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瓷娃娃(八)
方卿兒說冷的時候,柳煦真的沒覺得有多冷。
但沒過幾秒,他就感受到了——周圍的溫度突然驟降了下來,降的速度極快。這里原先是夏末初秋的涼爽溫度,可一轉眼,就冷得如同邁入了初冬一般。
溫度下降的速度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方卿兒被凍得一哆嗦,連忙把之前脫了下來的棉衣給穿上了。
柳煦也感覺到了冷,就也跟著把手上拿著的裝備全都套回到了身上,圍巾都圍得嚴嚴實實的。
他縮了縮身子,心里的那些懼怕莫名被凍得更甚了起來。
柳煦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出來。沒想到,他嘆出的這口氣竟然化作了一團白氣,就那樣在地獄的空氣里飄飄蕩蕩了一會兒,消失在了風中。
……冷得都能哈白氣了。
柳煦皺了皺眉,總覺得事情在往很不妙的方向發(fā)展而去。
說起來……晚上會有鬼和守夜人一起出現(xiàn)嗎?
如果白天那樣的鬼嬰晚上還會出現(xiàn)的話……那可真令人絕望。
他畢竟是真的怕鬼,也真的怕守夜人,如果鬼和守夜人會一起出現(xiàn)的話……他的存活率就真的會很低。
柳煦正站在這邊胡思亂想著,突然間,一些亮晶晶的白色碎屑就開始從天上飄飄而落。
柳煦怔了怔,揚起了頭:“下雪了?”
他一面說著,一面伸出了手,接住了些“雪”。
那些雪很快就落到了他的手中,又很快在他手心里化成了水。
柳煦看了看自己手心里,隨后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落在他手心里的并不是雪,而是冰的細小碎屑。那些碎屑太細小,所以在落到他手心里的那一剎,就都化成了水。
……居然會下起冰來。
真不愧是冰山地獄。
柳煦心情很復雜的在心里如此道了一句,然后就又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搓了搓雙手。
希望守夜人今天晚上不要來找他。
可以的話,希望守夜人永遠都不要來找他。
柳煦在心里祈禱。
另一邊,方卿兒在他旁邊呆了一會兒后,就蹲了下來,把自己縮成了一團。柳煦側頭看了看她,發(fā)現(xiàn)她的臉上正微微透著些許恐懼。
正常,他也挺害怕的。
畢竟接下來要出現(xiàn)的“守夜人”可是會要人命的恐怖人物。
就在此時,那道曾經(jīng)告知過他“地獄規(guī)則”的聲音又再一次地響了起來。
它依舊陰森,依舊詭異,沙啞冰冷的聲音就那樣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播報起了恐怖。
【守夜人“塵”,狩獵開始。】
它說完這話,就又立刻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同一時刻,天上落下的冰屑也消失了蹤跡。
周圍一片寂靜,仿佛死了似的。
這片死寂很快就滋養(yǎng)出了恐怖,柳煦站在這片死寂之中,感到心里一下子毛了起來,后背也開始有些隱隱發(fā)涼。
很快,沒過幾秒,他又感到周身的溫度再次猛然往下跌了好幾個度。
溫度本來就夠低的了,再這么再次一驟降,柳煦瞬間感覺自己被扔到了冰海里一般,周身的冷空氣仿佛一把把能刺入骨里的刀,簡直是挖骨似的疼。
這溫度絕對跌破零度了。
柳煦心里的恐懼也跟著跌破零度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的穩(wěn)住了心神,把心里的恐懼壓下去了幾分,緊了緊身上的衣物,又把圍巾往臉上裹了兩圈,緊緊抓住了圍巾,縮起肩膀來,一聲也不吭地堅強的站在那兒受著凍。
突然間,一陣寒風突然從他們所在的這條小巷的巷口那里灌了進來,把柳煦吹得渾身一哆嗦,好一陣頭皮發(fā)麻汗毛倒立。
寒風來的太大也太突然,柳煦心中免不得警笛大作起來,他連忙緊抓著圍巾轉頭一看,卻見巷口那里空空蕩蕩,誰也不在。
柳煦松了口氣——但還沒等他把這口氣松完,周遭就突然極其迅速地結起了冰。
柳煦還沒松完的這口氣當即就又哽了回去,一下子哽在了嗓子眼,還倒吸了一口涼氣。同一時刻,他又看到了巷口那里居然有一些冰霜在風中盤旋著,飄飄灑灑,還在一步步地朝他飄過來。
柳煦突然大腦一片空白。
他知道這大概率是守夜人來了,他也該跑,可不知道為什么,有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忽然從心底里襲了上來。
他突然就想起了高中那兩年。
他想起那天夜里飄雪,他在回家路上遇到了沈安行,對方抱著路燈蜷著,大冷的天卻連件外套都沒穿一件,就在那里可憐兮兮地受著凍,哈著白氣哆嗦著,和路燈相依為命。
