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回 上火
目送傅城恒進去凈房之后,孔琉玥很想爭分奪秒再到榻上歪一會兒的,但想著他換衣服素來很快,又怕他忽然出來瞧見自己沒個正形會不悅,索性親去茶水間沏了一杯他愛喝的太平猴魁,算是報答他認(rèn)親那日的做好事不留名罷。
不過,她并不打算將此事說出口,傅城恒既然沒想過告訴她,那她就假裝自己不知道,心下明白就好,說破了反倒不美,只在心里牢牢記住即可!
等到孔琉玥沏好茶回來,傅城恒果然已經(jīng)梳洗一番,換了件石青色團花紋的家常衣服,坐在榻上了。
她猶豫了一下,強忍下那幾分因昨夜之事而生出的不好意思,和在聞得晉王說了認(rèn)親那天的事之后便一直存于心里的那幾分奇妙的說不清楚的感覺,笑著上前將茶端給他:“侯爺,喝杯茶罷!”
傅城恒見她雖然仍微紅著臉,畢竟不像剛才那樣不敢直視自己,且她看向自己的目光,除卻往常的有禮和疏離之外,好像又多了幾分其他以往沒有的東西,他望向她的目光,便不自覺柔和了幾分,接過茶杯來淺啜了一口,方問道:“今兒個進宮可還順利?”雖然知道有姐姐在,她這趟皇宮之行不可能不順利,但他還是忍不住懸心,所以才會提前下衙回了府。
孔琉玥聽他語氣雖淡淡的,眼里卻有關(guān)心一閃而過,再次確定了他是一個外冷內(nèi)熱、不善于表達自己情感的人,臉上的笑容便不自覺的多了幾分真心:“有姐姐在,自然一切都順利,多謝侯爺關(guān)心!”
然后說起自己不止見到了皇后,還先后見到了太后和皇上之事,“……妾身聽姐姐說,第一次進宮請安便能將皇后、太后和皇上都見到的外命婦,近年來妾身還是頭一份呢,妾身可真真是好福氣!”雖然她的膝蓋一點都不喜歡那份‘福氣’。
傅城恒聞言,挑了挑眉:“哦?你甚至連皇上都見著了?”見到太后他可以想來,必定是太后聽說她進宮后,命人去傳的,畢竟她的嫁進來是潑了太后的面子,太后不在她身上將這個面子找補回來,簡直不符合太后的行事作風(fēng)!
他比較關(guān)心的是,皇上怎么也會想著宣她覲見?
孔琉玥點頭:“當(dāng)時妾身正跟姐姐待在坤寧宮陪皇后娘娘說話兒,就有宮侍唱喏皇上擺駕坤寧宮,皇后娘娘和姐姐于是叫宮女領(lǐng)了妾身去偏殿回避,沒想到很快又有人過來傳妾身,說是皇上宣召,妾身只得忙忙趕了過去見駕。哦對了,不止皇上來了坤寧宮,晉王爺其時正在上書房,也跟著一塊兒來了。”
傅城恒聽到這里,還能有什么不明白?想到之前皇上對他的調(diào)侃‘冷面侯爺什么時候也變成這樣一個憐香惜玉的主兒了?看來朕來找個時間見見你那位居功甚偉的新夫人才是!’,再想到晉王那副惟恐天下不亂的樣子,一瞬間,他有種去把晉王暴揍一頓的沖動,才不管他是長更是尊!
他略微有些不自然的站起身來,“我還有事,要去外書房一趟,待會兒就直接從外書房過去祖母那邊了,你也算著時間自己過去罷,不必等我了!”說著大步走了出去。
余下孔琉玥看著他的背影,暗暗想到,他之所以這般來去匆匆,可不可以理解為他其實是在關(guān)心他?心里漸漸有些明白過來,也第一次對她和傅城恒之間的相處,有了幾分信心,只要摸準(zhǔn)他的脾氣,要與他相處起來,應(yīng)該也不會太難罷?
揚聲叫了白書藍琴進來鋪好床,孔琉玥正打算小憩一會兒,瓔珞端著一個托盤進來了,行禮后笑向孔琉玥道:“夫人,才石媽媽打發(fā)小丫頭子送了這碗白鮮蓮耳湯來,說是侯爺吩咐送來給夫人的,最能健脾安神、消除疲勞了!”
