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九章:柳心悠的結(jié)局
雪蘭殿的避心居,一直以來是夜無極在蘭國皇宮居住的場所,以前教授蘭裔軒功課的時候,他一直就住在這里,蘭裔軒離開之后,這個地方也空了下來,直到最近才收拾出來。
雷安帶著柳心悠走在最前邊,雷云和蘭裔軒跟在身后,柳心悠極力壓制住內(nèi)心的沖動,她知道,這是蘭裔軒專門為她設(shè)下的陷阱,這個時候,她不應(yīng)該繼續(xù)再呆在這個地方,而是轉(zhuǎn)身就走,但是她控制不住,根本就控制不住,和大師兄在一起,過以前在天山的那種生活,這是縈繞了她二十多年的夢,就算現(xiàn)在,她明明知道前邊是刀山火海,死路一條,她還是會奮不顧身,二十多年了,她像個行尸走肉般的活著,就連做夢,夢到的都是在天山和大師兄在一起的那段時光,愛也好,恨也罷,那確實就是支撐她活到現(xiàn)在的動力,柳心悠極力放慢自己的步子,她不想在這個時候泄露自己的心情,可那刻意放慢的腳步還是泄露了此刻她的迫切。
蘭裔軒步態(tài)悠閑,他太過清楚,柳心悠需要什么,如果不是太過在意,現(xiàn)在她根本就不會和他出現(xiàn)在這個地方,這樣的人,對生命早就沒有任何的真愛之意,而最讓她心心念念念著的就是她的執(zhí)念,他的師傅——夜無極。
因為弦月,他想過一千一萬種報復(fù)的方式,可現(xiàn)在,他決定圓她的夢,然后又親手徹底擊毀,這樣的痛,她承受了一次,變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這一次,他要將她徹底擊垮,這些年,她靠著滿腔的恨意維系著所有的一切,如果恨也沒有了呢?那這些年所做的一切,不是太過冰冷可笑了嗎?
柳心悠跟著雷安到了避心居,夜無極就坐在門口的位置,手上拿著本書,夜里的燈光和著月光灑在他的臉上,他還是和以前,一身青裳,靜靜的看著書,神情溫柔,一時間,柳心悠不由看癡了。
以前在天山的時候,她一直很喜歡鬧騰了,從不肯大師兄的眼神從她的身上移開,可她卻愛極了他看書的模樣,那個時候,她就坐在旁邊,雙手撐著下巴,他看書,而她則是靜靜的看著她,可現(xiàn)在,什么都不一樣了,本來她可以一輩子那樣天真幸福下去的,是她摯愛的那個人毀了她所有的一切。
“看到了嗎?”蘭裔軒淡淡的看了柳心悠一看,從她的神情中,知道她是陷入了過去的回憶,也就只有這個時候,她的心中,除了恨意,還能有繾綣的愛,用不了多久,她心中的愛就會和恨平衡,那個時候,他會從她的身后狠狠的推一把,他心中無法言狀的痛苦,他要她也一起嘗嘗。
柳心悠轉(zhuǎn)過身看了蘭裔軒一眼,言笑晏晏,溫文爾雅,親近的笑容,讓人覺得高不可攀,卻又心生向往,這才是這個男人真正可怕的地方,笑里藏刀,他對她的仇恨比誰都還要深沉,但是她不怕,她死都不怕了,心被傷都麻木了,還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
柳心悠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想要沖進(jìn)屋里,被蘭裔軒攔住,“你不怕我?guī)煾缚吹侥阒筇娱_嗎?”
他的口氣很淡,嘴角還帶著完美到不可挑剔的笑容,柳心悠的心卻是莫名一顫抖,二十多年,她都快忘記,原來自己的心也會有這種被真扎的感覺了。
是呀,大師兄根本就不想見她,不然,他怎么會找了他五六年卻沒有一點消息,他刻意避開自己,所以她費盡心機(jī)去找鳳女,為的就是有一天,他能親自來求自己,然后她大笑著告訴他,這輩子他調(diào)教出來一統(tǒng)江山的天子永遠(yuǎn)都不可能和鳳女在一起,那樣,她就真正快活了。
坐在正對著門口桌子的夜無極抬頭,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柳心悠,拿著書本的手微微的有些發(fā)顫,很快恢復(fù)了一貫的云淡風(fēng)輕,還是被軒兒找來了,他就知道,這天底下,除了那個女子,沒有任何事情能難住他。
蘭裔軒走了進(jìn)去,月光下,身著紫衣的男子高貴雍容,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就算是這個時候,整個人完美的就像是一副精心設(shè)計的畫卷,無可挑剔。
蘭裔軒走到夜無極跟前,淺笑著,禮貌的躬了躬身,“師傅,軒兒有事找您商量。”
蘭裔軒邊說邊側(cè)過身,掃了柳心悠一眼,雪白的銀發(fā)如瀑,在夜間妖嬈盛開,那張如少女般年輕的臉上,此刻正一臉緊張的望著這個方向,眼底,還有殷殷的期盼,蘭裔軒勾唇,顯然,對柳心悠這樣的反應(yīng)極為滿意。
他看了雷云一眼,很快,雷云迅速走到門口,將房間的門迅速合上,柳心悠隔著那一點點閉合上的門,一雙眼睛,依舊癡癡的望著夜無極,她的心里還是恨的,恨不得把那個人給殺了,但是她知道,她做不到,愛到極致,又恨到了極致,那不過都是因為她放不下他。
屋內(nèi)的擺設(shè)很簡單,一張桌子,幾張椅子,還有臥榻,床榻邊掛著歷史有些久遠(yuǎn)的劍,大約就這些東西,一如夜無極的人,簡單的不能再簡單,卻讓人覺得說不出的干凈。
“軒兒。”夜無極有些無奈,他自己一手調(diào)教出來的學(xué)生,他的性情,他自然是清楚的,說他志在天下,可事實上,這天下,他也一直都是漫不經(jīng)心,只有那個叫鳳弦月的女孩,從磐城那晚,他就看出來,他對她志在必得的決心,他勸了,但是沒有用,從那時候開始,或許就注定了會是這樣的結(jié)局。
