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 陰陽佛(十五)
“我難道是個要你拿命才能救的廢物嗎。”
柳煦問他。
他問這話的時候,和沈安行離得很近,兩個人幾乎是鼻尖碰鼻尖的距離。
沈安行微張著嘴,卻不知該說點什么才好。
他傻愣愣地看著柳煦,看著他眼里的冷靜和堅毅,忽然就想,柳煦是對的,自己確實是淪陷在他身上了。
他這么想著,又感覺到心里好一陣恍然。
那些他七年后回來,所見到的所有麻木不仁的生不如死的活得痛苦被思念狠狠折磨得脫了骨的,都在柳煦這雙眼里慢慢燒成了灰。
沈安行又見到了那年意氣風(fēng)發(fā)的光。
他看到這一捧被七年歲月折磨得虛弱成了點點星火,一直以來都需要他護著捧著的火光,在這一刻,重新為了他燃燒成了燎原的火。
沈安行看得恍然。
他忽然想,或許,柳煦說得對,他從來不需要沈安行用命來護。
“聽著,沈安行。”
柳煦又對他說:“我確實比不上上高中的時候,畢竟我那時候年輕,這幾年也活得不太好,我是希望你可憐可憐我,畢竟你他媽都死了七年了,我真是想你想得快死了,好幾次我都想跳樓找你去,這七年也確實過得一點兒都不好——但是我不想你為了這點破事再去死一遍。”
“我一點兒都不想。”
“……你要是這次還死一遍,就別怪我跟你一起死了。”
柳煦說著說著,聲音就忽的慢慢一陣陣顫了起來。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眼睛里的冷靜竟?jié)u漸破碎,一些難以言說的情緒浮現(xiàn)了出來。
沈安行看到他雙眼慢慢發(fā)紅。緊接著,柳煦揪著沈安行領(lǐng)子的雙手都跟著顫抖了起來。
“……我一點兒都不想再來一遍。”
“……你懂不懂啊。”
“我去那個破地方天天沒日沒夜傻逼似的忙……我就是受夠了。”
柳煦說:“我天天腦子里都是你,每次想起你來我都忍不住想,怎么偏偏就是你死,怎么他媽偏偏就是你去死……我天天想你想得要瘋了,就只能把所有時間都塞滿,忙的時候我才能喘口氣……”
“……你懂不懂啊,沈安行。”
“你把我丟下去七年了。”
“你還要讓我有幾個這樣的七年。”
“……你懂不懂,你害你自己,就是在害我。”
柳煦說著說著,就有兩行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說到最后,他已然泣不成聲。
“你再這樣……我就要恨你了。”
“你個混賬東西。”
“我才不要你拿命來換我,我不是廢物。”
他哭得聲音顫抖,又吸了口氣后,賭氣似的又喃喃著同他說:“沈安行……我不是廢物。”
沈安行:“……”
“我也不要活著。”柳煦哽咽著說,“我要沈安行。”
沈安行心中一動。
他抿了抿嘴,看起來似乎也很想哭。
可死人終究是沒有眼淚的。他只好吸了口氣,顫聲道:“對不起……”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長手,想將柳煦擁進懷里:“我錯了……對——”
他剛動作到一半,突然間,一個渾身焦黑但穿著紅裙子的小女鬼出現(xiàn)在了他們身邊。
瞬間移動。
沈安行到嘴的話一頓,柳煦臉上還掛著眼淚,兩眼還紅著,察覺到旁邊多了個人,便下意識地轉(zhuǎn)過了頭去看。
這么一轉(zhuǎn)頭,他當(dāng)即心肺驟停。
小女鬼咧了咧嘴,咯咯一笑,一口靚麗迷人的牙。
“我操!!!”
柳煦當(dāng)場嚇飛,一把摟住沈安行,轉(zhuǎn)頭就要奪“行”而出。
但就在此時,謝未弦的聲音突然從遠處傳來——
“別動!!!!”
