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蕭碩，李長安這才踩著慢悠悠的步子走了回去。

　　云珠站在不遠(yuǎn)處盯著她，眼底一片幽怨之色，李長安只是毫無心肝地報以一笑。

　　“殿下，您倒是跟奴婢說說，那五殿下又是什么？同殿下你又是什么干系？”云珠最終還是沉不住氣，率先開口了。

　　李長安微微挑眉，笑容滿面道：“朋友，算是吧。”

　　眼看云珠就要拉下臉來，李長安連忙道：“不過是覺得有緣罷了，再者，云姑你不覺得那張臉長得不錯？”

　　“是是是，長得不錯，奴這輩子還未曾見過如此標(biāo)志的男兒。”云珠臉越發(fā)垮下來，繼續(xù)幽怨道：“可殿下您因為一張臉就跟人走了，我大燕今后怎么辦？”

　　李長安：……

　　她什么時候跟人走了？她表現(xiàn)得對蕭碩有什么很明顯的出格嗎？

　　她還什么都沒干呢！！！

　　“這云姑你不必?fù)?dān)心，明年我是怎么也得回去的，絕不會在大周多做停留半刻鐘。”李長安立馬信誓旦旦保證道。

　　云珠只是撇撇嘴，心說殿下您也不瞧一瞧，您剛剛和那小子是如何你儂我儂如何親密無間，您只是如今還小，若是大一些，只怕早就得跟人跑了。

　　李長安瞇著眼睛，笑了笑，隨后想起那瘦瘦小小羞羞答答的小姑娘，連忙道：“今天新來的那位在那里？”

　　云珠頓了一下，輕輕嘆了一口氣，有幾分無奈道：“那小丫頭估計也是哪家的小姐，只怕也不是我等奴才命，留著她只怕毫無用處。”

　　李長安秀眉一挑，但卻并不感到意外，不過明貴妃未免也太過著急了，還有大燕這后宮的皇后未免也太過窩囊了一些，竟然能讓一個貴妃作用后宮。

　　“殿下，奴把她安排今后頭了，反正也不缺伺候的人，多一個少一個也沒什么大礙。”云珠又補(bǔ)充了一句。

　　“不必，留著在身邊吧，明貴妃既然有這個本事，咱們?nèi)缃窦娜嘶h下，不好輕易得罪人。”

　　云珠聞言，便見自家殿下一副無所謂的表情，眼神中偷著不符合年紀(jì)的漠然與冷意，眼前之人仿佛一瞬間變得陌生，但舉手投足之間卻依舊還是自己那位帝姬。

　　“至于夜明的事情，我日后自然會跟你解釋，云姑不必?fù)?dān)心。”李長安不知為何又想起少年那張緋紅的面頰與妖冶的容顏。

　　“查一查五皇子，把大周皇宮翻出來，也要把他所有有關(guān)之事全都查出來。”李長安不知為何突然變了臉色，語氣甚至帶有幾分兇惡，渾然不似剛剛那副嬌俏溫柔。

　　“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李長安冷冷道。

　　*

　　擱著一道屏風(fēng)，坐在香檀木椅上，手中托著一展龍泉香茗的宰相獨(dú)孤淵，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卻彰顯此人并不平靜的心情。

　　坐在首位的皇后雍容交疊著雙手，嘴角帶著克制端莊的笑容，攥緊著蠶絲錦帕，許久才率先開口：“兄長，你這又是為何？”

　　“你問我為何？小妹，你到今天還是這般糊涂？”獨(dú)孤淵沉下臉，面色有幾分難看。

　　“本宮糊涂？”皇后嘴角微微抿起，撣了撣衣袖，繼續(xù)道：“兄長你才該清醒清醒，那賤人如今已經(jīng)踩到我獨(dú)孤家的頭上了？”

　　“容家算什么？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商戶賤役，竟敢肖想獨(dú)孤家的位子。”

　　皇后越說語氣越犀利，最后脖頸赤紅，竟有幾分不顧自身體面破口大罵了起來。

　　獨(dú)孤淵皺起眉頭，看著自家小妹激動到這個地步，也覺得沒法看，于是輕咳一聲，制止了一句，“小妹，你可是一國之母，豈能與那種人自相類比？”

　　皇后聞言廣袖掩面，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頓了一下，嘆了一口氣，有幾分無奈地辯解道：“麟兒如此對本宮，本宮認(rèn)了，但玨兒也是如此不省心，本宮實(shí)在心力交瘁。”

　　獨(dú)孤淵心知自己這個妹妹心氣高，脾氣倔，手腕又是獨(dú)孤家一脈相承的狠毒，如若不是她當(dāng)年妒殺了太子乳母一家，太子又怎么會跟他決裂，但事已至此，他也無從多做責(zé)備。

　　“太子這些日子都在太子府罷？”獨(dú)孤淵冷不丁問了一句。

　　皇后思及自己長子對自己那冷淡，恨不得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的態(tài)度，一時冷下語氣，“如今他翅膀硬了，本宮是管不住他了，兩個月不曾進(jìn)宮拜見我這個母后，我也便當(dāng)沒這個畜生兒子！”

　　獨(dú)孤淵聞言稍稍緩和的眉頭又皺起來，道：“太子府也未曾有動靜，陛下也未曾宣見過太子……”

　　獨(dú)孤淵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拉下臉，嚴(yán)肅道：“現(xiàn)在立刻派人前去太子府，務(wù)必確認(rèn)太子還在府邸。”

　　皇后也立刻變了臉色，攥緊的指甲深陷肉中，生生劃出幾道血印。

　　“他敢！”