“師傅,你知道我想說什么。”
他在這避心居呆了五年,他蘭裔軒能有今天,都是他一手帶出來了,無論是柳心悠還是弦月,亦或是師傅,他們都是心思玲瓏剔透了人。
夜無極嘆了口氣,透過緊閉的窗門看著外邊,清潤的眸光溫柔,有了這般仙風(fēng)道骨的不該有的憐惜和心疼,那個人,不單單是他摯愛的人,同樣是他至親的人,到現(xiàn)在,他心里不能不說沒有后悔,但是到現(xiàn)在,很多事情都不能回頭,要退,后方已經(jīng)沒有道路,但是他又是欣慰的,能有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學(xué)生,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只是現(xiàn)在,他更多的卻是擔(dān)憂。
他知道他想說些什么,現(xiàn)在的他只有一個目的,報復(fù)心悠,在感情上,軒兒和心悠更像一點的,都是極為偏執(zhí),而弦月,和他更為相似,愛情,不是說放手就能放手,心里的那個人,不是說放開就能放開,可卻會默默的承受下所有的一切。
“你就不能看在為師的面上,之前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他明白蘭裔軒的幼稚,這個學(xué)生,比他更通人性,他知道,什么能讓人一蹶不振。
“我說過,我不會要柳心悠的命。”
蘭裔軒轉(zhuǎn)過身,盯著夜無極,一貫隨意的口吻染有些強(qiáng)勢,無論夜無極求情與否,他都沒想過要柳心悠的性命,殺死一個人太過簡單,便宜了她,也是臟了自己的手。
夜無極嘆了口氣,這次心悠做的確實太過分了,軒兒會這樣,他也無話可說,但是他不想心悠受到傷害,說到底,當(dāng)年的事情都是他的錯,事情演變成今天這個局面,他同樣有責(zé)任,軒兒想怎么做,就算是他想阻止也未必阻止的了。
現(xiàn)在看來,弦月應(yīng)該也是知道了這件事情,那么個重情重義的女孩,她不會放任哥哥不管,軒兒心里有氣,如果這口氣不出的話,將來得到這天下,必定會被這惡心所吞噬,一個沒有執(zhí)念的人,突然有了想要的東西,如果得不到的話——
“你想我怎么做?”
夜無極看著蘭裔軒,紫衣配帶,雍容華貴,卻只能成為他鋒芒的陪襯,這天底下,確實就只有鳳王那樣的女子能配得上,他看上了,卻得不到,這種感受,他當(dāng)初多少明白,既然他想報復(fù)心悠,就如了他的愿吧。
這些年來,他們兩個,一個是為了天下的大業(yè),另外一個卻是為了破壞,可兩個人的心中,彼此都是裝著愛的,二十多年,承受痛苦和寂寞的不是只有柳心悠一個人,他也是一樣,看著她滿頭的銀絲,他的心也在滴血。
“我這樣做,不過是為了成全師傅的心愿,師傅只要不逃避就好,這么多年,您不是也期待有這樣一天嗎?既然現(xiàn)在有這樣的機(jī)會,自當(dāng)珍惜,其余其他,我自有安排,師傅,你應(yīng)該知道要怎么做?”
夜無極對柳心悠的感情,這些年來,他也是知道的,如果當(dāng)初不是天山的掌門以死威脅,他根本就不會離開柳心悠,也或許不會有現(xiàn)在這樣的悲劇,也或許他的人生就不會這樣。
夜無極看著蘭裔軒離去的背影,嘆了口氣,絕望的閉上了眼睛,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是他對不起心悠,欠了軒兒的,所有的事情,讓他一人承擔(dān),足矣。
蘭裔軒走到門口,看著臺階上一臉急切的柳心悠,這個人看似冷血無情,但是她的感情卻又比誰都還要偏執(zhí)瘋狂,夜無極,是她唯一的死穴,只要捉住她的死穴,或許,結(jié)局,他可以隨意掌控。
“我可以進(jìn)去了嗎?”柳心悠冷冷的看著蘭裔軒,蘭裔軒微抿著唇,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那般淡漠的神情,帶著他一貫的從容,可那如玉般的眸光深處閃著利劍般的冰冷,看的柳心悠莫名一顫,微微的愣了愣,很快恢復(fù)了一貫的淡然,她現(xiàn)在這個樣子,還有什么好怕的,她從來不指望蘭裔軒真的是出自一片好意,只是龍?zhí)痘⒀ǎ巧撬溃瑢λ齺碚f,都已經(jīng)無所謂了,就當(dāng)這是人生的最后一段時光,這些年,她累了,倦了,現(xiàn)在的話,就算是恨,她突然間也覺得沒了力氣,突然很想找個地方安靜的歇息,如果能和大師兄重溫以前的時光,就算是死,那也值了,她最最在意的人,最最珍視的感情,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jīng)離她而去,現(xiàn)在,一無所有。
“可以。”蘭裔軒淡淡的回了聲,話還沒說完,就看到柳心悠急迫的沖了進(jìn)去,蘭裔軒轉(zhuǎn)過身,看著屋內(nèi),呆呆的愣在原地,相視的兩人,嘴角幾不可見的上揚,溫潤的眸,看不出絲毫的得意。
“公子。”
雷云走到蘭裔軒跟前,恭敬的叫了聲,眼角瞥了屋內(nèi)的柳心悠和夜無極一眼,心里很快了解了大概,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的出來,柳心悠對夜無極的感情,那般的濃烈,像是胸胸燃燒的大火,他不知道公子這樣做意欲為何,不過盡心跟在蘭裔軒身邊十多年的時間,他多少還是能感覺得到蘭裔軒的情緒波動,他恨柳心悠。
“走吧。”