孔琉玥有些意外,傅城恒竟會使人給她送安神去疲勞的湯來……她的唇角不自覺勾起一抹笑,然后接過那碗湯,小口小口的喝起來。
一旁白書藍琴則都是滿臉的喜意,不過才短短幾日光景,侯爺已是這般寵愛夫人,還怕以后夫人不能在府里站穩(wěn)腳跟嗎?
孔琉玥喝完湯漱了口,吩咐了瓔珞一句:“梁媽媽回來,讓她立刻來見我!”便躺到床上,嘴角浸著一抹笑,慢慢睡著了……
睡了一覺起來,孔琉玥覺得渾身清爽了許多,叫了白書藍琴進來服侍她梳洗,一面問道:“梁媽媽還沒回來嗎?”
白書笑道:“回來有一會兒了,見夫人還沒醒,不敢驚動,一直在耳房候著呢。”
孔琉玥聞言,忙道:“快叫她進來!”抱怨白書,“……也不說叫醒我!”
白書道:“還不是見夫人累成那樣兒,想讓夫人多休息一會兒。”說著去了耳房,很快引了梁媽媽回來。
看見梁媽媽進來,孔琉玥第一句話便是問她:“怎么樣,消息送到了嗎?有沒有趕在宮里的消息傳出來之前?”
梁媽媽沉穩(wěn)的給她行了禮,方點頭笑道:“夫人放心,已經(jīng)送到了。我回來路過朱雀大街時,才看見有內(nèi)侍騎馬往國公府方向而去呢!”
也就是說,梁媽媽先于宮里的消息傳出來之前,將好消息告訴了尹府的人們,將這個本已夠大的人情,賣到了最大!
孔琉玥松了一口氣,笑道:“這就好!”又問,“那老太太和大太太她們是什么反應(yīng)?”
梁媽媽笑道:“還能有什么反應(yīng),自然是喜之不禁,對夫人感激不盡了!”說著將當(dāng)時的情形大致說了一遍。
連日來因為尹三太太鬧騰著分家一事,柱國公府上下通不痛快,尤其尹老太太,更是氣得老病復(fù)發(fā),臥倒在了床上。請了太醫(yī)來看過,卻只得了一句“心病還須心藥醫(yī)”,讓她放寬心胸,有事無事都寧可少生氣,再將養(yǎng)個幾日,自然也就大愈了。
但只尹老太太如何能放寬心胸,又如何能不生氣?想她自十六歲嫁入柱國公府以來,雖然一開始也跟如今的霍氏一樣,上有兩層婆婆,下有小姑妯娌好幾個,日子算不上好過,但隨著她夫婿的順利承爵和兩層婆婆的相繼亡故,她的日子不可謂不順暢,等到她的兒子承了爵,她做了老封君之后,就不必說了!幾時吃過類似今次這樣的啞巴虧,又幾時受過這些氣?尤其這氣還是來自于她一向都未看上過眼的庶子和庶媳的,由不得她不氣上加氣!
因此連日來,柱國公府上空都被籠上了一層低氣壓,讓下面的人連氣兒都不敢出大口了。
不想在這個當(dāng)口,卻有丫鬟來稟:“跟孔姑奶奶去的梁媽媽回來了,說是有天大的好消息告知老太太和大太太!”
尹老太太本不欲見梁媽媽這個在她看來已是背叛了她的人的,還是在聽得后面那句‘有天大的好消息’后,心中一動,方命丫鬟傳了粱媽媽進來。
梁媽媽一見尹老太太的面兒,便恭恭敬敬磕了個頭,請了安,然后方笑道:“回老太太,我們夫人今兒個隨晉王妃娘娘進宮覲見了皇后娘娘,甫一回府,便叫了老奴至跟前兒吩咐,說是今兒個進宮不但見著了皇后娘娘,還有幸見著了皇上。皇上聞得王妃娘娘說夫人有位表姐在宮里作婕妤娘娘,當(dāng)即便下旨晉了婕妤娘娘為嬪,這可不是天大的隆恩?夫人回來后,擔(dān)心內(nèi)侍不知道什么時候方能來府里傳消息,因此特意使老奴回來,第一時間將這個好消息告知老太太和各位主子們,也好讓老太太和各位主子們都喜歡喜歡!”
