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夏意(三)
沈安行走出觀眾席的范圍,踏入了早上的陽光里,穿過人群,走過了大半個操場,往跑五十米的地方走。
他身后,賀高寒揚長了脖子,寧喬傻愣愣地站在原地,連蔚晴都揚起臉來目送著他。
三個人就這樣齊刷刷地看著他的背影看了片刻之后,蔚晴才率先發(fā)現(xiàn)了端倪,道:“他是去找柳煦了吧?”
“應(yīng)該是。”賀高寒說,“媽誒,天上要下隕石了,沈大爺居然不自閉了……他哪次運動會不是從頭到尾一動不動的。”
“去年還睡著了呢。”寧喬轉(zhuǎn)頭看向他,說,“我都不知道他怎么睡得著的,周圍那么吵,咱學(xué)校大喇叭聲還死大。”
賀高寒呵呵兩聲,撇了撇嘴,說:“你別說,有時候我還真挺佩服他的……”
“好啦,別說這個啦。”
蔚晴一邊說著,一邊抬頭看向?qū)巻?臉上莫名飄上兩朵粉紅來,聲音都跟著頓了頓,像是很不好意思似的,有點磕磕巴巴地說:“那、那個……我拜托你問的……”
“哦哦。”
寧喬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轉(zhuǎn)過頭,說:“你說的那個事兒,行哥也說不知道——他倒不像是瞞著沒說,看他那樣,是真的不知道。”
——
五十米還沒開始跑,有一群人正圍在穿著體育服的老師旁邊,嘰嘰喳喳地聊著天吵著鬧著。
柳煦站在人群外圍,正拿著瓶水,和自己班的一個女生站在一起閑聊打發(fā)時間。
七中一個年級六個班,五十米男女分開比,每個班派一男一女出戰(zhàn)。
五十米這一趟,他們班派的是柳煦和另一個叫戚楚秋的姑娘。
也因此,這兩個人是一起過來的,當(dāng)然也就湊到了一起去待著。
沈安行剛往這邊走了沒幾步,就被柳煦看到了。
柳煦看到他之后就眼前一亮,轉(zhuǎn)過頭對著戚楚秋說了兩句后,就把手里的水交給了她,轉(zhuǎn)頭朝著沈安行跑了過來。
柳煦朝他揮著手,叫了他兩聲名字,跑到了他跟前,問:“你怎么下來了?”
“想下來就下來了。”
沈安行隨口應(yīng)了一句,目光又往旁邊飄了飄。
孫城也慢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他旁邊跟著一個短發(fā)的颯利女生,兩人一前一后地走向負(fù)責(zé)五十米的老師,看樣子是準(zhǔn)備去簽到。
柳煦卻沒在意沈安行目光在往外飄,又接著對他說:“你特意下來看我啊?”
沈安行:“……”
沈安行被他問得一愣,隨后,臉上騰地就紅了。
他慌忙往后退了兩步,又欲蓋彌彰地拿手掩了掩臉,慌慌張張磕磕巴巴地應(yīng)了兩句:“不、不是!我……”
沈安行忽的聲音一頓。
話說到這里,他才又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了過來——他一下觀眾席就往五十米這邊來,目的實在是太明顯了。
百分百是朝著柳煦來的。筆趣閣
他也確實是朝著柳煦來的。
沈安行眼角一抽。
仔細(xì)一想,這也沒什么需要否定的啊!
柳煦站在他面前,因為他的突然停頓而茫然地眨巴了兩下眼睛,接著滿臉無辜地看著他,還在等著他把話往下說:“?”