謝未弦兩千年前是個大將軍,這么一喊驚天動地震懾人心,又莫名很有安撫人心的感染力。
柳煦愣是讓他這一喊喊在了原地。
他回過頭,看向謝未弦的方向。
這一回頭,他就看到一柄金光閃閃的箭百步穿楊,以驚雷之勢破空而來。
柳煦回頭去看時,只一眨眼的功夫,那柄箭就一下子射中了他面前正咧著嘴咯咯笑的小女鬼。
正咧著嘴笑的小女鬼被一箭貫穿心臟。
柳煦這才看清,那柄金箭上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這兩邊的金色火光。而此刻,在貫穿了這小女鬼的身體之后,這金色火光就猛地炸開,向四周四散而去,爆成了一大片耀眼金光。
而若仔細看,還能看到在這些金光之中,有許多佛經(jīng)一樣的文字向外不斷飛快流逝而去。
小女鬼發(fā)出歇斯底里的慘叫聲。
柳煦一怔。
再緊接著,這些金光就漸漸由耀眼變得刺眼起來。
光芒實在太過刺眼,柳煦禁不住閉了閉眼。
等他再睜眼時,就見到四周已然變換成了另一番光景。
柳煦轉(zhuǎn)了轉(zhuǎn)頭,看了一圈四周,發(fā)現(xiàn)這里居然是之前的寺廟。
他們面前,頂天立地的佛像居然破碎成了一地碎石爛瓦,成了滿地狼藉。
有孩子的嘻笑聲從耳邊傳來。四不通風(fēng)的寺廟里無端起了風(fēng),那風(fēng)徐徐向寺廟門外吹去,帶走一聲又一聲的笑聲與哭聲。
而新人倪寧此刻就正站在寺廟門口,端著一把燭臺,燭臺之上是金色的火光。
明明寺廟外風(fēng)聲陣陣,倪寧的衣角都被風(fēng)吹得飄飄,那火卻絲毫不搖曳。
而不遠處,謝未弦和陳黎野還站在鐵樹之上。
見到此情此景,謝未弦就伸手?jǐn)r住陳黎野,帶著他從鐵樹上一躍而下,把巨大的鐵樹收了起來。
他沒多搭理倪寧,轉(zhuǎn)過頭,看向沈安行。
一看到沈安行的樣子,謝未弦就眼角一抽,臉色陰沉了下來,嘖了一聲:“你搞什么?”
沈安行:“……”
謝未弦身上天生就有威壓,這才剛說了四個字,沈安行就被他說得心里發(fā)虛起來。
他縮了縮肩膀,感覺像被高中班主任拎到了辦公室,下意識地往柳煦身后縮了縮。
然后,他就看到陳黎野在看到他時,很明顯地小小“喔”了一下,臉色也跟著變了變,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東西似的。
謝未弦這人也是神奇,人家新人就在外面端著燭臺站著,他卻根本就當(dāng)看不到這個人形的重要出關(guān)工具,把他晾在一邊,直接朝著沈安行走了過來:“你在這兒給我玩什么呢!?凍眼球玩!?你有病啊!?”
謝未弦來勢洶洶,沈安行被他嚇得要死,連連往柳煦身后縮。
也好在這里有個陳黎野。
謝未弦對能力反噬的事情一無所知,但陳黎野卻從黑無常那里完完整整地聽過事情的經(jīng)過,也被黑無常單獨拜托過這件事。
于是陳黎野伸出手,一把拽住了氣勢洶洶要去那邊教育人的謝未弦,道:“行了哥,別生氣,黑無常給你的囑托又不是一定要完成的,他不是只讓你盡力而為就行嗎。”
“……”
謝未弦本來正在氣頭上,陳黎野這么一說,他的怒火瞬間便消下去了一大半。
抽了抽嘴角之后,謝未弦又回過頭來,道:“那他也不能這樣吧,都說不讓用了還用,這不是跟范無救對著干嗎?!”