“此話當(dāng)真?皇上真晉了婕妤娘娘為嬪位?”話音剛落,原本還有氣無力歪在床上的尹老太太,便霍地坐了起來,臉上是遮也遮不住的喜色。
不止尹老太太,屋里的丫頭婆子亦是登時滿臉的喜色,有那伶俐的,已經(jīng)分頭給尹大太太等人報喜去了。
不多一會兒,尹大太太并霍氏尹敏言等人便滿臉喜色的趕了過來,一進來便如方才尹老太太那樣,激動的趕著梁媽媽問道:“皇上真?zhèn)€晉了婕妤娘娘的嬪位?”
梁媽媽含笑點頭:“千真萬確,我們夫人親耳聽皇上金口玉言說的!我們夫人還說,今日之內(nèi),必定會有內(nèi)侍來傳達好消息!”
此話一出,眾人臉上的喜色便越發(fā)滿得快要溢出來,尹大太太則于欣喜之外,雙手合十不斷的念起佛來,一邊念,一邊已忍不住落下淚來,哽聲感嘆:“娘娘將來總算可以免受青燈古佛之苦了!”
原來按照大秦祖制,后宮的妃嬪自正三品的嬪開始,就有嚴(yán)格的數(shù)量限制了,須以金冊記名,授定制的朝服鳳冠,算是高等級的妃嬪,可以自稱“本宮”,可住一宮的主殿了;且在皇上死后,就算沒有孩子,也可以封個太嬪,享有供奉,安度晚年,死后也會享有后人的煙火祭祀,而不必像位分低的妃嬪那樣,還得入廟修行,青燈古佛了此殘生了。
所以對于后宮的很多低位分妃嬪來說,正三品的嬪都是一個很重要的等級,絕不僅僅是因為封了嬪之后,遇上正式的大典禮節(jié)就可以出席了,更因為關(guān)系到她們后半輩子是繼續(xù)待在宮里錦衣玉食,還是去寺廟去粗茶淡飯,了此殘生!
也難怪尹大太太會激動得念佛不絕,哽咽難耐,只因?qū)τ谝咸珌碚f,想要尹納言重獲圣寵或許更多的是考慮的家族利益,但對尹大太太作母親的來說,更多的就是考慮女兒后半輩子過得好不好了!
尹府上下老小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中時,梁媽媽一直都含笑站在一旁,等到她們看起來稍稍平靜了一些后,方笑著上前提出告辭,“……夫人還等著我回去復(fù)命呢,就不多打擾老太太和各位主子們了!”
眾人聞言,方反應(yīng)過來,尹納言今日之所以得以晉封,皆是孔琉玥的功勞。
尹老太太因忙笑道:“你回去告訴你們夫人,就說她的大恩我們?nèi)叶加浵铝耍院笕粲惺裁从玫弥牡胤剑^不推辭!”
尹大太太亦是連聲附和:“我們是你們夫人的娘家人,叫她有什么需要,千萬不要客氣!”命人賞了梁媽媽一個沉沉的荷包不算,又捋下手上的鐲子套到她手上,命霍氏和尹敏言代替尹老太太和她送了梁媽媽出去。
“……大太太賞的,就是這個鐲子!”梁媽媽說完,將鐲子舉到孔琉玥面前。
那鐲子系由上好的和田玉制作而成,通體瑩潤,在自然光下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芒,一看就知道是尹大太太時常戴著的,不然養(yǎng)不出這么好的色澤來。可如今她卻毫不猶豫便給了梁媽媽,她心里的喜悅和感激,有此可見一斑!
孔琉玥笑了起來:“既是大舅母給媽媽的,媽媽就好生收著便是!”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一個放話說‘以后若有用得著的地方,決不推辭!’,另一個則說她們是她的‘娘家人’,讓她有需要,千萬不要客氣,看來晉王妃今日這番做為,總算是沒有白費!