沈安行在他無辜的目光里站了兩秒后,抽了抽嘴角,又硬著頭皮重新開口,把話硬邦邦地圓了回來:“……是,是看你來的。”
“我猜也是。”
柳煦完全沒在意他話里的卡頓,朝他一笑,說:“那我?guī)闳ソK點吧,從那看更清楚。”
“……行。”
得了沈安行答應(yīng),柳煦就拉過他,走向了五十米賽道的終點。
沈安行撇了撇嘴,還是忍不住在意孫城,又轉(zhuǎn)過了頭。
這一轉(zhuǎn)頭,他就看到站在老師旁邊的孫城正冷著眼看著這邊。
沈安行輕輕皺了皺眉。
“五十米八點五十開始。”
柳煦一邊領(lǐng)著他往終點走,一邊抬起手腕來,看了下表上的時間,又對他說:“還有五分鐘不到,一會兒高一高二分開比,我是第三撥跑的,等五十米比完就去標(biāo)槍,標(biāo)槍比完我就沒事了,很快就能完事。”
“等我跑完五十米,你要是想跟著來,我就拉著你去比標(biāo)槍的地方。不過我不強制啊,你要是想回去了,我再送你回去也行。”
他說這話時笑得燦爛,沈安行看在眼里,莫名感覺心里被燙得燥得慌。
柳煦這么朝他一笑,沈安行心里的那些不平衡與不甘心,以及那些不知從何而來的酸澀全部都散成了煙。
他忽然很沒有理由地愧疚起來,心里難受。
沈安行垂了垂眸,說:“知道了,我在終點那兒看著你。”
“可以可以。”
說話間,兩個人就走到了五十米終點的地方。
柳煦把他送到地方以后,就打算跑回起點去做跑前準(zhǔn)備。
“那我走了啊。”柳煦對他說,“你好好看著我。”
沈安行點了點頭,又在他臨走前說:“對了,你小心點孫城。”
柳煦一愣:“孫城?……哦,你說那個年級第二?”
“對。”
沈安行應(yīng)了一聲,又對他說:“孫城把你報的項目都報上了,好像在跟你對著干,你防著點他……我覺得他可能要出手搞你。”
柳煦聽了,完全沒在意地笑了兩聲,揮了揮手,道:“他只是想跟我比吧?考試比不過我只能找運動會了嘛,很正常,我也很爭強好勝的,可以理解可以理解,而且這兩邊都有老師,還有家長呢,他能干什么啊——”
話剛說到這兒,起點那邊負(fù)責(zé)清點人員的老師就吹了一聲哨子。
哨聲打斷了柳煦的話。兩人一齊轉(zhuǎn)頭看去,就見人群之中的體育老師仰起頭,高聲喊:“五十米集合!”
“我擦!”
柳煦沒空再往下說了,他匆匆忙忙地對沈安行放下一句“好好看我啊”后,轉(zhuǎn)頭就疾如西風(fēng)地跑向起點。
沈安行看著他跑得衣擺飄飄的背影,一時無言。
他抬起頭,看到孫城正站在起點那邊的人群里,目光冷冷地看著他。
柳煦一不在,沈安行的表情也變得不太友善起來。
此時此刻,沈安行剛剛在柳煦面前表現(xiàn)出來的無奈與微妙的慌亂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來的只有冷冰冰的警惕與戒備。
*
高一的五十米跑完后,就是高二。
高二是男生先跑。
他們上場之后,沈安行就看到孫城和柳煦好死不死地正站在一起,畫面看起來相當(dāng)詭異。
沈安行的表情當(dāng)即狠狠一抽。
孫城目光冷冷地盯著柳煦,柳煦卻視他如不存在,從頭到尾都不看他一眼。
不僅如此,上了跑道之后,柳煦就揚起了雙手,很大力地朝著站在終點的沈安行揮了兩下。
沈安行:“……”
那一瞬,沈安行想起了寧喬說柳煦是在展示他的“雄性魅力”。
雖然很不合時宜,但柳煦很大力地朝他揮手的時候,沈安行真的覺得他好像在求偶,就像公孔雀瘋了似的朝母孔雀開屏一樣。
沈安行有些無語。
又不是喜歡他,對著他做這些干什么。
是想借他向喜歡的女生表現(xiàn)自己嗎。
沈安行眸色暗了暗,心里有點不是滋味——被自己喜歡的人當(dāng)做追求別人用的跳板,他當(dāng)然不會開心。
柳煦朝著沈安行揮了兩下之后就收起了手,微微活動了一下,做好了起跑姿勢。
沈安行也面色凝重了起來,緊緊盯住了柳煦旁邊的孫城。
一聲槍響。
六個人如箭似的沖了出來,個個都拼盡全力地往前跑。
在這里頭頂數(shù)柳煦最拼。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喜歡那個人,沈安行反正是從來沒見他跑得這么快過。
柳煦跑起來很認(rèn)真,他輕輕皺著眉,嘴微張著,周身帶起的風(fēng)把他額前的發(fā)吹飛了起來,也把他眼底的光吹得更亮。
沈安行看得心里猛地一動,臉頰兩邊忽的就浮上來了兩團緋紅。
不知是太陽太大還是柳煦太耀眼,他突然就感覺有點頭昏眼花的,還有點口干舌燥起來,又忍不住動了動喉結(jié)。
……寧喬真的說得很對。
沈安行忍不住想,柳煦這樣真的很帥。無論是誰看他,想必都會淪陷。
柳煦就那樣風(fēng)似的沖了過去,第一個跑過了終點線。
跑過去之后,他甚至連車都剎不住,又往前跑了好幾步之后才停了下來,隨后,他便轉(zhuǎn)了個彎過來,又慢悠悠地朝沈安行這邊跑了過來。
他跑過來的時候,比賽時臉上的認(rèn)真勁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朝沈安行揚著笑,氣喘吁吁地喘著氣,臉邊還淌著些汗珠,不知是熱的還是緊張的。
柳煦一邊跑過來,一邊抹掉臉上的汗,又捋了捋前額的劉海,問:“怎么樣?”
