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五回
待尹老太太婆媳走遠(yuǎn)后,三夫人終于攆了上來,遠(yuǎn)遠(yuǎn)的瞧得孔琉玥穿著與老太夫人太夫人差不多的誥命朝服,再想著方才朝拜時她們都在前面,惟獨自己要在最后面,她的面色不由有些難看。
但在走過來之后,臉上已換上了笑容,親親熱熱說了一句:“讓祖母、娘和大嫂久等了!”
老太夫人笑著點了點頭,又與路過的命婦們作了辭,然后去到午門外,與早已侯在那里的傅城恒和傅旭恒回合之后,一道回了永定侯府。
傅希恒和三夫人站在垂花門口等,瞧得老太夫人的車停下,忙迎上前攙扶,隨即又將太夫人攙了下來,一大家子擁著往樂安居走去。
盧嬤嬤早已領(lǐng)著丫鬟婆子們接了出來,將老太夫人接進屋里后,一大群人便圍著老太夫人,或服侍更衣,或打水凈臉,或沏茶捧點……忙得不可開交。
老太夫人因見太夫人和孔琉玥并三夫人都站在一旁,想上前幫忙又無從下手的樣子,因笑命道:“你們也都累了,各自回去梳洗更衣罷,梳洗好了,過來這邊吃飯。”
婆媳三人也都穿著沉重的誥命服整一上午,的確是又累又餓,聞言也就沒有推辭,應(yīng)諾后退出了樂安居。
將太夫人送回景泰居后,孔琉玥與三夫人有一段共同的路,孔琉玥心里雖不待見三夫人,當(dāng)著丫頭婆子們的面,總不好做得太過,于是只能含笑與她一道往前走,心里卻是打定主意,能不說話,就盡量不說話。
卻沒想到她不開口說話,三夫人卻有話說,“對了大嫂,您今兒個可見著幾位長公主了?說來其中一位安陽長公主,還與咱們家,不對,應(yīng)該說是還與大哥頗有淵源呢……”說著掩嘴一笑,拿眼直看孔琉玥,一副等著她發(fā)問的樣子。
孔琉玥對她還沒說出口的后半段話是一點不感興趣,那位安陽長公主能跟傅城恒有什么淵源?至多不過是傳過緋聞或是有過一段過往罷了,這世上的人,又有誰是能純粹得沒有一點過往的?她看重的從來都是眼前和將來!
所以她只是笑了一下,不咸不淡應(yīng)了一句:“是嗎?”便再無他話。
三夫人的笑容就僵住了,眼里也飛快閃過一抹忿然,她就不信她能對與丈夫有過一段過往的旁的女人一點都不介意,尤其那個女人還是身份尊貴的公主,一定是當(dāng)著她的面兒,她不肯露了怯,所以強忍著,實則心里已不知恨成了什么樣兒!
眼里隨即便又閃過一抹了然與得意,不用孔琉玥問,自己便已笑著說道:“說來安陽長公主當(dāng)年與大哥可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只可惜大哥的親事是一早就定下了的,安陽長公主再尊貴,也不好與人公然搶夫婿不是?于是在大哥娶了第一位大嫂后,也含恨嫁了人,第一位大嫂去世時,還曾聽說過她想與駙馬和離呢!誰知道終究造化弄人,竟讓一對有情人,終究只能抱憾余生了!哎呀,我與大嫂說這些陳年舊事作什么,沒的白讓大嫂因此而與大哥生分了,真是該打!都是我胡亂說嘴的,大嫂可不要放在心上!”
一邊說,一邊不錯眼珠的盯著孔琉玥的臉看,惟恐漏看了她臉上一絲半點傷心難過的表情。
沒想到孔琉玥卻是半點傷心難過也無,反倒嫣然一笑,“三弟妹自己都說了你是胡亂說嘴的,我又怎么會放在心上呢?”
