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明臨答夫建立起坐原防線算起，這個高句麗的堡壘群十年間都沒有陷落過，兩任玄菟郡太守都來過，但都無功而返……可是今天，公孫珣帶著數(shù)量上可能多一些，但戰(zhàn)斗力上卻未必強(qiáng)哪里去的一支雜牌軍，卻居然一日而下！
    故此，作為一個幾乎參與了每一次坐原戰(zhàn)役的人，徐榮一時間頗有些恍惚不定，宛如身在夢中。
    但是睜開眼睛，成串的俘虜，歡呼雀躍的漢軍軍士，四處撿破爛的雜胡兵卒，還有那掛在高句麗中軍大營高臺上的白馬旗，卻又明白無誤的告訴他，坐原確實易手了！
    而且，這一切還是有合理解釋的，那就是高句麗坐原防線的守將是個十足十的蠢貨！
    先是驕傲自大，以劣勢兵力主動出擊；敗退之后卻又不懂得及時穩(wěn)住陣腳，居然放任漢軍尾隨而入，幾乎是將堅固無比且防備設(shè)施完好的正中大營拱手相送；最后，等漢軍攻入大營后非只是個人投降，甚至還替漢軍主動招降了其余營寨！
    這個貫?zāi)遣砍錾淼氖貙缀跏菍⒁粋€將軍能犯的的重要錯誤犯了個遍，如此人物擔(dān)當(dāng)守將，便是給他一座盧龍塞又如何能守下來？！
    當(dāng)然了，話還得說回來，徐榮仰頭看向了頭頂高臺上的白馬旗……這位公孫令君真的只是走運(yùn)嗎？
    如此詭異之事，真的只是巧合？
    若不是，那說明這位公孫令君手段和水準(zhǔn)遠(yuǎn)超自己一個武夫的想象；而若是，那就更可怕了……這種運(yùn)氣再加上戰(zhàn)場上的決斷，恐怕都可以稱之為氣運(yùn)了！
    一念至此，徐榮登上高臺之后，不由更加小心了幾分。
    “徐司馬來的正好，”公孫珣見到來人后趕緊笑著招呼?！白严?，何去何從，正要聽一聽司馬的意見！”
    “將軍一日而破坐原十一營，軍中皆服，”徐榮恭謹(jǐn)行禮道?！叭魧④娤胍儆兴鳛?，我部上下皆愿效勞?！?br/>     “將軍不敢當(dāng)，可除去稱呼，要的恰恰就是司馬這句話?！惫珜O珣立在旗下，一手扶著刀一手扶著自己的外氅失笑道?！白呀?jīng)拿下，高句麗門戶洞開，而我準(zhǔn)備趁著冬日渾江結(jié)冰之利，直接走高句麗舊都紇升骨城，然后入鴨綠江、渾江之間的高句麗腹心之地掃蕩一番……若是事情依舊順利，我甚至還想去集安山下的高句麗都城之下威嚇一番……徐司馬覺得如何？”
    徐榮認(rèn)真低頭思索一番，然后當(dāng)即答道：“可行！”
    “講來！”公孫珣干脆言道。
    “高句麗傾國不過四十萬人口，平日不過一萬常備兵丁，此處被將軍一日而滅掉兩千，剩余八千。而除了都城算是有四千，并可以迅速招募貴族子弟和壯丁擴(kuò)軍外，其余各軍分屯各地，便是臨時搜羅壯丁民防，也并不能對我軍有所阻礙?！毙鞓s從容答道?！皳Q言之，若我軍趁著對方反應(yīng)不及，即刻發(fā)兵，那高句麗人就很難動員起一支能與我軍抗衡的部隊了?！?br/>     公孫珣當(dāng)即連連頷首，這其實是一個牽扯到集結(jié)速度、動員潛力、部隊速度與戰(zhàn)斗力的簡單數(shù)學(xué)題。
