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年少心動(二)
昏黃微弱燈光下, 雨線勾連,連成了巨大又溫柔的繭。
男生黑色的襯衫同雨夜融在一起,他褲子稍有些不合身, 走路時會露出一小截腳腕兒,在黑色的對比下尤為明顯。
白到發(fā)光。
那雙修長的手在雨中輕輕擺了擺, 沒有回頭, 清冷聲線夾著雨落進江攸寧的心里。
“不用了。”
他疾走幾步, 長腿一抬, 邁入了4路公交車之上。
公交車的車門緩緩關閉,壓過雨聲的轟鳴響起。
那輛公交車和往日一樣,轉過華政拐角,開往下一站伊洛園。
江攸寧的目光遲遲未移開。
她鼻息間都是淡淡的松木香味, 手背處還殘留著男生剛剛遞傘時不經(jīng)意觸碰到的溫度, 帶著幾分涼意。
但慢慢變得炙熱。
地上的積水映著不遠處微弱的光,顯得格外明亮。
江攸寧的心跳在這個寂靜的雨夜里。
砰砰。
砰砰砰砰。
快到她快要呼吸不過來。
良久,她手合成拳,低下頭瘋狂跺腳。
“啊啊啊啊啊。”
她應該問問學長叫什么的。
不對,她應該跟學長說謝謝的。
好遺憾呀。
江攸寧握著那把傘。
傘很大,風一起, 江攸寧都有些握不住。
她得把兩只手都疊放在一起,用盡渾身力氣才能握緊。
即便這樣, 也還是有些勉強。
她低斂下眉眼, 忽然好難過。
學長好高, 她也想長高。
-
聞哥的傷勢不重,跟人打架傷到了臉。
但他把人給打到骨折住院。
江攸寧去了之后, 他還特驕傲地說:“那小子嘴欠, 罵語語胸大無腦, 語語拎了凳子要干架,我上去就一個過肩摔,把那小子摔地上了。”
江攸寧:“……”
“打架這種事兒,怎么能讓女生來?”聞哥笑得痞氣。
江攸寧拿著棉簽往他嘴角一摁,疼得他齜牙咧嘴,“妹,你輕點兒。”
“我看你不長記性。”江攸寧輕嗤他,“你要是讓語語上,說不準誰都不用受傷。”
江聞:“……”
“侮辱人了啊。”江聞輕哼一聲,“好歹我也是……啊啊,妹,你輕點!”
“是什么呀?”江攸寧收了給他消毒的棉簽,細致地把藥品整理好,“還不是要把我誆回來給你擋刀。”
“別說那么難聽嘛。”江聞摸了摸她的頭,“還不是因為你受寵?聞哥最疼你了,語語想來我都把她鎖門外邊。”
“語語才不想來。”江攸寧無情地揭穿他,“她還怕小叔讓她罰站。”
江聞:“……看破不說破。”
話音剛落,小叔就推開了房門,江聞一個激靈站起來,下意識往江攸寧身后藏。
“江聞!”小叔底氣足,聲音洪亮,“你個兔崽子!長能耐了是吧?我讓你去學校是干什么的?!你把同學打骨折!”
江攸寧的小身板擋不住江聞。
但江聞捏了一下她的胳膊,眉頭一皺,“寧寧,你怎么瘦成這樣了?是不是學校的飯不好吃?”
江攸寧:“……”
轉移注意力的方法百試不厭。
江河看到了瘦削的江攸寧,眉頭皺成了“川”字,聲音卻變得溫和下來,“寧寧怎么又瘦了?晚上吃飯沒有?”
江攸寧瞟了眼江聞,似是在說——你要補償我!