三夫人被噎得一滯,笑容也僵了臉上,片刻才擺出一副同情的樣子“安慰”孔琉玥道:“我知道這樣的事攤在誰身上,一時半會兒間都會受不了的,畢竟誰愿意自己的夫君心里有別的女人?大嫂您若是心里難過,沒關(guān)系的,只管說出來便是,作弟妹的是一定不會笑話兒您——”
她話還沒有說完,孔琉玥已淡笑著扔下一句:“這是我和你大哥之間的事,就不勞三弟妹操心了……”拐過彎徑自走了。
余下三夫人看著她的背影怔了一下,才后知后覺的反應(yīng)過來她待自己的輕慢,不由氣變了顏色。
她恨恨的望著孔琉玥的背影,良久,竟慢慢的笑了起來,孔氏,你就裝罷,就不信你真能當(dāng)從不知道這件事,我看你還能裝到什么時候!
孔琉玥回到蕪香院,白書藍琴等人迎上來,行禮后簇?fù)碇M到凈房,卸妝梳洗起來。
梳洗完畢,傅城恒回來了,她又忙著服侍了他一回,才一起去了樂安居用午飯。
吃飯時,三夫人的眼珠一直在孔琉玥和傅城恒臉上打轉(zhuǎn),孔琉玥看見了也只當(dāng)沒看見,偶爾甚至還會微笑著回視三夫人一眼,弄得她頗為狼狽。
倒是傅城恒在感受到三夫人投過來的目光幾次后,微微蹙起了眉頭。
待回到蕪香院,便問孔琉玥道:“你與孫氏在打什么眉眼官司?我瞧著她整一副不懷好意的樣子!”
孔琉玥見問,哼了一聲,“你還好意思問我,還不都是你鬧出來的!”把三夫人之前與她說的話大略說了一遍,末了故意板起臉道,“老實交代,你跟那安陽長公主到底好到了哪一步?為什么連三弟妹都知道,是不是所有知情人都拿你們當(dāng)一對兒?還說什么‘竟讓一對有情人,終究只能抱憾余生’,你抱憾了嗎?”
經(jīng)過這陣子的相處,傅城恒也已經(jīng)頗為了解她了,很容易就能看出來她是真生氣還是假生氣。要說夫妻間應(yīng)適當(dāng)增加一些情趣這一點他是很贊成的,但這情趣,不應(yīng)該由旁人抱著不好的心態(tài)來為他們增加!
他于是決定不順著孔琉玥的話逗她了,而是正色說道:“因為皇上和姐夫的關(guān)系,我小時候的確與安陽公主算得上要好,但僅此而已,等大了些后,便幾無往來了,倒是沒想到會被那個惟恐天下不亂的孫氏曲解成這樣,且等著罷,我會很快讓她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
孔琉玥就知道三夫人多半是在歪曲事實,為的就是想讓她和傅城恒夫妻不和,傅城恒的侵略性有多強別人不知道她還能不知道?若是他真看中了哪個女人,又豈會不弄到手的?——當(dāng)然,她很懷疑他之前曾看中過哪個女人嗎?
不過,看之前安陽長公主看她時的嫉恨目光,倒像是真有這回事似的,就算是傅城恒沒有跟她兩情相悅,至少單相思的肯定有的!
思及此,饒是已在心里告訴過自己誰還能純粹到?jīng)]有一點過去,她還是有些不痛快,因爬到榻上,居高臨下看著傅城恒,叉著腰半真半假的說道:“過去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但從現(xiàn)在起,你要記住,你是我的了,是我一個人的了,若是以后你再跟別的女人傳出這樣那樣有的沒的,休怪我不客氣啊!”要將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只知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古代“土著”,改造成一個只知一夫一妻制的當(dāng)代新好男人,她任重而道遠(yuǎn)啊,所以,得從細(xì)節(jié)做起,得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機會才是!
傅城恒從未見過她這樣的一面,不,應(yīng)該說是他從未見過任何女人這樣的一面,先是怔了一下,隨即便忍不住大笑起來,這樣的她,讓他覺得既新鮮又有趣,還帶著幾分可愛,真是讓他怎么看也看不夠!
