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唐延
皇家園林就建在京都朝南, 馬車顛簸一日,終在太陽落山之前到了地方, 元?dú)g被扶著下車時, 臉上蒙著一層輕紗,只露出一雙蘊(yùn)著淺霧的眸子,左右一看, 不少未出閣的世家貴女都如她這般,她混在人群中, 絲毫不打眼。
身側(cè)響起馬蹄聲,元?dú)g轉(zhuǎn)身, 正對上唐延似笑非笑的神情, 男人從馬背上翻身下來, 先是笑著同虞葶見了個禮, 他母親是昔日京城第一美人, 這樣的基因完整地遺傳到了他的身上, 因此做什么說什么,都格外賞心悅目。
“唐四公子。”唐延一出現(xiàn)就吸引了不少貴女夫人的注意力, 虞葶注意到已有幾位,將隱晦的目光投到元?dú)g的身上, 她不動聲色挪動幾步,將元?dú)g擋在身后,不明白唐延這是何意。
她跟這位可不熟,話都沒說過幾句。
“故人相逢,甚是喜悅。”唐延見前面高忻沉著臉往這邊看, 一副警告加威脅的模樣,不由聳了聳肩膀,一雙狹長鳳眸落在元?dú)g的身上,似笑非笑地道。
虞葶皺眉,不明其意,然而還未等她發(fā)問,唐延就散懶笑著與她們擦肩而過,被他留在原地的坐騎不安地?fù)P了揚(yáng)蹄子,被身后跟來的仆從牽走了。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那人身上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沉香,元?dú)g低垂著眸,想起一些不好的回憶,眉頭幾乎要打上一個大大的結(jié)。
她很清楚,那句沒頭沒尾的久別重逢,是對她說的。
翊清園占地極大,北面直接連著天慶山,甫一進(jìn)園,就是滿目蒼翠,山風(fēng)過境,高家與虞家地位不低,分到的地方清凈,玉白的七曲拱橋后,潺潺的流水聲和著書上不知名的鳥叫,兩處小院的輪廓便顯現(xiàn)出來。
過了不久,高忻來尋她們,虞葶與高薇幼年相識,如今又與元?dú)g交好,自然不會端著郡主的架子,也隨著她們一同喚聲哥哥。
高忻對這幾個姑娘是真心疼愛,他步子走得急,話也說得快,“住的地方可還滿意?”
“哥哥晚上有事要忙,也不便過來看你們,園里人多眼雜,你們處處防著些。坐了一日的馬車,今夜好好歇息,養(yǎng)足精神,明晚戌時于丹陽宮舉行晚宴,屆時,哥哥會派人來接你們。”說罷,高忻有些復(fù)雜地瞥了元?dú)g一眼。
今日他侍君側(cè),自然看到了那位盛寵之下的沅嬪娘娘。
眼兒媚,吳儂嬌語,溫柔小意,是所有男人看到了都會動心的類型。
饒是他也不得不說一句,這樣的女子,會撒嬌,會服軟,會以退為進(jìn),皇上會上心,實(shí)在不是件奇怪的事。
元?dú)g觸到他頗有深意的眼神,微楞,后又很快反應(yīng)過來,垂眸安安靜靜盯著自己腳尖旁的落葉,手里帕子不由緊了緊。
山中有圓月,銀白的月光傾瀉在每一寸樹梢枝頭,將小院每一處都照得如白晝,夜深無眠,元?dú)g正對小窗坐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沙沙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來人半點(diǎn)也不顧忌,頎長的身子斜倚在小窗對面的樹上,白日里用玉冠束起的墨發(fā)此刻如流水般蜿蜒,月光下,唐延狹長的鳳目上挑,姿態(tài)懶散得不像話。
元?dú)g頭疼得厲害。
她啪的將窗子合上,下一刻,眼前一花,她甚至還未看清他的動作,唐延便嘖的一聲,氣定神閑進(jìn)了屋。
元?dú)g眼皮子狠狠一跳,她咬咬牙,問:“唐四,你到底想做什么?”
