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5 章 夏意(十)
河沿是一條不知名的河的河邊,就在市中心邊上。
這條河的河邊被石頭欄桿攔了起來,而柳煦說的河沿,對在這座城市里的生活的人來說,通常指的就是石頭欄桿旁邊的這條路。
這條路幽靜,順著河邊一路由東到西,左邊是河,右邊就是一路大樹和綠綠蔥蔥的草叢,每隔十幾米就有一座長椅,是這座城市里誰都知道的約會圣地。
旁邊是一路綠植,所以每到夏天的時候這里就到處都是蚊蟲,樹上會趴著蟬,草叢里會到處都是螞蚱一類的蟲子,沈安行不愛來。
但現(xiàn)在這個時節(jié)似乎還行,挺安靜的。
沈安行坐在長椅上,越過石頭欄桿,看向面前這條河。
夜里的風徐徐拂面而來。
雖然處理過傷之后就好了很多了,但他身上還是有一點痛,走一走動一動都會扯到傷口,每扯到一次,他都會因為痛感而猛地一抽嘴角。
尤其腦袋上的傷,它現(xiàn)在都還在隱隱作痛,搞得沈安行現(xiàn)在都還有些昏昏沉沉的。
或許是因為這個,沈安行忽然覺得今天真是過得很迷幻。
先是賀高寒和寧喬告訴他柳煦早就親口承認過喜歡蔚晴,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然后下午回家時他本來以為能過幾個小時安生日子,沒想到沈迅今天壓根就沒上班,一進家他就被一個酒瓶子當頭熱情招呼了。
好不容易把這些都熬了過去,他剛倒在地上緩一緩,結(jié)果緊接著柳煦就私闖民宅跑進來了,還把他背到醫(yī)院處理了傷口——
沈安行覺得今天已經(jīng)很倒霉了,但是偏偏柳煦在他跟前晃來晃去,他又不知道到底今天該算倒霉還是該算走運。
不過有一說一,柳煦是最迷幻的。
這些都暫且不提,他在醫(yī)院里說的話是真的很迷幻。
沈安行問他是不是有事,結(jié)果他反問“沒事就不能找你嗎”,說完以后轉(zhuǎn)頭又改口說自己是有事找他。問他是什么事,他又說不知道,又把沈安行帶到了河沿這邊來……
……柳煦是不是腦子壞了。
沈安行吹著夜風,忍不住如此想。
他特地把自己帶到這兒來,到底是要干什么?
是要說事情吧?
有什么事非得要在這兒說?
沈安行納悶又發(fā)愁,輕輕皺起了眉。
另一頭,柳煦正站在超市門口拿著手機,正在打語音電話。
等待接通的聲音滴滴嘟嘟地響了片刻。片刻后,電話就被人接了起來。
蔚晴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從對面?zhèn)髁诉^來:“喂?”
女孩子的聲音是真的很軟,一這么小心翼翼起來,聽起來就變得可憐兮兮。
柳煦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忽然覺得自己接下來要干的事可能有些太殘酷。
但在感情里,該殘酷的時候就得殘酷。
沒有希望的感情就不該給希望,該斷的時候就要干脆利落地讓它斷,千萬不能因為不忍心就釣著人家姑娘。
柳煦想到這兒,就清了清嗓子,叫了她一聲:“蔚晴。”
或許是因為被他叫了全名而心慌意亂了一下,蔚晴在對面頓了頓后,才干巴巴地應了聲:“哎。”
“對不起啊。”柳煦說,“不知道他們跟你說沒有……反正就是話沒說清,可能有點誤會。”
“可能對你有點殘酷,但我覺得這種事兒不能拖著。”
“我喜歡的是別人。”他說,“我跟你……不合適。”
蔚晴:“……”
柳煦說完這話以后,也沉默了好一會兒。
片刻后,他嘆了口氣,說:“對不起,蔚晴。”
“你跟我……真的不行。”
對面良久都沒說話。
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蔚晴才應了聲:“是嗎。”
柳煦:“……嗯。”
“知道了。”蔚晴說,“那祝你成功。”
說完這話,蔚晴就匆匆掛了電話,像是轉(zhuǎn)身逃跑。
柳煦根本來不及反應,只一瞬間,電話被掛掉的滴滴聲音就在他耳邊響了起來。
柳煦默了默,伸手把手機從耳朵邊上挪開,看了眼電話被掛掉后的界面。