她又問了梁媽媽幾句話,眼見時辰不早了,是時候該到老太夫人屋里去了,遂又略整了整衣裝,帶著珊瑚去了樂安居。
到得樂安居,二夫人三夫人俱已到了,瞧得孔琉玥進來,忙笑吟吟的上前見禮,眾小輩也忙上前見禮。
正熱鬧之際,傅城恒兄弟幾個也相繼到了,大家于是移至飯廳吃飯。
席間,老太夫人因問起太夫人的病情,“……可好些了?這會子你們都過來了我這里,她那里豈非冷冷清清的?這樣,明兒你們都不必過來了,陪你們母親吃飯去罷!”
三夫人聞言,忙起身笑道:“才來祖母這里之前,我和二嫂去了娘那里的,打算見過娘之后,便或是由我留下,或是由二嫂留下陪娘。娘卻說她想靜靜的躺一會兒,讓我們都過來伺候祖母,還說只要我們把祖母伺候得好了,她的病自然也就好了。”
老太夫人聽說,搖著頭嗔怪道:“你娘也是,自己病了,還始終惦記著我!”
吃完飯,眾小輩移至暖閣玩耍,眾大人則移至花廳吃茶說話兒。才說了沒幾句,三夫人忽然起身面有難色的向老太夫人說道:“有一件事一直想回與祖母,又覺得不該這個時候說……”
老太夫人聽說,因笑道:“多早晚咱們的三夫人也學(xué)得扭捏起來?這里都是咱們自家人,有什么話,你只管說便是!”
“祖母既這么說,那我可就說了!”三夫人聞言,方下定決定一般說道起來,“眼見著初姐兒已經(jīng)八歲,開了年便九歲了,再過個兩三年,便是時候該議親了,依孫媳愚見,也是時候該讓她跟著大嫂漸漸學(xué)一些針線活計和為人妻媳的本分了。這些東西,原非一朝一夕就能學(xué)會的,早些學(xué)著點,也能學(xué)得多一點,對將來必定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論理大嫂新進門,對府里的情況尚不甚熟悉,我不該這時候說這話兒的,但事關(guān)初姐兒的終生,我作嬸嬸的想不到也就罷了,既想到了,若不說出來,罪越重了!”
說著一臉如釋重負的樣子,“近來我每常為此事日夜懸心,又不好說與人知道,憋得好不難受,這會子終于說了出來,我這心里,總算是可以松快一點了!”
又歉然的看向孔琉玥,“大嫂,您不會怪我多嘴,給您添麻煩罷?”
孔琉玥正愕然于三夫人緣何會忽然想到提出此事,老太夫人可是前幾日才當(dāng)眾發(fā)過話兒,讓初華姐弟幾個仍跟在她身邊的,聞及此言,忙凝神笑道:“三弟妹說的什么話兒,我身為大姑娘的母親,照顧教養(yǎng)大姑娘原便是該的,又豈會有‘添麻煩’之說?再者,三弟妹也是出于一片愛護侄女的心,也是一番好意,我若因此而怪上三弟妹,豈非太不知好歹了?”避重就輕的沒有提要不要接初華回長房之事,因為知道這事兒她做不得住,還得看老太夫人和傅城恒拿主意。
三夫人就拍著手笑了起來,一副高興得不得了的樣子:“大嫂能這么說,可真是太好了!只不知大嫂打算什么時候接初姐兒回去?只怕要提前規(guī)整布置屋子、挑伺候的丫頭婆子什么的,大嫂若是要什么東西,或是覺得哪個丫頭好了,只管打發(fā)人與我說去,正好可以把大嫂屋里還缺的人手也都補齊了,等過些時日,好放月錢!”
她什么時候說過要接初華回去了?孔琉玥暗自冷笑不已,三夫人斷章取意,自說自話的本領(lǐng)可真是不小!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如果她還猜不到三夫人忽然提及此事的真正用意,那她也就真只有被她賣了,還幫她數(shù)錢的份兒了。
說什么‘事關(guān)初姐兒的終生’,她作嬸嬸的為此而‘日夜懸心’,若不說出來,簡直就是‘萬死也難辭其咎’,話倒是說得好聽,其真正的目的,說白了不外乎就是想讓初華回到長房給她添堵,再讓老太夫人和傅城恒見她跟個小姑娘都處不好,因此不喜她而已。畢竟繼母與前頭夫人所生兒女之間的相處是很微妙的,若是處得好了,便是兒女們生性純良的緣故,若是處得不好了,則都是作繼母的責(zé)任,偏偏初華待她有那么明顯的戒備,她們之間若是能相處好,才真是有鬼了!