這人莫不是腦子真有些毛病。
唐延看了她兩眼,驀地笑了起來,長指挑起她的下顎,聲音里帶著些未睡醒的啞:“還是這么漂亮。”
元?dú)g飛快退后兩步,懶得同他費(fèi)半句口舌,只冷硬地威脅:“你若再不走,我便叫人了。”
唐延無謂地聳聳肩,高大挺拔的身子陷入清涼的躺椅中,一副未睡醒的模樣,“叫吧,我也想瞧瞧高忻是什么反應(yīng)。”
他一副油鹽不進(jìn),軟硬不吃的模樣,歪在她的躺椅上半晌沒聲沒息,兩人無聲對峙,就在元?dú)g以為他是不是真睡著了的時候,唐延緩緩睜眼,聲音清醒不少:“依我對高家那對父子的了解,你的親事,還沒有提上議程吧?”
“干你何事?”
唐延修長的手指敲打在躺椅的扶手上,他像是沒有聽到這話一樣,輕笑一聲:“就知道沒有。”
話音落下,他緩緩起身,走到元?dú)g的跟前,月光下,兩人的影子交纏在一起,他偏頭一看,微勾唇角:“我做你丈夫,不反感吧?”
元?dú)g:“……”
她是真的不明白,為何這個人,總是能將每句話每個字都說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不容置喙。
“唐延。”元?dú)g有些無力:“你別拿我玩笑了,京都心悅你的姑娘不少,找個好的娶了,也是美事一樁,別讓唐尚書和夫人操心了。”
“可,她們沒你生得好看啊。”唐延饒有興味地堵了她一句,神色言語突然收斂了一些,“你知道我這個人很挑的。”
“做唐家的少夫人,府里一切你說了算,嫁過來之后,沒人敢對你指手畫腳非議半句,全京城都知道,我這個人最護(hù)短,脾氣還不好。”唐延頓了頓,沖她笑了笑:“你覺得如何?”
元?dú)g面無表情別過眼,嘴唇翕動:“說完了嗎,可以回去了嗎?”
見到她這張臉,估計(jì)年事已高的唐尚書和那溫柔似水的夫人會當(dāng)場中風(fēng),這唐四倒真的什么話都敢說。
唐延從喉嚨里發(fā)出幾聲低笑,聲音溫和得像情人間的呢喃囈語,“我就喜歡你這別扭的性子,說話聲里摻著蜜糖似的。”
“但估計(jì)除了我,旁人也消受不來。”
元?dú)g一口銀牙險(xiǎn)些咬碎,若不是力量懸殊太大,她此刻非拎著他像扔沙球一樣扔出去不可。
唐延懶洋洋打了個哈欠,看了眼天色,道:“困了,我先回了。”
他上下打量了元?dú)g兩眼,突然又來了一句:“明天晚上穿得漂亮些,給我長長臉。”
幾年不見,這人的瘋病是越發(fā)厲害了。
元?dú)g不想和他計(jì)較,做了個手勢讓他趕緊出去。
因?yàn)檫@個插曲,晚上到底還是沒睡好。
她像是一個近鄉(xiāng)情怯的人,到了他的身邊,既怕看到他與別人舉案齊眉,琴瑟和鳴的一幕,又不得不一次次將那最壞的結(jié)果刻在腦海里提醒自己。
她其實(shí)從未想過,他對自己的好,有朝一日會盡數(shù)給到別人身上。
她儼然成了一個被寵壞的孩子,她不明白,那人仿佛無止境的等待與縱容,總有失望與耗盡的時候。
有幾絲夜風(fēng)吹過,垂下的床幔小弧度地?fù)u動,元?dú)g無聲眨眼,某一刻,極力抑制的情緒恍若開了一個小口子,她將頭埋進(jìn)被子里,發(fā)出極低的一聲哽咽。
她以為她最想得到的,恰恰是她此時此刻最接受不了的。
不出意料,第二日早上起來,元?dú)g眼尾處飛著一抹紅,又像是著了涼,嗓子生疼,清茶用熱手帕替她敷眼角,恰巧高薇和虞葶過來,她們住的地方雖然清凈,但一到夜里,溫度降得快,準(zhǔn)備的被褥不夠暖和,都有些著涼的跡象。
桃夏帶著幾個小丫鬟下去熬姜湯怯寒。
時間一晃到了傍晚,太陽從西而落,晚霞染紅了小半邊天,絢麗的橘色尾巴橫亙在天的那側(cè),元?dú)g安安靜靜坐在銅鏡前,看著清茶在自己兩條細(xì)長的眉上施以黛色。
“姑娘,想穿哪件衣裳?”