“你不能這么想,你得那么想,哥,你幾個月前還差點沒把他家里給拆了呢。”陳黎野面無表情道,“冰山地獄,你記得嗎?人家就是請我喝了個茶,你差點沒把他地獄的天花板給掀了。你看,都是搭檔沒了,你跟人家干過一模一樣的事,還是在他的冰山地獄里,你現(xiàn)在有什么資格生氣。”
謝未弦:“……”
“再說,你那時候把他家天花板掀了,他這次沒聽你話,這不扯平了嗎。”
謝未弦:“…………”
這話還他娘的挺有道理!!
偷換概念成功的陳黎野眼瞅著謝未弦逐漸被他說服,忍不住在心里給自己比了個大拇指。
不愧是我。
他想。
陳黎野這么一邊想著,一邊看向沈安行。
沈安行的左眼已經(jīng)被完完全全凍住了,眼皮里是一片白茫茫的冰,一點兒看不到瞳孔的樣子,看起來莫名恐怖——就連對陳黎野這種已經(jīng)過了八個地獄見過無數(shù)恐怖東西的人來說,都覺得這看起來實在有點滲人。
柳煦一向怕鬼,最怕這種看起來怪滲人怪恐怖的東西。
但他卻完全沒在意沈安行左眼上的這塊冰。沈安行站不起來,柳煦就半蹲在他跟前,陳黎野看過去時,他還側(cè)著身攬著沈安行,揉著他腦袋,跟他輕輕叨咕著什么,像是在安撫他。
等陳黎野說服完謝未弦之后,他才微微側(cè)過了頭來,目光狐疑地盯著謝未弦看了好一會兒。
就這么看了一會兒之后,柳煦才收回了目光。
八成是在猜謝未弦到底是個什么人。
陳黎野想。
謝未弦是被說服了,但他還是很在意沈安行臉上的冰,又撇了撇嘴,道:“那他臉上那冰是怎么搞的?”
“誰知道。”陳黎野隨口答道,“興是他喜歡這么玩?”
謝未弦:“……”
陳黎野給出的理由實在太扯淡,謝未弦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輕聲罵了句“神經(jīng)病”之后,就嘖了一聲,轉(zhuǎn)過頭,朝著新人倪寧走了過去。
新人倪寧已經(jīng)在門口站了好長時間。
見謝未弦朝他走過來,新人倪寧又渾身一哆嗦,哈哈地朝他賠了兩聲干笑,道:“你、你們出來啦?沒事吧?”
“你說呢?”謝未弦沒什么好脾氣,道,“這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想干嘛?”
“很簡單。”
柳煦聞聲,又把身子側(cè)到了另一邊來,半蹲在地上看向門口,道:“他只是想讓那些怨魂出來。”
“我猜也是。”謝未弦道,“這臭小子不是厲鬼嗎,當(dāng)然想……”
“也不是。”陳黎野打斷了他,“我剛剛不是也跟你說了嗎。他本來也該在剛剛那個佛像的‘里世界’里,跟那些孩子一起被困在里面的。只不過,和其他孩子不一樣,他的母親沒因為孩子被獻祭而怨恨佛,也沒和村子里的人一樣痛恨佛,而是選擇繼續(xù)向佛祈禱。”
“他就這樣被佛渡了。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能從那個‘里世界’里脫身而出,混到我們這群參與者里,進入村子,回到自己家。”
“也就是說,他并不是厲鬼。”
“他只是一個怨恨沒那么強烈的,被佛渡過了的魂靈。”
“老和尚說,洪寧佛雖然碎了,但還沒離開,說的就是這回事。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洪寧佛似乎是有意不讓他們?nèi)?fù)仇——這個佛像,一面是佛祖自己,一面是那些怨魂。洪寧佛是在有意抑制著它們……”
“因為佛祖相信因果輪回。”
倪寧突然說。
幾人齊齊回過頭,看向他。
新人倪寧站在門口,輕輕道:“佛祖相信因果輪回,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種下什么因得什么果,所以他認(rèn)為我們該忘卻一切去往生,畢竟四大皆空——因為這個,他才會遏制住所有怨念,希望壓住我們的怨,讓我們?nèi)グ残妮喕亍K裕抢锊艜蟹鸸猓鞘欠鹱嬖噲D點化我們而留在那里的產(chǎn)物。”
“道理我們都明白,但是疼是疼在自己身上的。”倪寧說,“誰都放不下……太恨了。”
他一面說著,一面走進屋子里來。
那些怨魂與佛祖一消失,新人倪寧就能在這里來去自如了。
倪寧說:“時間過去太久,佛祖越是壓著,我們越是怨恨。”
“佛說,我們即使再恨,也不能剝奪生的權(quán)利,那只會徒增罪孽。”
“……那他們又憑什么奪走我們生的權(quán)利?”
