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李長安端正面孔,一本正經(jīng)回答道。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李長安如今對此再清楚不過,皇后是周家人,乃國公相府之女,又與當朝帝師太傅顏公有莫大關(guān)系。
誰想要她不好過,她自然是再清楚不過了。
但是要她死,就是滿朝文武同意,只要有一人不同意,誰敢輕易要她的命。
“放肆!你竟敢跟本宮這般說話,當真是以為本宮治不了你?”皇后登時拉下臉來,對上李長安那一副無所謂的表情,氣得胸脯起伏。
“不敢,皇后娘娘。”李長安麻利跪下,識時務(wù)者為俊杰,她現(xiàn)在可不敢在這位妒火中燒的女人頭上澆油,就是死不了,只怕也得脫層皮。
皇后低頭掃了一眼立馬老老實實垂頭跪在地上的李長安,面色稍霽。
大燕皇帝又如何?蕭碩最寵愛的夫人又如何?還不是跟個賤骨頭似的跪在她面前。
“如此甚好,本宮也不難為你,只是你燕州人野蠻,壞了我大周規(guī)矩,該罰還是得罰。”
皇后嫣紅的嘴唇微微輕啟,帶著不還好意的柔媚笑容輕言慢語道:“將李夫人拖出去,賞完巴掌,能跪上一日,本宮此事便就此揭過。”
“娘娘,這……”跟在皇后身上的領(lǐng)頭宦官猶豫了一會兒,目光在地上的李夫人身上看了又看,心中發(fā)出一聲嘆息。
這外頭大雪紛飛,李夫人又是皇宮里出了名的病秧子,別說跪上一日,就是一個時辰,只怕人就會一命嗚呼。
“福公公,本宮剛剛那話可有違背宮中的祖訓(xùn)規(guī)矩?”皇后乜斜著刻薄的丹鳳眼,冷冷朝這位出頭的宦官道。
福公公背冒冷汗,心說李夫人也未曾承認那些罪名,倘若承認,那現(xiàn)在便直接一條白綾賜死的死罪了,哪還需要雪天里罰跪這般折磨人的事。
“不敢,只是陛下還在安南與南蠻子鏖戰(zhàn),此事若是消息傳到前線,只怕會擾亂陛下,還請娘娘三思。”這名宦官最終還是硬著頭皮抬起頭,對上皇后陰沉沉的面容,咬著牙道。
“放肆,區(qū)區(qū)奴才,竟敢威脅本宮,就是陛下還在宮中,本宮也一樣能治她!”皇后厲聲道,提步上前,忽然扯起李長安的裙袍,袖襟緞面上大朵刺目的金色牡丹讓她不能呼吸。
明明她才是一直在蕭碩身邊的,她等著做蕭碩的夫人等了十多年,眼前人不過是一個亡國妖女,為什么蕭碩卻什么都給了她?
她才是皇后,大周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皇后,蕭碩的正配夫人,憑什么屬于她的東西要被一個下人都不如的亡國賤婢奪走。
“把她給我拖出去,本宮的命令誰敢違抗,就是跟本宮的父親周國公作對,就是跟當朝太傅魏作對!”
皇后猛地一巴掌扇在李長安臉上,尖銳的指甲眼中她的側(cè)頰劃出一道血痕。
李長安冷不丁被扇倒在地,臉上火辣的刺痛讓她怔愣了一瞬,握緊的拳頭指甲頃刻陷進肉里。
她應(yīng)該殺了這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周皇后,她可是大燕的皇帝,曾角抵大周的大燕的皇帝,何以被當做娼妓一般被人羞辱?