元?dú)g為自己點(diǎn)上口脂,聞言手中動作一頓,旋即輕聲開口:“那件粉霞孔雀紋的吧,我記著來時收拾了一件。”
有是有一件,但元?dú)g從未穿過。她性子淡,尋常姑娘喜歡的花花紫紫她都不中意,又因生得極好,穿什么都能襯出韻味來,因此都由著她自己選。
待穿戴整齊,高薇和虞葶也尋過來了,兩人瞧著元?dú)g,竟似頭一回看見一樣,虞葶看著只是笑,高薇卻湊到元?dú)g耳邊,小聲道:“二姐姐放心,今日你這一身,就是天上的神仙也得被比下去。”
元?dú)g點(diǎn)了點(diǎn)她的額,輕斥:“瞎說些什么。”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高忻派來的小廝已在門外候著,等三人都收拾好了,才在前面為她們引路,一邊走一邊介紹:“大人說姑娘們的院子要清凈些,人少些,免得和園里的男客沖撞了,所以才給安排了這邊,從這到丹陽宮有段距離,奴才帶姑娘們走小道,正好能趕上。”
等到了丹陽宮附近,元?dú)g正要和虞葶高薇一同走殿中,卻見高忻身邊的魏州走到身邊,畢恭畢敬道:“姑娘,大人請您往亭里坐一坐。”
元?dú)g訝然。
借著夜色遮掩,她跟在魏州身后,一路走到了假山瀑布上的涼亭里,白日陽光傾瀉,尚不覺得如何,一到了夜里,便格外的冷些,元?dú)g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涼亭里無人。
高處往往能看到更多的風(fēng)景,元?dú)g在亭子里轉(zhuǎn)了一圈,就明白了高忻想讓她看些什么。
斜下方的矮亭里,男人高大的身影她一眼就能辨認(rèn)出來,他的對面,女子身著湘妃色羅裙,饒是無法看清面容,她也能想象到,她一邊用著何等溫柔的語氣,一邊踮腳替嚴(yán)褚整理衣裳。
像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嚴(yán)褚側(cè)首望來,目光如刃,元?dú)g竟不敢直面他一般,將身子望柱子后藏了藏。
——可沒能藏住。
沒過多久,便有紛雜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元?dú)g咬著下唇,也不敢抬頭看他一眼,只沖著他盈盈下拜,“皇上金安,沅嬪娘娘安。”
元盛杵在邊上,有些無奈地提醒一句,“姑娘,沅嬪娘娘沒來。”
元?dú)g晃神,險(xiǎn)些咬到自己舌尖。
“起吧。”
玉蘭香在黑暗中肆意橫長,嚴(yán)褚看著半蹲著身的小姑娘,竟下意識的生出一種許多年未見的錯覺。
直到她抬起頭,終于敢直視自己的時候,嚴(yán)褚眸光陡暗,臉色一沉再沉。
她唇上是嬌艷欲滴的紅,眉間一朵粉白千嬌百媚,澄澈的秋水眸里沉著紛紜霧靄,這一切無不在告訴他,她離了皇宮,離了他,如魚得水,困在局中無法自拔彌足深陷的只有他,也從來都是他。
“躲在這里做什么?”黑燈瞎火的,身邊連點(diǎn)燈的人也沒帶,假山嶙峋怪石多,一旦磕著碰著,就是傷筋動骨。
“哥哥有事出去了一會,近邊只有這個亭子顯眼些,所以上來坐著等候。”她的聲音有些小,糅雜在風(fēng)里,不仔細(xì)聽便只能聽到破碎的字眼。
“早些進(jìn)殿,朕不想晚宴還未開始就鬧得出動禁軍找人。”
他這話可謂是毫不留情,元?dú)g仿佛在這一刻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們之間,真的是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這一回,他是真的不會再管自己了。
嚴(yán)褚眉頭皺成一個“川”字,見她還是不為所動地站在涼亭里吹冷風(fēng),單薄的身板就像是紙片人,下一刻就要被吹走一樣,聲音不受控制更冷幾分:“去叫高忻過來。”
元?dú)g搖了搖頭,有些艱難地咽了咽唾沫,問:“沅嬪娘娘怎么沒來?”
