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夜雪(五)
柳煦是對的。
他閉上眼后,沒多久就睡了過去。
在一片黑暗中迷離了片刻后,眼前就慢慢地明亮起來了一些。
周遭慢慢地響起了其他的聲音,將夜晚里醫(yī)院的動靜與窗外的寒風呼嘯蓋了過去。
依稀可聞的寒風呼嘯聲,鞋底摩擦地板的跑步走路聲,嘰嘰喳喳混在一起的談話嬉鬧聲,各種吃食混雜在一起的好聞味道,還似乎有一個人在和他說話。
那人說:“我跟你說,隔壁班的那個誰啊,盯著咱們班蔚晴好久了……”
和他說話的人嘰嘰喳喳地,特別八卦,并不是沈安行。
但這些都在他耳邊重新編織成了一場舊年的大夢。
柳煦慢慢睜開眼,看到自己坐在班里,面前是回過頭來在跟他閑聊八卦的同學。
同學嘻嘻哈哈地跟他說著話,柳煦感覺到夢里的自己在噙著嘴角笑,不時點點頭回應兩聲。
少年不知愁滋味。
柳煦窩在殼子里撇了撇嘴,簡短地評價了一下彼時的自己。
他努力地用余光打量了一圈周圍,發(fā)現(xiàn)外頭天還沒亮。
而前桌的同桌還在埋著頭奮筆疾書全力輸出,一看就是在生死時速趕交作業(yè)的死線——這貨名叫賀高寒,和名字不一樣,純純是個數(shù)學不好的沙雕,上高二的時候,他每次都會把數(shù)學作業(yè)留到第二天早上去抄同桌的。
而不厭其煩總樂意給他提供數(shù)學作業(yè)的大好人,也就是眼前這個和柳煦滔滔不絕聊八卦的人,名叫寧喬,最大的興趣就是到處打聽八卦。
總而言之,每天早自習之前,柳煦都能看到這個光景。
寧喬跟他聊八卦,賀高寒頭懸梁錐刺骨地趕數(shù)學作業(yè)。
這兩個人一個是班長一個是紀律委員,是唯二兩個有幸被沈安行記住名字的人。
也就是說,現(xiàn)在應該是早自習之前。
柳煦無語地抽了抽嘴角,突然又有點想笑,也忍不住有些懷念起了這個時候。
他又用余光看了眼旁邊。自打他轉過來以后,他就一直和沈安行是同桌。
但沈安行是個遲到VIP,早自習從來不見他的人影,永遠都是踩著第一節(jié)課的上課鈴來。
這次自然也是一樣。柳煦用余光去看時,只看到空空蕩蕩的一個書桌。
他無奈,又有點失落,又窩在殼子里撇了撇嘴。
就在此時,前面突然傳來了幾聲意義不明的歡呼。
寧喬嚇了一跳,“握草”了一聲后,就轉了轉頭,莫名其妙:“咋了這是?”
他這話音一落,前面歡呼的人就舉著蘋果返祖似的叫了起來:“好耶!!我居然有平安果!!!”
“大小姐牛逼!!!”
平安果?
12月24號?
柳煦一怔,而此時的他卻不受自己控制的抬頭看去。這一看,柳煦就見一個散著及肩中發(fā)的女生捧著一堆蘋果,朝他們笑了兩聲,揮了揮手,沒說什么。
“看,說曹操曹操到。”寧喬說,“蔚晴來了。”
柳煦記得這個姑娘。
因為這個姑娘,后來沈安行才會又跟他發(fā)生了很多事。
蔚晴人長得白凈好看,膚如凝脂又唇紅齒白,班里的男生——不,更準確的說,是全校的男生都很喜歡她,至少對她觀感都很好。
她也確實是個好姑娘。她家里是一個中型企業(yè),蔚晴又是家里的獨生女,那自然是被養(yǎng)的大家閨秀品貌端莊,跟個洋娃娃一樣,光是看著就令人心情愉快。
不過……竟然是12月24號啊。
已經在心里知道將要發(fā)生什么事的柳煦有點心情復雜,無奈苦笑了一聲。
當年的這一天,那可是過的相當精彩。
但當然,現(xiàn)在還是一片祥和。
在這片祥和的氛圍里,蔚晴抱著蘋果,分給了自己的學習小組里的同學。那些蘋果個個個紅體圓,看著就甜。
蔚晴一邊發(fā)著一邊說:“辛苦大家了,馬上期末了,最后努力一把,好好過年呀。我作為組長,就給你們買了幾個蘋果,祝大家平安夜和圣誕節(jié)都快樂!”
此話一出,班里頓時響起了一陣哀怨羨慕的聲音。
“真好啊——”
“看看別人家的組長,看看!你看看啊賀高寒!!你居然還在抄寧哥的數(shù)學作業(yè)!?組長要不要點臉啊!?爺?shù)钠桨补兀瑺斠惨桨补。 ?br/>
“閉嘴去死趕作業(yè)呢!!”
“我也想要——組長,今天平安夜——”
“組長平安夜組長平安夜組長平安夜組長平安夜——”
到最后,全班的怨氣直接組成了詛咒一般的喊話。
全班一共四個學習小組,每組十個人,除了蔚晴,其余三個人紛紛被詛咒包圍了起來。
“講講道理啊!!你以為誰都是大小姐大少爺嗎!?”一個組長哀嚎起來,“我家只是平平無奇的社畜一家啊!!我一個月零花錢連蔚晴他爸一天工資的零頭都沒有!!該你們給我平安果好嗎同志們!?資助一下弱小可憐的我!!”