蘭裔軒淡淡的掃了雷安一眼,沒有多余的話,直接離開了避心居,走到門口,看了眼頭頂上方的牌匾,避心居,避心居,不過是為了躲避心里的那個人,可現(xiàn)在,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就在他的跟前,深情不悔,這段感情,他還如何能夠逃避,明明是兩個人的感情,卻讓那么多的人陪著他們一起痛苦煎熬,既然要痛,那就大家一起吧。
柳心悠站在門口,呆呆的看著桌旁站著的夜無極,上次是夜里,小巷的燈光有些灰暗,她看的并不是很清楚,那個時候的她,那樣的狼狽,狼狽到不敢睜開眼睛,正視這個癡念不悔數(shù)十年的男子。
比起以前在天山的時候,他老了許多,兩邊的鬢角都有白發(fā)了,臉上也有了皺紋,不過就算是這個樣子,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好看,溫潤如暖玉,就這樣靜靜站在距離她一米的位置,還是以前的那個人,就算老了,也還是她記憶中的大師兄,心里的那種感覺,也沒有絲毫改變,愛深了,愛慘了,時光沉淀,這份感情,比起以前,更加的深沉,這樣看著的時候,會想到以往的那段美好的時光,也會想到他在婚禮上無情的拋棄,甜蜜幸福,卻又隱隱作痛,那種感覺,她自己一時也說不清。
“你來了。”夜無極一身青衣,在夜間飛舞,臉上露出了淺淺的笑容,燭火在夜風(fēng)中忽明忽暗,和著屋檐下的燈光,還有夜空的朗月,灑在他的臉上,淡淡的柔光,襯的這個人越發(fā)的仙風(fēng)道骨,仿佛要羽化登仙了一般,那雙眼睛,還是和以前一樣,在望向一個人的時候,讓人感覺到溫暖,可是此刻,卻被千萬般的情緒縈繞,像是擁有巨大吸引力的漩渦,再一次,柳心悠毫不猶豫的掉了進(jìn)去。
夜無極看著柳心悠,那顆數(shù)十年來平靜無瀾的心劇烈滿滿的心疼,這一切,是他的錯,當(dāng)年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女人,現(xiàn)在被仇恨載滿,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造的孽。
夜無極走到柳心悠跟前,情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溫柔的整理著柳心悠被夜風(fēng)吹亂的發(fā)絲,眸光繾綣,“你不該來了。”
軒兒的手段脾氣他都是了解的,他既然出手,就必定會得到自己想要的結(jié)果,他那樣一個愛感情的人,想必一定覺得殺人臟手吧,他不殺人,但是他卻又一千一萬種方法,讓人痛不欲生。
任由那溫?zé)岬闹讣鈩澾^臉頰,柳心悠閉上眼睛,眼角有淚水滑過,近二十年徹骨的恨意,這一刻,忽然煙消云散,她緊緊的握住夜無極的手,過往那些美好的記憶從眼前閃過,哭著哭著突然就笑出了聲。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自己的心麻木了,不會疼痛,不會傷心,更沒有機(jī)會知道開心幸福的滋味,可現(xiàn)在,她哭了,也笑了,原來她還是有知覺的,只是那個讓她有感覺的人,一直都不肯陪在她的身邊。
“大師兄。”她閉上眼睛,恍若置身夢境,而在她看來,這樣的場景,真的好像只有在夢中才有,她的大師兄如此溫柔的撫摸著她的臉,那般快樂的年少時光,現(xiàn)實中,根本就不會出現(xiàn)你的。
上次磐城離開之后,她就一直在想,如果再見到眼前這個人,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他,可現(xiàn)在,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她下不了手,如果這真的是個夢的話,那她期待這個夢永遠(yuǎn)都不要醒來。
或許,月兒說的是對的,她就是個變態(tài),為了愛情瘋狂偏執(zhí)的變態(tài),她所做的一切,不過都是為了能夠有這樣一刻的溫存,她不惜一切的代價,現(xiàn)在,終于等來了,早在她的心遺落在那個叫夜無極的男人身上時,就已經(jīng)卑賤如塵埃。
為什么不該來,這一刻,她心中無悔。
“心悠,對不起。”夜無極在此嘆了口氣,想到天山時,那個時常窩在懷中撒嬌的小師妹,心里酸酸的,伸手撩開那滿頭的銀絲,有種說不出的憐惜,他夜無極的一生,磊落光明,如果說真的對誰有所虧欠的話,那應(yīng)該就是眼前這個被她放在心尖上疼愛的女子。
柳心悠沒有說話,睜開眼睛,突然緊緊的摟住夜無極,痛哭出聲,這些年的痛苦,這些年的掙扎,這些年的思念,深入骨髓的愛和恨,早已經(jīng)將她的精力消磨殆盡,她傷心,她委屈,她更不懂,為什么被她當(dāng)成天來信仰的大師兄要在大婚當(dāng)天將她拋棄,那個時候的她,還要承受死亡的劇痛,兩個最親近的人一下子從自己的身邊離開,而她這天山上的掌上明珠,一下子淪為了天下人口中的笑話,這對從小就被人捧在掌心呵護(hù)疼愛,沒經(jīng)歷過任何事情的她來說簡直就是天大的噩耗,直到現(xiàn)在,她自己想起,都還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那段時間,她到底經(jīng)歷了些什么,簡直就像一場噩夢,讓她虛脫的噩夢。
她忽然間覺得自己好傻,或許弦月罵她是瘋子,真的一點錯也沒有,這二十多年的痛苦,因為這一句對不起,她所有的怨氣居然煙消云散了,那溫暖的懷抱讓她那可冰凍的二十多年的心,一點點恢復(fù)了知覺。
