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回
展眼便到了初八,去伏威將軍府吃年酒的日子。
傅城恒一早醒來,身邊卻不見孔琉玥,他不由詫異的喊了聲“玥兒”,手同時朝一旁的被褥里摸去。卻發(fā)現(xiàn)手下的被褥竟是冷的,顯然孔琉玥已經(jīng)起床多時了,可他竟然一無所覺。
他不由有瞬間的迷茫,什么時候,他的警覺性已經(jīng)降低到這個地步了?昨晚是鬧得有些遲,也鬧得有些淋漓盡致,但他也不該睡到這般人事不知啊……
念頭閃過,床帳被撩起,孔琉玥俏生生的身影已出現(xiàn)在他眼前,“你醒了啊!”
傅城恒有些訕然,“什么時辰了?怎么也不說叫醒我?”成親這么久,這還是第一次起在她之后,他沒來由的覺得有幾分不好意思。
孔琉玥一邊麻溜兒的掛起床帳,一邊笑道:“想著你一年到頭都要辛苦的早起上朝,難得大年下的可以多睡一會兒,所以沒有叫醒你。你也不必介懷,這會子才辰時初刻,還早著呢!”
傅城恒正要開口,忽然發(fā)現(xiàn)她竟已梳妝打扮好,并已換好出門的衣衫了。
他不由有些怔忡,“你多早就起來了?”她不是向來最喜歡賴床的嗎?
孔琉玥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訕笑道:“呵呵,我這還不是想早點(diǎn)見到瑤瑤嘛,所以……”除了想早點(diǎn)見到韓青瑤,多跟她說上一會子話以外,今兒個她可還有一個重任,那就是給韓青瑤的二叔看腿,不過這話她可不敢告訴某人,某人連女人的醋都要吃了,若是讓他知道她還要給別的男人治腿,非得酸死過去不可!
果然她話還沒說完,某個男人已經(jīng)板起了臉來。
這兩天傅城恒已聽她在他耳邊說韓青瑤不下一百次了,聽得他是耳朵都起繭了,所以昨晚上才會可勁兒的折騰她,就是想著等她累極了,看她還有沒有力氣提韓青瑤。誰曾想她倒是真不提了,卻破天荒起了個大早,而且一副精神奕奕、迫不及待要飛去伏威將軍府的樣子,一點(diǎn)兒沒有往日起床時的葳蕤,倒是合了那句俗話“人逢喜事精神爽”,真是比她提還讓他來氣,忽然之間就有了一種想食言的沖動。
眼角的余光卻不經(jīng)意瞟見了她立領(lǐng)里淡淡的粉色印跡,便一下子想到昨晚上的荒唐,他不由心神一蕩。順勢看上去,又看到了她如花一樣的笑靨,這樣的笑靨,也只有在事關(guān)韓青瑤時,才會出現(xiàn)在她臉上了……食言的話便如鯁在喉,再也說不出來了。
孔琉玥雖然并不知道就這短短的一瞬間,傅城恒的心思已是千回百轉(zhuǎn),但卻是知道他醋妒韓青瑤的,于是識趣的沒有再提她,而是伸手將干凈的褻衣遞與了他,同時笑道:“既然已經(jīng)醒了,就早點(diǎn)起來罷,我讓人煮了湯圓,熱熱的吃上一碗,然后好去給祖母請安道別,也好早去早回嘛!”
傅城恒悶悶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接過她遞上的衣服,到底心有不甘,于是順勢還握住了她細(xì)滑香嫩的手。
正想做點(diǎn)什么之際,余光忽然瞥見曉春和知夏端著熱水走了進(jìn)來,想著不能在下人面前失了威嚴(yán),他只得神色一正,三下兩下穿好衣服去了凈房。
出來的時候,就見桌上已經(jīng)擺好熱氣騰騰的湯圓了。
吃湯圓的時候,傅城恒有意吃得極慢,看在孔琉玥眼里,多多少少能猜到他的心思,不由暗自腹誹起來,這人的心眼兒怎么比針眼兒還小啊,還虧得是武將呢,一點(diǎn)都不豪爽,也不怕旁人知道了笑話兒?