她的語氣太過鎮(zhèn)定冷靜,以至于十分像一種另類的嘲諷,嚴(yán)褚眉心狠狠跳了兩下,“她畏冷,身子弱。”
元?dú)g眼中亮光慢慢熄滅,她僵著身子,問了最后一句,“皇上很喜歡娘娘吧?”
有人也曾問過類似的問題。
“皇上很喜歡九公主吧?”
那個時候,嚴(yán)褚是怎么回答的呢,元?dú)g發(fā)現(xiàn),哪怕時隔三年,哪怕她那個時候?qū)λ葏拹河植⒉簧闲模莻€答案,她卻一直記在了心里。
那時候,他伸手揉亂了她的發(fā),又是無奈又是寵溺地笑:所有人都知道朕喜歡什么,就你裝著聽不懂。
嚴(yán)褚大半個身子已經(jīng)踏出了亭子,聽了這話,像是忍無可忍地輕笑了一聲。
“總會喜歡的。”
說罷,再不停留,但元盛卻仍守在亭子里,直到高忻匆匆趕來,才默默退了下去。
高忻一見元?dú)g的樣子,心就揪得疼,他有些笨拙地哄小孩一樣地哄:“沒事啊,都過去了。”
是的,都過去了。
可她已經(jīng)從過去里抽不開身了。
唐延是跟高忻一起過來的,此刻倚在柱子旁,懶懶地接話:“快走吧,晚宴快開始了。”
斷了這個念想才好,以后,還有他在。
他喜歡她的時候,嚴(yán)褚還在漠北吹風(fēng)呢,從羸弱無力到獨(dú)當(dāng)一面,他的所有努力,都將在今夜,得到回報(bào)。
還是快些進(jìn)丹陽宮吧。
他已經(jīng)有些,等不及了。
作者有話要說: 推cp荔枝太太的新文,超級無敵爆炸好看der,都給我去看嗷嗷嗷嗷!!!
《別枝》by荔枝很甜
文案:
都知道當(dāng)今圣上喜怒無常,朝中無人敢與之相駁,宮中更是無人敢伴君側(cè),但也有件讓人津津樂道的罕見事兒——
和光大師贈了皇帝一幅美人畫,甚得皇帝喜愛,被收于景陽宮。
自那以后,但凡五官有一處與畫中女子相似之人,都被納于后宮。
但也聽聞,無人曾被臨幸過,甚至還死了好幾個。
付家的五姑娘出身不好,自幼膽小如鼠,被傳召進(jìn)了宮,又因坊間對這位帝王的傳言,她更是提心吊膽,瑟瑟發(fā)抖。
緊張之下打碎了景陽宮的一只白玉杯,嚇的魂都沒了,一張臉血色褪的干干凈凈。
宮人見狀,個個閉眼為她默哀,誰知一向淡漠的君王蹲下身子,將付茗頌的手從那堆白玉碎片中握住。
付茗頌嚇的眼淚不止:“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賠給你…”
聞恕抬手擦掉她的眼淚:“你拿什么賠?”
他身音低啞,像在壓抑著什么似的:“拿你賠給我,可好?”
一眾宮人面上波瀾不動,心中卻波濤暗涌,唯有一直伺候聞恕的元公公知曉,這付家五姑娘長了一張跟畫中女子一模一樣的臉,連眼角那顆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后來果然不出元公公所料,付茗頌盛寵加身,冠寵后宮。
她害怕,聞恕哄著,她哭了,聞恕哄著,就連晚上做個噩夢,聞恕都抱在懷里哄。
聞恕吃飽饜足后,半彎著唇想,美人都是有毒的,栽了一次,卻還想栽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