……是不是還是說得有點太過了。
但這樣肯定是好的。他既然不喜歡蔚晴,那肯定要明確地拒絕她,而且一定要拒絕得很決絕,一點兒希望都不能給她留。
那既然如此,柳煦能想到的最端正的、最快速的、雙方都能比較體面的拒絕方式,是打電話直接說。
總之……這樣就行了。
柳煦想。
他收起手機,輕輕嘆了一聲,伸手撓了撓頭發(fā),又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對蔚晴念了好幾聲對不起,順便把賀高寒和寧喬一起放油鍋里給炸了一遍砍了八刀以后,才抬腳走進了超市里。
他在超市里晃了一會兒,一邊平復心緒,一邊做著心理準備順帶組織語言,一邊在貨架上挑挑揀揀著東西。
買好了東西以后,他就抬腳往河沿那邊走了過去。
柳煦按原路返回,走下石頭臺階以后,就看到沈安行還蔫蔫坐在長椅上。
柳煦看見他,就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伸手把一瓶橙汁從袋子里拿了出來,走了過去,遞到了他臉跟前。
沈安行:“……”
沈安行默了一下,轉(zhuǎn)過頭。
柳煦正拿著這瓶橙汁,嘴角噙著笑看著他。
“給。”柳煦晃了晃橙汁,說,“可以補糖的。”
沈安行:“……”
沈安行接過了他手里的橙汁,道了聲謝謝。
或許是因為還在疼,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蔫蔫的。
柳煦沒在意,他一屁股坐到了沈安行旁邊,長出了一口氣,又問:“還疼嗎?”
沈安行沒什么精神氣兒地蔫蔫回答:“不疼。”
“聽著就不像。”柳煦說,“之前你不是都答應我了嗎,說好了受傷的話要跟我實話實說吧?”
沈安行低著頭,一邊擰著瓶蓋一邊悶聲道:“所以這不是在實話實說嗎。”
柳煦:“……”
這個人真的很嘴硬。
柳煦又無奈又心疼,剛想要嘆一口氣對此表達自己的情緒時,沈安行就又頭也不抬地對他說了句:“都習慣了。”
柳煦:“……”
柳煦沉默了。
沈安行低著頭擰著瓶蓋。他手上明明沒受傷,平常只一下就能擰開的瓶蓋,今天卻在上面搓了好幾圈都沒能打開,指尖都用力得微微發(fā)白。
說完這話以后,他才終于擰開了蓋子。
他仰起頭,喝了一口。
橙汁甜膩膩的,滑進喉嚨里的時候,莫名帶給了他幾分不真實感。
他把瓶子放下,抿了抿嘴。
柳煦忽然對他說:“這種東西不該習慣的。”
沈安行:“……”
沈安行沒吭聲,只是眼神往別處飄了飄。
心底深處有個什么東西猛地跳了一下,仿佛是在贊同柳煦的這句話。
他努力地把這該死的東西狠狠壓了下去,又輕描淡寫地對柳煦說:“沒辦法,我又選不了。”
柳煦:“……是嗎。”
柳煦說完,就又嘆了一聲,又說:“也是。”
“已經(jīng)很好了。”
沈安行說:“我都一兩個月沒回過家了……真的很好了,總不回去他也會起疑心的,這種跟以前比起來不算什么……真的很好了。”
柳煦問:“以前總是這樣?”
“……”
沈安行沒吭聲,抿了抿嘴。
“我都好奇你怎么活到現(xiàn)在的。”
柳煦嘆了一聲,又道:“我現(xiàn)在就真恨不得把你的撫養(yǎng)權(quán)從你爸名下?lián)屵^來。”
沈安行:“……”
沈安行被他這句話說得心中一動,頓時天崩地裂一般動搖起來。
他緊抿住嘴巴,開始很用力地把這些要命的心動往心里壓。
沈安行握著瓶子的手都用力了幾分。
“我是真心疼你。”柳煦接著說,“怎么你就不能像別人一樣,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
“別說了。”沈安行說,“……你別說了。”
柳煦看了他一眼,把他的樣子收進眼底之后,又回了回頭,說:“那行,我不說了。”
沈安行:“……”
他這么一說,沈安行心里的地動山搖才終于消停下來了一些。
他也終于從這要人命的心動里多少抽身而出了一點,便輕輕松了口氣。
可與此同時,他又感覺有些悵然若失。
沈安行再次抿了抿嘴。
柳煦又問他:“你以前來過這里嗎?”