“心悠,你現(xiàn)在離開還來得及。”這個時候,夜無極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今天這樣的悲劇,是心悠直接下的手,而罪魁禍?zhǔn)祝质钦l?追根究底,紅塵之中,每個人的身上都背負(fù)了太大的無奈。
柳心悠靠在夜無極的懷中,抬頭,搖了搖頭,如雪般的銀絲,可那張臉卻和二十年前的一模一樣,不像他,已經(jīng)有了老態(tài),不似當(dāng)年那般年輕。
柳心悠推開夜無極,伸手擦了擦眼淚,“大師兄,我現(xiàn)在一無所有,還有可能可怕的呢?”一無所有,行尸走肉,這樣的自己還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她就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或許是將自己當(dāng)成死人,這一刻,她的心居然是豁達(dá)的,沒有歇斯底里的尖叫,也沒有深仇嫉恨著的責(zé)問。
“大師兄,我忽然覺得很累,感覺我的人生已經(jīng)走到盡頭。”
她所有的放不開,不過都是因為眼前的這個人,而現(xiàn)在,忽然擁有眼前這個人的時候,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追究,擔(dān)心鋪天蓋地而來的責(zé)問,還有漫天的怨恨,會將眼前這個人嚇跑。
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活夠了,年少時的天真爛漫,那是她人生當(dāng)中最美好的時期,她經(jīng)歷過別人沒有過的美好,也有過跌落谷底的時候,她的人生,別人經(jīng)歷的,別人沒經(jīng)歷的,她都已經(jīng)全部嘗遍,因為嫉恨算計而緊繃著的神經(jīng),一下子松了下來,支撐自己那么多年的仇恨,在片刻間消失,她忽然間覺得自己以為的人生沒有了方向,一下子沒了賴以生存的支撐。
柳心悠走到門口,也不管夜里爽寒露重,直接坐在地上,夜無極回過神,從房間拿了件披風(fēng),蓋在她的身上,柳心悠轉(zhuǎn)過身,除卻時間地點,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
“師兄,我們有多長時間沒像現(xiàn)在這樣靜靜的坐在一起了?”柳心悠笑了笑,那種恨不得把他殺之而后快的沖動,在見到他的第一眼,通通消失不見了,如果他像上次在磐城那樣,轉(zhuǎn)身離開,或許她還會恨,可現(xiàn)在,她卻是甘之如飴的,蘭裔軒說,他會讓他們兩個成婚,那個為完成的婚禮,一直是她這些年的夢想,只要能成為她的妻,就算立馬死在他的懷中,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心悠,你太過偏執(zhí)。”
夜無極在她的旁邊坐下,她做的那些事情,他都能夠理解,只是她不該對弦月做那樣的事情,或許,這一切,冥冥之中真的是注定了的,他欠了心悠的,所以到最后,他這個罪魁禍?zhǔn)讘?yīng)該為所有的事情畫上一個圓滿的終點。
雖然夜無極沒有明確說出什么事情,但是柳心悠知道他說些什么,弦月的事情,現(xiàn)在的她是不后悔的,如果不是因為情話蠱,或許現(xiàn)在她根本就不能夠和大師兄這樣靜靜的坐著,如果說她真的哪里后悔的話,那就是當(dāng)初的自己沒有配解藥,不然的話,現(xiàn)在就可以以此為交換條件,既然蘭裔軒能說服師兄一時,余下的一世也是可以的吧,那樣的話,她的美夢可以長一點,直到她自然的離開世界,那樣的話,這些年所受的苦,這些年吃的罪,到那個時候,所有的傷口痊愈,也可以帶笑離開了吧。
“蘭公子說你在這個地方,我來了,我知道,他現(xiàn)在恨我,恨不得把我殺了,但是我不怕,我最不怕的就是死了,師兄,如果你現(xiàn)在想要對我動手,我不會閃躲,我現(xiàn)在是不恨了,但是我很開心,原來大師兄這些年也是愧疚的,但是我不要愧疚,我要你難受,你不想看到我,我就出現(xiàn)在你身邊,天天在你的眼前走來走去,看看我現(xiàn)在這個模樣,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我變成這個樣子,都是因為你,如果你真的想要補(bǔ)償我,這段時間就好好和我在一起吧,然后娶我。”
這是她偏執(zhí)的夢想,如果說之前蘭裔軒說的所有一切,都還不能讓她堅定決心的話,那么這最后一句話,徹底打入了她的心里,她想和大師兄完成那個未完成的夢想。
夜無極沒有說話,抬頭仰望著天上漫布滿的星辰,深吸一口氣,良久,轉(zhuǎn)過身,與柳心悠的視線相對,點了點頭,重重的道了聲,“好。”
近二十年的時間,這是柳心悠偏執(zhí)瘋狂的緣由,這件未完成的事情,同樣是他最大的遺憾。
“等完婚之后,我們就回天山,過以前那樣的生活。”
近二十年的時間,他并非真的冷情冷性,一直以來,他都將她放在心上,無時不刻都在牽掛,就算有軒兒這樣優(yōu)秀的學(xué)生,可心里還是覺得遺憾,當(dāng)年離開天山之后,他心里一直牽掛著心悠,卻又覺得無顏面對,這二十年,他的日子也不好過,讓心悠成為他的妻,那是他幼時便立下的承諾,這些年,因為對師傅的允諾,為了肩上背負(fù)的責(zé)任,既然已經(jīng)辜負(fù)了一個人,那么他能做的就是將答應(yīng)師傅的事情做好,心悠說她累了,倦了,而他也是同樣。
“真的嗎?”
柳心悠轉(zhuǎn)過身,盯著夜無極的視線滿是期待和喜悅,一臉驚喜,夜無極溫柔的撫著她的臉,微勾著唇,身上因為這濃濃的憐惜和心疼多了幾分人氣,點了點頭,“真的?”
