(zé)任,可潔華小孩子家卻不會明白,她想親近父親,渴望得到父親的關(guān)注和愛乃是出于本能,她有什么錯?作為父親,傅城恒在對待潔華的態(tài)度上,實在是過分了!
可她卻不能發(fā)表任何自己的意見,尤其是在經(jīng)過了剛才的事后,她就更不能發(fā)表了。她惟一能做的,就是在心里跟自己說,以后如果有機(jī)會,她一定要盡可能的對潔華好,不為別的,只因她在她的小小身影上,看到了曾經(jīng)的自己和夏若淳的身影,雖說她并不是孤兒,她有父親,還有哥哥姐姐和其他親人!
傅城恒與兒子和大女兒說了一會兒話,心情又好了幾分,因轉(zhuǎn)向一直含笑看著他們父子互動的老太夫人道:“對了祖母,我有一件事與您老人家商量。”
老太夫人笑道:“什么事?”
傅城恒道:“我記得依例玥兒身邊是該有四個一等丫鬟?如今的情況是,曉春等四個是您給的,自然該是一等,可她那四個陪嫁丫鬟,原也是一等,所以我想著,索性將她們八個都算作一等,二等的相應(yīng)減去四個也就是了。至于多出的那部分月錢,也務(wù)須動用官中的,由我們來貼補(bǔ)即可,您看怎么樣?”
孔琉玥沒想到傅城恒所謂的‘正好有點(diǎn)事跟太夫人商量’,就是這件事,不由嚇了一跳,連他剛才稱呼她的是‘玥兒’兩字,都未意識到。男人往往仗著自己兒子的身份直言不諱,婆婆卻會把這種變化直接歸結(jié)到媳婦從中的挑拔離間或是攛掇訴苦上。這種罅隙一旦出現(xiàn),就好比破鏡,花比原來百倍千倍的努力只怕也未必能重圓。
她幾乎是驚慌失措的看向老太夫人。老太夫人不會以為,是因為她在傅城恒面前訴了苦,是她想袒護(hù)自己的陪嫁丫鬟,所以才會攛掇了他來為她出頭罷?
沒想到老太夫人卻沖她安撫性的笑了一下,似是在叫她不必驚慌,然后方笑著對傅城恒道:“說來這事卻是我欠考慮了,當(dāng)初只想著你身邊沒個得用的,所以將她們四個給了你。如今你媳婦既帶了四個過來,自然要以她們四個為一等。可是又不好壞了府里的規(guī)矩,這樣,就讓曉春她們四個作二等,領(lǐng)一份官中的月錢,我這里再與她們出一份,算是補(bǔ)貼一下她們名分上的損失也就是了。”
吩咐身邊除盧嬤嬤以外,另一位得用的老嬤嬤杜嬤嬤,“等會兒你就去告訴曉春她們幾個這件事,就說是我的話,讓她們以后好好伺候侯爺和大夫人,伺候得好了,我自然不會虧待她們!”
傅城恒忙道:“如何能叫祖母貼錢?我們關(guān)給她們就是了。再者之所以將此事回與祖母,也并非是想讓您破費(fèi),只是想著她們是您的人,總要先問過您的意思罷了。”說著看一看孔琉玥。
孔琉玥會意,忙跟著表態(tài):“侯爺說的是,如何能叫祖母您老人家貼錢,一年下來也不過二三十兩銀子的事,還是我們自個兒出了罷。”據(jù)石媽媽和董媽媽說,府里一等丫鬟的月錢是一兩一吊錢,二等的則是一兩,這樣算來,四個丫鬟一月也就要他們貼二兩,一年下來,也不過二十四兩銀子而已,錢雖稍,于情于理,都是不好叫老太夫人出的!
傅城恒又道:“不過二三十兩銀子的事,祖母您就別跟我們爭了。”
老太夫人還待再說,小丫鬟進(jìn)來稟道:“太夫人和二夫人、三夫人來了!”
話音剛落,又有另一個小丫鬟進(jìn)來稟道:“二爺、三爺、四爺也來了!”