“……來過兩三次。”
“跟女朋友?”
“沒有。”沈安行說,“沒有談過女朋友。”
“是嗎,我也一樣。”
柳煦笑了兩聲,又說:“不過小時候我爸總帶我跟我姐來。他以前不像現(xiàn)在這么忙,還能抽出時間來陪陪我們。那時候他每次領我們出來之后,晚上肯定要到這兒來打卡,他總說他大學的時候就是在這里跟我媽告白的。”
沈安行:“……”
沈安行沒吭聲,一聽柳煦說起這個,心中就煩悶的莫名有點口干舌燥,又拿起瓶子往嘴里灌了好幾口飲料。
柳煦在他旁邊接著涼涼道:“當時就坐在這張長椅上。”
沈安行一口噴了。
柳煦見此,忍不住笑了兩聲,從兜里拿出紙巾來,給沈安行抽了兩張。
沈安行被嗆得咳嗽了幾聲,然后才接過他手上的紙,抹了兩下嘴,又忍不住悶聲咳嗽了兩下。
沈安行一邊抹著嘴一邊輕皺著眉,臉色有些不爽地問:“所以?你要把蔚晴帶到這兒來告白?”
柳煦:“……”
果然這個誤會也波及到他了。
柳煦無奈一笑:“我不喜歡蔚晴。”BIquGe.biz
“……?啊?那你喜歡誰?”
“你。”
——你。
聽到這個字的一瞬間,沈安行臉上表情頓時一僵。
他大腦里瞬間變得一片空白,那些一直讓他為此痛苦的糾結(jié)的難過的掙扎的全在柳煦說出的這一個字里瘋狂動搖了起來。
他忽然慌了,在滿心的搖搖欲墜里連忙抓住了一根勉強能保持住平衡的桅桿,掙扎著想再次把這些壓回心里,說:“你別……”
“沒開玩笑。”柳煦先一步打斷了他,“我就是喜歡沈安行,我現(xiàn)在很認真地在說這件事,絕對沒開玩笑,你問我多少次我都會這么說,我喜歡沈安行。”
沈安行:“……”
這下,那些繁雜痛苦的心緒終于全碎成了泡沫,消失在了汪洋大海里。
而那些他一直努力壓著的悶住的不讓它發(fā)芽不讓它生長的事物,也終于尋找到了出口,頓時瘋了一樣向外噴薄而出。
隨著轟隆一聲巨響,它們在他心臟里長成了一棵高聳入云的參天大樹,把他的心臟撐得血管都要爆裂,讓他一時忘了該如何去呼吸。
沈安行一時間什么都聽不到了。
但他卻聽到柳煦說:“沈安行,我沒有拖延癥,所以我決定開門見山地告訴你。”
“我不知道賀高寒和寧喬是怎么跟你說的,但是我知道你們完全曲解了我的意思。我的原話是我有喜歡的人,他性子很安靜很溫柔,不怎么愛說話,但是跟我話很多,人長得很好看,笑起來也好看——你懂了嗎,沈安行。”
柳煦說:“我說的這個人是你。”
沈安行:“……”
沈安行表情怔愣又難以置信,微張著嘴,卻一個音節(jié)都發(fā)不出來。
柳煦說得滿臉通紅,說到后面,聲音就開始微微發(fā)抖起來。
可他眼神堅定,即使羞得耳朵根都紅了聲音都抖了,他也硬咬著牙,把話說了下來。
柳煦說:“我知道你自卑,你也肯定沒往自己身上想過,那我現(xiàn)在就跟你坦白了……沈安行,我是真的很喜歡你,也是真的心疼你,想救你。”
“……你要是,你要是也喜歡我的話,就跟我談個戀愛吧。”
柳煦說完這些,就不再說了,只定定地看著沈安行,等他一個回答。
柳煦滿臉通紅,但眼神卻堅定無比。
沈安行幾乎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也不敢回答。
他腦海之中滿片的空白很快就被柳煦眼中這一片堅定燒成了慌亂。
沈安行嘴唇抖了抖,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身子,喃喃了一聲:“……不行。”
柳煦大抵是死都沒想到自己會被互相暗戀的對象拒絕,眼里的堅定霎時一怔:“誒?”