柳心悠盯著夜無極,頓時紅了眼眶,卻像個小孩似的笑出了聲,倒頭靠在夜無極的懷中,遙望著夜空,忽然間,她覺得未來,一片美好,卻不知等待她的是毀滅性的狂風(fēng)驟雨。
夜里的雪蘭殿靜悄悄的,書房內(nèi),更只有蘭裔軒一個人,自從弦月離開之后,處理完政事,蘭裔軒總是這樣,一個人,或者是坐在桌前,或者是站在窗前,他的神情,一如這漆黑的夜,冰冷深沉。
書房的門,突然被推開,蘭裔軒抬眸,淡淡的看了來人一眼,眸光深沉,并無太大的意外。
“我剛才去了避心居一趟,那兩人,一個靜坐著看書,一個靜坐著看人,可真是幸福默契啊,我聽說這段時日,那兩人時常撫琴練劍,堪比神仙情侶啊。”
宮少華推門走了進(jìn)來,精致的妝容,沒有半點的瑕疵,一如既往的高貴,只是那上挑的鳳眼,在這樣深沉的夜晚,多了幾分尖銳。
宮少華走到蘭裔軒跟前,含笑的眉目,卻是說不出的嫉恨,這熟悉的烙在她心底三十多年的面容,卻是宮主和那個賤人的孩子,她時常在想,如果這個孩子是她和宮主的,那該有多好,這樣優(yōu)秀的孩子,她一定會把他捧在掌心疼愛,主動提他掃除一切的障礙,亦或是,如果宮主對她有丁點情分的話,她現(xiàn)在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軒兒,你可不是那么好心的人。”淡淡的聲音,聽不出半點的親切,甚至還帶著濃濃的酸味。
就在剛才,在來找蘭裔軒之前,她去了避心居一趟,燈光下,那兩個人默契的笑容,尤其是柳心悠臉上的幸福笑容,她的心里泛起了濃濃的酸意,還有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毀滅欲望,憑什么,憑什么柳心悠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現(xiàn)在能喝心愛的男人在一起,那個傲慢無禮的女人憑什么得到幸福,她不服氣,更不甘心,她得不到的,別人怎么可以?雖然知道蘭裔軒不會讓柳心悠這樣長久一直幸福下去,可讓她看到了,還是說不出的礙眼。
“心里不舒服?”蘭裔軒的聲音慢悠悠的,喜怒難辯,他可以想象得到,宮少華在看到那一幕的時候,心里會是什么滋味,她這樣一個自私極端的女人,自己的不到的幸福,不會允許別人幸福,就像她對他和弦月做的那些事情一樣,打從她知道他對弦月感情的那一天開始,她從來就不曾停止過對她的傷害,費心的想要將他們拆開,在知道弦月中了情花蠱毒之后,又不惜一切代價,將她送到他的身邊,她做的所有所有的一切,不過都是為了她不討好的私語。
“我不服氣什么,爬的越高,摔的越重,無論得到什么,到頭來都會要付出相應(yīng)的代價,軒兒,你從來不是什么好人。”
話雖然這樣說,可宮少華的心里確實是不舒服的,十年的時間,她都還沒能見上宮主一面,她柳心悠是憑什么?她的笑容,讓她捉狂,更讓她有種說不出的迫切,她想見到宮主,發(fā)了瘋的想見到那個優(yōu)雅高貴至極的男人。
蘭裔軒微抿著唇,這一點,他承認(rèn),他從來就不是什么好人,更何況柳心悠給弦月帶來了那么大的傷害,如果不是她,現(xiàn)在他也不會一個人在這冷冷清清的雪蘭殿,這個地方,他呆了十多年,一直以來,都是習(xí)慣了,可突然間,有這樣一個人來了,又突然間走了,他的心好像再也沒了當(dāng)年的心境,一貫淡然的心,好像也變的有些憤世嫉俗起來,他甚至能漸漸體會到柳心悠和宮少華的心境,恨不得將這整個人天下毀滅的瘋狂。
“比起柳心悠,你更加的悲哀。”
蘭裔軒的聲音平淡,可就是這樣的云淡風(fēng)輕,更讓她覺得捉狂。
“這些年,師傅從未忘記過柳心悠,而你呢,你做了那么多,那個男人從來沒把你放在心上,一模一樣的臉,行為舉止,一顰一笑,你模仿的再像又怎么樣,你終究不能代替母后。”
當(dāng)年,宮少華知道雪蘭落對宮少雪的情意之后,下意識的模仿,之后將宮少雪逼著離開,可那又怎么樣呢?雪蘭落對她,依舊是不屑一顧,直至后來,宮少雪被宮少華所害,她情愿自毀雙目,也不愿在看宮少華一眼,柳心悠的偏執(zhí),那是因為曾經(jīng)的幸福,她和夜無極兩情相悅,再見面,依稀還是神仙眷侶,而宮少華呢,就算是她自己自甘當(dāng)個替身,可雪蘭落卻不稀罕,就連和她相處了數(shù)十年的蘭王,也不過是把她當(dāng)成宮少雪的影子,這讓心高氣傲,爭強(qiáng)好勝的宮少華如何忍受的了?
精致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絲裂縫,然后一點點越來越明顯,徹底的破裂開來,蘭裔軒剛才說的,完全戳中了宮少華心里的痛,這在她看來,是不容任何人提起的恥辱,她到現(xiàn)在還搞不懂,宮少雪到底有什么好的?她到底是哪一樣不如她了?宮主,就連那個軟弱無能的蘭王也對她念念不忘,明明知道蘭裔軒不是他的兒子,卻堅持將王位讓給他,那么多的兒子,最疼愛的就死那個賤人生的野種,到最后,為了這樣一個野種,不顧幾十年的情誼,將她遷出皇宮,她就是不甘心,這世間,既然已經(jīng)有了她宮少華,為什么還要來一個宮少雪,既然已經(jīng)有了宮少雪,那要她宮少華又有什么意義?
“那又如何?軒兒,你再有本事,這些年還不是要忍氣吞聲,認(rèn)賊作母?”每每蘭裔軒當(dāng)著眾人喚她母后的時候,她心里就有種說不出的快感,報復(fù)的快感,就算宮少雪已經(jīng)死了,可想到如果她看到這一幕,想到她會傷心,她就開心了。
“你想殺了我,替母報仇,可直到現(xiàn)在,我還不是好好的活著?比起我,你和柳心悠又好到哪里去?現(xiàn)在柳心悠幸福那又怎么樣?根本就不能長久,到最后還不是和現(xiàn)在的我一樣,甚至下場比我還凄涼,而你呢?你又比我好到哪里?月兒是個好女孩,可注定了,你沒那個福氣,你們兩個相愛又怎么樣?你越是愛她,就越是痛苦——”宮少華看著蘭裔軒,得意的笑出了聲,咫尺天涯,愛而不得的滋味,她嘗過,比起現(xiàn)在,更加的難受吧,這命中注定了,是段絕望的感情。
蘭裔軒心驟然一縮,臉上的笑容未變,可看起來卻有幾分僵硬,十分的勉強(qiáng)。
“如果你是柳心悠,你會來嗎?”