腹誹歸腹誹,面上卻是一點(diǎn)不敢表露出來,還得軟言細(xì)語的問,“好吃嗎?這是瑤……這是我才學(xué)了來的新做法,若是好吃,我明兒便讓人做了來,各處都送一些去,讓大家都嘗嘗。”
傅城恒看著她明明就十分窩火,卻還得強(qiáng)忍著的樣子,只覺得可愛有趣得緊,又慢慢吃了兩個湯圓,估摸著自己若再不加快速度,她就真要抓狂了時,方終于加快速度,一口一個,很快將碗里余下的湯圓都解決了。
孔琉玥見狀,臉上方復(fù)又有了笑容,不由分說取了他的斗篷來服侍他穿好,自己也穿好斗篷,率先往外走去。
夫妻兩個一前一后到得樂安居,老太夫人還沒起身。
自前天晚上回來后,老太夫人的情緒便一直有些不好,這會子見了傅城恒與孔琉玥,也是淡淡的,聞得二人是來辭行去伏威將軍府吃年酒,不過只淡淡吩咐了一句“早去早回”后,便再無他話。
傅城恒和孔琉玥都是知道個中緣由的,也不強(qiáng)求,行了禮便退了出去。
不想剛走出樂安居,便碰上了也來請安的傅旭恒。
傅旭恒看起來有些憔悴,胡子啦渣的,人也像是瘦了一些似的,以往合身的衣服,如今穿在身上也顯得有些大,看來勇毅侯府和三夫人那邊給他的壓力不小,——他昨兒個一早便去了勇毅侯府接人,但一直到下午才無功而返,臉上的表情也很是沮喪,說是三夫人不愿跟他回來,只怕他今兒個還得再去。
遠(yuǎn)遠(yuǎn)的瞧見傅城恒和孔琉玥,傅旭恒忙緊趕幾步,走到二人面前行禮打招呼道:“大哥,大嫂!”
傅城恒點(diǎn)點(diǎn)頭,問道:“三弟也是來給祖母請安嗎?祖母這會子還沒起呢,倒是可以遲點(diǎn)再來。”
傅旭恒見他夫妻二人都是一身出門衣裳,估摸著是要出門去吃年酒,也不多問是去誰家,只是道:“待會兒還得去勇毅侯府呢,只怕不到下午回不來,因此想著早點(diǎn)來給祖母請安。”
“去了那里之后,好生跟孫侯爺和三弟妹認(rèn)錯,只要你態(tài)度誠懇些,相信他們會原諒你的。”傅城恒叮囑道,“若是今兒個再不行了,我明兒便跟你一塊兒去,不管怎么樣,總要叫孫侯爺和三弟妹消了氣才好。”
傅旭恒也不推辭,“如此小弟就先謝過大哥了。”說著頓了一頓,又似笑非笑補(bǔ)充了一句,“大哥的大恩大德,小弟一定銘記五內(nèi),永世不忘!”
傅城恒聞言,也是要笑不笑的,“都是自家兄弟,三弟說這樣的話就太生分了。外面冷,你連大毛衣服都沒穿,還是快進(jìn)屋去罷。我和你大嫂就先走了!”說著與孔琉玥一道,被簇?fù)碇芸熳哌h(yuǎn)了。
余下傅旭恒瞧著二人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直至徹底看不到影子后,方狠狠一拳砸在了旁邊的冷杉樹上,霎時紛紛揚(yáng)揚(yáng)落起大朵大朵的雪花來,哼,我還沒給你挖坑,你倒先給我挖起坑來,那我們就看最后到底是誰坑了誰!
馬車內(nèi)。
孔琉玥越想便越覺得之前傅旭恒從表情到話語都大有深意,因忍不住說道:“我怎么聽三弟方才最后那句話的意思,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
傅城恒勾了勾唇,“他就算知道了又怎樣,難道還能說出來不成?所謂‘啞巴虧’,就是要吃虧的人明知道自己吃了虧,卻不能說也說不出口,才有意思呢!”既然祖母能很快想到此事是他和姐姐設(shè)的局,身為當(dāng)事人的傅旭恒自然更能想到,他若是想不到,才真是奇怪,也顯得他太無能了一些,根本就不夠格跟他斗了!