本就不是兇悍的人,強裝起兇悍來,連自己都覺得別扭,偏還要面對他的大笑,孔琉玥不由有些惱羞成怒起來,又覺得他是一點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只當(dāng)自己是在開玩笑,因此態(tài)度才會這么輕慢,因沒好氣道:“你笑什么笑,我說正經(jīng)的……”
話沒說完,就見他反而笑得越發(fā)厲害了,她不由越發(fā)生氣,惡狠狠的警告他道:“不準(zhǔn)笑了,不準(zhǔn)笑了……你再笑,我就咬你了啊……唔……”
話沒說完,整個人已被放倒在榻上,嘴也被密密實實的堵住了。
孔琉玥一邊掙扎,一邊腹誹,武將就是不好,如若是個讀書人,就是要打橫抱起她,恐怕都要費一番功夫了,哪里會和某霸王一樣,抓她跟抓小雞似的,想怎么抓就怎么抓,想怎么丟就怎么丟?
她的掙扎很快便被“鎮(zhèn)壓”了,腦子也變得鈍鈍的,早忘記要腹誹了,迷迷糊糊的被抱到螺鈿拔步床上,又迷迷糊糊的被吃干抹凈了……
云收雨歇之后,傅城恒伸出強壯的手臂摟住孔琉玥,在昏昏欲睡的她耳邊低語道:“你的話我都記住了,放心!”在白日里行這樣的事體,已經(jīng)是他生命里破天荒的頭一遭了,連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會這般孟浪,再要讓他復(fù)述一遍她說的那些“肉麻”的話,他委實做不到,告訴她他已記住她的話,已是他的極限!
孔琉玥也約莫知道這一點,就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
第二天是大年初二,府里依然是熱鬧得不得了,一早起來傅城恒就親自帶了孔琉玥去晉王府拜年,之后又去了幾家王府,最后還去了輔國公府并幾家公卿之家。
回程的路上,孔琉玥想起慶親王乃是當(dāng)今皇叔,傅城恒卻惟獨沒去慶親王府拜年,暗自遺憾不能提前幫韓青瑤看看她未來的家是什么樣子之余,忍不住問道:“……怎么不去慶親王府?”
傅城恒嘴角就勾起一抹嘲諷的笑,“那一位自年前起身體便一直不好大,據(jù)太醫(yī)說是耗損太過之故……”想起不該給她說這些,忙又道,“反正我是跟天朗交好,又不是跟他交好,明兒約個時間,單獨跟天朗聚聚也就罷了。”
孔琉玥點點頭,因為韓青瑤的關(guān)系,她對慶親王府的那些破事兒也有所耳聞,知道滿朝文武一多半兒都是不齒慶親王人品的,傅城恒不愿意與之多往來,也就很好理解了。
她隨即又想到方才去晉王府,因來拜年的人太多,也沒顧得上細(xì)細(xì)說話,偏生她剛?cè)r,晉王妃與她提了一句她托她幫忙給尹慎言物色一個合適夫婿人選的事已經(jīng)有著落了,心里不由有些著急。
但轉(zhuǎn)念一想,明兒晉王妃還要回娘家呢,到時候再細(xì)細(xì)分說也不遲,也就暫且把此事放下了。
回到府里,老太夫人興致極高,命人做了一架小巧精致的圍屏燈來設(shè)于當(dāng)屋,命大家猜謎作耍,但凡猜中了,俱有賞賜;又命大家圍坐了玩擊鼓傳花,中了的人講笑話兒;晚宴時又命小子們放了煙花……一直玩樂到交三更,方命大家散了。
次日一早,晉王妃與永定侯府另外兩位庶出姑奶奶傅淡云與傅淡梅,便與各自的夫婿一道,領(lǐng)著孩子們陸續(xù)回了娘家。
大秦風(fēng)俗,初三日但凡有女兒的人家,都不會接待外客,只好好接待伺候在夫家辛苦了一整年的姑奶奶們,因此連傅城恒兄弟幾個都沒去外書房,而是待在樂安居,接待姐姐姐夫妹妹妹夫們。
兄弟姊妹們雖說都在京城,時常都能見面,但像今日人來得這般齊全的時候,畢竟是少數(shù),及至見了面,自是好一番親熱,作長輩的又給孩子們都發(fā)了紅包,樂安居一時間是熱鬧得不得了。
等到所有人都見過了,傅城恒作為一家之主并長兄,便帶著兄弟姐夫妹夫們,辭了老太夫人,一行人魚貫去了外書房,剩下女眷和孩子們自在說話玩笑。