老太夫人只得暫時打住話頭。
便見以太夫人為首的一群人魚貫走了進(jìn)來,當(dāng)下眾人忙著見禮的見禮,問安的問安,一時間屋里十分熱鬧。
大家見過禮后,笑著說了會兒話,然后便男一桌,女一桌,老一輩,少一輩的坐了,熱熱鬧鬧地吃了一頓飯。
等到大家都離開后,老太夫人叫了盧嬤嬤到跟前兒說話,“……依你看,今兒個的事可是老大媳婦攛掇老大來的?”
盧嬤嬤笑嘻嘻的不答反問:“依您看,咱們侯爺像是那等隨隨便便被婦人所左右的人嗎?”
老太夫人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話兒倒是。”
盧嬤嬤便又道:“我方才聽人說,事情的起因是大夫人那四個陪嫁丫鬟自發(fā)愿意作二等,大夫人不想委屈了她們,主仆正商議時,恰逢侯爺回來了,也就知道了此事。我方才見大夫人聽到侯爺跟您說起此事時,那吃驚的表情不像是作偽,只怕事先并不知道也沒想過侯爺會跟你說,”說著促狹一笑,“可見是侯爺自個兒要為人家出頭的!”
老太夫人就欣慰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封氏去了這么多年,我這個大孫子,總算是開竅咯!”
盧嬤嬤笑道:“大夫人這般品貌,待人接物亦是落落大方,進(jìn)退有度,難得的是并不趁機(jī)生事,侯爺便是想不開竅也難!”
老太夫人就點(diǎn)頭道:“我原也以為她會趁勢提出她屋里丫鬟配額不夠之事,給老三家的上眼藥,沒想到她卻只字不提,可見的確是個不愛生事,胸中也自有丘壑的。不過,還得再觀察!”三夫人沒有第一時間給孔琉玥補(bǔ)足丫鬟的事,自然瞞不過老太夫人的耳目,只不過老太夫人因存了考驗孔琉玥的心,所以她不說,三夫人不說,老人家也就順勢裝了一把糊涂。
回到新房,傅城恒徑自去了小書房。
在那里,石媽媽與董媽媽早已等候多時了,瞧得他回來,忙都迎上前行了禮,然后一五一十,細(xì)細(xì)說道起下午面見孔琉玥的情形來,“……如今看來,夫人雖生得單弱,卻是個胸中有丘壑的,不愁將來接不下整個家計!”
傅城恒點(diǎn)點(diǎn)頭,又略問了幾句話,打發(fā)了她們。
其實之前方一看到她寫的那張單子時,——雖然字跡潦草,毫無章法,難得的是他竟然看懂了,他已知道不能小看她了。在那張單子上,她把諸如賬房、采買辦等重要行當(dāng)都特意標(biāo)了出來,還有各行當(dāng)管事下面下轄的人,各個房頭的主子們,主子下面的主要丫鬟們,那些主要丫鬟又跟各行當(dāng)管事們之間有何關(guān)系……她都做了特殊的符號,看起來端的是一目了然,便是他這個平常不過問內(nèi)院事的人看了,也能對各房頭的人事情況,很快有個大致的脈絡(luò),她的聰敏才干,由此可見一斑!
再說孔琉玥回到屋里,第一件事便是將梁媽媽叫來,將方才老太夫人的決定說與了她知道:“……我聽說曉春她們幾個都是家生子兒?去打聽打聽她們的娘老子都在哪一行當(dāng)上,都跟誰走得比較近,別得罪了人猶不自知。”
梁媽媽點(diǎn)頭,“怪道方才我看見杜嬤嬤去了曉春她們幾個的屋子呢,敢情是這么一回事!”