蘭裔軒坐直身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著桌子,微挑了挑眉,看著宮少華陡然僵硬的笑容,十分的有耐心。
“如果有一天你能和那個見面,你會和柳心悠這樣,不顧一切嗎?”
蘭裔軒再次問道,唇邊微揚的笑容冰冷。
隔著一張桌子,宮少華站著,看著正襟危坐的蘭裔軒,精致的鳳眼轉(zhuǎn)了轉(zhuǎn),毫不猶豫的回道,“會!”
她和柳心悠一樣,都是為了愛情瘋狂偏執(zhí)的人,如果是為了心愛的那個人,如果可以見到心愛的那個人,就算是前邊有刀山火海,她也會不顧一切,說她貪戀榮華富貴,宮少華笑了笑,十年的時間,她不知道,如果自己不在朝堂上轉(zhuǎn)弄權(quán)術(shù),該有什么支撐起那顆冰冷的心,但是現(xiàn)在,忽然間覺得,這些都不過是過眼云煙,就算是那樣至高無上的尊崇,還是無法填補(bǔ)那顆空虛寂寞而又冰冷的心,權(quán)利這樣的東西,本來就是冰冷的,就連那個人的一句關(guān)切都比不上。
這些年,她四下找人去搜找宮主的下落,可現(xiàn)在,就算知道他人在哪里,她費盡心機(jī),還是不能見上他一面,他的夢里,全部都是他的影子,甚至于幻想出現(xiàn)的,也是那個人的那張臉,為了整個人,她還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如果他能像夜無極對待柳心悠那樣,溫柔的對她笑一笑,這輩子,她也就足夠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她一定不會再讓他從自己的身邊離開,她會動用一切的力量,將他留在身邊。
“軒兒,你應(yīng)該明白我的心情。”
宮少華輕笑了一聲,說不盡的嘲諷,蘭裔軒現(xiàn)在所體會,正式愛而不得的苦果,當(dāng)年,她也是深有體會,宮少雪,你看到了嗎?因為你,我所受的那些苦頭,現(xiàn)在,你的寶貝兒子,他也在同樣的承受,她的,已經(jīng)麻木習(xí)慣,而他的,才剛剛開始。
蘭裔軒輕笑了一聲,他確實明白,在感情上,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淪為了和當(dāng)年柳心悠宮少華那樣的人,或許,他是自私的,但是對待弦月,他比任何人都要尊重,相比于不顧她的喜怒哀樂將她留在身邊,他更希望她能夠幸福,如果這樣的放手,她覺得開心,也覺得可以自由的話,那他就放手,就算心再怎么痛,他也可以一個人,慢慢承受,他們兩個,總有在一起的那一天。
“軒兒,我會看著你痛苦的,一輩子,看著你,還有,好戲開鑼的那一天,一定要通知我。”
宮少華說完,看了蘭裔軒一眼,大笑出聲,轉(zhuǎn)身,揚長而去,所有的一切,并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在承受,痛苦難過的,也并不是只有她一個人。
“公子。”
雷云雷安一直都呆在雪蘭殿的書房,宮少華來的時候,他們就趕過來了,一直守在門口,書房的門是沒關(guān)的,剛才那一番話,他們聽的清清楚楚,雷安是云里霧里,半天搞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雷云多少卻聽出了一些眉目,只是兩人,都能明顯感覺到蘭裔軒的不悅,低著身子,站在門口,什么話也不說。
“著手去準(zhǔn)備師傅和柳心悠的大婚事宜。”所有的一切,都是該塵埃落定的時候了。
冷清的雪蘭殿,在沉寂了數(shù)年之后,終于迎來了大喜的事情,王上的師傅,也就是太傅,終于要大婚了。
蘭裔軒不在雪蘭殿的這些年,這里的一草一木都還保持著蘭裔軒最初離開時的模樣,就連伺候的人也都還是那些人,并沒有太大的改變,所以,對夜無極,他們都是熟悉的,這樣一個仙風(fēng)道骨,不食人間煙火的人,現(xiàn)在居然要成婚了,他們吃了一驚的同時,還有些羨慕,新娘雖然滿頭白發(fā),不過看起來和二十多歲的姑娘沒什么差別,這段時間,兩人撫琴練劍,快活的和神仙似的,而且夜無極的為人處世也很好,絲毫不會看不起這些卑微低賤的下人,每一個人都是同等對待,所以對于這樣的喜事,雪蘭殿所有的人自是十分歡欣。
避心居張燈結(jié)彩,柳心悠早早的起床,任由那些宮女動作熟練的替她換上鳳冠霞帔,看著鏡中的自己,雖是一頭銀發(fā),卻難掩絕色,那張小巧的臉上,是同齡人沒有風(fēng)華,那雙布滿滄桑的眼,微微一笑,盡是妙齡少女的嬌羞,如花一般。
“夫人,你真漂亮。”
替柳心悠裝扮的宮女,甜甜的叫了聲,引來柳心悠的一陣低笑,她揮了揮手,示意所有的人下去,對著房間近來新添的梳妝鏡,笑的越發(fā)愉悅,眉眼彎彎,說不盡的春情。
她撫摸著自己的臉,雖然這張臉依稀年輕,可再怎么保養(yǎng),肌膚也沒有了以前的光滑細(xì)膩,可這一刻,卻是她數(shù)十年來最為開心的,現(xiàn)在的她,終于如愿,嫁給了大師兄,她這一生,顛沛流離,終于可以畫上圓滿的重點,今晚之后,她再不會有任何的遺憾,也終于,她可以笑著離開。
她知道,蘭裔軒不會輕易放過她,而今晚,就是報復(fù)的最好時機(jī),但是她的心里,沒有一點怨恨,為了愛情,人可以有多瘋狂,她自己心里最清楚,臨死前,能有這樣一段美好快樂的時光,她已經(jīng)滿足了,沒了任何遺憾,她甚至感激,如果不是因為蘭裔軒,或許她這一輩子的,都在仇恨中度過,終其一生,她都不會再有像今天這樣幸福美好的心情。
“大師兄。”柳心悠透過鏡子,看著向他一步步走來的夜無極,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換下了一身青裳,換上了大紅色的新郎服,整個人容光煥發(fā),越發(fā)的英俊。
夜無極在柳心悠的身后站定,雙手放在她的雙肩上,看著鏡中的女子,眸光一片溫柔,“小師妹,你今天真美。”
柳心悠滿臉幸福,左手握住夜無極放在她右肩上的手,“大師兄,你和以前那樣,替我描眉,好不好?”平靜而又溫婉的聲音,她的身上,再也找不到磐城那個尖銳而又憤世嫉俗的影子。
“好。”夜無極拿起桌上的眉筆,閉著身子,小心翼翼的替柳心悠描眉,隔了近二十年,他的動作有些生硬,可那溫柔的神情卻和以前一模一樣。
“大師兄,無論將來發(fā)生什么事,我們都一起回天山,好不好?”