但這想法卻只是一閃而過,在她心中沒有激起任何波瀾,如今的她不過是被蕭碩‘好心’留下的唯一大燕皇族血脈。
“多謝皇后責(zé)罰。”李長安忍著喉嚨里彌漫開來的腥甜,雙手撐著地板,抬頭同皇后對視。
“皇后的教誨我一定銘記在心,就是黃泉底下,見到了閻王也絕不會忘記。”
李長安微微一笑,溫柔款款的笑容令皇后不寒而栗。
“還愣著干什么?還不拖出去掌摑,當本宮的話是戲言?”皇后對上那雙狠戾的眸子,打了個寒磣。
隨即而來被輕視的怒火沖上了心頭,目光從腳下的人身上移開。
那名出頭的宦官噤了聲,眼底閃過一絲惶恐與擔憂,但轉(zhuǎn)瞬看見李夫人孤身一人跪在地上,伶仃娉婷的身形教叫人不甚憐惜,一絲亮光從眼底閃過。
李長安并未多掙扎便被拖出去雪地中,刺骨的寒風(fēng)頃刻間便讓她臉上覆蓋上一層烏青的陰影,她喉頭一甜,帶著濃烈鐵銹味的鮮血涌出喉嚨,她抿緊嘴巴,強硬地把血咽了回去。
猛地一巴掌便扇了過來,李長安抬頭盯著那位行刑的宦官,那響亮的一巴掌落在臉上,卻明顯碰到臉之時便減輕的力度,帶也足以在素薄的皮膚上留下一道鮮艷的痕跡,一百掌下去,只怕臉也會再無一塊好皮肉。
宦官歉疚地看了她一眼,對上那倒紅痕,猶豫不敢下第二掌。
“沒用的東西,本宮留著你這點事都辦不著,留著你又有何用?”皇后見這名宦官猶猶豫豫不敢下手,當時便有些大怒。
她堂堂皇后,想懲治一個連名分都沒有的宮中妖女,卻處處受限,這讓她情何以堪。
“一個個墻頭草,賤骨頭的狗奴才,本宮才是這后宮之主,她算個什么東西!”
皇后扯著嘴角冷笑,竟然徑直走向前來,猛地扯著李長安散亂的長發(fā),指甲劃過頭皮的一瞬間卻觸碰到了不似人皮的金屬觸感,隨即便看到了埋在那一頭烏黑秀發(fā)間冰涼的釘子。
“啊——”皇后尖叫出聲,猛地退后一步。
“妖孽。”皇后踩著被腳印渾濁的雪地,猛地一滑,竟然直接摔倒在地。
“她是妖孽,快殺了她——”皇后尖叫著拔高聲音,胡亂地抓著侍女的手歇斯底里下命令。
只是她話音為未落,密密匝匝沉重的腳步聲想起,一支浩蕩身披猩紅斗篷,全身漆黑甲胄的禁軍衛(wèi)直奔而來。
李長安抬頭望去,被凍僵的臉上做不出任何表情,臉頰還是一陣火辣辣的疼痛,但比起將血液都要凍凝固的寒冷來說,又算不了什么。
“皇后娘娘請慢。”領(lǐng)頭的長官大喝出聲,皇后猛地扭頭,看見為首的將領(lǐng),登時變了臉色。
“趙將軍不在城外軍營當差,怎的私自入宮?”皇后闃然色變,裹在白狐裘卻依舊凍得有些發(fā)紫的嘴唇咬出一道牙痕。
每每她要懲治這個妖孽,為何總要有人擋她的路!
趙毅幾乎用著小跑的架勢沖了進來,一低頭就看見跪在污濁雪地上面色慘白僵硬,破皮的嘴角泛著血色,奄奄一息的李長安。
腳下的女人一動不動,干瘦柔弱的身軀仿佛河堤畔的蘆葦,風(fēng)輕輕一吹便倒下,而人只要隨手一折,便可以折斷。
他眼底流露不知流露出了憐憫還是嘆息,裹著難以言喻的厭惡之情,恭恭敬敬朝皇后開口:“皇后娘娘,夫人身體柔弱,就是夫人犯了錯,也還需從輕處置。”
對于這位昔日的大燕皇帝,趙毅一直是主張除而不留后患,歸根結(jié)底,蕭碩作為一代帝王,建功立業(yè),卻偏偏遇到了這么一顆絆腳石。
有道是溫柔鄉(xiāng)是英雄冢,況且這大燕皇帝女子之身卻占盡了蕭碩的感情,雖不知何故未曾得到封嬪,也總讓他想到了紅顏禍國,直覺讓他感到不安。
但此刻他面色凝重,板著臉看著皇后,彎腰一把把李長安拉起來。
“還不扶夫人進房,夫人若是凍出毛病,你們項上人頭一個都別想留!”他大聲呵斥皇后身邊的幾名宮女,轉(zhuǎn)頭頗為不善地看了那幾名唯唯諾諾的宦官嗎,轉(zhuǎn)而輕蔑開口。
“這幫子閹孫子,還不快滾。”
面對趙毅十分粗俗的話,幾名宦官不以為忤,反倒是一個個如蒙大赦一般提腳便開溜,如今風(fēng)向未定,往哪邊倒都是錯。
皇后鐵青著面色,咬牙開口:“趙將軍這是要插手后宮內(nèi)廷之事?”