孔琉玥又道,“另外,再去找謝嬤嬤取四十兩銀子,找白書在我的鏡奩里挑幾樣分量差不多的耳環(huán)簪子什么的,待杜嬤嬤離去之后,拿去賞給她們四個,順勢再敲打敲打她們,把丑話說在前頭。”
梁媽媽答應(yīng)著正要去,三位姨娘問安來了。
孔琉玥讓小丫鬟請了進(jìn)來。
行過禮后,劉姨娘和白姨娘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惟獨(dú)看起來有些憔悴的蔣姨娘從丫鬟手里接了一個素面包袱遞上,賠著笑說道:“前兒個夫人吩咐讓做的月華裙,婢妾連夜趕工,已經(jīng)得了,夫人得空了且試一試,若是大了小了,有哪兒不適合的地方,回頭婢妾再改一改。”
連夜趕工?孔琉玥眼神一冷,端著麻姑獻(xiàn)壽琺瑯茶碗往嘴邊送的動作頓了一下。
一旁梁媽媽立刻會意,皮笑肉不笑說道:“辛苦蔣姨娘了。不過,夫人又不立等著這裙子穿,吩咐姨娘們時,也說的是讓姨娘們‘得了閑兒再做’,蔣姨娘何苦這般緊趕慢趕?知道的,說是蔣姨娘待夫人的一片心;不知道的,還以為夫人苛責(zé)您呢!”趕這個時辰紅著眼睛,一副勞累過度的樣子過來,是想給誰看呢?侯爺嗎?明兒一旦事情再傳來,豈不是等著旁人說夫人‘苛責(zé)妾室’呢?夫人不讓她們立規(guī)矩,已經(jīng)是格外開恩了,竟然還反過來給夫人使起絆子來,真是不知好歹!
蔣姨娘聞言,心里猛地一緊,原以為夫人等同于是被柱國公府“賣”進(jìn)來的,柱國公府最多將面子做得好看一些,不會給夫人什么實際的好處,卻沒想到,他們竟會與夫人陪嫁了這般厲害的管事媽媽!
念頭閃過,她已“噗通”一聲跪到了地上去,“夫人明鑒,婢妾絕無此意,婢妾只是想讓夫人早些穿上婢妾做的裙子,早些為夫人盡一份心力罷了,萬望夫人明鑒!”
這位蔣姨娘可真是一個人物,挖了一個坑看她沒跳進(jìn)去,這么快便又挖好了第二個,竟不由分說就跪了下去,活脫脫一副受了多大冤屈的模樣,也不怕把膝蓋給磕壞了?
孔琉玥還是沒說話,只是又看了一眼梁媽媽。
梁媽媽于是立刻換上笑臉,親自上前攙了蔣姨娘起來,笑瞇瞇的道:“看姨娘說的,夫人又沒有怪罪您,不過是怕您日夜趕工,漚壞了眼睛罷了。您這樣說跪就跪,瞧在不知情的人眼里,還以為夫人給了您多大的氣受呢!須知我們夫人可是最寬和仁慈的,連規(guī)矩都體諒姨娘們,不叫姨娘們立呢,這樣寬和仁慈的主母,可是世間罕有,姨娘您說是不是?”
蔣姨娘一張臉白一陣青一陣的,囁嚅道:“媽媽說的極是,能伺候夫人這樣寬和仁慈的主母,的確是我等的福分……”
“好了媽媽,蔣姨娘也是一片好心罷了,你就少說兩句罷!”眼見梁媽媽唱夠了白臉,孔琉玥知道該自己上場唱紅臉了。
她嗔怪著讓梁媽媽不要再說后,方將目光轉(zhuǎn)向蔣姨娘手上那個包袱,笑吟吟的說道:“蔣姨娘一看就是個心靈手巧的,針線活兒也一定極好,快打開來讓我見識見識!”
彼時蔣姨娘捧著那個包袱,就跟捧著個燙手山芋沒什么兩樣,正不知該如何收場,聞得這話,求之不得,忙不迭將包袱打開,將裙子抖了出來。
那是一條以湖藍(lán)色為基調(diào)的月華裙,褶間月白色,針腳十分細(xì)密,上頭的繡花也很精致,看得出來很是下了一番功夫,也難怪蔣姨娘會憔悴了不少,看來果然是緊趕慢趕。
“辛苦你了!”既然讓人家干了活兒,當(dāng)然要表揚(yáng)一下,孔琉玥一邊說,一邊捋下腕上的蝦須鐲,不由分說套上了蔣姨娘手上。
“夫人,使不得,使不得,為夫人效勞,原是婢妾的本分……”急得蔣姨娘滿臉惶恐的連聲推辭,卻在聽到梁媽媽似笑非笑說了一句:“蔣姨娘這是作什么,夫人賞您,您就收著便是,難道夫人還會賞錯不成?”只得收了,心里卻是自此再也不敢小看這位新夫人了。
打發(fā)走三位姨娘,孔琉玥松懈下來,忍不住抱怨:“……沒一個省心的!”
