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城門口公孫仗勢欺太守
公孫珣苦笑是有緣故的。
鐘繇就在眼前總不能是壞事,而且他何嘗不知此人乃是‘相國之才’呢?
但問題是,人家長社鐘氏本就是潁川著名士族。鐘繇曾祖鐘皓乃是潁川四長之一,提攜過陳群的爺爺陳寔,當過司徒掾,公開講學數(shù)十年,常侍的學生就有兩三千。而且鐘氏還和上一位天下楷模李膺的家族聯(lián)姻數(shù)代,相互糾纏,連成一體。甚至鐘繇本人歷任郡職,早在上任潁川太守陰修任內(nèi)就做到郡功曹這一堪稱郡吏極點的位置了。
換言之,在如今黨錮解開的大背景下,依照鐘氏的人脈關(guān)系和鐘繇本人的才能,這位鈡元常怕是會隨時接到朝廷的征召,入朝去做個尚書郎之類的職務,并一路清貴,前途大好。
當然了,以上只是常理上猜度,是絕大部分人可以想象到的,而公孫珣比誰都清楚,鐘繇的官只會比想象中做的更大。
這種人,你拿什么去招攬?手里的刀子嗎?
同樣的道理還有跟長社相鄰的潁陰荀氏,那里人才更多,然而更加兇猛……據(jù)說剛一解除黨錮,京城就已經(jīng)開始討論征辟荀彧的叔叔荀爽去做個公卿什么的了。
總而言之,黨錮未開之時,公孫珣身份未到,機緣未到,這群士族出身的潁川英才他是夠不著摸不到;而如今黨錮大開,他公孫珣的身份雖然夠了,可人家卻一個個的前途大好,卻也不用想著曲身為誰的幕僚了。
而且再說了,此時也不是想這種事情的時候——畢竟,鐘繇只是將來的大人物而已,而一位當下便是大人物的皇甫嵩卻已然就在眼前,這個才是首先要對付的。
話說,公孫珣遙遙見到出迎的眾人便直接下馬,然后一邊想著事情一邊往前而去,卻不料,那邊鐘氏一大家子還有皇甫嵩及其幕僚也在神色復雜的觀察著他。
“如何?”眼見著皇甫嵩也動身向前相迎,落在后面的鐘繇叔父鐘瑜趁機低聲朝自己侄子問道?!霸3鋈味嗄昕すΣ?,閱人無數(shù),你覺得這位白馬將軍是何等人物?”
鐘繇一邊緩步向前一邊緩緩搖頭:“一無所得?!?br/>
“何至于此?”鐘瑜有些難以理解。“至不濟也能從他風儀中窺探一二吧,更遑論此人過往事跡天下皆知!”
“太年輕!”鐘繇低頭答道?!按巳四昙o比我還小五六歲,便已經(jīng)有位極人臣的趨勢了,故此萬般常理皆不可在此人身上映照……況且,如今天下的局勢已經(jīng)隱隱有些不對了,昔日的道理還是不是道理都不好說了。”
鐘瑜一時默然。
“不過?!辩婔砗鋈挥盅缘??!凹热蝗氤牵业扔窒嗯?,或許能靠近觀一觀這位的虛實,屆時說不定有所得?!?br/>
“得不得也無所謂了?!辩婅さ箯陀挚嘈ζ饋?。“反正此戰(zhàn)大勝,長社之圍已解,何必在意此人如何?又不是之前十萬大軍圍城,一旦傾覆便要舉族化為齏粉,那個時候才會對這些將軍們猜來猜去的……”
這次輪到鐘繇不說話了。
“皇甫公!”相近十余步,公孫珣便遙遙執(zhí)禮。“嘉德殿一別匆匆月余,不想今日復能目睹皇甫公的風采?!?br/>
“文琪真是羞煞老夫了?!被矢︶阅杲逖?,世出將門,卻宛如一位純?nèi)灏阏Z氣和藹,跟海內(nèi)名儒的盧老師形成了鮮明對比?!白渣S巾亂起,各州聚眾數(shù)萬者,先覆平的無外乎是廣陽、東郡二處,居然全是被文琪輕易蕩平,也正是因為如此,今日你我方能再見?!?br/>
公孫珣當即失笑:“廣陽黃巾三萬,東郡四萬,加一起也比不上朱公這一戰(zhàn)傾覆當面十萬之地吧?若論善戰(zhàn),首推朱公才是……不知朱公在何處???”
皇甫嵩微微一怔,然后也跟著笑了起來:“誠如文琪所言,朱公偉詐敗至此,窺的田單火計,居功至偉……他如今出城督戰(zhàn)去了?!?br/>
“原來如此?!惫珜O珣聽到此處,卻是回頭對著韓當一肅?!傲x公,即刻傳令下去,如今城外持節(jié)將軍唯有右中郎將一人,故自騎都尉曹孟德以下,各部曲皆要奉右中郎將朱公號令!”