他這樣實在太犯規(guī),沈安行臉上飄著兩團紅,被他問得一緊張,兩肩一哆嗦,磕磕巴巴了起來:“什……什么怎么樣,不是第一嗎?”
“我知道是第一啊。”
柳煦伸手捋著跑亂了的頭發(fā),對他說:“我是問看起來怎么樣,還行吧?”
“……挺好的。”
沈安行一邊說著,一邊又抿了抿嘴,剛剛的心動全在一瞬間擰巴成了一個死結(jié),上不去也下不來,就在那兒燒心反酸。
……是給別的女孩子看的。
他想,剛剛的柳煦不是他的,也不是給他看的。
那是給別的女孩子看的,是別人的。
沈安行一遍遍地給自己念。
“挺好的。”他輕輕說,“真的……挺好的。”
“……?”
柳煦這才終于察覺出了有些不對。他走上前去,有些奇怪地叫了他一聲:“沈安行?”
沈安行抬了抬頭,看向了他。
“怎么了?”柳煦問他,“誰怎么著你了?”
“……沒。”
沈安行目光飄向一邊,蔫蔫回答:“誰都沒怎么著我。”
柳煦當(dāng)然不信他這一套,他還想再問,但話還沒來得及出口,沈安行就先一步打斷了他,又道:“標(biāo)槍在哪兒比?”
柳煦被他突然打斷,愣了一下,“呃”了一聲,反應(yīng)了幾秒之后,才指了指五十米起點前面一點的地方,道:“那邊,去之后直接扔,扔了之后登一下成績……就可以回去了。”
“是嗎。”
沈安行轉(zhuǎn)過頭,道:“那走吧。”
“哦……”
柳煦訕訕應(yīng)了一聲,跟著他往前走去,又忍不住道:“不是,你真的沒事嗎?”
“我能有什么事。”
沈安行說完,就轉(zhuǎn)了轉(zhuǎn)頭,看向?qū)O城。
孫城也跟在他們后面,走向了標(biāo)槍的地方。
沈安行撇了撇嘴,轉(zhuǎn)回過頭去。
……
半個小時后,觀眾席上。
“孫城什么都沒干啊?”
寧喬坐在柳煦旁邊,手托著腮,如此問道。
“嗯。”
坐在柳煦另一邊的沈安行應(yīng)了一聲,道:“我怕他會干什么,就去盯了一路,結(jié)果孫城老實得很,從頭到尾都只是在參加運動會,別說干點什么了,他連越線都沒越過。”
沈安行確實是下去盯了一路。
柳煦跑完五十米,沈安行又去陪他扔了標(biāo)槍,扔完之后又去登好了成績,隨后兩個人就一起回來了。
沈安行一直在注意孫城的動向,但這兄弟一直都只冷著臉盯著柳煦,一點兒出格的事都沒干。
寧喬嚯了一聲:“好家伙,我說你下去是干嘛去了,敢情您是下去給煦哥當(dāng)保鏢了,老賀還說沈大爺居然出山了呢。”
沈安行聞言,撇了撇嘴。
轉(zhuǎn)學(xué)過來的柳煦卻沒聽明白寧喬這話,他轉(zhuǎn)過頭,朝著寧喬意義不明地“啊?”了一聲。
“不知道了吧,小子。”寧喬樂了一聲,說,“我跟你講,沈安行同學(xué)每次運動會全天都跟個死人似的,除了最后會參加個接力完成學(xué)校指標(biāo)以外,他是絕對不會動地方的,去年還直接睡著了,也真是個神人。”
沈安行聽到最后莫名有點聽不下去,眉頭一皺,不太高興道:“閉嘴。”
寧喬嘿嘿樂了兩聲,很識相地轉(zhuǎn)移了話題,又說:“不過照這么看,孫城那憨估計只是在跟煦哥較勁呢,也不用太在意他了,煦哥不剩項目了吧?”