“話雖如此……”孔琉玥見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心下稍安,但又總覺得傅旭恒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因皺眉道,“但只怕他不會就此干休,我們還是得提高些警惕才是。還有祖母那里,本來就對我們有意見了,再見到三弟那副頹廢的樣子,只怕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里,都不可能再有好臉子給我們看了。”
傅城恒趁機(jī)摟了她,笑道:“他有張良計,我便有過墻梯,他有兵來,我便有將擋,他有水來,我也一樣有土掩,你就只管放心罷!至于祖母那里,你也不必?fù)?dān)心,他愛裝可憐來換取祖母的憐惜,那是他的事,事關(guān)皇后和太子,祖母知道輕重,不會對我們擺臉色太久的。”
夫妻兩個說著話,很快便到了伏威將軍府。
馬車進(jìn)得大門后,便有男執(zhí)事迎了上來,隔著馬車行禮賠笑道:“敝府老將軍與大老爺并大爺已經(jīng)在外院等候侯爺多時了,請侯爺隨奴才來。”
傅城恒應(yīng)了,掀開車簾欲跳下馬車。
方欲跳時,忽然想到一件事,忙又將車簾放下,湊到孔琉玥面前說道:“你可要記得我們的約法三章!”
孔琉玥好氣又好笑,一把推開他的臉,沒好氣道:“知道了知道了,沒聽說都等著你呢嗎,還不快去!”心里卻在暗忖,等一離了他的視線,還不是她想跟韓青瑤怎么親熱就怎么親熱?哼,他管得著嗎!
然傅城恒卻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一般,撩起簾子徑自吩咐坐了后面一輛車,彼時已經(jīng)下車侍立在了他們馬車下的珊瑚和瓔珞,“你們兩個,記得寸步不離的伺候好夫人,別叫旁人挨著碰著了她,明白嗎?不然被本侯知道了,決不輕饒!”
珊瑚瓔珞本就伶俐,又是親身經(jīng)歷過上次他錯將韓青瑤當(dāng)做男兒狂飲干醋之事的,一點(diǎn)就透,想笑又不敢笑,只得諾諾應(yīng)道:“侯爺放心,奴婢們理會得了!”
傅城恒聞言,方面色稍緩,又轉(zhuǎn)頭向車內(nèi)孔琉玥說了一句:“你別以為你在內(nèi)院,離了我的視線,就能想怎么著就怎么著了,我可是遍地有眼線的!”看著她即刻綠了臉后,方忍笑跳下車,隨伏威將軍府的執(zhí)事徑自往外院去了。
余下孔琉玥沖著他的背影又是呲牙裂嘴,又是隔空揮拳頭,又是暗自腹誹他不讓她跟韓青瑤親熱,她就偏要跟她親熱,看他能拿她怎么樣的,發(fā)泄了好一陣,總算心里好受了些,方吩咐車駕繼續(xù)往里駛。
待車?yán)^續(xù)動起來后,她卻又抿嘴慢慢笑了起來。
馬車前行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又重新停了下來。
外面隨即傳來一個清脆而熟悉,帶著幾分歡快的聲音,“是孔姐姐來了嗎?”不是別個,正是韓青瑤的聲音。
孔琉玥心里一喜,幾乎是迫不及待撩起了車簾,果然就見韓青瑤正被一眾丫頭婆子簇?fù)碇驹诤谄峄彝叩拇够ㄩT前,一看見她出現(xiàn),眼睛便亮了,三步并作兩步迎上前親親熱熱的叫了一聲:“孔姐姐!”忙又要伸手扶她。
一旁的珊瑚和瓔珞哪里敢讓她親自動手,忙搶上前將孔琉玥扶了下來,姐妹兩個才算是正式見了面。
距離上次晉王妃生辰二人最后一次見面至今,又是將近兩個月過去,雖然時有通信,但對二人來說又怎么夠?都覺著有好多話想對彼此說,但急忙之間又有種不知該從何說起的感覺,于是只是你默默的看著我,我默默的看著你,反倒沒了話。
片刻,還是一個脆生生的聲音打破了二人之間的沉默,“大小姐,傅夫人,外面天寒地凍的,您們要不進(jìn)了屋再細(xì)看彼此去?就算您們不冷,奴婢們在這里陪著也冷啊,偏生這輩子還是第一次同時見到兩位仙女,冷也舍不得離開!”