可這否定三夫人才剛那一席話的話兒卻不能由她說,她要是說了,就是容不下原配嫡女,就是不賢不慈,是要遭人詬病的!
她只能含笑說了一句:“我聽侯爺?shù)模顮斣趺捶愿溃揖驮趺醋觯 比缓竽繋г儐柕目聪蛄艘慌缘母党呛恪?br/>
本來孔琉玥剛過門,但凡涉及到自己兒女們的事,最適合過問也最適合做決定的人,就非傅城恒莫屬,他自己之前也是這樣想的,一來是想著站在孔琉玥的立場,如今的確還不方便過問,二來則是他還不放心讓她過問。所以剛才方聽完三夫人的話,他就想開口駁回她了。
但話都已到了嘴邊,他卻又改變主意,咽了回去,他想看看孔琉玥會如何應(yīng)對此事,想看看她在面對別人刁難時的反應(yīng),也想看看她在正面上有關(guān)他兒女們的事情時,會是個態(tài)度。
她的反應(yīng)不能單純的說好,也不能單純的說不好,應(yīng)該說是中規(guī)中矩,很符合她這幾日來沉穩(wěn)且不動聲色的處事風(fēng)格。
他沒有想到的是,她會順勢把皮球踢向了他。不過若是換在他處在她的立場上,他也會這么做的。
“咳……”他清了清嗓子,正要開口,沒想到上首一直未說話的老太夫人卻先開了口,“馬上就要入冬了,這會子再去整治房舍,鬧得人仰馬翻的不說,我一時間也舍不得初姐兒。還是等開了春,天氣暖和了,再與她另作一番安置罷。”
說完像是不欲多談這個話題似的,即刻轉(zhuǎn)移了話題,看向三夫人道:“你大嫂屋里還差幾個丫頭?也不必等到給初姐兒挑人時,再讓她挑了,難道倒叫她一個作母親作長輩的,去將就子女晚輩不成?明兒便叫管事的帶了人去你大嫂挑,她屋里人手本來就少,早日挑好了,也免得她有個什么事,連個使喚的人都沒有。”
頓了一頓,又看向孔琉玥嘆道:“你這孩子也太老實了,你屋里丫頭不夠數(shù),何妨使個人與你三弟妹說一聲去,難道今兒個我們不提起這茬兒,你便一直不說不成?”又嗔三夫人,“你也是,我和你娘上了年紀(jì),記性大不如前,沒想到你大嫂屋里還差人也是有的,你也不說提醒提醒我們,讓你大嫂受這樣的委屈!知道你事兒多,但你記得明兒可別再忘了!”
三夫人忙賠笑答應(yīng)道:“您老人家放心,我明兒起來后第一件事,便是親自為大嫂挑丫鬟去,管保個個兒稱大嫂的心!”
又與孔琉玥作揖賠禮:“請大嫂擔(dān)待我人忙事多,讓大嫂受了委屈罷!”
孔琉玥忙攜了她起來,笑道:“三弟妹說這話兒,真是折煞我了,有這么好的祖母、母親和妯娌,是我前輩子修來的福氣,又豈會覺得委屈?”
上首老太夫人見狀,笑道:“正所謂‘家和萬事興’,就是要這樣和和氣氣的才好呢!”
大家又說笑了一回,方散了。
回到自家屋里,三夫人等不及屏退眾伺候之人,便氣急敗壞的罵道:“那個小庶女,那個狐媚子,仗著有侯爺和王妃撐腰,竟敢將起我的軍來,還說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配不配使幾十個丫頭!祖母也是,竟幫著她問起我來,難道在祖母心里,我倒連她都及不上了?竟是當(dāng)著滿屋子下人的面兒不給我留情面,什么意思嘛,真真是叫人上火!”
