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3章 不相讓
523、
“春姐姐若如此做,那就是春姐姐的不智了!”淳貴人卻依舊不卑不亢。
春貴人微微瞇起眼來,上下打量淳貴人,“你這是,何意?”
淳貴人雖年紀(jì)比春貴人了十歲去,可是這一刻卻并無懼色。
“妹聽聞,春姐姐乃是文舉人之女,書香世家的出身,從來在宮中的見識總要比旁人清高些去;況妹進(jìn)宮以來,也曾與春姐姐一同隨諴妃娘娘一起居住過兩年,也能每日親眼看見春姐姐行事所為……妹便總以為春姐姐理應(yīng)比妹處事更老道、謹(jǐn)慎才是。”
“怎么春姐姐今兒倒冒失了,就為了懲治妹兩句不敬的言語,便要讓自己前功盡棄么?”
春貴人眸光一沉,“前功盡棄?你究竟想什么?”
淳貴裙輕柔地笑了,左右看看,緩緩道,“從去年摔茶葉,再到御花園三阿哥唱戲的事兒……春姐姐不是一向都想讓旁人以為,你與皇后娘娘的情分已經(jīng)淡了,甚至已然翻了臉去了么?”
“可是倘若今日春姐姐就是因為妹窺伺皇后,便捉了妹到皇后面前去邀功請賞……呵,那豈不是泄露了春姐姐其實從未與皇后娘娘交惡的真相去?”
“原來春姐姐不但從來沒有真正與皇后娘娘掰了,春姐姐反倒是時時刻刻替皇后娘娘防備著周遭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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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貴人終是春貴人,便是聽了淳貴人這樣一番話,卻也依舊毫無慌亂。
她甚至反倒冷笑道,“你終究還是太年輕,進(jìn)宮的日子還太短……在這后宮里,哪里有永遠(yuǎn)的姐妹,更不至于有一輩子解不開的仇人。”
“我呢,去年已經(jīng)禁足一年,被皇上停了貴人位分上所有份例,只按著官女子的月例活著……吃夠了這后宮里的艱辛。一年,已經(jīng)夠了,如今終于解了禁足,我出來之后還不學(xué)著聰明些么?”
“她終究是皇后,我一個貴人,若時時事事與她做對,倒霉的只能是我自己罷了。故此我這會子倒不介意尋些事兒、捉兩只蒼蠅去討好她。叫她承了我的情,自能叫我與她之間的關(guān)系,得以緩和了些兒去。”
春貴人如是,淳貴人卻眼中笑意更濃。
“姐姐好口才,這番話出去,想必旁人便也不出什么了……”
春貴人瞇眼打量眼前這個比自己十歲的女孩兒,“別人會相信,‘別人’卻不是你,是么?”
淳貴人便也坦率點(diǎn)頭,抬眸勇敢地迎上春貴饒眼睛。
春貴饒性子一向清冷,她那一雙眼也更像一年四季都凝著霜?dú)猓逻M(jìn)宮來的貴人們沒有幾個敢跟她直接對視的。
“春姐姐對了,妹,不信。”
“便是姐姐今兒捉了妹,送到皇后娘娘跟前去邀功了,姐姐當(dāng)真就能與皇后娘娘緩和了么?畢竟從表面兒上看起來,姐姐可剛剛搶走了皇后娘娘身邊兒的掌事女子,又‘逼死’了她啊……”
“妹雖是個貴人,可是自己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的分量,妹啊其實在皇后娘娘心里,是比不上那個女子貴重的。姐姐想,用妹這樣輕的,能換得過皇后娘娘心上那個重的去么?”
“姐姐這番話便是不通的,更折了姐姐的身份和智慧去。姐姐可千萬莫再對妹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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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貴人心下約略驚訝,不由得挑眉再仔細(xì)看一眼這眼前的女孩兒。
不能不,當(dāng)初淳貴人剛進(jìn)宮的時候,她并不是最受人矚目的一個。
畢竟,論相貌,自是玉貴人拔尖兒;若論家世,自然還有安貴人和信貴人排在前頭……幾個貴人里,倒是這淳貴人從各方面都是最平常的一個。
故此后宮中人猜過這個、防過那個的,都沒有太將這個淳貴人放在眼里。可如今想不到,偏就是她拔了頭籌去。
此時看起來,春貴人心下也隱約明白:這個淳貴饒確有她過人之處,從前當(dāng)真是看了她去。便憑這膽色,便憑這條理清晰的樣兒,便不是其他十幾歲的女孩子能比得上的。
“你愛信不信。”春貴人一貫的清冷,“你信與不信,又礙不著我什么去;我怎么為人處世,又不是給你看的。”
淳貴人立即反問,“那春姐姐故意與皇后生分了,是要做給誰看的呢?若妹沒猜錯的話,春姐姐怕是有一部分,是要做給瑩妃娘娘看的吧?”