　　皇后冷不丁想起自己大兒子說過的那些蠢話，不想當(dāng)皇帝，只想當(dāng)個閑散王爺，甚至想過讓位于三皇子，容貴妃那個賤種，而不是自己的親弟弟……

　　自己怎么養(yǎng)了這么一個不知好歹的兒子，自己為了他受盡苦難才把他推上太子這個位置，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做了那么多年太子之位。

　　為了他，她咽下所有恥辱，步步算計，替他除去所有的威脅才走到這一步，這個皇位豈是他說不要就不要的！

　　皇后咬著唇，許久才起伏著胸膛，平復(fù)自己慌張的呼吸，低頭朝左右吩咐道：“讓四殿下這幾日住在東宮偏殿，不必去自己的府邸。”

　　“若是找到太子，讓他來見見我這個母后，總不至于，我這個為母的要親自低下頭去見他。”皇后眼底微微露出疲倦之色，扭頭看向自己的兄長。

　　獨(dú)孤淵神色復(fù)雜，皇太子與自己親妹妹這勢如水火的關(guān)系，若是再得不到緩和，獨(dú)孤家日后也會容不下他。

　　“妹子，有些事情，為兄長的不是不替你考慮，只是你我之后，還立著一個獨(dú)孤家，凡事還需大體考量。”獨(dú)孤淵說完，便起身告辭。

　　皇后仍舊端坐不動，心中一時掀起波濤萬頃，但在對上自己兄長意味深長的目光，卻又艱難地壓下去，任由委屈與酸楚壓抑在心中。

　　為了大體考量，不過是為了獨(dú)孤家這百年來的宗室門楣，這也是她苦苦咬著牙，忍受著所有的屈辱與背叛，才換來的丁點(diǎn)卻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兄長，本宮知道了。”皇后面無表情地起身，臉上一派威嚴(yán)，眼中卻燃起熊熊的火焰。

　　“本宮不會辜負(fù)兄長，也不會辜負(fù)獨(dú)孤家的期望。”

　　皇后聽見自己用著麻木的聲音開口，仿佛靈魂離開了自己這衰老的軀殼，看著如牽線傀儡的自己在這門第束縛中做出不由自主的回答。

　　獨(dú)孤淵滿意地點(diǎn)頭，獨(dú)孤家不惜拼盡家族之力將她送上皇后之位至今，在他看來才是最好的決定。

　　畢竟是自己的親妹妹，生育的孩子將來也是半個獨(dú)孤家的人，如今的獨(dú)孤家相當(dāng)于有了掌控大周未來皇帝候選人的權(quán)利，這才是他們獨(dú)孤家能夠在今朝數(shù)百年都穩(wěn)坐大周第一門閥世家的根本原因。

　　他有信心永保自己家族在大周無可撼動的地位，眼前自己看著長大的妹妹也絕對不會辜負(fù)自己，辜負(fù)家族的期望。

　　等到送走自己的親哥哥，皇后才微微放松下身體，腳步一時有些趔趄，身后的侍女連忙扶住皇后，卻猛然看見皇后臉頰上流淌下來的兩行清淚。

　　“娘娘——”侍女忽然驚呼出聲，但猛然想起皇后最討厭別人自己眼前大呼小叫，連忙閉了嘴。

　　皇后卻仿佛毫無所覺，只是依靠在侍女的手臂上，坦然自若地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淚，淡淡道：“扶本宮下去歇息吧，本宮倦了。”

　　婢女諾了一聲，連忙垂下眸子，小心翼翼扶著皇后，將皇后送入內(nèi)室。

　　這大周皇宮之中，除了坐在明堂龍椅之上高高在上的皇帝，就是皇后，也沒有絕對的自由，無時無刻的爾虞我在比起朝堂臣子之間的誅心算計有過之而無不及，就是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皇后，也處處受盡鉗制與冷落，在這個位置安安穩(wěn)穩(wěn)坐到如今，已經(jīng)是獨(dú)孤家與皇后獨(dú)孤虞費(fèi)勁心力才得到的。

　　皇后一步一步走進(jìn)內(nèi)室，面容依舊是往常一般的端莊威嚴(yán)，如果不是微微發(fā)抖的身軀以及攥緊帕子的五指，就是她的貼身侍女也無法從中看出一絲端倪。

　　“娘娘，今日可否要早些歇息？”侍女面露憂色看著皇后，小聲開口了一句。

　　皇后只是輕輕搖頭，緩緩道：“不必了，等太子的消息來了也不遲。”

　　“娘娘也不必過于操勞了，太子殿下遲早會明白娘娘的苦心，他是從娘娘肚子里出來的，怎么會不和娘娘一心？”侍女聞言立馬知道皇后擔(dān)憂所謂何事，便緩和語氣輕柔安慰了一句。

　　皇后聞言停下腳步，不知想起什么，苦澀道：“只怕他恨不得殺了我這個母親，去給他乳母一家陪葬，一心？”

　　“只怕是歹意之心。”

　　皇后回想起自己殺死的個那可憐又可鄙的宮女，以及她在皇宮與外人私通生下野種。

　　竟敢與自己的兒子稱兄道弟，她那個不爭氣的兒子從未開口喊過自己娘親，卻偏偏喊她喊得如此親熱。

　　若是只有這般也就罷了，那賤女人竟敢教唆太子。

　　皇后呼吸一滯，刻骨的怨毒蔓延開來。

　　那個卑賤又惡毒的宮女，竟敢教唆她兒子日后封自己為太后，封自己那個野種小子為親王。

　　就是把她與那個野種千刀萬剮，此恨也無可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