作為如今的當(dāng)家主母,孔琉玥自是比任何人都忙,但因一應(yīng)事情都是早就吩咐下去了的,倒也不至于應(yīng)付不過來。卻也不敢坐著,就站在老太夫人身后服侍著,不時用眼瞅瞅這個,瞄瞄那個,屋里服侍的丫鬟們便隨著她的眼色或是上茶遞水,或是奉漱盂手巾,或是上點心,一時間倒也井井有條,沒出什么狀況。
說笑著到得午時,孔琉玥忙又安排大家坐了席。
菜是一早便安排下去的,四冷佐餐四冷碟四點心十熱菜一品火鍋,雞鴨魚肉山珍海味時令蔬菜全都有……自晉王妃以下的三位姑奶奶看孔琉玥的目光便都帶了幾分贊嘆,心里也不自覺將她和三夫人作起比較來。
尤其是兩位庶出姑奶奶,她們都嫁得不算好,二姑奶奶傅淡云嫁的是工部一位四品官員的嫡次子,雖是嫡出,卻只得一個舉人功名,且也分不到幾分家產(chǎn);三姑奶奶傅淡梅則嫁的是國子監(jiān)祭酒的小兒子,如今在翰林院任編修,一樣是芝麻小官兒,一樣分不到家產(chǎn),只靠月錢和夫婿的俸祿過日子,雖然也都不算差,日子到底過得有些緊巴。
沒想到孔琉玥一接手管家,便送了比往年豐富得多的年禮給她們,雖是有收買人心之嫌,但畢竟讓她們既得了好處,又在婆家人面前得了面子,她們心里已是不自覺傾向于了孔琉玥。待方才再見了孔琉玥管家后里里外外都一副井井有條的樣子后,便更是傾向于她了,都暗想這位新大嫂雖然年紀(jì)輕,卻是個聰明能干至極的!
心之所想,面上便不自覺帶出了幾分來,看在三夫人眼里,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幾分,就攥緊了手里的帕子。但一想到傅旭恒的話,便又漸漸松了開來,嘴角也慢慢有了笑意。
吃過午飯,老太夫人照例要午休,命孔琉玥叫了女先兒來說書讓大家取樂。
孔琉玥應(yīng)諾而去,將一切都安排好后,又心不在焉的陪著大家聽了一回,就有晉王妃身邊的玉珠過來附耳說道:“我們娘娘說,想去夫人屋里坐會兒。”
她忙抬頭往晉王妃所在的方向看去,果見她正望著自己微微笑,她于是點了點頭,起身先走出花廳。
片刻之后,便見晉王妃也走了出來,姑嫂二人于是并肩而行,很快到了蕪香院。
雖說平常回來永定侯府的時候不算少,畢竟上面還有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兩層長輩,是以今兒個還是晉王妃第一次踏進弟弟弟媳的居所,不由四下里打量起來。
就見屋子布置得十分干凈雅潔,雖然也有些貴重的擺設(shè),卻并不豪奢,尤其窗邊汝窯天青釉面的花瓶里供的幾支臘梅,更是為屋里平添了幾分若有似無的清香,給人以很是舒服的感覺。
屋子里還隨處可見傅城恒的東西,一件常服、幾柄心愛的小刀劍、幾枚時常戴的玉佩……顯然傅城恒待在屋里的時間很多,顯然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也很好,所以才會有這么多他在家里活動的痕跡。
晉王妃看在眼里,就欣慰的點了點頭,看向孔琉玥的目光也越發(fā)柔和了,拍了拍自己身邊的空位子,向她招手笑道:“過來坐下,我們姐兒倆好生說說話兒。”
孔琉玥笑著應(yīng)了,仍指揮丫頭上了茶果點心來,又命白書藍琴好生守著門外后,方依言坐了晉王妃身邊,關(guān)切的問道:“連日來準(zhǔn)備年事,只怕姐姐也累壞了罷?我瞧著姐姐眼圈下都有了青影,一定是沒休息好之故。”
晉王妃擺手笑道:“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十來年了,早就熟能生巧了,談不上有多累,讓我睡不著的也不是這些瑣事……倒是你,乍然接手管家,便遇上過年,一定忙壞了罷?倒是沒想到你生得嬌嬌弱弱的,卻這般能干,前兒個王爺還在我面前夸你呢,說你不但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種出的蔬菜更是連皇上都稱贊,說煦之能得你為妻,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說得孔琉玥有些汗顏,她哪有那么好,“王爺和姐姐謬贊了!我撐了這么些天,已經(jīng)有些吃不消了,不過是想著不能讓人看了笑話兒,所以硬撐著這口氣罷了!”