梁媽媽道:“說來還是夫人您待她們太寬和了之故,要不打明兒起,就讓她們過來立規(guī)矩?省得她們閑著,就要生事!”
讓她們過來立規(guī)矩,豈不是時刻都要見到她們?那不是給她們添堵,而是在給自己添堵!
孔琉玥幾乎是想也不想就否決了粱媽媽這個提議,“算了,真叫她們過來立規(guī)矩,做什么都有人盯著,咱們也別想自在,叫人多注意著她們就是了。”
“侯爺!”正說著,聽見外面?zhèn)鱽硌诀叩穆曇簟?br/>
孔琉玥知道是傅城恒回來了,忙打發(fā)了梁媽媽,自己接了出去。
果然就見傅城恒大步走了進(jìn)來,她忙迎上前行禮:“侯爺回來了!”
“嗯。”傅城恒應(yīng)了一聲,臉上竟然帶著一抹笑,“明兒有大朝,早些梳洗歇了罷,你也梳洗去,讓丫鬟們伺候即可!”說著去了凈房。
孔琉玥應(yīng)了,對他的喜怒無常已經(jīng)有些見怪不怪,也轉(zhuǎn)身去了凈房。
熄了燈躺到床上后,孔琉玥在心里數(shù)起綿羊來,以期能盡快入睡。
不想很快就有一只大手掀開她的被褥,然后將她抱進(jìn)了另一個溫?zé)岬谋桓C中,至于大手的主人是誰,不言而喻。
他怎么能夠在才對她莫名其妙的發(fā)了一通脾氣之后,還若無其事的拉著她做這樣的事?他怎么能夠!
可她還不能反抗,別說反抗,甚至連一絲半毫的不情愿都不能表現(xiàn)出來,只得由著他折騰,只能在心里默默淌淚……
孔琉玥正在心里安慰自己,就當(dāng)是又被鬼壓了罷,她不由皺起眉頭,輕輕“嗯……”了一聲。
而彼時的孔琉玥,除了緊緊抓住床單,承受那一波又一波的沖擊力以外,已顧不得再去想其他了……
次日孔琉玥起來,分別去給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請過安,回到新房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叫了粱媽媽來,附耳在她耳邊如此這般吩咐了一通。
等到梁媽媽聽從她的吩咐,去找了她所需要的一應(yīng)東西來后,她便將所有人都打發(fā)了,然后關(guān)好門窗,找出前日藏好的藥材包,全神貫注的制作起避孕的丸藥來。
經(jīng)過了昨晚上的事,此時她心里正窩著一肚子的火,是絕對不可能現(xiàn)在給傅城恒生孩子的,哪怕是意外都不可能,所以她要從根子上杜絕這種可能性!
同一時間,景泰居內(nèi)。
聽蔣姨娘一五一十說完昨晚上進(jìn)獻(xiàn)裙子之事,太夫人和三夫人都禁不住變了顏色。
太夫人因指著蔣姨娘沒好氣罵道:“你個蠢貨,妄圖以下犯上、不自量力刁難自個兒的主母也就罷了,誰叫你事畢之后巴巴到我這里來的,你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你和我那微末的親戚關(guān)系,還是唯恐旁人不以為此事是我指使的你,在向他們證明呢?”頭天晚上才挖了坑給主母跳,雖然到頭來,差點(diǎn)兒被埋的是她自己這個蠢貨,卻次日一大早就來她的景泰居,她是巴不得讓人知道她和景泰居走得近,巴不得讓人認(rèn)為此事是她主使的嗎?
蔣姨娘被罵得不知所措,青白著臉支支吾吾的辯道:“婢妾……婢妾絕不敢這樣想……”不是太夫人讓她長房那邊一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都要稟報與她知道的嗎?