“沒有。”江攸寧說:“白天軍訓太累了,我晚上那會兒不想吃。”
江河走過來拉著她,“那哪行啊?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聞哥每頓都吃兩碗大米飯,快出來,我讓張芳給你做點兒飯吃。”
江攸寧:“哦。”
她跟著小叔出去。
之后強忍著喝了一碗湯,吃了兩塊骨頭,實在吃不下了。
“小叔你別怪聞哥。”江攸寧沒忘記正事,替江聞說情道:“他是為了保護我們才那樣的。”
“知道了知道了。”江河斜睨了江聞一眼,“你這大半夜的從學校回來,就是幫他的,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能再打他。”
江聞:“……”
寧寧這個王牌好用是好用,就是用得心酸了點兒。
他還是不是親生的啊?
“來。”江河給她盛湯,“再喝一碗。”
江攸寧可憐巴巴地看向江河,“小叔,我喝不下了。”
“妹~”聞哥喊她,“你什么時候買了把新傘?這傘一點兒都不像你風格。”
“啊?”江攸寧愣怔了兩秒,“你別動!”
啪。
傘在家中打開,雨水猶如天女散花一般灑落一地。
江攸寧站起來跑過去,一把從江聞手里奪過傘。
“一個朋友的。”江攸寧低斂著眉眼把傘收好,每一個縫隙都細致整理。
就讓她私心地稱之為朋友吧。
江聞:“什么朋友啊?”
“就是……”江攸寧說不上來,瞪了他一眼。
這一眼也沒什么殺傷力。
“你妹的事兒你少管。”江河拉著江攸寧走到飯桌前,“寧寧,喝了湯再去睡覺。”
江聞:“我這還不是怕她交到壞朋友。”
江攸寧:“才不是呢!他是好人。”
是個很好,很善良的人。
江攸寧想起了晚上的場景,她低下頭看著那碗湯,眉頭微皺,卻還是端起來喝掉。
她要長高。
長到不用高仰著頭看學長。
-
這雨淅淅瀝瀝下了半夜,次日一早便放了晴。
江攸寧回宿舍時,舍友剛起床。
路童喊她:“你吃早飯了嗎?”
“吃過了。”江攸寧卸下書包,然后換上軍訓服,坐在椅子前百無聊賴等路童。
今天去操場的時間可以稍遲一些。
路童的頭發(fā)很長,她隨手就能盤一個漂亮的丸子頭。
而江攸寧是經(jīng)年不變的高馬尾,露出光滑的額頭。
她拿出鏡子照了照,額頭起了一個小痘,不大。
頭發(fā)也沒什么新意,這張臉放在人群中好像也只是普通。
她托著下巴望著鏡子發(fā)呆,昨晚的那張臉在她腦海中盤旋不去。
男生的眉毛又黑又粗,雖沒有刻意修剪,但形態(tài)很好。
鼻梁很高,皮膚不是病態(tài)的白,嘴巴是很漂亮的形狀,他站姿挺拔,長得高但肩膀并不耷拉,大傘時那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便沒動過。
他站在一側,好似隔絕了那個方向的風。
溫柔又美好。
她看了看自己的桌上,沒有化妝品。
路童正在涂口紅,她眨著眼睛看。
“你涂嗎?”路童把口紅轉回去遞給她,“今天會拍照上校報的。”
江攸寧接過,但不會涂。
最后還是路童幫她涂得。
路童抬著她的下巴,站在逆光的方向,在她的唇上輕點了幾下,“抿。”
她輕抿,口紅散開。
路童在她臉上輕戳了一下,“真漂亮。”
江攸寧的眼睛亮了,“我好看嗎?”
“好看啊。”路童說:“可愛死了。”
“真的嗎?”江攸寧看著鏡子,“可我覺得你最好看呀。”
“我好看,也不耽誤你好看啊。”路童笑,“就是太低了。”
“不過你年紀小,等長大了就是大美女。”路童摸了摸她的頭,用遮瑕給她遮住了額頭的痘痘。
江攸寧嘴角微揚。
走在路上,她低聲問路童:“咱們學校有沒有長得很好看的人呀?”