孔琉玥忙循聲望去,就見聲音的主人是一個才只到她肩膀,瞧著約莫八九歲,生得圓潤潤十分討喜的小丫頭子。想著她明明是個小孩兒,卻偏要學(xué)大人那樣老氣橫秋的說話,孔琉玥不由失笑,湊到韓青瑤耳邊小聲道:“這小蘿莉是你屋里的丫頭嗎,圓滾滾的,真是可愛!”
韓青瑤也壓低了聲音笑道:“你不知道,人小鬼大著呢,想想咱們像她這么大時,可沒她這么會說話懂得這么多!”
孔琉玥感嘆:“要不怎么說古代人早熟呢?你只看可憐的我十六歲就要嫁人,你就知道了!”
“你好歹還十六歲才嫁的人,可憐我十五不到就要嫁,我才更可憐呢!”韓青瑤也跟著感嘆,然眉眼間卻滿滿都是笑意。
孔琉玥看在眼里,就打趣她道:“你可憐,心里不知道多歡喜呢,少在姐姐面前裝了!”
“什么姐姐?”韓青瑤立馬回道,“你別忘了,我比你大半歲,我才是姐姐,所以以后少在我面前擺姐姐的款兒!”
孔琉玥一臉的得意洋洋,“你是比我大半歲,但那是以前的事了,現(xiàn)在是我比你大了,所以以后還是乖乖兒的叫我姐姐罷!”
兩個人就這么你一言我一語的斗了幾回合嘴,總算是打開了話匣子,于是命眾丫頭婆子退后幾步跟著,一邊往里走,一邊小聲說著話兒來。
孔琉玥因先說道:“你不知道,前日我們家那個老跟我過不去的三夫人,總算是吃了一回癟,我現(xiàn)在回想起她當(dāng)時的表情,我都還恨不得大笑三聲呢!”說著吸了一口氣,正打算一鼓作氣將事情的經(jīng)過復(fù)述一遍與她知道,讓她也高興高興。
沒想到韓青瑤已先笑道:“我早就知道了!你忘了我奶奶那天也去晉王府吃了年酒的?她一回來便將‘上半場’告訴了我,還一個勁兒個夸你有大家風(fēng)范,當(dāng)?shù)闷鹨黄氛a命夫人呢;之后……柿子又給我寫來信來,把下半場也告訴了我,我當(dāng)時也是跟你一樣的反應(yīng),恨不得仰天大笑三聲!不過,我還是覺得不解氣,我每天臨睡前都祈禱,上天快下來一道雷,劈死了丫的罷,省得丫老是跟你過不去!”
孔琉玥聞言,就笑了起來,裝出惡狠狠的聲音道:“好啊,原來你除了我,竟然還跟柿子背地里通信,老實(shí)交代,你們都寫什么了?快撿肉麻的,給姐姐端上來!”
“哪有肉麻的,當(dāng)我們家柿子是你家那個悶騷的黑面神呢,沒有肉麻的!”說得韓青瑤微紅了臉,抬手撓起她腰間的癢癢肉來。
兩個人笑鬧了一回,眼看正房已經(jīng)在望,韓青瑤忙微喘著氣正色道:“好了,不鬧了,說正事要緊。對了,你待會兒給我二叔看腿,需要什么工具藥材的嗎?我好即刻讓人準(zhǔn)備去。你不知道,我爺爺奶奶和二嬸自聽得你有可能治好我二叔的腿后,都是歡喜得不得了,早早就盼著你來呢!”
孔琉玥忙也正色道:“我得先親眼看過了你二叔的腿才知道。不過,你可得安排好了,別叫不該知道的人知道啊,不然傳到我家黑面神耳朵里,我就完蛋了!”
不知不覺,她也跟著韓青瑤叫起傅城恒‘黑面神’了,也不知道傅城恒知道后,會是什么反應(yīng)?
韓青瑤忙道:“我早料到這一點(diǎn),早就跟我二嬸說好,讓她安排去了,你就放心罷!”說著一翻白眼一攤手,“你家那個黑面神的醋勁我可是親身領(lǐng)教過了,打又打不過丫,除了背著丫,我還能怎么樣?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啊!”
抱怨歸抱怨,心里卻是真心為好姐妹高興,傅城恒醋勁越大,表示他越是在乎她,她往后的日子也才會更好過!