她眨了眨眼睛,那瑩潤的水眸不見往日的瘋狂,像個孩子般的天真動人,柳心悠見夜無極半天沒有回答,皺著眉頭,嘟著嘴,繼續(xù)道,“大師兄,你說好不好嘛?”
夜無極淡淡的笑了一聲,眉眼溫潤如玉一般,良久,道了聲,“好。”
柳心悠滿足的笑了笑,重新看著鏡中的自己,精致的遠(yuǎn)山黛,最適合她現(xiàn)在幸福的表情,她緊緊握著夜無極的手,看著鏡中兩張貼在一起的臉,“大師兄,離開你,我會活不下去的,今后,無論你去哪里,都要帶上我,知道嗎?”
夜無極笑了笑,像極了個包容的長輩,點了點頭。
“小師妹也是一樣,無論到哪里,都要把我?guī)稀!蹦菢樱筒粫聠巍?br/>
沒有主持大婚的人,沒有各方的祝福,也沒有喜宴,白天,熱熱鬧鬧的避心居到了晚上,怪異的安靜了下來,可兩個人卻怡然自得的享受著安靜的一切。
房間的墻壁上到處是大紅的喜貼,床榻上,那艷紅的錦被,上邊繡著的鴛鴦交頸,桌上,紅燭燃燒,但凡是結(jié)婚該有的,一樣也不少。
夜無極和柳心悠兩人以天地為媒,拜完堂,坐在房門正對著的茶桌上,今晚的月色很好,月亮很圓很亮,漆黑的夜空,綴滿了星辰,但是怎么都比不上天山,手一伸仿佛便可摘取天上星辰。
“大師兄。”柳心悠看著對邊坐著的夜無極,才叫了一聲,便淚如雨下,這一天,她期盼了太久,久到她都將時間遺忘了。
“我不是在做夢吧?”這一刻,她盼了太久,每一個寂靜的夜晚,她閉上眼睛,只要睡著了,就會坐著這樣的美夢,那個未完成的婚禮,繼續(xù)的進(jìn)行著,如此重復(fù)了二十多年,到現(xiàn)在,真的成真了,她卻覺得有些不敢置信。
“沒有。”夜無極輕道了聲,眸光溫柔繾綣,帶著濃濃的憐惜還有深深的不舍,“小師妹,這是真的。”他伸手,笑著撫摸著柳心悠的臉,小心翼翼將她臉上的淚水擦干,柳心悠握住她的手,哭著哭著突然笑出了聲。
“小師妹,二十年,真是苦了你了。”這段感情,終究是他辜負(fù)了柳心悠,這天下的大事,冥冥之中,早就已經(jīng)注定了,有沒有他夜無極,都不會有任何的改變,或許,現(xiàn)在所有的人,他和小師妹,軒兒和月兒,都會比現(xiàn)在幸福許多,他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天意,可事實上,卻給那些人帶去了巨大的磨難。
“大師兄,我們喝交杯酒吧。”她不知道蘭裔軒會什么時候動手,但是至少讓這樣她渴求了二十年的婚禮,圓滿的結(jié)束。
“大師兄,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很調(diào)皮,最喜歡去父親的酒窖,偷酒喝,每一次被他發(fā)現(xiàn),他都會狠狠的教訓(xùn)我一頓。”
夜無極笑了笑,有些心疼個,“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喜歡喝酒,你只是想引起師傅的注意,讓他能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你。”天山傳到師傅這一帶,已經(jīng)開始沒落,師傅他和師祖不一樣,他是個有野心的,一直都很不甘心,他每天都對著那些星辰,一心只想著重振天山,將年幼的小師妹徹底忽略掉了。
柳心悠得意的笑了笑,“但是他從來就沒關(guān)心我,大師兄,你還記得而我們以前經(jīng)常練劍的那片梨花林嗎?回去之后,我們就在那里搭建一座小木屋,每天,你都撫琴給我聽,好不好?我有大師兄就足夠了。”
柳心悠靠在夜無極的手臂上,像個小孩似的撒嬌。
夜無極臉上的笑容溫潤,可紅衣加身的他,看起來卻越來越虛弱,臉色在燈光的映襯下,微微的有些蒼白,“好。小師妹,今后無論在哪個地方,你都要好好照顧自己,我就在你身邊,不要輕易掉眼淚,小師妹還是笑起來的樣子最好看。人這一生,很短,無論是開心還是難過,都會過去的,所以,你要學(xué)著,一個人,樂觀一點,堅強(qiáng)一點,開心一點的活著。”
柳心悠靜靜的聽著,忽然覺得不對,抬頭,看著夜無極鐵青的臉,嚇了一跳,伸手撫住他的臉,冰冰涼涼的,冷的有些冰手。
“大師兄,你怎么了?”