太夫人越發(fā)怒不可遏,“你不敢這樣想,可你已經(jīng)這樣做了,真是愚不可及,蠢到了家!”猛地站起身來,指著門口的方向,“你給我滾,立刻滾,滾得遠(yuǎn)遠(yuǎn)兒的,以后再不準(zhǔn)出現(xiàn)在我面前!”
蔣姨娘自是不肯就此離去,須知太夫人可是她在侯府最大的靠山也是惟一的靠山,若是連太夫人都不管她的死活了,她又沒有傅城恒的寵愛或是子嗣傍身,以后在府內(nèi)可就真是連立錐之地都沒有了,因忙“噗通”一聲就地跪下,一邊磕頭不迭,一邊哭道:“太夫人,婢妾已經(jīng)知道錯了,您就饒過婢妾這一回罷,婢妾以后再不敢這樣自作主張了,求您就饒了婢妾這一回罷……”
太夫人卻猶不消氣,“我不想再聽你廢話,你給我滾,馬上滾!”見她仍趴在那里,遂喝命左右心腹,“還不把她給我拉出去?”
左右心腹忙應(yīng)了一聲“是”,上前架起哭得涕淚滂沱的蔣姨娘便要往外拖。
“慢!”這時候,三夫人卻忽然發(fā)了話,然后看向太夫人賠笑道,“娘,蔣姨娘此番雖然辦了壞事,出發(fā)點(diǎn)卻是好的,最多也就是‘好心辦了壞事’而已,您這會子雖生氣,事后想起來,指不定又會后悔罵她罵得太重了。再者,蔣姨娘私自來求見娘,原便不合規(guī)矩,咱們這樣鬧得大張旗鼓的,旁人便是不知道,也知道了,到時候再傳到祖母的耳朵里,惹得她老人家不喜,可怎么樣呢?您且坐下來喝杯茶,消消氣,讓我跟蔣姨娘說道說道去,可好?”說著不停沖太夫人眨眼睛。
太夫人是素來都對這個媳婦極其滿意的,這會子見她為蔣姨娘求情,且說的又在情在理,畢竟不好駁了她的顏面,因冷著臉坐回榻上,接過小丫頭子跪著遞上的茶,自顧吃起來,算是默許了三夫人的話。
三夫人于是上前,親自攙了蔣姨娘起來,含笑小聲說道:“你也別怪娘話說得難聽,娘這也是‘愛之深責(zé)之切’、‘恨鐵不成鋼’,是打心眼兒里把你當(dāng)作了自己人,所以才這般的,你看娘對著那些外人幾時這樣大嗔大怒過?你可別因此而與娘生分了!”
才經(jīng)歷了太夫人的雷霆大怒,三夫人這會子的軟言細(xì)語便似那冬天里的一盆火,瞬間燒得蔣姨娘心里暖烘烘的,因感激且慚愧的說道:“婢妾也知道太夫人是為了婢妾好,婢妾自是不會跟太夫人生分,婢妾只怪自己不能為太夫人分憂,心里委實慚愧得緊……”說著掉下淚來。
三夫人看著她哭花了的臉,強(qiáng)忍下心中的厭惡,繼續(xù)說道:“早就對你說過,你們新夫人是個厲害人,如何,現(xiàn)在你知道了罷?以后切莫再自作主張惹她去了,不然惹惱了她,便是太夫人和我,也是不好救你的。你且跟著我的丫鬟下去,簡單收拾一番,然后便回你的院子去罷,以后沒什么要緊事,就不必來這邊了。”
吩咐丫鬟雁翎,“帶了你蔣姨奶奶下去收拾去。”
蔣姨娘聞言,不由一陣心慌,三夫人是什么意思,難道是在說以后她和太夫人都不會再用她了?也就是說,她已沒有了利用價值?在她看來,人最可怕的不是被人利用,而是根本沒有利用價值,讓人連利用都不屑!
因忙拉著三夫人的手哀求道:“三夫人,求您幫我與太夫人分說分說,就說我已經(jīng)知道錯了,求太夫人以后不要扔下我不管啊……”
“誰說娘要扔下你不管了?”三夫人卻拍著她的手笑了起來,“你且安心回去,過陣子娘還要用你呢!”