晉王妃道:“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不但以實際行動狠狠還了某些自以為自己很重要的人一記響亮的耳光,”說著冷笑一聲,“還向上下都證明了你是能勝任永定侯府當(dāng)家主母,是能勝任永定侯夫人之職的,我和煦之都以你為榮!”
孔琉玥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卻滿滿都是愉悅,有一種付出得到了回報的滿足感,——她之所以這樣努力,本來就是為的她所在乎的人,還有什么能比來自她所在乎人的贊揚和肯定來得更好的回報呢?
又聽得晉王妃道:“經(jīng)過這次的事,只怕祖母也該意識到是時候讓長房接回中饋了,你就順勢把家管起來,再不要給某些不自量力的人可乘之機!”
“不過,”說著勾唇一笑,“估計某些人很快也將無暇想這些事的,她管好自家的后院尚且要來不及了!”
孔琉玥聞得這話有異,猛地又想起之前傅城恒說過很快就會讓三夫人‘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因不自覺將姐弟二人的話聯(lián)系到了一起,但畢竟不好細(xì)問晉王妃,又怕這些事不該是自己問的,于是什么都沒有說。
晉王妃看在眼里,反倒覺得她知情識趣,就算知道了某些事,也一定會守口如瓶,于是點頭笑道:“今兒個時間有限,我就不與你細(xì)說這事兒了,你晚間問煦之去,就說是我讓你問他的,他自然就不會對你有所隱瞞了!”
又說起尹慎言的婚事,“……是當(dāng)年太妃娘家一位遠(yuǎn)親族妹之子,因父母早亡,投靠了王府來的。王爺雖說不能拿他當(dāng)正經(jīng)親戚,卻也是素來禮遇有加,長得也是一表人才,待人接物也是彬彬有禮,進退有度,已于去年中了舉人,正日夜苦讀準(zhǔn)備三月的春闈……今年才二十歲,已是舉人,說來倒也是前途無量。”
孔琉玥聽在耳里,便知道晉王妃是真將自己的托付放在了心上的,父母雙亡,也就意味著尹慎言只要過門,便是當(dāng)家奶奶,不用忍受婆母的彈壓,更不用在婆母面前立規(guī)矩;二十歲便已是舉人,若是能夠高中,便可以入朝為官,若是到時候再能設(shè)法某個外放,可就是面子里子都有了;最重要的是,本身人品才貌也不差,又上進……若非是為了自己,晉王妃用得著考慮得這般細(xì)致?隨隨便便指一個只要條件不算太差的,已足以讓尹家人覺得榮耀了!
她站起身來,屈膝真心實意給晉王妃行了個禮,“有勞姐姐費心了,琉玥一定銘記五內(nèi)!”
晉王妃伸手拉了她起來,笑道:“我要你銘記五內(nèi)做什么,只要你跟煦之好好過日子,就是對我最好的回報了!”說著眉頭一皺,話鋒一轉(zhuǎn),“不過,這門親事對那位尹三姑娘來講的確是再好不過,可對尹家而言,卻暫時也有可能是一輩子都沒什么利益可言……要知道在大多人家的心目中,女兒都是用來聯(lián)姻想,只怕尹家當(dāng)家人不會答應(yīng)……這樣的事,又是最講求你情我愿的……”
說得孔琉玥也皺起了眉頭,晉王妃說得有理,在大秦很多人看來,女兒家都是用來聯(lián)姻的,自然是嫁的門第越高越好,至于其他的譬如說男方上進不上進、人品好不好、家人好不好相處,一般都是次要的,不然也不會有“高門嫁女,低門娶媳”這一說法了!