“不行……”
沈安行一邊說著,一邊下意識地往后縮,聲音慌得直抖:“不行……不行,你不能喜歡我……”
柳煦:“……”
柳煦聽了這話才隱隱發(fā)現(xiàn),沈安行似乎并不是在拒絕他。
他不知道沈安行怎么了,只好出聲喃喃叫了他一聲:“……沈安行?”
“你不能喜歡我……你喜歡我干什么啊?”
沈安行說著說著,兩眼就紅了起來。
“……我有什么好喜歡的?”他說,“你喜歡我……能干什么啊?”
柳煦:“……”
他從沒見過沈安行這樣,一時都忘記了要回答,只愣愣地看著他,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什么都沒有……什么都給不了你,連帶你偷偷回我家都不行……我成績又不好,還總是花你錢……我什么都做不成,從小就是個累贅……你不要喜歡我……”
沈安行說著說著就哭了出來,兩行眼淚順著臉頰蜿蜒而下。
他哽咽得話都斷斷續(xù)續(xù)。
他突然記起好久好久之前,左白玉離開家時,他哭著求她別走。
他記得自己當時還小,用稚嫩的聲音哭得撕心裂肺。
“……你不要喜歡我……”
他記得左白玉把他狠狠踹到地上,又拿起手里裝滿東西的包,狠狠地砸在他身上。
【別拽我!!】左白玉朝他喊,【你他媽的煩死了!!!】
【我難道沒給過你機會嗎!?!是你自己太廢物了知不知道!?!】
“……不要喜歡我……”
【生你都惡心死我了!!!】
【你趕緊去死行不行,我怎么就生出了你這種屁用沒有的東西啊!?!】
“……不要喜歡我……柳煦……”
【我不要你了!!以后沒人要你!!!沒人要你這種廢物!!!!】
“……我誰都留不住的……”
沈安行說:“我是廢物……我不要你喜歡我……你別喜歡我啊,你以后討厭我怎么辦……”
“就這樣就行了……我這樣就行了……”
“……我……”
他正要往下再說時,就一下子被拽住了領子。
沈安行被嚇得一哽,哭腔被咽了回去。
他以為是誰要揍他,于是下意識地渾身一哆嗦,閉了閉眼。
可下一瞬間,他卻被柳煦拽進了懷抱里。
沈安行怔住了,一時間都忘了哭。
他這一生似乎都沒有被人這樣抱過幾次,唯一的幾次都是柳煦給的。
可無論幾次,這種感覺都令他感到很慌亂,慌得他不知該如何是好,雙手都不知該如何去放,只好就那樣僵在空中。
有顆淚還未來得及從眼眶里流下,就在他被柳煦擁進懷里之后,慢半拍地慢慢淌了下去。
“沈安行。”柳煦說,“談戀愛不是交易,我不要你給我什么,我就要你這個人而已。”
沈安行:“……”
“你什么都不用有。我們才十七歲,也沒有那么多。我喜歡你就是喜歡,不干什么,就是喜歡你。這種事兒哪要那么多理由,又不是做數(shù)學題要證明……如果連這種事兒都非得列理由出來證明,那可就太沒意思了。”
柳煦一邊說著,一邊笑了一聲,又說:“而且,你可不是廢物,廢物可不敢往死里揍孫城,廢物也不能把一個腳瘸的照顧得那么好。”
“我就是喜歡你,想對你好,也想跟你好,還想讓你好好的,想要你以后跟我去一個學校,跟我一直談戀愛。你可以跟我任性,跟我不講道理地撒嬌……什么都可以。你小時候過得不好,以后我都補給你,我以后會好好對你。”
柳煦說了一長串話,沈安行聽得眼睫微顫。不知是剛被揍的,還是他屬實是沒聽過誰對他說過這種話,還莫名有點頭昏眼花,腦袋暈暈乎乎的,莫名不知道今夕何夕。
他似乎有很多想說的話,可又不知該如何說起,就那么哆嗦著嘴唇沉默著欲言又止。就那樣欲言又止了半天后,才終于艱難萬分地開了口,顫聲說道:“……我……我不行……我是男生……”
“你可能不了解,男生也能喜歡男生。”柳煦坐起身,看著他的眼睛,對他說,“我就喜歡男生,喜歡沈安行。”
沈安行被他說得一哽:“……可我配不上……”
“喜歡就是最好的配法。”
柳煦一邊說著,一邊松開了他,又捧起他的臉來,讓他抬起頭來和自己對視。
柳煦問他:“你喜歡我嗎,沈安行?”
