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7
天香居。
偌大的包廂里只有兩個人,桌上還剩了一大堆菜,五顏六色的,看上去就讓人食欲大開。
但辛語已經(jīng)吃飽了,她的大長腿隨意搭著,半閉著眼假寐,一副大爺樣兒,“來,給我捶捶這。”
路童立馬朝她指的地方敲。
“我的脖子怎么有點疼?”辛語嘖了聲,“打游戲多了真不好受。”
路童的手指立刻摁在她的脖頸間,力道適中。
如此幾次后,辛語才坐直了身子,“我消氣了。”
路童嘆氣,揉了揉自己快要報廢的手,“祖宗,你可真是我祖宗。”
“怎么?”辛語瞪大眼睛,“嫌我難哄?”
“不是。”路童立馬擺手,“你可好哄了。”
說完之后覺得好像哪里不對,立刻找補(bǔ)道:“我上天入地都沒見過你這么人美心善的仙女,你來到我的世界,簡直就是上天對我的福澤和恩賜。”
“狗屁。”辛語抿了口酒,“下次再鴿我,我給你腿打折。”
路童立馬站直,做了個“報告”的手勢,“收到!”
“這次出去有什么收獲?”辛語問。
路童聳聳肩,“還是老樣子唄。小地方的人大部分都不懂法,我就盡我的綿薄之力給科普,有時候他們說得還都是方言,我就只能盡力聽。”
“安縣方言怎么說的?”辛語好奇道:“你去了半年,學(xué)到點什么沒?”
路童回憶著,嘗試著說了幾個,但沒有語境,說出來以后哪哪都透著詭異。
她干脆也放棄了,“我學(xué)到的都是些罵人的詞,一開始去了的時候還聽不懂,一直以為是什么特別重要的話,結(jié)果后來別人給我翻譯我才明白。”
“那你以后就不出去了?”
“嗯。”路童點點頭,“我爸媽年紀(jì)也不小了,前幾天我媽進(jìn)醫(yī)院,要不是我小姨告訴我,她去鬼門關(guān)跑了一遭,我都不知道。”
“我去。”辛語震驚,“什么時候的事兒啊?我上個月去看阿姨,她還容光煥發(fā)的。”
路童說:“就上個星期,她去買菜,不小心跌了一跤,怕我擔(dān)心,讓我全家人瞞著。”
辛語嘆了口氣,“也是,叔叔阿姨就你一個女兒,你每年跑得不著家,她們也擔(dān)心。”
“嗯。”路童把眼前的酒一飲而盡,說話都帶上了濃重的鼻音,“我在外邊打了很多官司,有離婚的,有農(nóng)民工勞動仲裁的,但你知道我接到最多的咨詢是什么嗎?”
沒等辛語問,路童便自顧自道:“是養(yǎng)老的。很多老人頭發(fā)花白,步履蹣跚,拄著拐杖來問我,要是兒子女兒不給養(yǎng)老,能不能把他們告上法庭?”
“這種的往往都是養(yǎng)了好幾個孩子的,農(nóng)村里總覺得養(yǎng)兒防老,一個不夠還要再生一個,但是最后什么都沒撈到。你推我,我推你,推來推去,老人沒人贍養(yǎng)。”
辛語皺眉,“這么殘忍?”
“嗯。”路童點頭,“最可怕的是他們并不窮,只是不愿意養(yǎng)罷了。”
“他們不攢養(yǎng)老金的么?”辛語問。
路童搖頭,只是反問辛語,“你知道農(nóng)村現(xiàn)在彩禮多少錢嗎?”
“三十萬?”辛語試探著說了個數(shù)字。
她自小在北城長大,是地道北城人,家里不算富裕,但從沒虧待過她。
后來長大當(dāng)了模特,掙的錢并不少,一部分給了她媽,大部分都自己留著花了,對金錢的概念并不明確。
“便宜點的十萬八,貴一點的二十多萬。”路童把自己這半年的調(diào)研成果給她科普,“但前提是要有房有車,農(nóng)村的房不要,得縣城里的,車也不算太貴,就七八萬。”
“那也還好啊。”辛語說:“縣城房價多少?五千?”