還要用她,就說明她還有利用價值,還不會淪落到在府里沒有立足之地!蔣姨娘聞言,方舒了一口長氣,然后對著三夫人千恩萬謝了一番,又跪下對著太夫人磕了個頭,方跟隨雁翎下去了。
這里三夫人方又走到太夫人跟前兒蹲下,拿起旁邊的美人捶一邊與她捶腿,一邊有條不紊的說道:“我知道娘見不得蔣姨娘那般愚蠢的作派,其實我也看不上,但現(xiàn)在還不是跟她翻臉的時候,遠(yuǎn)的不說,等到那位新大夫人有好消息傳來時,便是她發(fā)揮最大用處的時候了。……當(dāng)初潤云在侯爺和咱們那般雙雙嚴(yán)防死守的情況下,尚且能傳出好消息,并且還堅持到最終把孩子生了下來,現(xiàn)在那位新夫人又正是受寵之際,看侯爺處處為她出頭的意思,自是不會像當(dāng)初對潤云那樣,不讓她生孩子,只怕咱們用上蔣姨娘的那一天,已不遠(yuǎn)矣!”
‘潤云’,正是傅城恒第二位夫人蔣夫人的閨名。
太夫人聞言,微微瞇起了眼睛,“你說得對,咱們?nèi)f萬不能再讓大房添嫡子!”當(dāng)初正是為了不讓長房再添嫡子,所以她才排除萬難,說服老侯爺為傅城恒聘了她的娘家侄女兒蔣潤云為繼室,想的就是傅城恒因為她的緣故,一定不會喜歡潤云,他們夫妻之間一定不會和睦;為的就是將來好據(jù)此來拿捏潤云。
卻沒想到傅城恒倒是如了她的愿,從頭到尾都不喜歡潤云,甚至連孩子都不讓她生,反而是潤云沒如她的愿,不但背著她有了身孕,并且最后還生了下來,雖然付出的代價是她的生命,畢竟生了下來,萬幸只是個女孩兒!
可現(xiàn)在孔氏就不一樣了,她是王妃親自挑選的,生得又那般品貌,看起來也已經(jīng)迷住了傅城恒,使得他處處為她出頭,他自然不會如對待當(dāng)初的潤云那樣,也不讓她生孩子。
一旦孔氏傳出有孕的消息,不管是男是女,他們都必須將其扼殺在母體內(nèi),不讓其被生下來,不然他們大業(yè)的成就之路,就將更多一層障礙。而蔣姨娘,將無疑是實施他們計劃最好的人選!
三夫人見太夫人一說就透,因又說道:“不但不能讓大房再添嫡子,還得盡快說服祖母,讓她別再將初姐兒姐弟三個放在自己身邊,而是要將他們送回大房去,讓孔氏這個作母親的親自來養(yǎng)育。”將幾個孩子送回大房,到時候只要發(fā)生任何意外,孔氏都別想脫離干系,如此一來,既能除掉他們最大的絆腳石傅镕,又能讓傅城恒因此而恨上孔氏,以后再沒機(jī)會生別的嫡子,爵位也就只能落到他們?nèi)康念^上,可真謂是一石二鳥的絕妙好計!
太夫人何等聰明之人,如何聽不出三夫人的未竟之意?因微皺眉頭沉吟著道:“你別看你祖母一天到晚笑呵呵,百事不理,好像更為偏愛咱們的樣子,她心里明白著呢,只怕不會輕易同意將幾個孩子放回大房去……”
就像當(dāng)年對待年幼的傅淡容傅城恒姐弟一樣,明明她這個繼母就過門了,明明她也靠狠心割肉贏得了她的真心喜愛和信任,她卻還是說什么都要將他姐弟兩個放在自己身邊教養(yǎng),如今對待初華傅镕姐弟兩個,自然也是一樣。
三夫人卻笑了起來:“那萬一祖母生病了,再也看顧不了孩子們了呢?要知道祖母可是已快七十的人了,有個什么病啊痛的,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嗎?”