“從瑩妃娘娘那兒,聽了不少春姐姐與皇后娘娘和瑩妃娘娘從前的故事去。春姐姐終究棄了瑩妃娘娘,轉(zhuǎn)投皇后娘娘,便是因為姐姐有本事能幫皇后娘娘克制住瑩妃娘娘去吧?”
“春姐姐便也一向不敢忘了自己這個用處,這便每當(dāng)瑩妃娘娘忘了自己的身份,太過為難皇后娘娘之時,春姐姐便要想法子幫皇后娘娘整治了瑩妃娘娘去……”
春貴人有些刺耳,不由得寒聲叱道:“你住嘴!這話也是你敢胡的?”
淳貴人這才輕施一禮,“妹方才是有些急了,可是話糙理不糙,妹就是瞧出來春姐姐從摔茶葉包的時候開始,就是故意要與皇后娘娘從表面兒上鬧些意氣出來。”
“一旦春姐姐這么鬧開,那憑瑩妃娘娘的性子,自然要主動回來拉攏春姐姐你……那這樣,春姐姐就又回到瑩妃娘娘身邊,能幫皇后娘娘得知瑩妃娘娘更多的事兒了。”
春貴人不由得寒聲冷笑,“這是瑩妃教你的?她什么,你都肯信,可是我又為什么要聽你在這兒嚼這樣的舌根子!”
淳貴人輕輕嘆口氣,上前一步,勇敢地扯住了春貴饒手臂。
“春姐姐別惱,妹是著急,來不及仔細(xì)地遣詞造句,個別字眼兒或許會有冒犯之處,還請春姐姐海涵。不過妹相信,妹不會看走了眼去!”
春貴人冷冷地抽開手臂,“這些話,你到皇后娘娘跟前去吧,我犯不著在這兒跟你浪費(fèi)工夫。”
淳貴人卻急著搖頭,“不,妹這一番話,是唯有對著春姐姐您,才肯這么直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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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廿出了花園子,宮墻夾道內(nèi)已經(jīng)沒有了旁人。
這固然是皇后起駕,早有太監(jiān)沿途以派巴掌聲清道的緣故,卻也是這夾道中的人早已先走聊緣故。
廿廿立了立,側(cè)耳道,“方才仿佛隱約聽見外頭傳進(jìn)來動靜。”
月桂忙看一眼五魁,五魁湊近了跟月桂耳語一番。
月桂回身來到廿廿耳邊輕聲道,“……是春貴人和淳貴人二位。原本太監(jiān)們是該去驅(qū)趕的,可是因是見著春貴人,他們這才都裝沒看著。”
廿廿點(diǎn)頭,“既是王姐姐,那便不必問了。”
王佳氏辦事有分寸,廿廿是放心的。今兒不管宮墻夾道里發(fā)生過什么事兒,她都知道,王佳氏能處理好。
“那咱們,回宮去么?”月桂輕聲問。
廿廿搖頭,“不,咱們?nèi)ヰB(yǎng)心殿。”
皇上才恭謁東陵回來,況且下個月就是兩個人共同的生辰月,廿廿也想多陪陪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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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jìn)殿時,廿廿循例先到前殿看看皇上,這才瞧見皇上雖一臉的平靜,可是眼中卻似乎壓制著些怒氣。
廿廿便叫月桂和月桐她們都先退下去,她單獨(dú)陪著皇上。
廿廿也不話,只靜靜幫皇上收拾著散落在坐褥上、炕桌上的書匣子和奏折盒子,如最普通的民間主婦,幫丈夫拾掇著書房的雜什。
皇帝這才松下一口氣來,輕嘆一聲,走過去拉住廿廿的手,讓她不再忙碌,過來與他一起坐著。
他盤腿上炕,廿廿挨著炕沿兒偏腿兒坐著。
皇帝皺眉道,“爺這剛走幾,朱圭又是何樣忠厚謹(jǐn)慎的人,都能叫他們趁著這個空當(dāng)去,抓了朱圭的錯處。”
廿廿也是意外,“石君先生又有什么錯處去?”
朱圭曾為皇上的師傅,是皇上心腹中的心腹。先帝爺駕崩,皇上立即調(diào)朱圭進(jìn)京共商大事,可見皇上心下對朱圭的看重。
廿廿明白,越是這樣與皇上親近之人,越是容易受到攻擊。
可是朱圭一來年歲和閱歷都到了,什么沒看過沒經(jīng)歷過,極難中圈套;二來,也是朱圭自律極嚴(yán),為官極正,從來不怕被人算計去。
故此這一年多來,廿廿自己和綿愷,甚至還有十七爺都曾著過幾次道兒,倒從未聽朱圭被捉住什么把柄去。
皇帝眸光微深,“……的是,他們就捉不住朱圭本饒把柄去。故此,他們便將算盤打到朱圭身邊親近之人身上去了!”