看來這事兒還得從長計議。
她再次起身道:“正好我明兒要回去,到時侯在尹老太太面前略微提一提此事,便知道有戲沒戲了。不管這事兒成不成,我都承姐姐的情,一輩子記著姐姐待我的好!”
依然被晉王妃拉了起來,嗔道:“才不是說了,我不要你的謝,只要你跟煦之好好過日子的嗎?你再這樣生分,我可生氣了啊!”
孔琉玥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沒有再拘泥于這個話題。
姑嫂二人又說了一會子話兒,估摸著老太夫人該起身了后,方略微收拾一番,折回了樂安居。
果然她們前腳剛到樂安居,老太夫人后腳便被盧嬤嬤等人簇?fù)碇鴱膬?nèi)室出來了,所有人忙都站了起來,正說得口沫橫飛的女先兒也暫停了說書。
“坐下,都坐下,”老太夫人呵呵笑著落了座,又命大家都坐,又問,“都聽了什么書啊?可有添些什么新書?”
兩個女先兒忙都賠笑回道:“倒是添了好幾出……”
一語未了,老太夫人已笑向晉王妃道,“記得早年間你小時候,就專愛聽那出《鳳求凰》,及至大了,依然愛聽,今兒個可聽了不曾?”
說得晉王妃笑了笑,正要答話,一旁三夫人已笑著插言道:“才大姐只顧著與大嫂躲起來說體己話兒,顯見得大姐心目中只有大嫂一個弟妹,倒是還沒來得及聽,不如讓她們現(xiàn)說了來?”雖是用的玩笑語氣,話里話外卻不自覺帶了幾分酸意。
晉王妃聽在耳里,就笑了起來,“我心里哪里只得大弟妹一個弟妹,你和二弟妹在我心里也是一樣可疼。偏生今兒個時間有限,來不及跟你說體己話兒了,這樣罷,大后日初六王府?dāng)[春酒,請的都是親眷們,你到時候和你大嫂二嫂一塊兒去,我再跟你好生說體己話兒,你看可好?”竟是一副前所未有的和顏悅色的樣子。
嫁給傅家將近七年來,三夫人幾時受過晉王妃這樣好言好語?詫異之余,更多的是受寵若驚,忙不迭應(yīng)道:“到了那日,一定早早上門,多與大姐說會兒體己話,就怕到時候大姐嫌我呱噪了!”
晉王妃笑道:“大過年的,正是要熱熱鬧鬧的才好呢!”
三夫人聞言,方才那幾分詫異也沒有了。
要知道大秦上下都是最重元月和氣的,便是再牛心古怪不茍言笑的人,在大年下也都是笑口常開,吉祥話不斷的,晉王妃平常雖不待見她,如今畢竟是大年下的,她可一定要趁這個當(dāng)口,將她哄得開開心心的才是。
暗自打定主意后,三夫人又忍不住在心里慶幸,幸好今兒個沒堅持回娘家當(dāng)姑奶奶去,改在了明日,不然,也就不能受到晉王妃方才這一番禮遇了。
渾然沒注意到晉王妃眼里一閃而過的嘲弄和不屑。
晚間送走三位姑奶奶后,老太夫人當(dāng)眾說起明日孔琉玥妯娌三人回娘家的事,“……每年都因為要接待伺候咱們家的姑奶奶們,所以委屈你們妯娌只能初四回去,尤其大孫媳,今年畢竟是成親后的第一年……才我已吩咐盧嬤嬤準(zhǔn)備好車馬和明兒你們各自帶回去的禮品了,你們各自瞧瞧禮單,看還有沒有地方需要增補的!”
侍立在一旁的盧嬤嬤就適時遞上了三張一模一樣的灑金大紅箋子。
雙鵝雙酒、羊腿、肘子及各樣蒸食,龍鳳餅、水晶糕及各樣喜慶點心,各色干果各色鮮果,八色禮盒,各色貢緞布匹絲綢皮草,還有八百兩銀子……三夫人將單子快速過了一遍,不由倒吸了一口氣,這樣豐富的禮品,她嫁進傅家七個年頭來,還是頭一遭兒!
