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仁的自信并非盲目。
    時至今日，除了后起之秀的唐軍，梁軍戰(zhàn)力依舊持天下之牛耳。
    宣武步卒陣列森嚴，神捷、龍驤梁軍全是朱溫起家的根本，曾抵御過黃巢，擊敗過秦宗權(quán)、時溥、朱瑾朱瑄等強者。
    大兵團作戰(zhàn)，騎兵的優(yōu)勢在于其機動性，正面沖撞，步軍方陣絕不落于下風，甚至占有一定的優(yōu)勢。
    王景仁下令全軍構(gòu)建營壘，設(shè)置鹿角拒馬陷坑，從指揮能力上說，王景仁也算是當世良將。
    不過對于他來說，最大的問題不是外部敵人有多強大，而是內(nèi)部的掣肘。
    事實上，朱溫用淮南降將而不用元從大將，是出于對舊將們的忌憚，丁會的叛變，深深刺激到了朱溫，當年朱珍的背叛也令朱溫記憶猶新。
    能力向來與野心成正比。
    一頭年老的頭狼，自然忌憚其他桀驁強壯的雄狼。
    當初朱溫也不過是黃巢麾下一將，靠叛變才有今日。
    這是朱溫的原罪，也是深刻在梁軍血肉深處的印記。
    站在朱溫的角度，不是考慮誰最會打仗，而是誰最忠誠。
    這也是朱溫不斷挖掘軍中新銳將領(lǐng)的原因，歷史上葛從周、丁會、張歸霸等大將都因為這個原因而被閑置，清口大戰(zhàn)重用龐師古而不用葛從周，是因為龐師古向來唯朱溫馬首是瞻。
    在王景仁的營壘前，晉軍數(shù)次進攻都失敗了。
    不過襲擾梁軍糧道卻成功了，梁軍很快就出現(xiàn)戰(zhàn)馬草料不足的問題，不少戰(zhàn)馬餓死，梁軍將領(lǐng)和老卒皆遷怒王景仁，覺得優(yōu)勢兵力反而深溝高壘，漲晉人之銳氣。
    王景仁只能加強對糧道的防守。
    晉軍的優(yōu)勢全在騎兵，來無蹤去無影，總能在防御不到的地方狠咬一口。
    如此對峙了一個月，梁軍糧草大為緊張，士卒皆怨王景仁。
    恰逢晉軍驍將安重裕領(lǐng)百余騎前來挑戰(zhàn)，朱漢賓不等王景仁軍令，亦領(lǐng)百余落雁都出戰(zhàn)，人皆金甲長槊，戰(zhàn)馬雄壯，黑繒飄飛，晉軍觀其軍容，心生懼意，朱漢賓身先士卒沖馳在前，晉軍膽氣為之奪，大破之，提晉將之首級擲于王景仁座前。
    王景仁壓力倍增，遣使督促王镕出戰(zhàn)，牽制晉軍。
    此戰(zhàn)雖因成德而起，但成德一直置身事外，既不助梁軍也不助晉軍，靜觀形勢變化。
    當然，晉軍也并非一團和睦。
    周德威深受晉軍擁戴，戰(zhàn)功赫赫，在軍中的聲望并不弱于李存勖。
    現(xiàn)在梁軍進抵柏鄉(xiāng)，晉軍退無可退，背后就是成德，一旦梁軍進入成德，與王镕勾結(jié)起來，李存勖吞并成德的愿望就落空了。
    因此李存勖比周德威更為急切，他一直主張速戰(zhàn)速決。
    幾萬大軍在柏鄉(xiāng)對峙，對后方糧草也是巨大壓力。
    河東產(chǎn)糧之地，也就半個河中以及昭義前線地區(qū)，盧龍還未完全消化，跟手握黃河兩岸的梁軍相比，家底實在單薄。
    “梁人糧草短缺，孤觀其勢已衰。”剩下的話李存勖沒說，不過誰都知道什么意思。
    周德威不敢諫，目視郭崇韜。
    郭崇韜道：“梁軍遠來，深溝高壘，木角重重，我軍攻之必大損，不如示敵以弱，引梁軍出營壘。”
    先鋒史建瑭道：“王景仁在淮南便以擅守而揚名，大王攻其營壘，正中其計。”