“……”
沈安行眼眸閃爍,緊接著,就又有眼淚從他眼睛里淌了出來。
“……喜歡。”他說,“可我不行……”
柳煦無奈:“你怎么又……我讓別人搶走了怎么辦?你是不是本來就打算把我讓給蔚晴啊?”
沈安行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到底哪個啊,那你想不想跟我談戀愛?”
沈安行又一次先點了點頭,然后又搖了搖頭。
“……所以說到底哪個啊。”
柳煦無奈,輕輕嘆了口氣。
這口氣剛嘆完,沈安行就哽咽著對他說:“我……我不想耽誤你。”
柳煦聽得一怔,又無奈一笑:“什么耽誤……”
“我真的配不上。”沈安行說,“但是我……我又,不太想放手。我不是想把你讓給蔚晴,但我只能讓給她……你太好了,真的,我真的……我配不上。”
柳煦:“……”
“但是……但是如果,你也喜歡我的話,我就……我想……”
沈安行說到這兒,又低了低頭,輕輕說:“我想等畢業(yè)……再跟你說這件事。如果我考上大學,能離開這兒的話……我就跟你……談戀愛,到時候我就……就跟你再告白一次。”
“……你能,等等我嗎?”
沈安行說完以后,似乎又覺得自己這個要求太莫名其妙,又連忙哽咽著補充道:“當、當然,你要是喜歡上別人,就可以去跟別人談戀愛……不用管我那么多的,不用非得等我,我的意思就是,如果你到時候……”
“我知道。”
柳煦笑了一聲,低頭道:“我知道,你不用說那么多——我等你就是,我也會幫你的,不怕啊。”
——這一句話過后,柳煦就感覺四周的一切忽然慢慢地淡了下去。
夜風和自己的聲音,乃至于沈安行輕輕哽咽的呼吸聲都在慢慢遠去。
隱隱約約地,柳煦八年后的意識回籠,他意識到自己要醒過來了。
他突然不舍了起來。于是抬了抬手,想再去摸摸這夜晚風里紅著眼睛看著自己的沈安行。
他們此時還年少,年少得不知此時這一幕將是日后多大的再求不得,將會在多少夜里魂牽夢繞。
可當年的柳煦并沒有抬手,所以八年后的柳煦也抬不起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沈安行的面容在他面前慢慢模糊,慢慢遠去,終究還是成了一場醒來的年少大夢。
轉(zhuǎn)耳間,他聽到夜里的寒風在窗外呼嘯,還有個什么東西在他旁邊走來走去,還在喵喵叫喚,甚至還有個毛茸茸的東西在來回掃他的臉。
柳煦:“……”
柳煦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看到自己伸了出去的手。再一轉(zhuǎn)頭,就又看到黏黏正晃著它深以為傲的雞毛撣子大尾巴,放肆地掃著他的臉。
“……黏黏。”柳煦無奈叫了它一聲,又揉了揉眼睛,伸了個懶腰,道,“干嘛啊……”
黏黏在他旁邊喵喵叫著,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催促。
柳煦無奈,揉著眼睛回過頭。透過窗簾縫,他看到外面似乎還黑著。
柳煦又回過頭,四周看了一圈。
“……?”
他這才發(fā)覺不對,睡意也一下子散去了不少。
“……星星?”