“三千到八千不等。”路童嘆氣,“但這基本是農(nóng)村一個家庭種三五十年地才能達(dá)到的。在農(nóng)村娶一個媳婦要傾盡全家之力,他們結(jié)婚又早,基本上全靠父母貼補(bǔ),很少有人給自己留養(yǎng)老金。”
這些東西可算是刷新了辛語的世界觀。
大概是長了些年紀(jì),前兩年聽路童說些類似的事還沒太大反應(yīng),現(xiàn)在就覺得有種說不上的心酸。
“那最后呢?”辛語問:“沒人贍養(yǎng)的問題解決了沒?”
“我看到的都解決了。”路童回答:“但我沒看到的,我也管不了了。”
“就這么放棄,你不遺憾啊?”
路童忽然沉默,想了很久才搖頭。
“我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看過那么多事以后,我就覺得可以呼吁更多的律師投入到這里來,這也是我選擇回到北城的一部分原因吧。”
“成吧。”
辛語跟路童又閑聊了會兒,忽然才想起來,“你能不能給我當(dāng)代理律師,我要跟公司解約。”
“昂?”路童好奇,“你之前不是找沈歲和了嗎?就算不是他親自上,隨隨便便讓他們律所的人接手也比我強(qiáng)啊。 ”
辛語:“你這么菜?”
路童:“……”
“不是我菜。”路童解釋道:“是沈歲和律所太強(qiáng)好嘛?”
“他們律所就是主打高端民商事訴訟的,沈歲和更是個中翹楚,不過他主要的業(yè)務(wù)在公司之間,很少接個人案,我倒是知道他們律所打個人案打得好的,你讓沈歲和幫你安排個人。”
“我在外邊打得都是些標(biāo)的額不超五萬的官司,你這數(shù)額太大,我不配。”
辛語:“……”
提起沈歲和,路童話鋒一轉(zhuǎn),“寧寧呢?這個點兒估計從她婆婆家出來了吧?”
“不知道。”辛語有些不大高興,“她也不給我們發(fā)條消息,鬼知道她在干嘛?”
路童聞言立馬拿出手機(jī)。
【在哪兒?】
【請你喝酒。】
【你老公不放心,我可以請你們夫妻倆一起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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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攸寧收到消息的時候還在曾家。
沈歲和正站在曾雪儀的對面,兩人劍拔弩張。
喬夏已經(jīng)離開,沈歲和安排人送走的。
這行為讓曾雪儀很不高興。
于是就鬧成了這幅局面。
“我跟喬夏相親沒成,你還總扒著人家做什么?”沈歲和站著,白色襯衫的袖扣解開,露出蜜色肌膚,眉緊緊皺在了一起,“你這樣是在給誰難堪?”
曾雪儀斜睨著他,“沈歲和,你說我在給你難堪?”
“難道不是?”
“那你當(dāng)初娶這個跛子,不也是在給我難堪么?!”
兩人目光在空中相遇。
眾人屏息凝神。
曾寒山出來打圓場,“姐你過生日,就別生這種氣了。歲歲,現(xiàn)在天也晚了,你先帶著寧寧回家,過會兒路不好走。”
“是我想生氣么?”曾雪儀嗤道:“反正我現(xiàn)在把他養(yǎng)大了。他爸走了以后,是我?guī)еL大的,現(xiàn)在厲害了,能兇我了,我這個媽在他這就什么都不是。”
“媽!”沈歲和喊她,“你非要這樣么?”