“憑什么我們要忍氣吞聲。這世間最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難道不是做什么事情就要承擔(dān)責(zé)任嗎,難道不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
倪寧一邊說著,一邊走了進來,跪在地上,將燭臺放在了佛像殘骸前面的空地上。
“那個紅衣服的小女孩,是老和尚說過的死的第一個孩子。”
“由怨念組成的偽佛,怨念已經(jīng)太深。所以到了現(xiàn)在,所有的恨都變得毫無道理——對我們來說,這世間本身就是有罪。”
“那里面的人都太恨了,已經(jīng)恨到喪失了理性和自我,只顧得上恨,都忘了要掙脫佛像出來復(fù)仇。”
“所以,我得麻煩你們進去一次,讓他們清醒過來。”
倪寧說。
原來如此。
謝未弦這才明白了過來——那些路兩邊的佛光是洪寧佛用來超度這些怨魂的佛光,而陳黎野當(dāng)時土匪似的拿了一路佛光,就是因為他知道恐怕需要在這里找到一個怨念的源頭。
并且,他們還需要把她搞掉。這樣一來,佛像才會毀滅,所有的怨念也才能夠脫身而出去復(fù)仇——這就是出這個地獄的辦法。
也幸虧是鐵樹還了解他,危急關(guān)頭還能自發(fā)地給他變成一把弓箭來。
要是沒有那把弓箭,還不知道會怎么樣。
說完這些,倪寧就又低了低頭,把手合在一起,跪在地上,朝著破裂的佛像微微屈了屈身,然后,又在地上磕了一個頭。
他輕輕說:“所以我還是選擇走了出來。跟著你們,只是因為你們實力強,看起來能幫我而已。”
“這是我們選的路。”
“刀沒有劃在自己身上,就不要說什么感同身受。”
他一說完這話,就有好一陣凄厲非常又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從遠方傳了過來。
幾人被聲音吸引,轉(zhuǎn)頭看去。
陳黎野走到了門口去,問:“哪兒來的聲?”
“村子。”
謝未弦答道:“應(yīng)該是那些小孩跑出來之后就去復(fù)仇了。”
“應(yīng)該是。”
陳黎野也應(yīng)了一聲。
柳煦也循聲看向了門口,但他什么都看不到,于是過了片刻后,他就收回了目光。
再往旁邊一看,他就看到佛像前的那片空地上空空蕩蕩,半個人影都看不到。
倪寧消失不見,留在那里的,只有一盞燭臺,以及燭臺上搖曳的火光,還有一片佛像的殘骸。
*
幾人離開了寺院,回到了村子里。
等他們回到村子跟前的時候,就見到一群參與者正站在村子門口,對著一片慘狀的村子,個個滿臉懵逼。
村子里燒起了通天的火光,大火噼里啪啦地熊熊燃燒著,把這村子燒得一片狼藉。
村人們的慘叫聲還沒有停歇下來。這些慘叫聲凄厲又撕心裂肺,還有人在一陣陣求著饒,在火中的聲音氣若游絲,凄慘又可憐。
如果仔細聽,還能聽到有滲人又稚嫩的笑聲夾雜在其中。
謝未弦和陳黎野走了過去。
這兩人若無其事地走到了一眾參與者之間,又開口若無其事地詢問:“怎么樣了?”