兩個人又說了幾句話,便到了伏威將軍府的正房,韓青瑤的二嬸李氏早已領(lǐng)著丫頭婆子們接在門外了,一瞧得孔琉玥過來,忙迎上前見禮,“傅夫人,可把您給盼來了。”
孔琉玥忙還禮不迭,跟著韓青瑤喚李氏作“二嬸”,“二嬸,您是長輩,怎可對我行禮,豈非折殺我了?我跟瑤瑤是好姐妹,您就拿我當(dāng)她一樣看待便是了。”
李氏原便覺得孔琉玥雖貴為一品誥命夫人,卻絲毫不托大拿架子,因此對她印象極好,及至聞得她能治好丈夫的腿后,對她的印象就更是好上加好了,這會兒又見她親親熱熱的叫自己“二嬸”,一張臉更是瞬間笑成了一朵花,道:“既是如此,那我今兒個少不得托大在你面前充一回長輩了。”
韓青瑤在一旁笑著湊趣,“二嬸既當(dāng)了長輩,壓歲錢怎么還不給孔姐姐發(fā)上啊?”
李氏便笑罵起來,“真真的有了好姐妹,便忘記二嬸了!”然因事先沒想到孔琉玥會這般謙遜,便未準(zhǔn)備紅包,遂捋下腕間流光溢彩的累金絲嵌寶石鐲子,不由分說套到了孔琉玥腕上。
娘們兒幾個又笑著寒暄了幾句,然后一起走進(jìn)廳里。
就見廳里早已是衣香鬢影,人頭攢動了。
韓青瑤先領(lǐng)著孔琉玥去見過了韓老夫人,陪著老人家說了幾句話后,兩個人便又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繼續(xù)說起體己話兒來。
說話間,韓青瑤忽然想到自己未過門的嫂嫂華靈素,因頗為遺憾的說道:“只可惜下個月靈素姐姐就要跟我哥哥成親了,今兒個不能過來,不然就可以介紹你們兩個見面了。你不知道,華姐姐可厲害了,自己發(fā)明了不知道多少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其中有一樣小竹管,只要讓人將里面釋放出來的淡黃煙霧吸進(jìn)鼻子里后,便會任人操作,問什么答什么,是逼供再好不過的工具了,我當(dāng)時甚至還懷疑過她是不是也是穿的呢。對了,下午你回去時,我給你包一包她發(fā)明的那些小東西帶上,指不定哪一天就有用得上的地方呢?有備才能無患嘛!”
孔琉玥點(diǎn)頭道:“聽你這么一說,我更想見到你未來大嫂了,等她過門后,你可一定要找機(jī)會介紹我們認(rèn)識!”
韓青瑤自是點(diǎn)頭不迭。
兩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眼見客人越來越多,韓老夫人和李氏已然快忙不過來了,韓青瑤身為主人家,倒是不好再做著什么都不管,于是在命下人務(wù)必伺候好孔琉玥后,依依不舍的起身,暫時別了孔琉玥,幫著自家奶奶和二嬸招呼客人去了。
再說傅城恒被將軍府的執(zhí)事帶著往外院走去,一路上他都在回味方才小妻子那似嗔似喜的可愛表情,越回味便越覺得逗小妻子真是其樂無窮,以致他抵達(dá)外院時,臉上都還帶著一抹淡笑。
瞧在聞訊來迎他的趙天朗和王乾眼中,不由對視一眼,都促狹的笑了起來。上前見過禮后,便雙雙擠眉弄眼的道:“看傅大哥笑得這一臉的蕩漾,必定是在想小嫂子!”
王乾更是損,忽然撲到趙天朗懷里,故意嬌聲嬌氣的叫道:“傅城恒,你要是敢動她一根汗毛,我一輩子都不原諒你!”顯然是在學(xué)孔琉玥。
趙天朗反應(yīng)極快,立即拍著王乾的背配合道:“不打了不打了,你說不打了我就不打了……哈哈哈……”話沒說完,已跟王乾一起爆笑出聲,直笑得腰都直不起來。
傅城恒被二人笑得一張臉越來越黑,幾乎是咬牙說道:“看來你們兩個都皮癢癢了,要不我現(xiàn)在就給你們松松?”