當(dāng)然,往年的禮品也很豐富,永定侯府不像旁的公卿世家那樣只有個空架子,而是面子里子都有,也樂得在歸寧時給媳婦們作臉,因此媳婦們歸寧時的禮品,從來便是上等的。只是今年,又比往年更豐富了幾分,三夫人管家慣了的,自然一眼就看出來了。
不由暗自歡喜,夫家重視自己,才會想著讓自己在娘家人面前更有體面,而自己在娘家人面前有體面了,夫家人也才會更尊重自己,這是一個良性循環(huán)的過程;卻也暗自納罕,祖母怎會忽然想起為她準(zhǔn)備這樣豐厚的禮品?
于是暗自覷眼看孔琉玥和二夫人。
就見二人臉上也是跟自己一樣的納罕和驚喜,顯然三份禮單是一模一樣的。
又忍不住暗自埋怨起老太夫人來,自己的娘家可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侯府,也是她們能比的?
就聽得老太夫人說道:“大孫媳,你是第一年過年時歸寧,可別失了規(guī)矩,你要記得,以前你是孔家女,現(xiàn)在卻是傅家婦,是我們永定侯府的大夫人了,該柔和的時候要柔和,該剛強的時候要剛強,切莫讓人小瞧了去!”
一席話,說得孔琉玥先是狐疑,繼而便恍然大悟了,一下子想到了初一那天遇上尹老太太婆媳后,老太夫人看自己柔和著帶著幾分憐憫的目光。
老太夫人一定是以為她在尹家受了很多委屈,想為她出頭撐腰,所以當(dāng)時才會不問她的意思,便當(dāng)著尹老太太婆媳的面做主定下了讓她明日回去,然后又破例為她準(zhǔn)備了這般豐厚的禮品,——只看三夫人和二夫人詫異中帶著驚喜的表情,就知道不只是她一個人覺得禮品太過豐厚,——就是想讓尹家人看看,永定侯府有多重視她這個大夫人,讓她們再不敢慢待了她去!
她忽然覺得心里有些發(fā)熱,真心誠意的屈膝向老太夫人道了謝,“孫媳謹(jǐn)遵祖母教誨!”
既然她能看出老太夫人的用意,三夫人多多少少也能看出幾分來,就暗自撇起嘴來,她就說嘛,祖母怎么忽然變得這么大方起來,原來還是為了給那個小庶女長臉!
不過算了,且讓她再得意幾天罷,到時候自然讓她嘗到爬得越高,摔得越疼的感覺!
回到蕪香院,孔琉玥讓珊瑚將禮品單子收好,省得明兒早上出門忘記了。
傅城恒見她臉上并不見多少喜色,至少與二夫人三夫人想著明日便可回娘家了時,那種發(fā)自肺腑的由衷的喜悅和期待相去甚遠(yuǎn),心里好受了幾分,原來她并不若自己想象的那般想回尹家去,那是不是意味著,那邊已經(jīng)沒有她牽掛的人和事了?
說來剛才若非老太夫人讓孔琉玥看明日歸寧柱國公府的禮單,傅城恒壓根兒就忘記還有這一茬了。
他潛意識里根本不拿柱國公府當(dāng)孔琉玥的娘家,就算他心里也明白,能有這樣一個所謂“娘家”于孔琉玥來講,總比沒有的好,但這僅僅只能讓他不去跟他們計較他們以前薄待她的事而已;最重要的是,那里還有一個讓他極不順眼的人尹淮安,以前他待尹淮安厭惡歸厭惡,卻并不忌憚,那時候他并不怕孔琉玥曾跟他有過一段過往,他相信假以時日,她從身到心都會只屬于他一個人。但現(xiàn)在,他忌憚了,他怕孔琉玥還沒能完全忘記尹淮安,他怕她一旦回去,便會勾起以往的回憶,然后在心里永遠(yuǎn)保留著一個屬于尹淮安的位置!
