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年(二)
梁漁的針孔攝像頭不但裝在自己家里,后來甚至真的給張福屯重新蓋了大房子后,大房子里也裝了。
張福屯起初信了他,真的沒把梁沉馬上賣掉,但族里人不同意,這就是個不把女人當人的地方,梁漁其實很清楚,梁沉能熬到超過二十歲不嫁人,都是靠著自己每年拿回家里的錢。
張福屯以此來要挾梁漁拿回來更多的錢。
他其實有些怕已經(jīng)二十歲的大兒子了,梁漁長得太快了,十六歲到二十歲,四年少年的時光幾乎沒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他沒有一點同齡人的特征,別人在象牙塔里讀書的時候,他在幾個T臺上輪番走,他睡覺的地點是模特的大巴車,隨身帶著洗漱品,眼睛一睜就得上臺走臺步。
家里的攝像頭梁漁每天都會看,在他賺錢賺得越來越多后,張福屯終于不敢再和兒子硬碰硬,也不怎么繼續(xù)打人了,而且有時候如果張福屯再動手,小落會故意將自己暴露在攝像頭下面被打,家里知道裝攝像頭的還有梁沉,兩姐妹都非常聰明,只要和張福屯發(fā)生沖突,就會盡可能把人拖到攝像頭底下去,不論是被錄下來,還是為了讓梁漁看到。
梁漁會威脅張福屯如果打人就不給錢或者少給錢,但張福屯也一樣會用梁沉來威脅他,而且隨著小落年紀也上去了,張福屯手上的牌又多了一張,他根本不怕梁漁跑了或者不回來,他太了解他兒子了。
在梁漁提供的視頻證據(jù)里,張福屯家暴的部分是最多的,行跡惡劣到幾乎沒有幾個人能堅持看完整,楊杰瑞只是截取最嚴重的一部分,讓技術(shù)給梁漁家人都打了碼,但聲音都保留了下來。
梁沉后來還是出了事,在梁漁二十五歲剛拍完第一部電影的時候,他姐姐在一次晚上幫張福屯出去買酒,回來路上被同村的牛兵給強奸了。
這事兒楊杰瑞還有點印象,他當時已經(jīng)和梁漁簽了經(jīng)紀約,但并不清楚梁漁家里的實際情況,只知道那一陣子出了事,梁漁回去處理了很久,在當?shù)貓缶笥殖妨税福瑥埜M褪橇撼恋母赣H,他說一切都是誤會,牛兵是他女婿,和梁沉在談戀愛,小情侶鬧矛盾呢。
梁漁到現(xiàn)在都清楚地記得那一刻張福屯和牛兵一唱一和的嘴臉,應(yīng)該說他一輩子都忘不掉。
他想過在那時候就帶著母親和姐妹們一起走,但梁沉居然沒答應(yīng)。
“還不到時候。”梁沉在家門口抱著梁漁,她貼著她的弟弟,心疼地摸著梁漁瘦削的脊梁,就是這根脊梁,撐著他們所有人的希望,“我可以假裝和牛兵辦酒,先不領(lǐng)證,但能讓張福屯交出我的身份證來,小落已經(jīng)知道媽媽的戶口本被張福屯藏在哪兒了,我們拖住這半年,你再來接我們。”
梁漁看著梁沉,姐姐一直都知道當?shù)艿艿难燮ぷ雍鼙。珡埜M痛蛩臅r候,梁漁從來沒有掉過淚,他紅著眼睛,跟梁沉說:“我給你錢,去買點攝像頭裝在家里,牛兵要是打你,你就來告訴我。”
牛兵果然在辦酒后的當晚就打了梁沉,因為她不讓他碰。
梁漁當時在跑喬導(dǎo)的電影宣傳,他是新人,為了能第一步就走好,所有事情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yīng)對,他沒法請假,也不能拜托別人,只能一個人下臺后給梁沉打電話。
“你不要管我。”梁沉說,“我這點苦不算什么,而且只要我不愿意,就是他強奸,姐姐不笨。”
視頻證據(jù)里,這一段梁沉在被強暴的半年里,根本不能放出到公眾媒體上來,梁漁直接交給了警方。
他用了半年不到的時間,通過一部電影,拿了國內(nèi)三金,票房滿貫,人人都說是他幸運,但只有梁漁自己知道,他是從命運無情的鐮鋒下終于抓住了這唯一的一線生機。
梁漁回到了漁村,沒有人知道他是“梁漁”,他在這個村也不叫這個名字,這個閉塞得像死水一樣吃人的地方,傲慢地藐視著他,所有人都覺得他永遠走不出去,他得留在這兒,黃土埋骨,生生世世。
張福屯看到他拿回來的錢很高興,特意叫來了女兒女婿一家來吃酒,他得意洋洋地,告訴梁漁說梁沉懷孕了,再過半年他就能當爺爺了。
“你也別去當什么模特了。”張福屯以為他還在走T臺,“年紀大了,該回來結(jié)婚生小孩兒了,族里一直在問呢,你名字還在族譜上,得傳宗接代。”
梁漁給張福屯和牛兵倒酒,他帶來了好酒,難得笑了一笑:“我還不想結(jié)婚。”他說。
張福屯聽了就生氣了,他喝完酒就把杯子摔了,碎片劃過梁漁的臉,破了個小口,梁漁動都沒動:“你不結(jié)婚你想干嘛?!是不是心野了看上了外面的女人?!你是不是想找你媽那樣的?!”
