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小侯爺【*】
高瑩瑩幾乎看的癡了。
好在這時候的戲里的“安逢”,她也是癡的,久久凝望著夢中的弟弟。
呼吸聲都在甜膩香風中變得無比清晰起來。
薛慈閉著眼,默數(shù)了十秒鐘,確定劇組取夠了鏡頭,才睜開了眼,從細密的枝干上坐了起來——哪怕有威亞的幫助,這個動作也頗為不易,用到的是腰腹部的力量,挺直的脊梁像一張繃緊的弓弦那樣,動作相當決斷利落,在被風的力道推開的袖擺間,也隱約能見小片的蒼白膚色。
“安裘”坐了起來,目光隨意地往下一望。
幾乎是剎那間。
誰都能捕捉到小侯爺眼底的懶倦、漫不經(jīng)心在剎那間褪去,那雙眼眸如同被濯洗的清透般,剎那間亮了起來。像是極為驚喜,含帶笑意。
“阿姐。”他說。
高瑩瑩這時候已經(jīng)成為“安逢”了。
她微微仰頭,下巴和脖頸的弧度都要繃直成一條線。她想著:有那么高興嗎?見到自己會這么高興嗎?
但她還是顫巍巍地應(yīng)聲:“嗯。”
“安裘,下來——”
得到回應(yīng)后的小侯爺像是找到了巢的幼鳥一般,他的手腕微不可察地轉(zhuǎn)動了一下,然后從樹上一躍而下,像飛又像跑一般地來到“安逢”身邊。這樣一段畫面都被牢牢禁錮在鏡頭之內(nèi),各個機位的拍攝進程都極為順利,頗為酣暢的一鏡到底。而這個時候,小侯爺終于站穩(wěn)在了“安逢”眼前,腰身微一前傾。
他手里不知何時,拿著一支剛折下來的花。
小侯爺討?zhàn)埌愕乜粗?嬉皮笑臉地將花往“安逢”的發(fā)間一插,卡在了白玉發(fā)簪旁。
“阿姐。”他還是那樣漫不經(jīng)心地笑,“別生氣,笑一笑。這樣好看。”
“安逢”幾乎要因為弟弟的動作,心都軟得化成一團。她伸出手去,想要碰一碰弟弟的臉——
就在這一瞬間,響亮的“咔”聲一下打破了這種和諧,云導拿著場記板喊道:“cut!”
高瑩瑩還怔怔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薛慈的情緒倒是一下收起來了,原本對親人的眷戀依賴,還有兩人間緩緩流動的親密氣息,隨著出戲瞬間都消散的一干二凈。薛慈又變成那個對人溫和禮貌,卻頗有距離感的薛小少爺。而高瑩瑩驟一經(jīng)歷這樣的反差,她看著薛慈,心中甚至生出了一點遺憾空虛來。
“高瑩瑩。”云導喊她,“你剛才情緒不太對。雖然懷念弟弟,但你眼底要很清醒——”
他拿著喇叭聲音頗大地吼起來:“清醒知道面前人已經(jīng)死了!死了!別一臉沉浸地要抱上去!”xしēωēй.coΜ
拍起戲來,云導一貫百無禁忌,也不管這段戲里面的那位是薛小少爺了,說話相當直白,不講什么情面。
薛慈劈頭蓋臉被吼了一耳朵的“死了”,居然也沒怎么生氣,容色平靜安詳,以至老秦想過來安慰下都無從入手,在心里又感嘆了一下薛慈居然還挺好帶的。
高瑩瑩是老演員了,何況她之前還拍過這段劇情,就算情緒不對也能很快調(diào)整過來。云導便也沒有準備詳細講戲,只讓道具攝影組準備一下,高瑩瑩自己調(diào)節(jié)一會。
而高瑩瑩這時候也反應(yīng)過來了,心底還有點愧疚和羞恥。
她還當新人會難帶,沒想到居然是自己的原因?qū)е碌摹癱ut”,還讓薛慈和自己一并聽暴龍狂怒,一時很不好意思地道歉:“對不起,剛剛走神了會。”
薛慈相當善解人意,對高瑩瑩笑了一下安慰道:“重拍很正常的,高姐的角色要難一點。”
高瑩瑩臉又是一紅:“哎呀叫我小高就行……”同時滿腦海的想著,我的乖乖薛小慈也太甜了吧,真的好適合演弟弟啊,要是這個戲份再多點尺度再全年齡一點,說不定還能搞個國民弟弟的名頭當當……
也就是這個“小侯爺”和薛小少爺?shù)男蜗罂瓷先ス仲N的,一時間高瑩瑩作為影后前輩,贊嘆的當然不會是薛慈的演技有多好,只覺得角色選的貼,薛慈投入的也挺快,看上去應(yīng)該是下過功夫的。