柳煦叫了一聲,但臥室里空空蕩蕩,誰都沒回應他。
柳煦怔了怔,慢慢坐了起來。而黏黏則似乎已經(jīng)忍無可忍了,伸爪在他身上按了一下,又仰著頭,拉著長音朝他很不爽地“喵——”了一聲。
而恰巧就在此時,咔一聲響從其他屋子里傳了過來。
柳煦嚇得一哆嗦。
聲音太過耳熟,他一聽就聽了出來——這是冰山的聲音,是沈安行的能力的聲音。
這一聲響一下子把他從年少的夢里拉了出來。柳煦連忙在床上胡亂摸了一番,慌慌張張地摸到了自己的眼鏡之后,又胡亂戴上翻身下床,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黏黏好像等他很久了,見他下床,也跟著一個猛撲,舉著大尾巴顛顛跑在前面帶路。
一出臥室,柳煦就被房間里的冷空氣凍得一個激靈。
黏黏卻好像早已習慣,它一路猛沖,在冷空氣里勇往直前。
柳煦見此,也咬了咬牙,跟上了它。
黏黏帶他到了廚房。
一進到廚房,柳煦就被眼前的情況嚇得呼吸一滯。
廚房里沒開燈,但窗外的夜色把廚房里的景象照得清清楚楚。
沈安行跪在地上不停嘔血,背上兩柱長冰如翅膀般高高聳起,渾身上下都大大小小地長滿了長度不一的冰。
他趴在地上,痛得弓起后背,不停喘氣,嘴里的鮮血向下滴滴答答,已成了冰的雙手上也滿是鮮血。
他低著頭,身下是一片血泊。
一瞬間,柳煦仿佛又回到了十七歲那年。
他仿佛又站在了沈安行家門口,看見他倒在那片刻滿黑暗歲月的昏暗墻邊。
他張了張嘴,又是被震撼得一個音節(jié)也發(fā)不出來。
但他如今是比當年成長了不少的,就這樣怔愣了片刻后,柳煦就反應了過來,連忙喊道:“星星!!”
沈安行是清醒著的,他也早就知道柳煦來了。
一聽他喊,沈安行就喊道:“別進來!!!”
柳煦:“……”
沈安行喊得破了音,又喘了幾口粗氣后,就緊咬著牙,接著說:“別進來……還沒結(jié)束……就一會兒了。你在那里別動……就一會兒了,馬上——”
他這話剛說到一半,就又一柱長冰從他肩頭上爆出,帶出一片血色。
沈安行一口鮮血。
柳煦看得心臟都快跟著裂了:“沈安行!!!”
“別進來!!!”
沈安行疼得要死,卻還是強忍住痛對他喊:“會死的!!!別動!!!”
柳煦:“……”
“別動……”
沈安行呼吸都痛,每一次吸氣呼氣都帶來溢滿鼻腔的血味,他幾乎都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但他知道柳煦在那兒。
于是,他就在一片昏昏沉沉中喃喃著對柳煦說:“別動……千萬別動……聽話……聽我的話,楊花……”
“……別動……”
突然間,一根長冰又從他心口上爆出。
冰山反噬來勢洶洶,自心口上而出的這柱長冰一下子把他從地上頂了起來。
沈安行怎么都沒想到還會有這種操作,又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柳煦目眥欲裂:“沈安行!!!”
黏黏也很著急,站在門口一陣陣朝里面喵喵叫著,叫得無助又害怕,似乎是在叫沈安行快點從里面出來。
就在此時,一陣寒風突然從廚房里呼嘯而出,撲了柳煦一臉。
柳煦連忙抬起手一擋。
呼嘯過后,這寒風就停息了下來,而屋里的冷空氣也都跟著四散而去。
沈安行被幾柱長冰強制性地懟直著身子跪在那里,冰上還都殘留著他的血。
他垂著頭,痛得一陣陣顫抖,遠遠看去,像被萬箭穿身的罪人。
寒風散去,他喘著氣,伸出已成了冰但仍正微微顫著的手,按上心口上的冰,咬咬牙一用力,將它們?nèi)际樟似饋怼?br/>
長冰慢慢散去,沈安行也終于垂下了手,面朝下倒在了地上。
柳煦慌忙跑了過去,把他從地上抱了起來。
柳煦顫聲叫他:“沈安行!沈安行!!”
沈安行疼得只能短短應一聲:“嗯……”
柳煦看他這樣,立刻紅了眼睛,眼淚開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立刻把沈安行擁進了懷里。
沈安行很冰很冷,冷得柳煦都禁不住一陣陣跟著打顫。
但他卻抱得更加用力,用力得像恨不得連這份冰冷都一并融入骨血之中。
他緊緊擁著沈安行,一陣陣哽咽起來。
然后,他聽到沈安行在他耳邊輕輕地用滿是血氣的聲音氣若游絲地對他說:“別哭。”
“別哭……楊花。”
“我習慣了……”
沈安行不說這話還好,他一說,柳煦就哭得更厲害了。
沈安行卻再沒有力氣去說什么了。
黏黏站在門口,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低著耳朵走了過來,可憐兮兮地朝著沈安行喵喵叫了兩聲,又去蹭了蹭他那一只早已經(jīng)全成了冰的手。
沈安行什么都感覺不到,在痛得一片模糊的視線里,只看到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小小身影。
他在柳煦懷里閉了閉眼,眼睫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