“什么怎么樣了……”一個參與者滿臉懵逼地開口,“我們正在村子里找東西呢,突然一幫子鬼就跑進來了,二話不說就開始殺,都給我們嚇傻了……”
“是啊是啊。”另一個人也跟著說,“嚇?biāo)纻€人咯,還他媽一下子就著火了,我還看到一個焦黑的鬼對我笑,操,老驚悚了。”
陳黎野面無表情:“是嗎。”
“什么是不是的……”
那參與者一陣無語,剛想再說點什么時,就突然看到這兩人身后的柳煦。
柳煦正背著沈安行。
沈安行在他背上有氣無力地趴著,腦袋埋在他肩膀上,死氣沉沉地,看起來活像沒了氣兒。
他也確實沒有氣兒就是了。
柳煦今天出門穿的是西裝。他現(xiàn)在把西裝外套脫了下來,披在了沈安行身上,自己只穿了件白襯衫打了領(lǐng)帶。
“誒。”那參與者愣了愣,眨了眨眼,問,“兄弟,你隊友咋了?”
“沒事。”柳煦冷著臉,對答如流,“讓一個鬼給嚇暈了。”
沈安行:“……”
“……哦。”
這種情況倒也不少見,那參與者沒再多問了,他轉(zhuǎn)過頭,又轉(zhuǎn)頭看向村子里。
事發(fā)突然,參與者們嘰嘰喳喳地,都在討論現(xiàn)狀。
沈安行在柳煦背上趴著,暗地里抿了抿嘴。
沈安行自然是沒睡著的。
只不過他遭了反噬,還是渾身麻得動不了,左眼也被能力完全吞噬,看起來太嚇人,不太方便見人,被人問起來也實在太麻煩。
柳煦想了想,就決定讓他裝成個暈倒急需關(guān)愛的萌新,由自己背著出去。
沈安行就這樣被他背出來了。???.BiQuGe.Biz
柳煦把沈安行往身上顛了顛,轉(zhuǎn)頭看向村子里。
村子里大火熊熊,每一個村民都在為他們的愚昧付出代價。
或許只有那些母親,才能夠逃過一劫。
就這樣站在村門口等了半晌之后,村子里的大火才終于慢慢熄滅成滿片黑色廢墟,而那些令人聽了都心里發(fā)毛的慘叫聲也漸漸消散了下去。
再然后,一個很熟悉的身影就從一片被燒焦的廢墟里走了出來。
那不是別人,正是新人倪寧。
除了知情的四個人,其余的參與者紛紛被驚掉了下巴。
“握草!?!”一群人驚呼起來,“怎么是你!?!!”
“我擦難道他是那個厲鬼!?!”
“我靠啊我說怎么一直沒看到他!!”
眾人驚呼著大叫著,新人倪寧卻只微笑著,一言不發(fā)。
一成為引路人,他就缺失了之前做NPC的那股靈活勁兒,就和地獄里其他的NPC一樣,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復(fù)讀機,只會按照被設(shè)定好的行動路線行動,除此以外,問他什么他都不會回應(yīng)。
就這樣站在眾人跟前笑著沉默了幾分鐘,等眾人的震驚勁兒過去了之后,倪寧才終于朝他們點了點頭,左手抬向寺廟的方向,對眾人道:“那么,這邊請吧,我送各位出去。”
說完這話,他就抬腳走向了寺廟。
眾人面面相覷。
興許是從沒遇見過這種人在家中找通關(guān)天上來的好事,所有人都一時間默然了。
可見倪寧等也不等直接抬腳走遠,他們也來不及沉默震驚了,連忙接二連三地跟了上去,走上出關(guān)的路。
謝未弦也轉(zhuǎn)過頭,走了。
柳煦也背著沈安行,走向了奈何橋的方向。
往寺廟的方向走了好長一段時間后,眾人才終于看到了一個巨大的石磨。
那塊石磨還是古代石磨的樣式,一塊巨大的圓磨盤外是一圈下凹的坑,邊上有一圈用來轉(zhuǎn)動的推手。
而那一圈下凹的坑里溢出來的不是別的,正是一圈血糊糊的碎肉與碎骨頭。走得近了,還能聞到空氣里都沉浮著血肉的腥味。
守夜人咒就靠在石磨邊上,雙手插著兜,一副懶懶散散的樣。
似乎是感受到了參與者們的靠近,守夜人咒抬了抬頭。
倪寧領(lǐng)著所有參與者繞過了獵殺場,走向了奈何橋。
大部分參與者都捂著口鼻,不去聞空氣里彌漫的味道腥膩令人作嘔的血肉味,快步離開了獵殺場,匆匆從守夜人身邊路過。
只有謝未弦這一行人走在后邊慢慢悠悠。
守夜人咒也不去管這些普通參與者,他只在意走在最后面的這一個隊里有兩個非人的神奇隊伍。
等他們走到他身前之后,守夜人咒就仰首笑了一下,慢慢悠悠地沙啞開口道:“站住。”
謝未弦領(lǐng)隊停了下來。
他側(cè)了側(cè)頭,一挑眉:“還打?”