中場休息的時間很短暫,高瑩瑩幾乎是一調(diào)節(jié)好情緒就進入狀態(tài)了。
這次她也不擔心會當戲霸,不用擔心薛慈表現(xiàn)會讓她出戲,幾乎是全身心地投入進表演當中,開始狂飆戲。畢竟先前就拍過一次,不管是人物心理還是拍攝技巧高瑩瑩都琢磨得很透,演出效果自然比起從前更勝一籌。薛慈也沒被壓住,很難說是他們誰帶動了誰的情緒,氛圍和摩擦感都是一截截往上拔高,升上巔峰的。
安小侯爺有種不知世事的天真,嬌縱,張揚活躍的像是一簇燃燒火焰。他對姐姐又是依賴親密的,血緣關(guān)系將兩人親近無間的聯(lián)系到一塊,玄妙氛圍融洽得甚至難以插.入,恐怕誰都很難不對小侯爺生出喜愛之心。
而小侯爺?shù)慕巧懴玻攥摤摼陀萌霊颉?br/>
她的情緒被利落分割成兩瓣,一瓣眷戀和弟弟在一起的安逸過去,一瓣又因為過于清醒而像在煉獄中時刻被灼燒一般,恨意、偏執(zhí)、痛苦絕望,直到這一段酣暢淋漓地拍完,高瑩瑩都有點出不了戲,咬著唇臉色蒼白,神色陰郁。助理連忙上來給她擦汗,捏捏緊繃的肌肉。高瑩瑩緩了半天緩過來,正好看見薛慈領(lǐng)了水,遞到她面前。
水還微微冒著一點冷氣,但又不是太冰,正適合解渴。
高瑩瑩接過,看見薛慈居然眼睛又是一酸,連忙閉了眼,說道:“謝謝。”
薛慈輕聲道:“沒事。”
云導從旁邊經(jīng)過,看了他們兩人一眼。
大概是這次高瑩瑩發(fā)揮出色,薛慈的表現(xiàn)也太出人意料的好,這次的拍攝進程比想象中順利許多,他心情好的都開始哼歌了。路過的時候,還難得語氣溫和地夸了句:“演得不錯。”
高瑩瑩一臉受寵若驚。
因為這一幕過的順利,原本預(yù)定在明天拍攝的進程也提前了,劇組整工出發(fā),到了實拍地,遞申請、封路段,搭近景、聘群演。因為拍攝進度順利,加上云導在保障拍攝質(zhì)量方面還是很舍得一擲千金,劇組的效率出乎預(yù)料地快,一下就準備好可以取外景了。
這一幕同樣來源于女主安逢的回憶。
薛慈被問了會不會馭馬,得到肯定回答后,云導一挑眉頭,贊了句“多才多藝”。讓薛慈上馬試了段戲,就直接開拍了。
秦經(jīng)紀其實更擔心安全問題,問能不能后期制作或者用鏡頭分割畫面搞視覺錯覺,但沒等他溫吞問完,薛慈直接上馬了。
“小侯爺”身穿紅黑色錦衣,駕馬疾行。他單手握著馬繩,一手執(zhí)鞭。馬身極高,要是以往拍攝的演員從上往下望去,多少有點畏懼,但他卻好似生在馬背上那般,無拘無束,動作倜儻得顯出風流意味。
很多時候“人高馬大”只是拍攝角度看上去好看,一般人實景拍攝,上馬的時候多少有點局促,腿要叉得很開,搭在馬背上,腳緊貼馬身,要從側(cè)面來看,顯得腿短胯僵。但是薛慈大概是全將力量穩(wěn)在了腰胯和腿部,動作相當舒展,顯得腿也極長,不管從哪個角度拍攝,都是極好看的,沒被馬身襯得笨拙渺小,而是顯出一股少年風流的意氣來。
正式開拍——
小侯爺人在鬧市行馬,卻因為技術(shù)極好,沒擠著周邊攤販,更沒撞著人。有百姓抬頭望他,都好似沒反應(yīng)過來剛才掠過去的那陣紅色的風是什么。要是女子從閣樓眺望,更是微羞紅了臉。
只是小侯爺?shù)降讎虖堖^頭,他馬兒跑得極快,眼前卻突然沖出來個小乞兒,臉色蒼白地往前一站,仰頭看著他,又被嚇得坐倒在地上。
那一時間馬聲嘶鳴,人海兩邊傳來疾呼。
照常理,這時候小侯爺應(yīng)該是急勒馬背,但是他的動作卻停也不停,直生生一個跳躍,駿馬從小乞兒身上奔跨過去,馬蹄踩踏的聲音似乎都能震破人的耳膜。
那馬極穩(wěn)的落地了,沒挨住小乞兒的一根毫毛。只是馬蹄就踩在嚇得躺倒的小孩旁邊,近不過毫厘,哪怕那馬只是突然想撅一撅蹄子,都能直接踢爛他的腦花。
駿馬又往前走了兩步。
小侯爺猛地調(diào)轉(zhuǎn)馬身,他回身望來,眉頭微微一挑,語氣不爽:“喂,小鬼。”
“你在這訛本侯爺呢?”