太夫人聞言,眼前一亮,隨即又搖頭道:“不行,不行,老太夫人可是咱們母子在府里最大的靠山,正是因為老太夫人還在,你大哥才對咱們多番忍讓的,不然以他現(xiàn)在在皇上面前的體面,又有晉王這個姐夫,他早上書請皇上破例立镕哥兒為世子,也早將咱們母子給分出去了。老太夫人若是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咱們別說什么大業(yè),只怕在府里將會真?zhèn)€連立錐之地都沒有!”
三夫人道:“娘您說的這些我都想到了,我當(dāng)然知道祖母對咱們母子的重要性,自然不會拿祖母的安危來開玩笑。我的意思,祖母畢竟年紀(jì)大了,待過一陣子天氣越發(fā)涼了之后,不慎感染個什么風(fēng)寒或是抱個什么小恙的,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嗎?到時候讓三爺事先跟太醫(yī)串個話兒,娘您再當(dāng)著眾人的面兒說祖母不宜太過操勞,自告奮勇要將三個孩子接到您這個作祖母的身邊來教養(yǎng),咱們的目的豈不就達(dá)成了?”
傅城恒怎么可能讓自己的寶貝嫡子落到她手上?自然只有提出接回他自己和孔氏的身邊教養(yǎng)!
太夫人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半晌方說道:“那你到時候記得安排得隱秘一些。”
“娘放心,我一定安排得人不知神不覺。”三夫人忙應(yīng)了,又說起給孔琉玥屋里挑選丫鬟之事,“……我原以為她會沉不住氣,會將事情鬧到祖母跟前兒,到時候祖母自然就會覺得,果然是庶女出身,見識淺薄了一些,這樣小事都要鬧出來,卻沒想到,她竟想出借祖母賞的那幾個丫頭作筏子,攛掇了大哥去幫她出頭。她當(dāng)時雖未明說此事,以祖母她老人家的睿智,只怕心里已經(jīng)明鏡兒一般了,所以我想著,就這兩三日內(nèi),便帶了丫鬟去讓她挑,讓祖母知道了,心里也喜歡喜歡。”
太夫人面色凝重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個孔氏,我還真小瞧了她,想不到她表面老實,心里卻是個藏奸的,以后你記得多防著她一些!”
三夫人道:“她畢竟還年輕,只怕有點(diǎn)小聰明也有限,最該防的是她身邊那個姓梁的管事媽媽,那個老家伙,才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只要將她給發(fā)落了,孔氏也就翻不出什么大浪來了!”
“不過一個下人而已,又能翻出多大的浪來?”太夫人皺眉,“要緊的是老太夫人的態(tài)度。我昨兒個去見老太夫人時,假意試探了一下,說等過陣子禮部的冊封下來之后,就該讓孔氏學(xué)著點(diǎn)管家了,她竟然說‘很好’,讓你到時候千萬不要藏私,要多教教她,可見在老太夫人心里,已是打定主意要讓你交出管家大權(quán)了,這可如何是好?”
三夫人聞言,冷笑一聲:“我倒是愿意交,那也得看她接得住接不住,且走著瞧罷!”
孔琉玥花了一上午的時間,總算將她想要的丸藥初步制作了出來。
她讓白書找來一個舊磁壇,將那些丸藥都放進(jìn)去密封好,然后藏到凈房一個僻靜的角落后,方松了一口氣,總算是大功告成了!
正洗手時,瓔珞走了進(jìn)來,行禮后小聲稟道:“蔣姨娘今兒個又去了景泰居,方才才紅腫著眼睛回來,看起來像是哭過,只怕在太夫人那里沒落著好兒。”
昨晚上才在她這里吃了癟,蔣姨娘今兒個去太夫人那里,也算是意料中的事,畢竟太夫人是她在府里最大的靠山,她受了“委屈”,自然要去找太夫人訴說一番。不過她也真是有夠蠢的,就算要去,也該過幾日再去啊,才在她這里吃了排頭,就去找太夫人哭訴,豈不是在告訴旁人,是太夫人指使的她?也難怪她在太夫人那里落不著好了。
孔琉玥點(diǎn)點(diǎn)頭,命瓔珞:“繼續(xù)盯著。”打發(fā)了她出去,然后去了宴息處吃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