牛兵還在喝,笑嘻嘻地假裝勸道:“哎呀,小舅子就是不一樣,見識過大世面的人了。”他又說,“外面的女人也行啊,帶回來嗎,一樣,鎖在床上跑不了。”
梁漁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轉(zhuǎn)向張福屯,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對著任何人都不會低頭,目光直視著,像燙人的火,梁漁突然又笑了,平靜道:“我一直忘了告訴你們,我其實不喜歡女人,我喜歡男人。”
張福屯瞪大了眼睛,牛兵大概是第一次聽到這種驚世駭俗的言論,他打了個酒嗝,頭有些暈。
“你、你說什么?”張福屯似乎想站起來揍他,但又摔了下去,他以為自己喝醉了,還想著爬起來。
梁漁站起了身,他拆了剩下的酒,跟不要錢似的全部撒在了張福屯和牛兵的臉上、身上,邊撒邊慢慢道:“張福屯,我不會碰女人,也不會生孩子,你回頭去告訴族里,我要他們斷子絕孫。”
酒里加了藥,張福屯和牛兵早暈了過去,梁漁扔了酒瓶,長長久久地嘆出了一口氣,他去到張福屯房間里,將梁梳從床上放下來,他母親那時候已經(jīng)幾乎沒法走了,梁漁背著她,梁沉去抱梁雁,梁落迅速將收拾好的東西全部拿上。
“村口安排好了車,到了京城你們就改名換姓,有人會幫忙落戶口,我留了很多錢,楊杰瑞,就是我經(jīng)紀人,他知道在哪兒。”梁漁一邊交代著,一邊關(guān)了房間里所有的燈,他們要摸黑走不少的山路,最好不要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
梁沉感覺到了不對勁,問道:“你要干什么?”
梁漁轉(zhuǎn)過頭,他在黑暗里,整個人都是深色的:“我要去弄死那兩個王八蛋,還有族里一些人,我準備好了汽油,一把火而已,第二天就全都沒了。”
梁沉哭了,她抖著手去抓梁漁,求道:“你不能這樣,你還有我們呢,你剛剛拍了電影,你看多好啊,你不能毀在這兒。”
梁漁不說話,他沉默了很久,才輕輕問道:“我好在哪兒?我未來能有什么?你肚子里還是留了這個孽種,就是我沒用,我讓你們吃了那么多苦,等了那么久,你說我還能有什么?我不殺他們,他們早晚會找過來,問我們要錢,威脅我們,我沒有未來了,大姐,我只有這些東西。”
梁沉還在哭,她也恨張福屯和牛兵,也想殺了他們,但她知道這事兒梁漁不能做,她唯一的弟弟,這么苦這么好的弟弟,不能毀在張福屯和牛兵這種人的身上。
小落也不肯,說哥哥你們走,我來燒他們,大不了被關(guān)進去幾年。
姐妹幾個全都哭成了一團,直到母親梁梳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她被鎖了太久,太瘦了,營養(yǎng)重度不良,說一句話都要喘幾口氣,她趴在梁漁的背上,輕輕喊他小名:“小漁郎,你不在了,媽媽和姐姐妹妹們怎么辦?京城這么大,雁子還生著病,我們怎么養(yǎng)活自己,你想過嗎?”