小乞兒這次冷汗比先前流得還要厲害,臉色蒼白,囁囁地說不出話來。
他只是想這樣富貴的少爺,要是撞著他,應(yīng)該會給他點錢打發(fā),沒想過要真的要送命,更沒想到對方身份顯赫的過頭。
臉上也不知是汗還是淚,他的眼瞳都驚懼地凝成了一線,耳中仿佛聽不見別的聲音,眼底只放的下那紅衣烈馬。
“……真麻煩。”
小侯爺嘟囔地說了句什么。
然后他隨手掰了點碎銀往小乞兒懷里一扔——那動作太快了,東西彈射在小乞兒身上,嚇得他全身都往后一縮。那碎銀也看不清晰,落在小孩身下,倒顯得像是小侯爺隨意扔了兩塊石子砸他。
“別跟著侯爺,侯爺沒錢。”
小侯爺面無表情地說完,正準備駕馬離去,身后傳來陰森森地聲音:“安裘,你又在這欺男霸女,橫行無忌……”
小侯爺?shù)纳碛拔⑽⒁唤掏剔D(zhuǎn)過身,和被拎著后皮毛的貓崽那樣,討好地笑了笑:“阿姐……”
……
“cut!”
云導表情非常之激動,“好了好了,收工!今天早點給你們放假!”
薛慈從馬匹上下來了,只這么一段戲,他的大腿內(nèi)側(cè)被磨的微微發(fā)紅,有些疼。但他站的卻還是很直,一點看不出異樣,只是站在那里沒動,等著老秦給他遞泡好的枸杞胖大海喝。
天氣頗熱,戲服又相當厚,哪怕薛慈不是愛出汗的體質(zhì),這時候都被悶得有些流汗了。
其他人準備收工,薛慈和高瑩瑩卻是被喊去看機位拍攝,云導快放給他們看,略微講了一下戲,難得一天都心平氣和的沒罵人,還夸了薛慈兩句——
他平時很少夸人,但薛慈的表現(xiàn)確實太出乎預(yù)料地好了。甚至可以說,就算原本的演員沒出事,云導如果看過薛慈的試鏡,說不定也會樂意給他換掉。
畢竟薛慈一演,就好像是活生生的安小侯爺從劇本里走了出來。張揚肆意少年郎,幾乎可以滿足他對小侯爺?shù)娜繕?gòu)想——甚至可以說,就算有什么不一樣的,薛慈也彌足了全部的期待,讓人按照他的模樣去補全小侯爺了。
今天云導的溝通欲似乎極為強烈,等他噼里啪啦說了一堆,才注意到薛慈的臉色有些蒼白,唇色極淡。他雖然好端端垂著眼站在那里聽他講戲,看著很乖的模樣,但腳下卻略微有點施不上力,半靠墻撐著身體,這對薛慈這種修養(yǎng)的人而言是極少見的,唯一解釋就是他身體不大舒服。再一想為了拍攝效果沒安排的馬鞍,云導一下意識到什么,讓薛慈和高瑩瑩先回去休息。
“今晚早點睡。”云導對敬業(yè)的演員,態(tài)度一向很可以,和顏悅色地說,“不要太累。”
高瑩瑩受寵若驚:“好的,云導。”
薛慈也乖乖一點頭,“好。”
等他們離開了,副導演還望著薛慈的背影,臉上略有些糾結(jié)神色。
云導和副導演關(guān)系也不錯,一把搭上他肩:“怎么了?拍攝不很順利嗎?怎么一臉愁眉苦臉的……”
副導演略微一噎,說道:“就是太順利了。”
“順利的讓我覺得,小侯爺就該是薛慈現(xiàn)在這個樣子的。”
副導咬重了“現(xiàn)在”這個口氣,神情猶豫:“但是你知道吧,后面小侯爺是要有改變的。薛慈太貼這個角色了,他就該是這樣的,我怕后面的戲難拍。”
云導也懂他的意思。
現(xiàn)在張揚肆意的小侯爺簡直就是薛慈本人,但是除去這兩段回憶戲,后面兩段的小侯爺遭逢巨變,心性早不是現(xiàn)在傲慢嬌貴又略有些善良柔軟的模樣了。他不再是意氣風發(fā)的小侯爺,而是侯府被滅的棄臣,是將死之人,不能用少年的心態(tài)來演,要不然就顯得輕浮了。
他怕薛慈演不好轉(zhuǎn)變。
“沒關(guān)系。”云導安慰他,“實在不行就改劇本吧。”
反正現(xiàn)在的小侯爺已經(jīng)足夠討人喜歡,也足夠讓觀眾共情女主的悲痛欲絕了,改成這樣一個永遠單純鮮亮的白月光人設(shè),好像也不錯。
云導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