    李建及和史建瑭都是李存勖的心腹，他們的話，李存勖還是聽得進去的。
    周德威道：“史將軍所言甚是，末將觀梁軍營壘，分左右二營，必是諸將不和，王景仁雖然謹慎，然張歸霸朱漢賓悍勇，末將可引軍前去挑戰(zhàn)，大王伏兵于柏鄉(xiāng)村塢間，無論破張歸霸還是朱漢賓，梁軍必大挫！”
    李存勖的目光在周德威身上流轉(zhuǎn)。
    周德威趕緊拱手，半跪于地。
    殿中諸將將近一半跪在地上，李存勖一一扶起，最后才扶周德威，握緊他的手，“將軍武略勝于孤！”
    周德威臉色一白，趕緊又跪在地上。
    “風從虎云從龍，英雄揮劍，必有豪杰景從，大王天下英雄，周將軍代北豪杰，此謂之君臣相得。”郭崇韜拱手道。
    李存勖大笑道：“不錯，天下大亂，本王正欲揮劍宰割天下。”
    周德威遂引三百騎壓梁軍大營。
    河東諸將，自李存孝之后，首推周德威，名震天下。
    自朱漢賓自作主張迎戰(zhàn)梁軍之后，王景仁的威信降至低谷，漸漸駕馭不住諸將，龍驤、神捷士卒也蔑視之，王景仁不得已，悉其眾結(jié)陣而來，欲一舉擒殺周德威，攻陷鄗邑。
    周德威弛射而走，朱漢賓引落雁都追擊。
    至鄗邑南，晉軍步卒接應(yīng)，朱漢賓方才退去，不過面對梁軍的全線決戰(zhàn)，晉軍伏兵不敢動。
    兩軍對壘以待決戰(zhàn)，李存勖欲開戰(zhàn)，周德威大呼不可，“今賊遠來決戰(zhàn)，未帶糧水，士有饑色，晡晚之后，饑渴內(nèi)侵，戰(zhàn)陣外迫，士心且倦，將必求退，大王可乘其勞弊，以生兵制之，縱不能大破梁軍，亦可擒其偏師！為今之計，當守！”
    諸將皆以為然，李存勖眼神閃動，不過最終還是隱忍下來，聽從周德威的勸告，按兵不動。
    梁軍發(fā)起攻擊，張歸霸領(lǐng)天武精兵攻之，朱漢賓以落雁都擾襲，王景仁、王彥章緊守營寨。
    利箭破空，刀甲曜日。
    張歸霸持白刃戰(zhàn)于前，士卒奮勇爭先。
    晉軍雖然竭力抵抗，仍被打的節(jié)節(jié)后退，險象環(huán)生。
    外圍，李存勖領(lǐng)五千從馬直站在高坡上，看著形勢漸漸不利的戰(zhàn)場，眼神中閃過一縷詭異的精光。
    “大王！”郭崇韜聲音有些顫抖。
    李存勖眼神變幻了幾次，終于還是下令李建及引一千從馬直支援戰(zhàn)場。
    一千騎兵雖然無法改變戰(zhàn)局，但還是有效的牽制了梁軍，令周德威擋住了張歸霸、朱漢賓的進攻。
    大戰(zhàn)陷入僵持。
    王景仁也看到遠處陣列的晉軍騎兵，不敢妄動。
    梁軍的生猛只持續(xù)了兩個時辰，便扛不住日曬。
    六月天，驕陽當空，梁軍披重甲，能血戰(zhàn)兩個時辰，已經(jīng)是當世之精銳。
    只不過無論梁軍怎么奮勇，永遠都差一點擊破晉軍陣列。
    不僅陣中梁軍疲憊，連后陣的梁軍也被疲累不堪。
    王景仁眼見前陣無功，便鳴金收兵，想要后退回營壘中休整。
    沒想到鳴金聲剛一響起，晉軍中萬眾齊呼：“汴軍走矣！汴軍走矣！”
    霎時間，地面響如雷鳴，西北方煙塵大起。
    那是千萬只馬蹄踐踏地面的聲音，黑色的騎兵從煙塵中沖出。
    “殺賊！”
    梁軍后方的伏兵也趁勢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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