“那很多。”路童說:“外語系的孫西源、計算機系的陳珂、物理系的方周齊,太多了,咱們學校貼吧里有帖子,有一個照片和專門的排名,我轉給你看。”
“好。”江攸寧點頭。
“怎么突然對男孩子感興趣啦?”路童笑著揶揄她,“妹妹難道是想早戀嗎?”
江攸寧立馬擺手,面露驚恐,“沒有。”
她就是想找到那個學長而已。
真的只是找到而已。
她不敢奢望跟他談戀愛。
像學長那樣的,應該有女朋友了吧。
“對了。”路童說:“學校里最好看的男生應該是咱們學院的。”
“誰啊?”江攸寧問。
“沈歲和。”路童低聲說:“之前他來給咱們做過開學演講,你忘了嗎?”
江攸寧搖頭,完全沒有印象。
那天她在下邊看書,沒有抬過頭。
倒是有聽旁邊的姜梨和白雪靜竊竊私語,“哇,他長得太好看了。”“不知道有沒有女朋友。”“聽說一直都單身哎。”“這個學長的聲音也好好聽。”
她聽得都有些煩躁,干脆別過臉捂住了一只耳朵。
“他名字挺好聽的。”江攸寧沒找到別的夸贊點,只好這樣說。
“嗯。”路童點頭,“人也長得好看,就是性子冷了點,聽說他一直獨來獨往,很少跟人相處。”
江攸寧:“哦。”
昨晚學長也是一個人。
他是不是也很孤獨呢?
應該不會吧。
像學長那么善良的人,一定會有很多人喜歡他。
江攸寧胡思亂想著,跟路童一起去了操場。
操場人多,平日里江攸寧一到就站在角落里發(fā)呆,幾乎從不抬頭看。
但今天她在四處張望,從東到西,從南到北。
路童問:“你在找什么?”
江攸寧立馬搖頭,“沒有,隨便看看。”
她沒看到昨晚的那個男生。
有些失落。
今天是軍訓正式結束的日子,半個月的軍訓要交上最后的成果。
所有方陣都要繞著主席臺走一圈,然后被評判、打分,評選出最優(yōu)秀的方陣和優(yōu)秀新生代表,基本上每個班都有1-2個榮譽。
這一套流程走完,起碼要上午十二點。
尤其是頒獎,一次念十個名字上去領獎。
江攸寧忽然小腹墜痛得厲害,算了算日子,臨近經(jīng)期,昨晚還淋了雨,這會兒鼻尖兒都開始冒汗,她有些虛得站不穩(wěn)。
路童碰了碰她低聲問:“你怎么了?”
“肚子疼。”江攸寧說。
路童想也不想就打報告,“教官!她生病了!”
“她生病了自己不會說?”教官訓斥路童:“你怎么知道她病了?疼在你身上?!”
江攸寧拽了拽路童的胳膊,她看著教官低聲說:“不好意思……我有點難受,教官。我可以去趟醫(yī)務室嗎?”
她的狀態(tài)很不好,看著會隨時倒下。
教官也沒苛責,讓路童陪著她去了。
校醫(yī)院就在操場邊上,江攸寧被路童攙扶著去。
她捂著肚子坐在醫(yī)院里的長椅上,額頭大滴大滴的汗往下掉,路童去幫她掛號。
校醫(yī)院掛號費一塊錢,要現(xiàn)金。
“一百找不開嗎?”一道熟悉的男聲傳來,江攸寧忽然抬起頭望著掛號的窗口。
路童身側站著的,正是昨晚的那個男生。
他仍舊是黑衣黑褲,站姿挺拔。
站在那兒拿著錢,頗有些為難,“開感冒藥之后也找不開嗎?”
“都是零錢。”柜臺前那人說:“你拿來吧,我試試。”
他感冒了嗎?
江攸寧盯著他的背影看。
路童忽然大聲喊她,“寧兒你有零錢嗎?”