他又想起另一個晚上,那天晚上月亮好亮,把跨在窗戶上坐著的沈安行照得也很亮,亮的柳煦能把他眼里的絕望看得清清楚楚。
他想起有天黃昏,沈安行送他回家;他想起那天沈安行不知從哪兒沖了出來,把沖上來要打他的人一腳踹出去好遠;他想起沈安行那晚在路燈下對他說——
……沈安行。
沈安行,沈安行,沈安行。
他的星星。
這短短幾秒內,柳煦就這樣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很多事,每一件事都和沈安行有關。
于是,鬼使神差的,他對守夜人的巨大恐懼也被恍惚間撫平了。
柳煦突然就動不了了。他知道自己該跑,可又莫名其妙地動彈不得。
一陣狂風大作,寒風呼嘯尖叫著撲了過來。
在那一瞬,柳煦還聽到了水結成冰的咔咔聲。那些從巷口處飄進來的冰霜也猛然乘風接近了過來。
狂風太冷也太大,柳煦恍然間就松開了緊抓著圍巾的手,圍在脖子上的圍巾眨眼間就被狂風吹散了。
先前為了保暖,柳煦還把圍巾在臉上圍了一圈,圍巾還蓋住了他半張臉。現(xiàn)在這么一被風吹散,柳煦的一整張臉也就露了出來。
就在那一瞬,周身大作的狂風猛地停了下來。
而那些冰霜,也恰好飄到了他面前。
周遭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隨后,那些冰霜就像有了意識一般,竟然開始慢慢悠悠地往一個中心處聚攏起來。
柳煦大腦一片空白。但在這片無法思考的空白之間,他還記得自己是個參與者,就微微抖著身子,往后縮了縮,后背緊緊地貼住了墻。
那些冰霜慢慢地在他面前聚成了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形。
毫無疑問,能做到這種非科學的事情的人物,只有守夜人。
周遭寒風飄飄,把一切都拉的好漫長。
這人形越是聚得完整,柳煦心里的那股熟悉感與似曾相識感就越強。
它們就好像牽連著他的心臟一般,就那樣讓他的心臟開始突突瘋跳了起來,瘋的就像是要跳出胸腔似的。
很奇怪,他竟然絲毫感受不到懼怕——明明守夜人就在他面前。
可柳煦心里那些先前對守夜人的恐懼此刻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好似不曾存在過。
他只覺得對方很熟悉,熟悉得令他感到好一陣無法思考的惘然。
而在這片迷惘之中,那些冰霜也終于在他面前慢慢悠悠的聚成了一個完完整整的人。
那一瞬間,柳煦瞬間瞳孔驚得驟縮起來。
他甚至感到無法呼吸。
那是個比他高出一個頭去的少年。少年很瘦,渾身的皮膚都慘白得像個死人,一頭黑發(fā)留的有點略長,劉海也長得把藏在發(fā)后的眼睛遮了大半,讓他那一雙生的很少見的睡鳳眼若隱若現(xiàn)了起來。
他還穿了一身中學的校服,把袖子擼了起來,皮膚上還零零散散地嵌著一些冰。
柳煦死都認得這身校服,他也穿了這身衣服穿了兩年。
是的。他認識這個人,他就算死了都認識。
是沈安行。
更準確的說,是十八歲的沈安行。
柳煦怔住了,滿臉都寫著難以置信。
沈安行也是同樣的難以置信,眼里都飄蕩著震驚的色彩,滿眼的動蕩不安。
好半天都沒人說話。
兩個人就這么互相對著沉默著震驚了好半天之后,柳煦才開了口,顫著聲音打破了沉默。
“……星星?”
他這么一叫,震驚到完全無法思考的沈安行才一下子回了魂。他如夢初醒似的渾身一顫,然后轉頭就原地啪地當場炸成了滿空冰霜,隨著一陣大作的寒冷狂風,消失了。
風太大,柳煦被刮得幾乎睜不開眼來。
只不過這風來得快去的也快,很快,他周身又寧靜了下來。
狂風散去,周圍的溫度也似乎上升了一些,暖和了些許。
可柳煦卻感覺如墜冰窖,渾身都冷極了。
四周沉默幾許,十分安靜。
一直都蹲在柳煦旁邊的方卿兒被突然出現(xiàn)的冰山地獄守夜人給嚇得傻了,跑都忘了跑,等到這個時候,她才反應了過來,便又滿眼害怕地顫抖著眸子,哆哆嗦嗦地轉頭問道:“柳哥……?你不會……你不會認識他吧?”
柳煦沒聽到她說話。
現(xiàn)在誰說話他都聽不到了。筆趣閣
沈安行的出現(xiàn)就如同一道滾滾而落的天雷,徹底把他炸傻了。
他沒有反應,方卿兒就伸出了手,哆哆嗦嗦地拽了他兩下,又叫了他兩聲,想把他的魂兒給叫回來。
然后,她聽到柳煦突然顫著聲音,很小聲很小聲地,叫了一句。
“……沈安行……”
“……什么?”方卿兒沒聽清,問道,“柳哥,你……你說什么?”
柳煦這次沒理她,他一把把圍在脖子上的圍巾扯了下來,轉頭就往巷子外面跑,撕心裂肺地扯著嗓子嘶喊了一聲:“沈安行!!!”
這一聲叫喊就這樣歇斯底里的在冰山地獄里炸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