“卑職不敢,皇后娘娘母儀天下,這后宮那是出于您的掌控之下。”趙毅淡淡一笑,謙和道。
他是個聰明人,既不想得罪皇后一族,也不想跟著當今的顏太傅作對,雖說是皇帝身邊的人,但他家世單薄,對于這些根基深厚的名門望族總要客氣三分。
李長安腳下幾乎站不穩(wěn),感覺腿部以下肌肉都凍僵了,就是轉(zhuǎn)動以下眼珠子,眼眶也如刀割般疼痛,幾名宮女攙扶著她,手上卻似乎沒用勁,搖搖晃晃的,比跪在地上還難受。
“夫人——”禁軍衛(wèi)后面探出一個腦袋,通紅著眼眶,鼻子凍出鼻涕泡兒的翠翠,抽抽噎噎地跑了過來,一把推開幾名宮女,把她身子搭在肩膀上。
皇后幽幽的目光死死盯著翠翠,胸口起伏不定,一個沒有品級的工作小丫鬟竟然跑去禁軍衙門喊人,還有比這更荒唐的嗎?
她這個皇后威嚴又何在!!!
“娘娘,外頭天寒地凍,您還是早些歇息,夫人犯了什么錯,等陛下來了再說。”趙毅見皇后依舊寸步不讓,堵著李長安的路,便走向前來沉重開口勸誡了一句。
“趙將軍是認為本宮為大周國母,替陛下管理這三宮六院,這般責(zé)罰一個妖孽卻是錯了?”
面對趙毅的公然挑釁,皇后一時惱怒不已,卻也忌憚三分。趙毅與皇帝有同袍之誼,封北海郡公,論資歷比不上她爹爹宰相,但卻是皇帝一手提拔的心腹肱骨之臣,她一介婦人,理當不該與這種朝廷中人有多少相干往來。
“臣不敢,只是皇后娘娘,夫人身體確實虛弱……”趙毅說到一半猛然想起李長安身上的那些骨釘,不禁打了個寒磣,隨即眼神有些微妙。
“娘娘,至于夫人是不是妖孽一說,陛下與夫人情意甚篤,又怎會不知?”
隨著趙毅的話落下來,皇后僵硬了一瞬,扭頭看向李夫人,這位被皇帝藏匿宮中難得一見的宮中禁臠,對上李長安那雙淡色仿佛覆蓋了一層霜雪的冷淡眼眸,仿佛意識到了什么,只感覺一陣刺骨的寒意沿著脊背攀爬上來。
“趙將軍,今日本宮便饒恕她一回,這偌大宮中須得禮法整飭,本宮此番也是盡本宮的本分。”
皇后拿著繡帕顏面,剜了一眼身邊的幾位侍女,又瞪了一眼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宮女,冷冷道:“本宮要事在身,便不與趙將軍敘舊了,他日若是蒙得將軍在相府之中,定要讓相爺好好招待一番。”
“多謝皇后娘娘。”面對皇后的威脅,趙毅臉上無動于衷,他什么大風(fēng)大浪沒有見過,又怎會懼怕這種撓癢都不算的威脅。
只見浩浩蕩蕩的隊伍過來,轉(zhuǎn)而又浩浩蕩蕩地離去,李長安始終沒有說話,沉默看著皇后的背影,心知自己算是撿回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