見他已快瀕臨暴走的邊緣,趙天朗和王乾見好就收,忙賠笑道:“我們不說了不說了,傅大哥您別生氣!”一左一右拉了他往里面走。
就見一身深色袍子,瞧著精神矍鑠的韓老將軍攜韓青瑤之父兄韓遠(yuǎn)城韓青云迎了上來。
傅城恒忙正色上前給韓老將軍見禮,“有日子沒見老將軍了,老將軍一向身上好?”對有真本事之人,他向來都是敬佩有加的,并不論彼此間的身份差異。
韓老將軍想著他既來了,那傅夫人定然也來了,暗自歡喜,一邊還禮,一邊呵呵笑道:“托侯爺?shù)母#磺卸己茫 庇纸o他介紹韓青云,“這是我孫子青云。”
韓青云忙上前給傅城恒見禮,口稱:“見過永定侯爺。”
傅城恒見他生得面若冠玉,言談進(jìn)退間不卑不亢,自有一股書卷清貴之氣,不由暗暗點(diǎn)頭,怪道皇上和姐夫都對這個新科庶吉士贊譽(yù)有加呢,的確有其過人之處,假以時日,不愁不能成為國之肱骨。因取了腰間一塊漢白玉玉佩給他作見面禮。
韓青云不卑不亢的接了,與韓老將軍一起招呼傅城恒坐到了廳里去吃茶。
從頭至尾,都沒人理會過一旁的韓遠(yuǎn)城。
韓遠(yuǎn)城的臉色便有些不好看起來,他原本還想著借今日這個大好的機(jī)會,多結(jié)識一些京城里有實(shí)權(quán)的顯貴們,為以后謫遷入京提前鋪路呢,其中傅城恒便在他頭一等想結(jié)識的人之列。
誰曾想先是趙天朗來了之后只給他見了禮,便再沒理會過他,接著王乾來了以后,也沒怎么理會他,這會兒傅城恒來了之后,就更是連看都沒看他一眼,而韓老將軍竟也沒有介紹他給他們認(rèn)識的意思,反倒逢人便介紹兒子青云,叫他那顆老心肝兒情何以堪啊?
只可惜不管他有多氣有多慪,仍是沒有人理會他就是了。
韓遠(yuǎn)城眼見自己慪了半天氣,卻依然沒有人理會他,就連兒子青云也沒注意到他,正跟韓老將軍一道,與傅城恒趙天朗等人相談甚歡,不由氣上加氣,待要硬湊上去搭話罷,又覺得有些拉不下作為長輩的臉面來。
正自抑郁之際,又聽得人報:“威國公攜世子并二公子到——”
韓遠(yuǎn)城聞言,一下子來了精神,幾乎是迫不及待迎了上去,惟恐遲了,又被韓老將軍搶了先,重蹈了方才迎接傅城恒的覆轍。
他不知道他這番擔(dān)心完全是多余的,韓老將軍厭惡威國公府的人還來不及了,若非礙于情面禮節(jié),不得不給威國公府發(fā)帖子請其上門吃年酒,老人家巴不得一輩子不與其有絲毫的干聯(lián),又豈會親自去迎他們?
不但不會親自去迎,甚至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韓遠(yuǎn)城一副諂媚的樣子,已是氣不打一處來,暗恨大兒子這般做作,簡直就是丟盡了伏威將軍府的臉!又痛心他磊落一身,怎么偏就生出了這么一個兒子來,也不知是他沒教好,還是大兒子變得太多?
韓遠(yuǎn)城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都被老父遠(yuǎn)遠(yuǎn)的看在了眼里,并為之痛恨不已,彼時他正忙著與威國公寒暄,“……前兒個就想上門拜見國公爺?shù)牧耍l知道去了之后才知道府上有要事,只得抱憾而歸,倒不想今兒個國公爺竟屈尊來了舍下,實(shí)在是將軍府和我韓某的榮幸!”
威國公呵呵笑道:“韓大人客氣了!”命身后的兩個兒子郭信和郭誠上前給他見禮。
郭信在人前一向都是謙遜有禮的,自是恭恭敬敬的上前給韓遠(yuǎn)城見了禮,口稱:“小侄見過韓世伯!”