曾雪儀目光直視著他。
良久之后,她再次開口。
“沈歲和。”
“你要記得,你永遠(yuǎn)是媽媽的驕傲。”
“媽媽不允許,你這么毀了自己。”
-
銀灰色的卡宴疾馳在路上。
這個點兒不堵車,所以沈歲和的車速在超速邊緣徘徊。
江攸寧坐在副駕,一言不發(fā)。
車窗搖了一半下來,晚風(fēng)毫不客氣的吹過她的眼角發(fā)梢。
透過那一半車窗,江攸寧還能看到沈歲和緊繃的下頜線。
他在生氣。
他想掙脫曾雪儀的桎梏,但做不到。
只要她說那種話,沈歲和注定敗下陣來。
江攸寧嫁過來的遲,她不知道沈歲和的父親是怎么死的。
也不知道曾雪儀跟沈歲和經(jīng)歷了什么。
沈歲和從未跟她講過。
關(guān)于他的父親,曾家人也噤若寒蟬。
但叔叔那邊有些人脈,江攸寧從各個版本的八卦中,算是基本拼湊出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曾雪儀是上流社會同年齡的女孩子中最出類拔萃的,自小到大被追捧著長大,富人圈里這些公子哥她一個都看不上眼。
她驕縱任性,驕傲自大,卻在二十四歲那年跟著自家的司機(jī)私奔了,聽聞是個窮小子,姓沈。
一走就是二十多年,曾老爺子生氣便斷絕了她所有的經(jīng)濟(jì)來路,后來,曾老爺子臨去世,她才帶著沈歲和回來。
沒多久,曾家主母也去世了,臨去世前不知將財產(chǎn)給她分了多少,她這才扎根在北城,跟家里走動了起來。
故事中的細(xì)枝末節(jié),八卦里沒有。
她一走就是幾十年,毫無消息,眾人沒有參與過她過往的生活。
曾家的傭人們又是出了名的嘴嚴(yán)。
所以只能通過既定事實來推斷過程。
沈歲和開車把江攸寧送到家,車停在了家門口。
“下車。”沈歲和說。
江攸寧解開了安全帶,卻還是壓低了聲音問:“你去哪?”
“散心。”
江攸寧下了車。
她站在原地。
汽車轟鳴而去,很快消失在黑色夜里。
-
突然想起了23歲的那一天。
那會兒距離她出車禍一年,復(fù)健很久,終于有了些成果。
恰好有個同學(xué)約她,在咖啡廳,她看到了沈歲和。
他正在和喬夏相親。
喬夏看著他滿臉羞澀,而他一臉不耐煩。
江攸寧去衛(wèi)生間正好會路過他們那桌,她盡力控制著自己的腳,不要跛著走,但身體不由她控制,額頭都浸出了汗珠,她依舊沒辦法。
跛著腳路過,她聽見喬夏問:你喜歡什么樣的女孩子啊?
江攸寧的腳步慢了幾分。
沈歲和頓了頓,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她那樣兒的。”
“身殘。”沈歲和清冷的聲線在咖啡廳里響起,“志堅。”
之后江攸寧送同學(xué)離開,她站在咖啡廳外,低著頭發(fā)呆。
很長時間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腦子里一直在回蕩那四個字。
身-殘-志-堅。
不知過了多久,一輛銀灰色卡宴停在她面前,車窗搖下來。
那張毫無瑕疵的臉猝不及防出現(xiàn)在她眼前。
他問:“和我結(jié)婚嗎?”
“我比你剛剛相的那男的有錢,長得比他好看。”沈歲和說:“跟我結(jié)婚,不虧。”
他誤以為自己也在相親。
但那天,江攸寧鬼使神差點了頭。
她不知道沈歲和是怎么說服曾雪儀的,但兩個月后,他們領(lǐng)了證。
婚后,相敬如賓。
江攸寧整顆心都快要麻了。
汽車的轟鳴聲再次響起,由遠(yuǎn)及近。
那輛銀灰色的卡宴在她面前停下。
和三年前一樣搖下了車窗,只是換了時間換了地點。
在晦暗不明的夜色里,他眼尾泛著紅,喑啞著聲音和江攸寧說:“上車。”
江攸寧拉開車門,跛著腳上車。
沈歲和一言不發(fā),將車駛?cè)氲貛臁?br/>
他從主駕下來,拉開副駕車門,直接把江攸寧打橫抱在懷里。
按電梯直上頂樓。
回到家后,連燈都沒開。
在黑暗之中,所有的觸感都特別明顯。
密密麻麻的吻砸過來,江攸寧感覺自己快要喘不過氣。
她伸出雙臂抱住沈歲和,胳膊慢慢收緊。
抱得很緊。
在動情之時,她附在沈歲和耳邊。
唇輕觸著他的耳際。
她低聲問:“你愛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