“打不過你。”
守夜人咒很有自知之明。他一邊說著,一邊又低了低頭,道:“我只是很好奇,怎么還會有一個守夜人。”
“怎的,有規(guī)定不行嗎。”
“那倒沒有。”守夜人咒無奈一聳肩,又忍不住幸災(zāi)樂禍地輕輕一笑,道,“我就是很開心——昨晚跟我打得那么厲害,最后還不是逃不過過橋的制裁?”
一聽“過橋的制裁”,沈安行就忍不住渾身一抖:“……”
和他不一樣,謝未弦聽了這話后冷笑一聲,道:“那可真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我是體制外的。”
守夜人咒:“……?啊?”
謝未弦這一句“體制外”把守夜人咒搞蒙了。
但謝未弦也懶得跟他多解釋。他轉(zhuǎn)過頭,看向柳煦,指了指奈何橋的方向,說:“行了,你們先走吧,外頭見。”
柳煦也微微一怔:“……?啊?你們不出去?”
“一會兒還要見白無常。”陳黎野說,“之前黑無常說過了,要留到最后一個,等你們都走了,白無常會來奈何橋這邊接。”
守夜人咒:“……???啊!?!什么!?!!?我怎么完全不知道啊!?!!”
謝未弦嘖了一聲:“你很煩啊,那么大反應(yīng)干什么,沒見過謝必安嗎?”
守夜人咒:“……不是,我——”
兩個守夜人就這樣開始你來我往地拌起了嘴,而剩下的三人在一旁圍觀了一會兒后,就很默契地?zé)o視了他們。
柳煦淺淺對陳黎野道了句:“是嗎,那祝你們平安。”
他沒多問,背著沈安行轉(zhuǎn)身就要走。但在臨走之前,又想起了什么,就又回過頭來,叫了陳黎野一聲:“老陳。”
陳黎野看向了他:“嗯?”
柳煦問他:“哪個朝代的?”
陳黎野:“……”
陳黎野就知道大概率瞞不過他,也沒打算瞞他這件事,便破天荒地朝他輕輕一笑,道:“沒記上。”
柳煦:“?你不記自己上輩子?”
“不是我不記。”陳黎野說,“是史書上壓根就沒有我倆。”
柳煦:“……”
陳黎野倒是看得很開,他一邊說著,一邊看向謝未弦,又道:“也正常。君心嘛,很他娘操蛋的。”
柳煦跟陳黎野大學(xué)四年,聽他罵人的次數(shù)那簡直一只手都數(shù)得過來。眼下聽這臟話從他嘴里罵出來,一時稀奇得瞳孔都放大了:“……”
“不過史書沒記,歷史事件還是可以告訴你的。”
陳黎野轉(zhuǎn)過頭來,對他說:“見寧301年,明國皇明綸遭人刺殺,刺客為朝中一名武侯,無名。”
“那位刺客……”陳黎野抬了抬頭,看向謝未弦,道,“就在那兒呢。名門望族將家侯府,家里一窩子武侯,塞北邊境軍大統(tǒng)領(lǐng),二十歲就掛帥了。”
“那天被懷疑要謀反,越獄之后就去宰了皇帝身邊栽贓陷害他的親信,然后一晚上把宮里禁軍全干翻了,最后把皇帝捅了個透心涼以后,在地獄里蹲了兩千年。”
“……”
這一連串豐功偉績實在太過震撼,柳煦被說得無言了好半天后,才終于收拾好了心態(tài),轉(zhuǎn)過頭難以置信道:“你……也在旁邊?”