韓遠(yuǎn)城看在眼里,就捋須笑了起來,眼里有得意一閃而過,連國公府的世子爺尚且待他這般恭敬,可見他從二品封疆大吏,就算是在京城,也還是有幾分體面的,方才因被傅城恒等人視而不見生出的抑郁,到底隨之去了幾分。因賞了郭信一塊和田玉的印章做見面禮。
輪到郭誠見禮時,韓遠(yuǎn)城笑不出來了。
本來身為韓遠(yuǎn)城未來的女婿,且成親的日子就在眼前了,郭誠這會子便是當(dāng)眾給他行三跪九叩的大禮都不為過。然郭誠方才將韓遠(yuǎn)城對著自己父親的那一番諂媚看在眼里,便不自覺起了輕視之心,更何況他本就不喜韓青環(huán),就更不可能對韓遠(yuǎn)城派生出什么“愛屋及烏”之類的感受了,于是只草草鞠了個躬,隨隨便便應(yīng)付了一句:“小婿見過岳父!”便又退回了威國公身后去。
韓遠(yuǎn)城本來都已想好輪到郭誠給自己見禮時,他要好生說幾句敲打他的話,讓他以后不敢輕易薄待韓青環(huán),最重要的是,要時常提點(diǎn)著他父親跟將軍府跟他交好了;又想著要賞他一塊自己前兒個好容易才得來的與雞血石、田黃石合稱“印石三寶”的封門青印臺,好讓他知道伏威將軍府雖然門第沒威國公府高,財力卻是完全可以與之抗衡的。
豈料他在這廂想了這么多,怎奈郭誠根本一副不把他這個未來岳父放在眼里的樣子,好歹他也是朝廷的從二品大員,豈是可以任由只得一個輕車都尉虛職在身的晚輩小兒這般藐視的?于是臉色便有些不好看起來。
——他也不想想,他若不自己先彎了腰,別人又豈能騎到他背上去?
威國公察言觀色,見韓遠(yuǎn)城的臉色不好看起來,知道他是生郭誠的氣了,想著他畢竟是從二品封疆大吏,忙狠狠瞪了郭誠一眼,示意他立即給韓遠(yuǎn)城道歉后,自己也忙笑道:“誠兒他年前因染了風(fēng)寒,大病了一場才好,因此腦子有些個不靈醒,還請親家公多多包涵啊!”有意將‘韓大人’改作了‘親家公’。
喝命郭誠,“還不上前給你岳父請罪呢!”
想著自這次病好以來,父親待自己比先和善了許多,郭誠不由有些有恃無恐,便不肯上前給韓遠(yuǎn)城請罪。但轉(zhuǎn)念一想,將便宜岳父哄高興了,才有可能讓他帶自己進(jìn)內(nèi)院請安,才有可能見到自己那個據(jù)說美得天仙一樣的大姨姐韓青瑤……于是忙換上一臉的笑容,上前恭恭敬敬給韓遠(yuǎn)城磕了個頭,又親熱的說道:“小婿才多有失禮之處,皆因大病初愈,腦子有些不靈醒之故,還請岳父大人瞧在小婿年輕的份上,千萬不要跟小婿一般見識。”
郭誠本就極會哄人,不然也不可能將太后哄得拿他當(dāng)心肝兒肉一樣了,不過只略說了幾句話,便將韓遠(yuǎn)城哄得轉(zhuǎn)怒為喜起來。
見韓遠(yuǎn)城被自己哄得高興起來,郭誠趁機(jī)提出要進(jìn)內(nèi)院去給韓老夫人請安之事,“……如今正值大年下,我們作晚輩的,無論如何都該去給老人家請個安拜個年的,也是岳父大人您的體面!”
奉承得韓遠(yuǎn)城是渾身舒坦,滿口應(yīng)道:“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不過得先見過了你爺爺才是。”親自領(lǐng)了人去見韓老將軍。
依禮威國公也該上前去給韓老將軍見個禮的,韓老將軍畢竟輩分高,且在軍界又極有影響力,若是能拉攏了他……但一看到坐在他旁邊的傅城恒,威國公已經(jīng)踏出去半步的腳,幾乎是觸電般瞬間收了回來,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油然而生的怒氣。
雖然人人都知道郭宜寧并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但同時人人又都知道她就是他的女兒,現(xiàn)在她給傅城恒的弟弟作了妾,害得威國公府的人見了永定侯府的人都平白要矮上一等,且連宮里太后見了晉王妃也不自然,——遠(yuǎn)的不說,就說現(xiàn)在,威國公甚至都能感覺到旁人都在明里暗里拿異樣的目光看自己,不止如此,還有人在喁喁私語,不用想只知道他們私語的對象正是他威國公府,真是光想著就由不得他不來氣!