柳煦一邊嗦著從超市買來的牛奶,一邊回答:“還剩個長跑,不過是下午的了。”
寧喬一聽這個,更不在意了:“長跑誰有精力搞你,大家都累死累活的,肯定沒事,是吧行哥?”
沈安行聲音涼涼又陰陽怪氣地委婉否定他:“我怎么不知道孫城什么時候成了個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好人了。”
柳煦:“……”
寧喬:“……那倒是。”
柳煦從來就沒見過沈安行對人這么有意見,再一想剛剛跑五十米的時候沈安行的奇怪表現(xiàn),他就忍不住歪了歪頭,小聲問寧喬:“我說,他怎么了,他怎么跟吃了火.藥似的,他是和孫城有仇嗎?”
“其實你要硬說的話……孫城和咱們?nèi)喽加谐穑吘顾莻€純種傻逼。”
寧喬也小聲道:“但是他是年級第二的優(yōu)等生啊,這兒有這么多老師看著,他哪兒敢動你,我要是他,我就把你堵小樹林揍你,傻子才在運動會上動你呢……我看,是行哥喜歡把人往壞處想,你說他到底活得有多黑暗啊。”
柳煦:“……”
你別說,確實過得挺黑暗的。
柳煦撇了撇嘴,又回過頭來,看了眼沈安行。
沈安行正靠在后面的欄桿上,輕皺著眉看著下面孫城他們班。
察覺到柳煦的目光之后,他就偏了偏頭,看向柳煦:“怎么了?”
“沒。”
柳煦伸手托住腮,道:“我總覺得你不太對勁。”
沈安行被他這一句話說得心里咯噔一聲。
他撇了撇嘴,不動聲色地把心慌壓進(jìn)心底里,輕描淡寫了一句:“想多了。”
“是嗎。”
柳煦倒沒多在意這件事,又說:“那我下午長跑的時候,你還去終點等我嗎?”
沈安行:“……”
沈安行默默地橫了他一眼。
柳煦嗦著嘴里的牛奶看著他。
相顧無言。
中午午休過后,兩點整,長跑項目準(zhǔn)備開始。
沈安行同學(xué)頂著碩大的太陽,站在長跑終點線旁,面無表情,一臉無欲無求。
沒有人能拒絕喜歡的人的請求。
這是沈安行今天學(xué)到的人生真理。
長跑的起點和終點都是同一條線,比賽還沒開始,柳煦就站在人群外圍,和沈安行站在一起,等著比賽開始去跑道上就位。
倒也不止沈安行,寧喬和賀高寒,還有副班長蔚晴和戚楚秋這幾個跟他關(guān)系很不錯的人也跟著一起下來了。
幾個人就站在柳煦旁邊,跟他有一茬沒一茬地閑聊著,等著比賽開始。
沈安行站在一邊——他不擅長交際,也不去開口參與閑聊,就安安靜靜站在柳煦身后,一言不發(fā)地守著他。
長跑的起點和終點都在主席臺前。旁邊就是座位席,幾乎沒有高二的人下來站在太陽底下看,除了他們,就只有寥寥無幾的幾個想更近點看本班同學(xué)走向勝利的人站在終點邊上等。
高一的倒是來了不少看熱鬧的,他們圍在長跑線附近的跑道邊上,正嘻嘻哈哈地鬧著。
四周吵吵嚷嚷,沈安行伸手擋了下額頭,擋了擋不熱但很刺眼的太陽光,又揚了揚頭,看向?qū)O城他們班的方向。
孫城還站在自己班的觀眾席上,正咕咚咕咚地喝著水。
他也要跑。
沈安行看著他,瞇了瞇眼,總有種不太好的預(yù)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