傅旭恒揮手令眾伺候之人都退下后,方?jīng)]好氣道:“要不是你自己先挑事,祖母會幫著大嫂反過來問你?不是我說你,你干什么忽喇喇的提出讓初姐兒回長房去?好在祖母今兒個沒允,若是允了,看你以后怎么辦!”
三夫人聽他這話說得稀奇,一時間也忘記生氣了,滿臉疑惑的反問道:“什么怎么辦?若是祖母允了,自是再好不過了,只可惜祖母竟沒允,害我白費了那一番口舌!”說著滿臉的惋惜之色。
傅旭恒見了,有些恨鐵不成鋼,“看你平日也挺精細的,今兒個怎么恁地糊涂?你也不想想,萬一祖母允了初姐兒回長房,她身邊便只剩下镕哥兒和潔姐兒兩個小的,而同樣是女兒,大嫂既然要接初姐兒回去身邊教養(yǎng),焉有厚此薄彼,不接潔姐兒之理?別忘了潔姐兒也是嫡女,可不是二房的舜姐兒比得的!到時候祖母身邊便很可能只剩下镕哥兒一個。這樣一來,便是日后祖母有個什么病啊痛的,咱們也再沒有理由讓她將镕哥兒送回長房去了,照顧一個孩子,又還有眾多的奶娘丫頭,能費多少心力?今日好險祖母沒允,不然,幾乎壞了大事!”
一席話,說得三夫人先是恍然,隨即便忍不住后怕起來,深吸了一口氣,方拍著胸口一臉心有余悸的道:“聽你這么說來,的確是好險祖母沒有答應(yīng),不然,就真要壞了咱們的大事了!”
傅旭恒也是一臉的后怕:“你才知道!對了,你今兒個是怎么想的,怎會忽喇喇生出這么個想頭來?你又不是不知道祖母才因娘‘生病’的事,心里不痛快,偏你又跳了出來生事,也就怪不得她老人家拿你至今沒給大嫂把人配齊一事作筏子,不給你留情面了!你最好明兒一早就把這事兒給我辦了!”
三夫人支吾了半天,方小聲道:“……也沒什么,就是見了她按品大妝的樣子,心里有些不痛快罷了!”說著眼前不期然再次浮過孔琉玥穿著禮服戴著禮冠的樣子,又忍不住咬牙發(fā)狠道,“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就敢穿著華服招搖過市,豈不知那身衣服哪里是人人穿上都配的!”
又道:“太后也是,被人踩到頭上了,也不過只敢賜下一面鏡子一柄戒尺,要是換了我,非找了由頭將那潑了我面子的人打個爛羊頭!還有皇上,堂堂的一國之君,也跟著湊熱鬧,抬舉起那個狐媚子來,還二話不說就封了個嬪,也不怕文武百官非議唔唔唔……”
話沒說完,已被傅旭恒氣急敗壞的給捂住了嘴,將聲音壓低得僅夠彼此聽得見的吼道:“你胡說八道些什么,皇上和太后也是你非議得的?一個不慎傳了出去,你是要死還是要活?”
三夫人掙扎了半天,才掙了他的手,喘著氣道:“呸,你個有賊心沒賊膽的,在自己家里,兩口子之間說幾句私話兒,也能將你嚇成這樣!你只放心罷,咱們這個清溪塢早被我清理了不知道多少次,早已鐵桶一般了,便是有人聽見了,也不敢出去亂說的!”話雖如此,到底還是同樣將聲音壓低到了只夠彼此聽得見的地步。
傅旭恒聞言,方松了一口氣,放松的歪到了鋪茜紅色八團如意花卉褥子的榻上。
三夫人忙到桌前倒了一杯茶遞給他,待他喝完茶,接過茶盅放好后,便也歪到他身邊,推著他嬌嗔的道:“我不管,你也要給我掙個一品夫人的誥命回來才是,不然我回娘家去,其他姊妹們可都是要笑話兒我被一個小庶女壓的!”
傅旭恒道:“你放心,早早晚晚會有那么一天的!”順勢捏了一把她胸前的豐滿,調(diào)笑道,“不讓她壓,那讓誰壓?讓爺壓行不行啊?”