韓當當即拱手稱是,而數(shù)十騎白馬也即刻四散離隊,奉命傳令去了。
“文琪的白馬義從果然名不虛傳!”皇甫嵩終究是個將軍,見到公孫珣的義從令行禁止,倒是不禁捻須贊嘆。
“皇甫公想多了,他們雖然有些名頭,卻與戰(zhàn)場功勞無關(guān),而是成名于數(shù)年前洛中誅宦。”話到此處,公孫珣不由再度搖頭失笑?!坝谔煜氯丝磥恚逸呂淙藨?zhàn)場再如何辛苦,再如何拼命,也比不上當日闖入王甫宅中耀武揚威一番的。”
話說,雙方甫一見面便在言語中不動聲色說定了推功給朱儁的事情,皇甫嵩還以為對方是個好說話的呢。孰料,這剛要再進一步熟絡起來呢,公孫珣便說出這種暗諷之話來,也是讓皇甫義真當眾討了個沒趣。
不過,皇甫嵩畢竟是儒將風采,也不與對方多計較,只是一聲干笑,便就此打住,轉(zhuǎn)而朝公孫珣介紹起了身側(cè)其他人。
而為首一個,居然配著青綬銀印。
“這位是潁川太守文公?!被矢︶砸允种赶蛄艘粋€四十多歲面色蒼白之人。“陽翟告破,整個潁川十九城只有東面許縣、潁陰、長社三城得保,文公不得已便推到此處了?!?br/>
此人見狀也趕緊賠笑:“不想今日方識白馬將軍風采?!?br/>
“文府君?。 惫珜O珣知道對方身份后也不還禮,反而居高臨下當面負手冷笑起來。“趕緊請罪辭職吧!若是你的奏表能趁著此番大勝消息一起入朝,陛下說不定能許你全身而退!可惜了,潁川太守一職何其貴重,你辛苦大半生方至于此,卻要一朝散盡,說不定將來還要影響家門族人?!?br/>
這文太守當即面色蒼白起來……他何嘗不知道自己要倒霉呢?十九個縣丟了十六個,其中還包括潁川首府陽翟,弄的洛陽門戶嬛轅關(guān)都被波才攻打,這要是不倒霉就怪了。
只不過,心里明白是心里明白,被當面扯出來就有些讓人難以接受了。
“將軍何出此言???”文太守勉強問道,也是心存僥幸。
“文公還不知道吧?”公孫珣見狀愈發(fā)嘲諷起來?!拔覐臇|郡來潁川時,朝中就已經(jīng)議定了太原王允王子師為豫州刺史,巡查豫州各處。我與那王子師有些來往,知曉他的強傲脾氣……你若不趁他動身前主動請辭,怕是要被檻車入洛的?!?br/>
文太守當即失措跌坐,幸虧后面有兩個郡吏慌忙上前扶住,才不至于讓他出丑到極點。
話說,公孫珣剛剛下馬和皇甫嵩暗中說定了推功朱儁一事時,眾人還以為他是個謙謙君子,然而轉(zhuǎn)眼間他便連續(xù)出言諷刺當場身份最重的二人,倒是讓城門處軍中、郡中各處人物紛紛側(cè)目。
當然了,在所謂明白人眼里這也不是不能理解……包括皇甫嵩在內(nèi),很多人都覺的公孫珣這種小脾氣完全可以接受,畢竟年輕而又位高,還主動讓了這么大的功勞,發(fā)點小脾氣又如何?
譬如鐘瑜,也只是忍不住對自己侄子低聲笑了一下:“終究是邊郡人物,喜怒形于色……”
“非也!”鐘繇當即否定。“如此大的功勞說讓便讓了,這是何等氣魄,又怎會因此而郁郁?”
“那是何意?”鐘瑜茫然不解。
鐘繇也是深深低頭答道:“只怕是在先推功于右中郎將,復推德于左中郎將……皇甫公先進言解黨錮,復恩德顯于左右,將來怕是要出事!”
“你說誰要出事啊?”
就在這時,鈡元常卻忽然聽得身旁有人出聲詢問,抬頭一看,居然正是那白馬將軍,無慮亭侯,持節(jié)五官中郎將公孫珣!
西面喊殺聲越來越遠,而城門處叔侄二人對視一眼,登時便汗流不止。
“也罷!”公孫珣居然就此輕輕放過?!白阆卤闶氢{元常嗎?”
“正是在下?!辩婔韽拇蠛沽芾熘行盐蜻^來,也是趕緊恭敬行禮?!安幌雽④娨仓涝谙卤∶!?br/>
“潁川多英杰,元常卻是英杰中的英杰,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公孫珣失笑言道。“更不要說,剛剛還有人跟我說你是相國之才呢!”
話到此處,只見那公孫珣復又對身后一名文士言道:“子伯,之前在戰(zhàn)場見孫文臺英姿豪邁,已然覺得今日有所見識了,不想此時復又見到了鈡元常,一日而識兩英杰,這難道不是我的運氣嗎?”
那年輕文士聞言也是當場失笑,然后微微拱手稱賀:“君侯運氣了得!”
眾人自然能察覺到公孫珣此時言語之中居然多有禮貌與和氣,而他對一個閑居在家的前郡功曹如此高看,比之剛才對上皇甫嵩的暗諷、文太守的明嘲,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倒是讓人嘖嘖稱奇。
然而,鐘繇俯身拱手作揖,卻又再度汗流不止。
——————我是汗流不止的分割線——————
“鐘繇字元常,穎川長社人也。嘗與族父瑜俱至洛陽,道遇相者,曰:‘此童有貴相,然當厄于水,努力慎之!’行未十里,度橋,馬驚,墮水幾死。瑜以相者言中,益貴繇,而供給資費,使得專學?!薄妒勒f新語》.識鑒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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