當(dāng)然,就算看見她并不若他想象的那般想回去,他也并不敢確定她心里到底還有沒有尹淮安的一席之地,但至少讓他心里好受了許多。
孔琉玥其實并沒有將太多的心思放在明天回柱國公府的事上,對她來講,明天回去的主要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尹慎言的婚事,至于其他的,她根本無暇多想。
她的心思,更多放在了晉王妃白日里與她講的很快就會讓三夫人‘自顧無暇’一事上,因在屏退眾伺候之人后,便迫不及待的將自己的疑問問出了口,“……姐姐說讓我問你,還說是她讓我問你的,你必須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傅城恒聞言,就翹起了嘴角,只要她的心思不放在明天歸寧的事上,于他來講,什么都好說。
他于是點頭道:“這事兒我的確知道,本來不打算說與你知曉,免得你操心的,不過既是姐姐讓我告訴你的,那我就告訴你罷。原本姐姐是打算趁大年初一進宮朝賀時,求皇后娘娘賞幾個美人兒下來,然后她再轉(zhuǎn)手賞給三弟和四弟,‘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讓那一位和孫氏饒是心里再生氣,架不住那些美人兒是宮里賞出去的,打不得罵不得更攆不得,最后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不過進了宮后,姐姐卻改了主意,打算等初六王府?dāng)[年酒時,送一位出身更高貴,性子也更好的美人兒給三弟,也讓三弟妹多一個好姐妹,省得她長天白日的待在家里無人排遣寂寞!”
‘讓三弟妹多一個好姐妹,省得無人排遣寂寞’?孔琉玥看他明明在說著算計人的話兒,臉上卻是一副正經(jīng)得不能再正經(jīng)的表情,語氣也是認(rèn)真得不能再認(rèn)真,不由好笑不已,何謂‘面癱腹黑男’?就是眼前這個男人了!
她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問道:“敢問侯爺,這位‘出身更高貴,性子也更好’的美人兒是何方神圣啊?”
傅城恒勾了勾唇角,“還能有誰,自然是太后娘娘的侄孫女兒、威國公府的二小姐了,你看她這樣的身份,夠格不夠格作咱們?nèi)艿膼坻课业故怯X得完全夠格了!”
讓太后的侄孫女兒、堂堂威國公府的小姐給傅旭恒作妾,那到時候三房豈非熱鬧至極?同時還可以扇太后一記耳光,讓太后以后只要看見晉王妃或是永定侯府的人,便會膈應(yīng)得慌……真是有夠損的!
可問題是,威國公府不是只有一位小姐,就是那位“大秦第一剩女”郭宜靜嗎?她好歹是堂堂國公府的嫡女,再怎樣也不可能委屈自己作妾罷?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問,傅城恒隨即便為她解惑道:“不是那位郭大小姐,而是郭二小姐,”說著語帶嘲諷,“郭太后一心想在后宮擴充自己的勢力,無奈離下次選秀還有一年多,因此授意娘家人在本家尋年輕貌美的女子過繼到名下,然后送進宮‘陪伴’她,以期能走他途得蒙圣寵……眼見此計不成了,便又將主意打到了太子身上……所以姐姐才想出了這個雙贏的法子來……這些事你只心里知道便是,不必多想也不必多問,更不要與旁人說起,這便是王府和咱們家以后的籌碼和倚仗了!”
想不到此事的背后竟是如此的驚心動魄!
孔琉玥面色一整,肅然點頭道:“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不會與任何人提及此事的!”
說著忍不住皺眉,“可萬一威國公府據(jù)此來與咱們家拉關(guān)系,因而惹來皇上心里起疙瘩,可怎么樣呢?”自古當(dāng)皇帝的,又有哪個是不多疑的?就算是晉王和他小時候與皇上再要好,如今畢竟君臣有別了,若是因此而惹來皇帝的猜疑,豈非太得不償失了?
傅城恒沒想到她會這般敏銳,很快便想到了最重要的一點,因贊許的看著她道:“妾通買賣,屬賤流,妾的娘家人是不算親戚的。再者,皇后事后終究是會將此事稟明皇上的,想來皇上還不至于因此就對我們家心生疙瘩,你只放心罷。”
孔琉玥聞言,方暗自松了一口氣,封建制度的連坐法可不是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