梁漁最后沒有殺任何人,他把那幾桶汽油留在了村口,連夜帶著自己的母親和姐妹離開了這個煉獄一樣的地方。
梁沉已經(jīng)懷孕半年了,到了京城只能引產(chǎn),梁漁在手術(shù)室外面簽了字,他當時雖然剛得了影帝,但外面還沒幾個人認得,打電話讓楊杰瑞過來的時候,當年還不能算大經(jīng)紀的楊杰瑞嚇得半死,戴了口罩偷偷摸摸,以為他把哪個女明星的肚子搞大了要他來擦屁股。
“那是我姐。”梁漁幾晚上沒睡了,脾氣非常暴躁,“你就不能干點有用的事兒?”
楊杰瑞無語了:“什么事兒有用啊?幫你找姐夫啊?”
梁漁冷笑了一下,不像在開玩笑:“我姐夫死了知道嗎?下十八層地獄了已經(jīng)。”
楊杰瑞:“……”
梁沉引產(chǎn)很順利,雖然身體底子稍微傷了一些,但注意點還是能養(yǎng)回來的,梁漁讓楊杰瑞把胎盤保存好,楊杰瑞莫名其妙:“為什么?”
梁漁不耐煩道:“讓你保存就保存,廢什么話?”
“……”楊杰瑞在這一刻就很有覺悟地意識到,未來他是肯定管不了梁漁的任何事情了。
張福屯和牛兵會一起找來,早就在梁漁的意料之中,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他當年一邊自己存錢一邊往家里拿錢的時候張福屯就被他養(yǎng)傻了,全族都靠著梁漁的錢在過日子,地也不種,漁也不網(wǎng),坐吃山空怎么可能還有錢。
證據(jù)的后半段大多都是張福屯來要錢的視頻和錄音,他們還算聰明,知道張福屯有個“父親”的身份好開口,牛兵不露面,在后頭出謀劃策就行。一開始還只是幾萬,后來發(fā)現(xiàn)梁漁有名且實紅后,獅子開口越來越大,從幾十萬到幾百萬,最近一次就是在酒店那會兒,張福屯開口問梁漁要了3000W。
這一段視頻是從另一個角度拍的,從頭到尾都沒有剪輯過,楊杰瑞會知道是因為按攝像頭的人是他安排的,梁漁沒告訴他為什么要按攝像頭,只吩咐了他去做,現(xiàn)在才算是真相大白。梁漁原本打算這次自己假裝拒絕,憑張福屯的腦子肯定想不出別的辦法,只能讓自己的好女婿牛兵出馬,狗急跳墻,牛兵說不定還會做出綁架梁沉這種蠢事,梁漁等的就是這一刻,結(jié)果沒想到,酒店當天曝出了群P的性丑聞,將梁漁直接卷了進去。
還沒到最后的收網(wǎng)時刻,梁漁根本不可能為了擺脫性丑聞,就提前曝出來讓這件事情功虧一簣,他不但要張福屯死,還要牛兵死,他隱忍這么多年,所有的希望和目標都是為了最后這一刻能將這兩個人徹底弄死。
整個根據(jù)清晰時間脈絡(luò)剪輯好的證據(jù)視頻,再三縮減也有一個多小時,這段“紀錄片”一樣的視頻,后面還被娛樂圈稱之為“梁漁個人成長史”“影帝復(fù)仇記”“大山一樣的男人是如何養(yǎng)成的”等里程碑式驚天大錘,當然再后面影迷們將這段視頻包括梁漁奉為鎮(zhèn)圈楷模,甚至還有導(dǎo)演將梁漁本人拍成傳記,那都是后話了。
不過當下這段視頻被楊杰瑞PO到官方工作室微博上時,自然是引起了軒然大波,一度導(dǎo)致各大媒體癱瘓,新聞中心思想一下子從娛樂圈轉(zhuǎn)到了法制咖,記者們一時都不知道該怎么寫了。
梁漁的那句:“我既然帶她們走了就不會帶她們回去,你們算什么東西,也有臉來求我?像你這種人,早點死了才是為我們好。”一度傳唱為圣經(jīng),大部分人都覺得他說輕了,換作自己,已經(jīng)在視頻里把人打成了殘廢,從樓上扔下去了。
許驚蟄完整地看完了視頻,他知道這只是冰山一角,但正是因為知道,才更覺得難受。
張漫讓他卸載了社交平臺,自己上了他的號幫忙轉(zhuǎn)發(fā),結(jié)果沒控制好情緒,罵人用詞粗魯了點,下面的評論都成了:“漫姐,去玩小男模吧,別上許老師號了,我們許老師最多只會罵他X的,你學(xué)不來。”
張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