不提這邊廂威國公幾乎暗恨到內(nèi)傷,且說韓遠(yuǎn)城帶了郭誠上前給韓老將軍見禮,這回郭誠倒是不用人瞪,規(guī)規(guī)矩矩就上前給韓老將軍磕了個頭,口稱:“小婿拜見老岳父。”
不待韓老將軍說話,他又道:“小婿想著如今正值大年下,我們作晚輩的,無論如何都該進(jìn)去內(nèi)院給老岳母和長輩們請個安拜個年的,還請老岳父打發(fā)個人帶小婿去罷。”
韓遠(yuǎn)城自謂小女婿這般懂事,比鼻孔長到天上去的大女婿不知道好了多少,于是笑著幫腔道:“……這也是賢婿的一番心意!”
韓老將軍本來見他雖印堂發(fā)黑,走路也有些發(fā)飄,但總算不若他們打聽來的消息那般已是病入膏肓,想著韓青環(huán)再不好,也是他的親孫女兒,郭誠若是不好了,她也別想好,因此面色到底緩和了幾分。卻不想他隨即便是這么一通不倫不類的話,且還有膽提出要進(jìn)內(nèi)院去,以致老人家一下子想到了當(dāng)初他和陳氏打的那起子齷齪主意,當(dāng)即便怒不可遏起來。
但想著畢竟來者不客,不好直接罵郭誠,于是轉(zhuǎn)而罵韓遠(yuǎn)城道:“你是長輩,又是讀了幾十年圣賢書,作了十幾年百姓父母官的人,豈不知男女內(nèi)外有別的道理?更不要說今兒個來了這么多貴客,萬一沖撞了哪一位,怎生是好?……還不快退下呢!”
韓老將軍本來還想再罵的,忽一眼瞥見旁邊的韓青云已是微紅著臉低垂下了頭去,想著韓遠(yuǎn)城畢竟是他老子,且又當(dāng)著滿屋子客人的面;最重要的是,趙天朗這個大女婿也在,彼時同樣已眼觀鼻鼻觀心的低垂下了頭去……多多少少該給他留幾分身為長輩的體面,于是方?jīng)]有再罵。
但也已足夠讓韓遠(yuǎn)城顏面盡失了,灰頭土臉的領(lǐng)著同樣神色很不好的郭誠退了下去。
就有管事來稟:“開席時間到了!”
于是眾人都移至大廳里坐了席,一邊吃酒,一邊看戲。
郭誠經(jīng)過方才被韓老將軍兜頭給個大釘子碰之事,不免有些忿忿,想著近在咫尺,只需要再努把力就可以見到的美人兒,心里又癢癢的慌,因在坐了席后只略動了幾筷子,便借口要出恭走出了廳堂里,欲尋下機(jī)會便溜進(jìn)韓家的內(nèi)院去。
豈料剛走到廳堂外,就有兩個小子迎了上來,賠笑道:“二姑爺這是要去哪里?小的們伺候您!”任他給銀子也打發(fā)不走,罵人也打發(fā)不走,反正就是不管他到哪里,兩人就跟到哪里就是了,幾乎不曾把郭誠氣了個半死,只得悻悻然的折回了廳里。
廳里正忙著四處招呼客人的韓青云見他折了回來,方暗自舒了一口氣,暗想等晚間送走客人之后,一定要好生厚賞那兩個才一直跟著他的小子才是。
郭誠復(fù)又坐到席上后,想著今日百事都不順,于是一杯接一杯喝起悶酒來。
而旁邊愿意與他坐一席的,又豈會是那等正經(jīng)子弟?不過一些紈绔罷了,見他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便有幾個圍上前,一面揀他愛聽的話好言奉承著他,一面陪他喝起酒來,漸漸奉承得他有些得意忘形,不免大放起厥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