另一個組的人又搖起裝著背書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組長,滿臉恨鐵不成鋼:“你別裝死了!!你看看人家組長,你跟蔚晴學學啊!!!晴姐你也說他幾句!!”
柳煦在一旁笑得不行。
蔚晴倒是笑得大氣。有人跟組長鬧得熱鬧cue到她時,她也什么都沒說,只挽著手,朝他們莞爾一笑。
蔚晴用十個蘋果把班里吵得一片熱鬧。但正鬧得開心時,突然,教室后門被人吱呀一聲拉開了。
班內的一切瞬間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一般戛然而止。
柳煦就坐在靠門的最后一排,后門就在他旁邊。
后門一開,走廊里的冷風就灌了進來。
柳煦首當其沖受了其害,他被凍得一哆嗦,又往后一仰頭,看了過去。
來者竟然是遲到大戶沈安行。他站在門邊上,臉色慘白,耳朵被凍的發(fā)紅,嘴角也不知怎么的紅了一片,還噙著點血。筆趣閣
看起來像是出門前被狠狠摑了一耳光。
在看到沈安行時,柳煦就猛然眼前一震,腦子里不知被什么東西炸成了一片空白。
恍惚間,他又一次逆流而上。
和上次一樣。
完全一樣。他又在看到沈安行的一瞬間就忘掉了所有,又一次恍恍惚惚地溯回了九年前,與九年前的自己連接成了一體。
他看著沈安行,有些茫然。
班里的空氣在他推開門之后,眨眼間就降到了冰點。
沒人敢吭聲了,尷尬的氣氛鋪滿了整個班級。
或許是因為從沒見過他趕過早自習,每一個人都十分稀奇地看著沈安行,一片沉默。
沈安行站在后門被盯著看了幾秒,突然有點不自在,嘖了一聲,抬了抬頭看向全班,冷聲道:“干嘛?”
大部分人都被嚇得一激靈,連忙轉回過頭,繼續(xù)忙自己的。只有一個脾氣也不太好的見原本熱鬧的空氣冷了下來,不太高興地嘖了一聲,不太服氣的說了句:“看他怎么了?天天臭著一張臉,好像誰欠他錢了似的。”
這種人大部分都有一兩個小弟跟著,當然這位也不例外。這話一出,他的一個小弟就立刻跟了上來,狗腿的附和道:“就是嘛,看他怎么了?他是啥玩意兒啊,還不能看了?”
這兩句話的聲音都很高,擺明了就是對著沈安行說的。
但沈安行懶得理,就當沒聽到。他轉頭拉上門,把書包扔到了座位上,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說他的見他沒反應,就接著冷笑一聲,道:“怎么了,看你怎么了?”
蔚晴上去給了他一腳:“少說兩句!”
被自己組長給了這么一腳,這男生也只好撇了撇嘴,又嘖了一聲之后,不吭聲了。
蔚晴要是不出來,柳煦就打算出來跟他干了。但眼下既然沒事,他也就不再好出來挑事了。
他也有點不服氣的撇了撇嘴,從桌肚子里掏出一包紙巾來,抽了一張出來給沈安行。
沈安行剛打算趴桌睡覺,柳煦卻遞了這么一張紙過來。
沈安行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柳煦點了點自己嘴邊。
沈安行這才明白,就接過了紙來,又不太自在的點了點嘴邊。果不其然,點下來了一點血痕。
他莫名有點尷尬,就干巴巴的解釋了一句:“今天出門的時候,被甩了一巴掌。”
柳煦帶著他住過院,早知道他胳膊上有傷,沈安行也早就明白他肯定知道自己經常在家里挨揍了。
柳煦也確實知道。他點點頭,以示自己理解,又問道:“今天怎么這么早啊?”
“一大早就被踹出來了。”沈安行輕描淡寫道,“他今天好像心情特別不好。”
“是嗎。”柳煦應了一聲,沒多說什么,只看了看前邊,又皺起眉來對他小聲道,“下次班里再有人朝你說這話,揍他就得了。”
“麻煩。”沈安行也小聲說,“打得過打不過都要請家長,到最后挨揍的還是我,所以輕易不打架。”
柳煦:“……”
說的也是。
“少惹事才能活得長。”
沈安行最后下了這么一句定論,然后就把擦了血的紙丟進了桌肚里,對柳煦道:“晚安。”
柳煦:“……晚、晚安。”
道完晚安,沈安行就直接往桌子上一趴,睡過去了。
柳煦無奈心疼又好笑。
12月24日的平安夜是周五,周五上午最后兩節(jié)課都是歷史。
歷史課的老頭精通催眠大法,講起課來慢慢悠悠特別不著急,聽起來活像催眠曲,一上課能催倒一片。
沈安行一睡睡一天,柳煦每次看他,他都是把腦袋深埋在臂彎里沉睡的樣子。
歷史課實在太催眠,饒是柳煦這種三好學生也禁不住打了個大哈欠。
就在此時,他揣在兜里的手機嗡地一下。
柳煦的困意被震了個清醒。他渾身一激靈,忍不住在心里“草”了一聲。
他把手機悄悄拿了出來,解開了鎖。
是一條短信。
短信不長,一眼就能讀下所有內容。
所以,在看到消息的一瞬間,柳煦就猛然瞳孔驟縮起來。
【柳大英雄,我到七中來了。
你是個好學生,我會接你放學的。這都平安夜了,該秋后算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