江攸寧晃過神來,在男生回頭的那一瞬間低下頭,聲音細弱蚊蟲,“有。”
她掏了掏兜,有張10塊的,還有兩張20,以及幾張一百。
白皙的手臂低舉著,在陽光下很晃眼。
路童小跑過來拿錢,“還好你機靈。”
路童再回去的時候,男生已經(jīng)往回走了,他路過門口,手里拎著感冒藥。
走在醫(yī)院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好似在江攸寧的心尖兒上跳舞。
江攸寧半俯下身子,她別過臉悄悄看男生。
他的腿好長,他的手也好漂亮。
他吸了吸鼻子,好似不太舒服。
是感冒了吧。
昨晚的雨把他給淋感冒了,其實他應該不用感冒的。
如是想著,心底愧疚更甚。
江攸寧給自己打氣:問一句吧。
這是禮貌,并不是搭訕,學長不會討厭自己的。
她的手握成拳,又松開,不停重復著這個動作。
握拳,松開,呼氣,吸氣。
學長快要走出去了。
她抓緊時間,微仰起頭喊,“學……”
“沈歲和?”一個穿著紅裙子的女孩兒出現(xiàn)在門口,她笑得張揚,略帶輕佻地喊沈歲和的名字,“你感冒了?”
江攸寧的話悉數(shù)卡在了喉嚨口,心掉落到谷底。
那是學長的女朋友吧。
她見過那個女孩子,前幾天給她送過丟失的學生卡。
她們還在一起吃過一餐飯,是文學院的徐昭,漂亮又張揚。
微風吹動她的裙擺,她笑著說:“我照顧你啊。”
男生卻皺了皺眉,不知怎地,他別過臉抬著下巴指了指江攸寧的方向,“有這時間還不如去幫幫那個女孩兒。”
只是一瞬,他的目光便移開,但他清冽的聲音仍舊在響,“她看起來比我更需要幫助。”
說完之后,手背拂開攔在他前面的那條胳膊,頭也不回地離開。
徐昭終于看著她,忽地笑了,“小學妹,是你啊。”
江攸寧抿唇點頭。
她低下了頭。
徐昭問:“有人照顧你嗎?”
“我舍友在。”江攸寧說:“謝謝學姐。”
“那我就先走了。”徐昭笑得張揚:“來抓魚的,沒想到魚溜了。”
江攸寧望著她的背影。
抓魚嗎?
是學長嗎?
路童掛完號回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在看什么?”
“沒什么。”江攸寧下意識回答。
“剛剛那個你看到了嗎?”路童扶著她去醫(yī)務室,“那就是沈歲和。”
“是他啊。”江攸寧在心底默念那個名字。
沈-歲-和。
這個名字真的很好聽。
“下周一咱們導員請他來做分享交流了。”路童說:“晚上七點的班會,導員請了很多學長學姐,聽說里邊就有他。”
“真的嗎?”江攸寧眼睛頓時亮了。
“怎么?”路童笑,“有興趣?”
江攸寧那雙澄澈的鹿眼閃過慌亂,她立馬搖頭,欲蓋彌彰,“沒有。”
說得沒什么底氣。
但路童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寧兒,我勸你別想早戀這回事了,沈學長都快有兩個你高了。”
“我沒有。”江攸寧臉色微紅,“你別亂說。”
路童仍舊自顧自道:“你的當務之急是好好長大。”
江攸寧篤定點頭,“嗯。”
她要好好吃飯,長高,好好長大。
“而且。”路童頓了頓,瞟了眼剛才沈歲和待過的地方,“那就是朵高山上的雪蓮,摘不下來的。”
江攸寧:“哦。”
有些失落。
“那學姐你看見了吧?”路童頗為惋惜地說:“校花,好幾個富二代排著隊追她,但她就往沈學長那棵樹上吊,兩個多月了,沈學長都沒正眼看過她。”
江攸寧:“哦。”
連徐昭那樣的人都不喜歡,沈學長到底喜歡什么樣的啊?
他常一個人走,不孤獨嗎?
不過她有時也喜歡一個人。
獨來獨往的沈學長,好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