夜無極握住柳心悠的手,搖了搖頭,“心悠,答應(yīng)我,不要怨恨,這是我們欠了月兒和軒兒的,現(xiàn)在,該是我們償還的時候了。”夜無極神情平靜,看不出任何的一樣,可那不停抽蓄的嘴角,還有鐵青的臉,卻昭示了他此刻的痛苦。
“大師兄,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蘭裔軒對你做了什么?他這是欺師滅祖,是我在月兒的身上下了情花蠱,是我拆散了他們兩個,這件事情都是我的錯,他不能這樣對你,不能!”
柳心悠邊說邊就要沖出去,被夜無極拉住,“是拂新散,這一切,與軒兒無關(guān)。”
柳心悠一聽是拂新散,頓時大哭出聲,那是慢性毒藥,開始服下的話,就和平時一樣,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可一旦毒發(fā),就算是神仙在世,也無濟(jì)于事。
“這不是你的錯,罪魁禍?zhǔn)资俏遥F(xiàn)在這一切,就讓我這個負(fù)心人替你承擔(dān)。”
無論是柳心悠還是夜無極,蘭裔軒都不曾想要他們的性命,他只是想你讓夜無極在新婚之夜,再拋棄他一次,今后,兩人再不相見,于夜無極和柳心悠來說,這樣的打擊都是巨大的,此生,就算是再見,而必定如仇人陌路,他想要的只是柳心悠的悲痛欲絕,在嘗過幸福之后,再一次,徹底的失去。
“小師妹,我也累了。”夜無極嘆了口氣,蘭裔軒是一國之君,身為君主,心里若是積壓了怨氣,必定影響江山社稷,將黎民百姓置身水深火熱之中,夜無極怎么忍心自己一手調(diào)教出來的學(xué)生變成千古暴君?但是,再這樣狠狠的傷害柳心悠一次,他實在是做不到,他累了,確實是累了,這樣的抉擇,讓他從未有過的疲倦,月前,柳心悠到來的那晚,他就服下了這慢行的毒藥。
“你不是想去天山嗎?我們一起回去,今后,你再也不會孤單了。”
渾身上下,撕裂般的疼痛,不用拂新散這種慢性毒藥,就算是時候,除了那冰涼的觸感,整個人看起來就和睡著了一般,但是最后一次毒發(fā)的過程卻是極其痛苦的,渾身上下筋攣,很多人會因為痛苦不堪,咬舌自盡。
柳心悠就那樣看著坐在旁邊的夜無極,蒼白鐵青的臉,正一點點慢慢的恢復(fù)紅潤,可對這種毒藥來說卻不是什么好的征兆,等臉色恢復(fù)如常,那就是一個人生命的終點,她的雙眼不停的掉著眼淚,胸口的位置,像是被強(qiáng)大的力量狠狠的錘了一下,疼,那絲絲而又劇烈的疼痛蔓延到身上的沒一個角落。
天山的那段時光,被夜無極捧在掌心照顧著的柳心悠深深的依賴信任著夜無極,還有刻骨銘心的愛,二十年前,被夜無極在婚禮上狠狠拋下的柳心悠有恨,深入骨髓的恨意,而現(xiàn)在呢?柳心悠已經(jīng)說不清,好像一下子沒了目標(biāo),活著,哪怕是一分一秒的呼吸,都成了一種煎熬。
她突然站了起來,將夜無極摟在懷中,眼淚如雨水般滴答滴答的落在夜無極的臉上,被淚水打濕的兩張臉,緊緊的貼在一起,“大師兄,你叫我一聲娘子吧。”
夜無極想要抬手擦干那張臉上的淚水,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就使不出力氣來,無力的笑了笑,柔柔的叫了一聲,“娘子。”
柳心悠緊緊的抱著夜無極,傻傻的笑出了聲,眼中的淚水突然變成了血色,“相公,我們一起回天山,今后再也不分開了。”
粘稠滾燙的液體灑在夜無極冰冷的臉上,似是滿意了柳心悠的回答,他笑了笑,慢慢的閉上了眼睛,嘴角還是上揚著的。
柳心悠將夜無極抱了起來,剛出了門口,就看到在院子里靜靜站著的蘭裔軒,冷冷的笑了一聲,從他的身邊經(jīng)過,蘭裔軒轉(zhuǎn)過身,看著她懷中抱著的夜無極,臉色微微一變,淡雅的眸光閃過震驚和憂傷。
“你現(xiàn)在,滿足了吧。”
柳心悠轉(zhuǎn)過身,眼角掛著血痕,那大紅的喜服像是被血染的一般,原來,一個人悲傷到了極點,真的會流帶血的淚水。
蘭裔軒向前追了兩步,很快頓下腳步,開心了嗎?滿足了嗎?可看著柳心悠那個樣子,他怎么沒有一點快感呢?
“哈哈!”門口,熟悉的尖銳笑聲傳來,宮少華看著柳心悠懷中沒有生氣的夜無極,再看了眼柳心悠,“柳心悠,你和我一樣,都是沒有資格幸福的人。”
“公子。”雷安小心翼翼的叫了聲,滿眼的擔(dān)憂。
“公子。”雷云躬身,小心的將一張紙條遞給蘭裔軒,“這是弦月姑娘那邊傳來的最新消息。”
蘭裔軒接過,甩開紙條,打開,“畢羅江戰(zhàn)役,火燒連環(huán)船,大勝。”
蘭裔軒緊緊地捏著紙條,突然,大笑出聲,這么快,就取得了勝利,是不是再過不久,她就要從自己的身邊消失了?
“公子。”雷云雷安看著蘭裔軒這個樣子,著實擔(dān)心,雷云本來不想在這個時候?qū)⑾⒏嬖V蘭裔軒的,只是見夜無極的離開,對他有所打擊,這樣大獲全勝的消息,他想讓他的心情好點,沒想到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雷云,撤走插在弦月身邊所有的人。”
如果她想要自由,那他,尊重她的選擇,放她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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