    自己只有一萬人，但騎兵居多，而騾馬、大車什么的也不缺，所以速度極快，戰(zhàn)斗力也不是太差；而另一邊，高句麗人固然是四十萬人口的國家，全國動員起來說不定能有五六萬壯丁，但是動員是需要時間的，集合部隊也是需要時間的……所以，除非他們早有預(yù)謀，否則公孫珣是完全可以直接一口氣沖到高句麗都城之下，幫助啞啞可慮形成巨大軍事威懾，助后者成事的。
    而這，不正是公孫珣此行的目標(biāo)嗎？
    “對了！”徐榮說完此事以后，忽然又主動問道?！皩④?，不知道昨晚到現(xiàn)在，此處將領(lǐng)可曾向后方尋求援軍？”
    公孫珣微微一怔，然后陡然反應(yīng)了過來：“你是說我們可以趁援軍不備，直接迎頭痛擊？”
    “不錯?！毙鞓s認(rèn)真建議道?！叭羰悄茉俪韵乱还稍?，那我軍再去高句麗腹地，那就真的是可以如入無人之境了?！?br/>     公孫珣連連點(diǎn)頭，卻又忽然搖頭。
    徐榮心中一動，忍不住開口問道：“莫非是那個貫?zāi)遣康拇镭浉揪蜎]有請求援軍？”
    公孫珣也不多解釋，只是微微頷首。
    徐榮當(dāng)即會意，便拱手告辭，聲稱要再去下面監(jiān)督打掃戰(zhàn)場。
    “少君?！眾涔绲葘Ψ诫x開高臺下去以后方才走上前來?！翱磥泶藨?zhàn)速勝，倒是讓全軍上下振奮，便是之前最為敷衍的徐榮也愿意主動出戰(zhàn)了。”
    “且不說這個，”公孫珣擺手示意一邊居高臨下盯著山谷內(nèi)的情形言道?！白硬?，雖然眾人皆言可以放心進(jìn)軍，但那些胡人只是因為高句麗門戶大開，準(zhǔn)備進(jìn)去劫掠發(fā)財而已；其中的扶余人非但和高句麗人有仇，更是早與啞啞可慮有聯(lián)系，所以巴不得立即促成這次政變；唯獨(dú)徐榮算是置身事外，給出的理由顯得公允一些……咱們要想下決斷，還是應(yīng)該從他的思路走！”
    “那就應(yīng)該速速行動才對！”婁圭也坦誠了自己的想法。“徐伯進(jìn)的意思明顯是說，我們只要行動夠快，那高句麗人便不足以動員起足夠的兵力……”
    “我不是這個意思?！惫珜O珣指著臺下密密麻麻卻又往來不斷的士卒，忽然打斷對方言道?！拔沂钦f既然高句麗總兵力有限，而且咱們快速行動的目地也只是讓對方不足以集結(jié)兵力，那為什么不先行削弱對方兵力，讓他們無兵可調(diào)、無兵可用，到時候咱們豈不是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婁圭當(dāng)即醒悟：“少君的意思是，剛才徐榮所言的‘援軍’一事或有可為？可那啞啞可慮的弟弟彌儒不是說了嗎，他昨日擔(dān)心我們會進(jìn)軍太晚，所以專門沒有請求援軍?！?br/>     “那就現(xiàn)在去請，”公孫珣從臺下收回目光言道?！澳闳フ覐浫?，讓他寫信去請求援軍！”
    “敗兵不會告訴援軍實情嗎？”婁圭正色提醒道?！案呔潲惾瞬豢赡苋姳环?，即便有騎兵沿主道追索了一陣，但總有不少敗兵會趁機(jī)逸入山林的……屆時會不會弄巧成拙？”
    “既然是敗兵，那有幾個敢再去尋軍隊的？”公孫珣不以為然道。“就不怕被軍法從事？而且即便是有敗兵撞到了援軍，一邊是幾個逃卒一邊是國中頂級貴族，援軍將領(lǐng)會信誰的？便是放一萬步說，事情不成，援軍不來，咱們又有什么損失呢？”