說著眼前忽然浮過一張艷若桃李的臉來,他只覺渾身似被點了火一般,瞬間燥熱起來,顧不得去床上,便壓著三夫人在榻上做起某件事體來……
樂安居內(nèi)。
命屋子里的下人們都退下后,老太夫人方與盧嬤嬤說起先前的事來,“……你說老三媳婦怎會忽然提出要讓初姐兒回長房之事來?”
盧嬤嬤笑道:“三夫人不也說了,是因為大姑娘再過兩三年就該議親了,是為了大姑娘以后好嗎?”
老太夫人聞言,啐道:“你都快人老成精了,這樣的話兒也信得?快別玩笑了,且說正事要緊!”
盧嬤嬤就正起臉來,道:“三夫人說為大姑娘以后好未必是假,但想趁機為難為難大夫人卻是真!三夫人和大夫人的身份都擺在那里呢,要三夫人一個堂堂侯府的嫡長女屈居于大夫人一個無依無靠的庶女之下,也難怪她心里不痛快!”
老太夫人就皺起了眉頭,“我不管她們出嫁前都是什么身份,我只知道,她們既然嫁了進來,就是我永定侯府的媳婦,是我永定侯府的人,就該守我永定侯府的規(guī)矩!就說你三夫人,未嫁入咱們家之前,的確是侯府的嫡長女,可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她現(xiàn)在已是我傅家婦,她那一套衡量高低貴賤的標(biāo)準(zhǔn),最好也給我收了去!”
又嘆道:“早先我瞧著景真那孩子,也是個好的,如今怎么變得有些不知眉高眼低,沒有分寸起來?”雖然心里隱約也明白,或許三夫人一開始便是這樣的人,只不過之前的封氏和蔣氏都未曾對她造成過什么威脅,所以她樂得大方罷了。
盧嬤嬤見老太夫人煩惱,乃勸道:“或許三夫人只是一時間適應(yīng)不了上頭多了個大嫂罷了,等時日一長,她習(xí)慣了,適應(yīng)了,自然也就好了!”
老太夫人緩緩點頭:“希望如此罷!”
盧嬤嬤便又笑道:“之前三夫人提出此事時,我還以為您會順?biāo)浦郏孀尨蠊媚锘厝ズ顮敽痛蠓蛉松磉厓海尨蠓蛉藖斫甜B(yǎng)呢,倒是沒想到您會一口回絕!不過話說回來,您為什么要拒絕呢,豈不是正好借此機會試試大夫人,看大夫人會不會拿真心待大姑娘?若是大夫人拿真心待大姑娘,以后再將三少爺四姑娘送回去,您老人家也不必擔(dān)心了!”
老太夫人不答反問:“那孔氏才嫁進來幾天?咱們連她的脾性都還沒摸清呢,雖然瞧著倒是個知道眉高眼低的孩子,但誰又說得準(zhǔn)她真正的脾性如何呢?萬一是個會偽裝的呢?再者,她畢竟年紀(jì)還小,經(jīng)過見過的事也有限,她哪里知道該怎么教養(yǎng)孩子?萬一把初姐兒教壞了,可怎么樣呢?所以我想著,少說也得先觀察她三五個月,一年半載的,等到真正摸清了她的脾性,才敢將初姐兒姐弟幾個送回去。”
一席話,說得盧嬤嬤連連點頭:“到底是您老慮得周全!”
老太夫人擺手笑道:“你也不用給我戴高帽子,我想的這些,你未必就沒有想到!”說著又皺起了眉頭,“便是日后咱們真覺著孔氏是個好的,又有誰說得準(zhǔn)她會一直好下去?這人哪,都是有私心的,等到她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切又不一樣了!”
盧嬤嬤聞言,不期然就想到了太夫人,當(dāng)年太夫人剛填房進門那陣子,又有誰能說她待侯爺和王妃不好?但隨著三爺?shù)某錾磺斜闳甲兞恕R嬤嬤猛然搖了幾下頭,將這些陳年舊事都甩出了腦子外,方笑著勸解老太夫人道:“大夫人瞧著不像是那樣的人,您哪,就別操那么多心了,時辰也不早了,讓我服侍您歇下可好?不然明兒又該嚷渾身酸疼了!”