“沒有。”
陳黎野低了低頭,又輕笑了一聲,輕描淡寫道:“那幾天前的時候,我就死了——君心嘛,很傻逼的。”
柳煦:“……”
“沒辦法,我是謀士啊。”陳黎野道,“誰家開團不先殺輸出呢。”
他說這話的時候很輕很輕,就像在陳述一件路邊隨處可見的小事。
但其中的分量,卻沉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陳黎野死了。因為這個,謝未弦一舉顛覆了整個城池。
陳黎野把這一切說得輕松,說完以后,他又松了口氣出來,朝柳煦揮了揮手,道:“行了,都是以前陳谷子爛芝麻的破事兒了,不說了,你趕緊走吧。”
說完這一切,陳黎野就轉(zhuǎn)過頭,又把食指壓在嘴唇上,把聲音壓得極低極低,小聲對柳煦說:“還有,那個的事情……你懂的。”
他怕謝未弦會聽到,自然不敢說得太明顯。
但聰明如柳煦,自然是他一提就知道。
陳黎野說的,自然是能力會反噬的事情。
柳煦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了,只道了句“我走了”以后,就轉(zhuǎn)過頭,背著沈安行離開了。
他背著沈安行,走過了獵殺場。
在往橋上走的路上,柳煦就輕輕嘆了一口氣出來,輕聲道:“可以了,星星,抬頭吧。”
沈安行抿了抿嘴,這才終于慢慢地把頭從柳煦肩膀上抬了起來。
柳煦太了解他了,連頭都不用回,他就知道沈安行現(xiàn)在心情不對。
柳煦就問:“怎么了,被剛剛的故事感動到了?”
“……算是吧。”
“喔——”柳煦拉長聲音應(yīng)了一聲,又說,“倒確實,聽著就有點抑郁了。”
沈安行卻沒有立刻回答他。
柳煦沒多在意,他往前走了一會兒,走到了橋前之后,就停了下來。
“怎么辦?”他回了回頭,問,“你感覺怎么樣,要不要在這里緩一緩再過去?你現(xiàn)在撐得住嗎?沒關(guān)系,慢慢來就行,我可以陪你等它全部自愈完。”
沈安行卻依舊沒有回答他。
柳煦覺得有些奇怪,就輕輕皺了皺眉,回了回頭:“星星?”
沉默了這么久之后,沈安行才終于輕輕嘆了一聲。
“楊花。”
他輕輕說:“我覺得……我做不到。”
柳煦被他說得一愣:“……?什么做不到?”
“他那樣。”
沈安行說:“如果有一天,你死在我前面……我一定做不到的。”
“像他那樣,和整個王城打。”
“我做不到的。”沈安行對他說,“我現(xiàn)在這樣都護不住你,我這么廢物……我一點兒都比不上他。”
“……你在講什么屁話。”
沈安行:“……”
“你不是做到過嗎。”柳煦說,“高二下半年運動會,隔壁班的傻逼看我不順眼,趁我長跑沖刺的時候把我一腳踹出了跑道去,我那時候疼得要死,你看見了,沖上來就給他們班的揍了一頓——好家伙,半個班的都拉不住你。”
“跟條瘋狗似的。”
“火山地獄里不也是嗎,也跟條瘋狗似的。”
柳煦一邊說著,一邊就忍不住笑了聲,又輕輕道:“以后不許說自己廢物,你一直都很會保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