    “少君所言極是?！眾渥硬J(rèn)真思索片刻，便直接拱手稱道?！拔疫@就去尋那彌儒，催促他寫信邀請援兵！”
    公孫珣揮手不語。
    ………………
    “什么意思？！”
    時間轉(zhuǎn)眼來到傍晚，然而，正當(dāng)公孫珣借著高句麗大營設(shè)宴款待高級軍官和一些立有殊勛的底層軍官、勇士時，去而復(fù)返的婁圭卻帶來了一個讓他極度不滿的消息?！斑@廝不愿意寫信？”
    “那彌儒說，他只是遵照他兄長的指令，為了家族不得已行此事。”火把下，還帶著血跡和劃痕的高句麗大營后賬外，婁圭如此解釋道?！岸幢闶鞘鲁梢院?，他也還是高句麗人……此處死傷了不少高句麗士卒他已經(jīng)很不忍了，又怎么會故意再引來士卒任漢軍殺戮呢？”
    公孫珣居然一時無言。
    “而且他還要求少君你不要沿途戀戰(zhàn)，只是按照前約速速進(jìn)兵去高句麗國都，還索要此處俘虜與降兵作為他的屬下，并要求糧草軍械……”
    “你覺得他是真傻還是假傻？”公孫珣實在是忍耐不住，便不由反問道。
    “或許是真情流露?！眾涔缧涫侄浴?br/>     “什么意思？”
    “我觀他確實對高句麗確有忠忱之心，對今日讓出坐原時死傷深重頗為懊喪，如此情形之下有如此反應(yīng)也是人之常情……畢竟，正如此人所言，他們只是為了奪權(quán)而已，而奪權(quán)若是成功后，對高句麗一國豈不是更加愛惜？”
    公孫珣默然不語，只是盯著四周情形若有所思而已……他在里面犒賞有功之人，卻沒留意這山谷中居然起舞了。
    “少君在想什么？”婁圭見狀好奇問道?！按藭r對方死命不從，我們又該如何？”
    “我在想，”公孫珣不由收回心神搖頭道?！叭诵拇嗳酰约易逅嚼督蒂u國這種事情，本就是如決堤之水一樣一發(fā)不可收拾，做一件和做兩件有甚區(qū)別？將坐原拱手想讓的難道不是他？此人既然已經(jīng)做下這種事端，卻又強(qiáng)求清白之身，豈不是徒惹人笑？說不定只是裝模作樣呢，子伯不如再去嚇一嚇？”
    “不像。”婁圭也當(dāng)即搖頭?！拔铱词钦嫘脑?，而且我也嚇過了?！?br/>     “那便更有意思了?！惫珜O珣陡然言道?！俺撬X得自己讓開坐原并非是賣國求榮之舉……否則哪里會如此傲氣呢？”
    婁圭一時愕然：“少君這是何意？”
    “子伯?！膘F氣彌漫，更顯濕冷。被臨時從大帳中叫出來，公孫珣并未披著大氅和鐵甲，故此時只能是本能的握住腰間刀把而已?！澳阒来藨?zhàn)輕易得勝之后，明明是高句麗門戶洞開，我為何沒有速速進(jìn)軍，卻反而要在高臺上一個個的詢問軍中諸人該如何行事？”
    婁圭緩緩搖頭。
    “無他，”公孫珣坦誠對自己心腹言道。“別看他們喊我北疆名將什么的，但我真正獨(dú)自領(lǐng)兵作戰(zhàn)的大陣勢卻只有彈汗山一戰(zhàn)而已……那一仗，出塞之前幾乎人人都以為必勝，最少是不敗，然而天下人卻小瞧了檀石槐和鮮卑人，他們能把最偏遠(yuǎn)的東部鮮卑拉過來改變力量對比，能狠下心來以彈汗山為誘餌然后集中兵力連續(xù)吃下分兵的各路人馬，逼得我們深陷絕境不得不拼死一搏?！?br/>     “少君的意思是，前方或許有埋伏？”婁子伯驚愕無言?！吧倬疵舛嘁闪它c(diǎn)吧？”