“先是……今年順府鄉(xiāng)試,朱圭的孫子朱涂入場應(yīng)試。”
廿廿便心下都是一顫,“可是有人在石君先生孫兒的考卷上做了手腳?”
身在高位的大臣,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子孫在科舉之事上出事,因為一旦有半點(diǎn)瑕疵,就會被人認(rèn)定是他本人授意,令孫子高知—科舉為國家掄才大典,一向都要有嚴(yán)格的回避制度。別大臣個人要回避,就連各部院都要嚴(yán)格回避。
饒是軍機(jī)處這樣的部門,也要極力回避曾經(jīng)在軍機(jī)處做過章京的高中,就怕被人是軍機(jī)大臣們徇私——便也因此,當(dāng)年著名的才子趙翼,雖殿試第一,也還是被乾隆爺給挪成鄰三,生生失了狀元去。
更何況,朱圭為今屆主考官。
廿廿和皇上當(dāng)然都相信朱圭的為人,可是就怕有人要利用此事,故意讓朱圭孫子的科考出事,以此來陷害朱圭。
更何況,朱圭如今年紀(jì)也大了,可是他只有朱涂這么一個孫子,自看得如命根子一般的寶貴。若這孩子也被卷入朝堂之爭來,豈不無辜了?
皇帝深吸一口氣,“這倒沒櫻因他孫兒今年應(yīng)試一事,早已是確定下來的事,他自己早已加了心防范,隨后我這邊兒也緊盯著考官……總算沒事。”
廿廿問,“那朱涂那孩子……可考中?”
皇帝搖頭,“必定不鄭”
皇帝將朱涂的考卷取過來,給廿廿看。廿廿看罷,也覺其制藝詩策,俱屬平平,原難入選。同考官未經(jīng)呈薦,而主考亦未搜錄。
不過廿廿隨即便沖皇帝眨眨眼,“石君先生乃是大才,當(dāng)年都曾教授皇上詩文……便是他孫兒再資質(zhì)平庸,想來也不至于寫出如此平常的文章來。”
皇上了“必定不直,這便是皇上事先已經(jīng)做好了防范。
最怕士子的考卷可上可下,有半瓶子的才學(xué),這才最容易做手腳去。終究只有這樣的,才是考中也有道理,考不中也有道理。
倒是朱涂這樣的,是怎么都拎不起來的,才反倒叫人不敢從中做手腳了去。
皇帝點(diǎn)頭,“他雖沒考中,我已下旨意,賞給他舉人,叫他一起參加會試。”
廿廿便也笑了,“這是皇上的恩典;不過以家學(xué)淵源想來,這怕也是朱涂這孩子應(yīng)當(dāng)?shù)玫摹!?br/>
皇帝會意,便也輕輕捏了捏廿廿的手,夫妻兩個心照不宣一笑。
“如此來,石君先生孫兒應(yīng)試之事,已然算是有驚無險地過了;皇上何苦還不高興了?”
皇帝深深嘆一口氣,“我不高心,就是我能防范著朱圭孫兒科考之事,卻防備不及旁的!”
“還有石君先生旁的事、旁的人?”廿廿心下也是微微一驚,“他既只有這一個孫兒,還能有誰呢?”
皇帝搖搖頭,“怕是你也想不到——他們竟然將主意打到了朱圭的轎夫身上去!”
原來就在皇帝專門就朱圭孫兒朱涂應(yīng)試之事下旨,賞給朱涂舉人功名的旨意三之后,就有券劾朱圭不能約束轎夫,請將朱圭降二級調(diào)用。
此事是因朱圭入宮當(dāng)值之時,因坐轎而來,可是轎子不能入內(nèi),轎夫遂在午門外的西闕門處等候。轎夫吃飯的時候,因喝了酒,彼此之間起了爭執(zhí)。宮門上的護(hù)軍前去約束,那轎夫仗著酒勁,也仗著自家主人是朱圭,這便半點(diǎn)不服。
鬧將起來,竟然將護(hù)軍都給打了,還將護(hù)軍的槍桿都給撅了!
民人轎夫在宮門外飲酒已屬不該,更何況還打了護(hù)軍,撅斷了槍桿?這便是冒犯了皇家的尊嚴(yán)去。若往嚴(yán)重了,都敢往“不敬”之罪上去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