老太夫人就笑著點了點頭:“你不說我還不覺得,你這一說,我就覺得渾身酸疼得緊,果然這把老骨頭,已經(jīng)經(jīng)不得折騰了,還是早些睡了罷。你也早些去睡了,不然明兒該你嚷渾身酸疼了,你可沒比我年輕多少!”說著躺到床上,任盧嬤嬤與她蓋好被子,然后閉上了眼睛。
再說孔琉玥與傅城恒離了樂安居,回到新房。
剛進屋坐定后,傅城恒就聽不出喜怒的哼了一聲,說道:“你倒是會取巧,知道把事情往我身上推!”
孔琉玥心里一緊,難道他被她將事情往他身上推的行為惹惱了,只不過之前礙于在老太夫人屋里,在眾人面前,不好發(fā)落她,所以一直忍到了現(xiàn)在?
她有些結(jié)巴的解釋道:“妾身……妾身只是……”話沒說完,不經(jīng)意卻瞥見他微微上翹的嘴角,驀地明白過來他其實并沒生氣,之所以會板著臉問她那樣一句話,估計只是想嚇?biāo)粐槨?br/>
揪緊的心便瞬間放松了開來,整個人也鎮(zhèn)定了,說話也不結(jié)巴了:“侯爺是妾身的夫君,是妾身的天,是妾身的依靠,遇上為難或是危難的時刻,妾身不信著靠著侯爺,倒要信誰靠誰去?”有意給他戴了一頂高帽子,權(quán)當(dāng)是滿足一下他的大男人心態(tài),順便激起他保護弱小的責(zé)任和欲望,以便以后再遇上類似的情況時,還繼續(xù)將他退出來做擋箭牌!
傅城恒就不止嘴角,連眼底也帶上了幾分笑意,看向孔琉玥語帶揶揄的說道:“你也不用給我戴高帽子,以便以后再遇上類似的情況時,還繼續(xù)推我出來做擋箭牌,這些內(nèi)院的事,論理我是不該過問的,凡事還得靠你自己去應(yīng)對!”
孔琉玥就訕笑了一下,他怎么知道她給他戴高帽子,是為了下次再用他?他的眼睛,也太毒了一點罷,那她以后當(dāng)著他的面兒時,豈不是再也不敢有任何小動作了?
念頭閃過,耳朵里又傳來他帶了幾分笑意的聲音:“不過,偶爾為之,還是可以的!”誰叫他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是她的依靠呢,她既然這般信任她依靠他,他當(dāng)然要盡到一個作夫君的責(zé)任,保護好她了!
他竟這般不喜三位姨娘?那當(dāng)初干嘛要納了她們?這不是害了人家的終身嗎?還是,他是故意做給她這個妻子看的?可他又分明不像是那種為了討好妻子,而偽裝自己情緒的人,最重要的是,他是那種會討好女人的人嗎?
胡思亂想間,三位姨娘已走了進來,但只是行了個禮,便被傅城恒一言不發(fā)的給揮手打發(fā)了,時間短得孔琉玥甚至懷疑,剛才真有人進來過嗎?
打發(fā)了三位姨娘,傅城恒沉聲說道:“早些梳洗了,歇了罷,明兒還要早起呢!”然后起身去了凈房。
孔琉玥卻一下子想到了昨晚上的事,臉紅之余,又不由有些害怕,這么早就歇下,他不會又要那個罷?她這會兒腰和下面都還疼呢,若是他待會兒又要碰她,她該怎么辦?難道能不讓他碰嗎?
因為有了這樣的擔(dān)心,孔琉玥一直磨蹭得實在不能再磨蹭了,才慢騰騰的爬上床,小心翼翼的繞過早已躺到床上的傅城恒,躺到了里面去。
傅城恒好像睡著了,半天都沒有動靜。
但孔琉玥依然連動都不敢動一下,只恨自己不會隱身術(shù),不然就可以讓傅城恒壓根兒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她就這樣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xiāng)。
而旁邊的傅城恒一直到聽到她睡熟后,方翻身正對上她的睡顏,也慢慢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