    “或許是我多疑，但此時局面，除了一個輕而易舉就奪過來的坐原在手外，與當(dāng)日出塞后的情形到底有何區(qū)別？對方國都在前，局勢大好，似乎一片坦途。然而，真出了這條道進(jìn)入高句麗腹地，焉知眼前局面到底是怎么回事？所有軍事情報都是啞啞可慮透過扶余人給我們傳遞的，我們本身對高句麗兵力分布、動員情況其實一無所知?！?br/>     “但高句麗撮爾小國，焉能與鮮卑相比？”婁圭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八麄?nèi)丝诓贿^四十萬，兵馬不過萬人，集結(jié)了又如何？”
    “話雖如此，”公孫珣愈發(fā)嚴(yán)肅道。“但我軍又焉能和昔日朝廷盡出北疆精銳的軍勢相比呢？”
    “朝廷當(dāng)日敗在調(diào)度不一，強(qiáng)行分兵上?！眾涔缒眄毸妓鞯馈！拔覀儾环直闶?！”
    “已經(jīng)分了?！惫珜O珣凜然答道?！斑|河岔口那里的大本營集結(jié)時，共有一萬人，進(jìn)軍到這里，已然是分了兩千給子衡作為留守和后勤保障。而若是再速速進(jìn)軍，你覺得此處又該留多少接應(yīng)人馬，留多少后勤人員，又留多少多少人押運(yùn)俘虜？少了，以高句麗這邊的地形，被人抄后路端了此處，我們豈不是成了籠中之鳥？而若是留的多了，我們前方的戰(zhàn)力又該如何保證？！而且，便是按照之前所言那樣，沿著紇升骨城進(jìn)軍高句麗國都，紇升骨城那里又該留多少人？等到了對方國都城下，又能有多少人？”
    面對著自家主公的連番詢問，作為此處唯一一名謀士的婁子伯沉默良久，也是緩緩頷首：“若是高句麗人真有準(zhǔn)備，早早趁著冬日農(nóng)閑征召兵力，然后又沿途堅壁清野，使我軍補(bǔ)給漸漸拉長，怕是終要陷入死局。”
    “高句麗國小民少。”公孫珣仰頭嘆道。“沿途堅壁清野倒是未必，怕就怕在咱們一分兵離開此地，就有無數(shù)騎著果下馬的高句麗士卒蜂擁而至，將此處復(fù)奪回去，然后我們又一頭撞到早已經(jīng)集結(jié)起來的數(shù)萬大軍堅陣之上……屆時后路被斷，前路又沖不開，豈不是要比當(dāng)日彈汗山還要險惡？草原上總是有路可以逃竄的，這里道路分明，哪里能逃？”
    婁圭也是一時無言。
    “不過，此番猜度都是以啞啞可慮老謀深算，從頭到尾刻意欺瞞為前提的。”公孫珣復(fù)又搖頭不止，儼然是自己也有些舉棋不定?！叭欢髋R答夫此人自稱莫離支，獨(dú)霸朝綱，然后到如今年紀(jì)漸長，身體衰弱也是人盡皆知的確切消息……身體衰弱自然要選繼承人，子承父職必然引發(fā)國內(nèi)不滿也是自然而然的道理。既如此，啞啞可慮又怎么可能會甘心出來為明臨答夫行此詭計呢？我是不是確實有些多疑了？”
    “不說多疑不多疑！”婁圭此時忽然開口道。“既如此，少君，我有一計，或許可以從容破此局！就看你有沒有這個魄力了！”
    “何計？”公孫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我是無端多疑的分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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