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觴曲水環(huán)繞，絲竹歌舞曼妙，李長安喝了一口清甜的青梅佳釀，掛著斑竹簾席的小亭子卷起，涼風(fēng)吹拂過面，淡淡的花香彌漫在空氣當(dāng)中。

　　如此度日，實(shí)在乃人生一大幸事。

　　李長安懵懵懂懂被容貴妃拉到住所，才剛踏進(jìn)容貴妃的校園，宴席早已經(jīng)擺好了。

　　容貴妃纖纖玉手搖著絹面彩繪團(tuán)扇，側(cè)躺在花雕木躺椅上，雍容的臉上帶著嬌媚的笑容，目光款款看向李長安。

　　“殿下初來乍到，馬上又是酷暑，府邸就算建成了，只怕還是得隨皇宮眷屬等人去避暑山莊住一段時(shí)間。”容貴妃扭頭朝她笑著道。

　　李長安坐在旁邊的藤椅上，底下是幾名宮中樂坊的樂伎，穿著淡紫色襦衫，披帛垂地，無論男女皆面容俊俏可人，動情聲色地彈奏著琵琶箜篌五弦琴。

　　一曲舞畢，樂師舞伎緩緩鞠躬退至兩旁，李長安輕輕鼓掌，以示贊嘆。

　　“沒想到帝姬也是如此妙人，倒讓本宮覺得帝姬乃本宮百年難遇的知己。”容貴妃坐起來，臉上浮現(xiàn)淡淡的紅暈，猶如二八年華的少女一般俏麗。

　　雖然容貴妃竭力掩飾臉上歲月留下的痕跡，但畢竟是這個(gè)年紀(jì)，總會在不經(jīng)意間線路蒼老憔悴的一面。

　　李長安對此并無異議，任何年紀(jì)都有追求美的權(quán)利，更何況眼前人還是大周帝的寵妃，美貌對于她來說更是尤為重要。

　　“貴妃說笑了，只是這奏的曲兒確實(shí)好聽，舞跳得也好看，我只能淺顯看到些皮毛。”李長安放下酒盅，低垂著眼睫，有些拘謹(jǐn)?shù)馈?br />
　　容貴妃拉過她的手，輕飄飄道：“本宮也只能看到眼中能看到的東西，大俗即大雅，大概就是那些文縐縐掉書袋的學(xué)士們口中的意思吧。”

　　對于容貴妃近乎討好的親近，李長安對此只是笑笑，她可不相信這能與獨(dú)孤皇后分庭抗禮的容貴妃就如表面這般親切單純。

　　再者她也不想摻和大周皇室這剪不斷理還亂的皇權(quán)之爭，倘若一個(gè)不慎，把自己拖下水可就得不償失了。

　　容貴妃眼神帶著試探的意味，但是這名大燕帝姬不知是真傻還是裝傻，一副既不親近也不推開置身事外的模樣。

　　她裝出一副大度自然的模樣，看向帝姬還不過十四歲，帶著淡淡青澀秀美精致的小臉，倒是個(gè)模樣標(biāo)致的美人坯子，年紀(jì)也讓她羨慕。

　　李長安只是低著頭，云珠站在八角亭的臺階下，眼睛一動不動盯著帝姬，抬頭看向貴妃的眼中帶著警惕之意。

　　容貴妃掃了一眼底下那帝姬帶來的侍女，與她帶著敵意的目光與她相撞，手上的團(tuán)扇停了一下。

　　隨后拿著扇子掩面，嘴唇微微下拉，心想果然是大燕蠻人，下人竟敢拿這種放肆不敬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主子。

　　云珠對于大周規(guī)矩還是知曉些，只是她效忠的是大燕皇室，而非大周人，自然不會給他們好臉色。

　　李長安看著日頭漸漸炎熱，既然拜見過了這位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容貴妃，她從貴妃手中抽出手，然后起身，準(zhǔn)備告辭。

　　“帝姬這是如何？是怪本宮招待不周？”容貴妃微微皺起眉頭，放下扇子，有些焦急道。

　　“多謝娘娘招待，只是初來乍到，不敢叨擾太久。”李長安淺淺笑著推辭道。

　　皇后雖然熱情，但性子倨傲冷淡，看似親密實(shí)則冷淡，而貴妃同樣是熱情，但卻如蜜糖般甜膩又粘人，她吃不消這種性子的人。

　　容貴妃笑容慢慢消失，隨后嘆了一口氣，幽怨地看著李長安，最終還是道：“那便恭送帝姬了，本宮椒蘭殿離帝姬寢殿相距甚遠(yuǎn)，下次相見，又不知是何時(shí)了。”

　　李長安看著貴妃人畜無害的臉，心想，貴妃都能一大早就在路中途候著，想見她，對于貴妃來說，又怎么會是難事？

　　“貴妃娘娘要是想見我，我自當(dāng)親自奉陪。”

　　李長安眼睛笑成月牙，一副單純可人，良善天真的模樣同容貴妃招手告別。

　　容貴妃聞言也起身，撇去了一張憂愁的臉色，笑著護(hù)送這名遠(yuǎn)道而來的小帝姬出了椒蘭殿。

　　“帝姬若是想來，本宮的椒蘭殿隨時(shí)歡迎。”

　　李長安出了椒蘭殿，站在外面的宮道上，容貴妃手持折扇，笑語盈盈朝她目送帝姬遠(yuǎn)去。

　　出了椒蘭殿李長安便立馬回了鎏金殿，外頭日頭正盛，云珠體貼地替她擦了擦額頭和脖頸上的汗水。

　　馬上就是酷暑，李長安最受不了就是熱天氣，冷還能加衣，熱的話就麻煩了。

　　“尚食局剛剛送了涼糕，還有冰鎮(zhèn)的荔枝，帝姬殿下，您要不要先用膳？”

　　一名深裾青衣的宮女走了過來，朝帝姬行了個(gè)禮，后面跟著八位綠蘿小婢，提著食盒，排排站成八字列。

　　這名青衣看著年長威嚴(yán)些的宮女便是宮內(nèi)的女官，名叫綠枝，是皇后撥給鎏金殿專門負(fù)責(zé)帝姬衣食住行的掌宮。

　　綠枝一來立馬頂替了云珠的位置，大包大攬下帝姬所有的事物，人看著瘦小嬌弱，做事情卻妥帖周到至極。

　　云珠反倒像是跟隨帝姬而來的客人，被撂在一邊的她目光幽幽，飽含敵意地看著綠枝，她伺候帝姬伺候慣了，一時(shí)間無法適應(yīng)自己的飯碗被搶。

　　李長安倒是無所謂，云珠閑下來也挺好的，反正以后用的地方多的是。

　　“先用膳。”李長安沒什么胃口，但聽到有荔枝，眼睛亮了起來。

　　大燕領(lǐng)地遠(yuǎn)在北方，這種產(chǎn)自嶺南的嘉果更是聞所未聞，但大周皇宮也居與大周北方，皇家想要嘗一嘗荔枝，也是要千里奔赴，十分不容易。

　　李長安走過去，揭開還冒著蒼白涼氣，外面附著一層水漬的食盒，看到里面連著枝葉擺放整齊的荔枝，個(gè)個(gè)果子渾圓碩達(dá)，十分漂亮。

　　“荔枝乃皇家貢物，第一批進(jìn)貢昨日才到，皇后娘娘特地吩咐給帝姬送一些來，想讓帝姬嘗一嘗鮮。”綠枝走向前來，面容帶笑解釋道。

　　綠枝掌宮的話很委婉，帝姬早上被貴妃截走了，皇后表面上并沒有說什么，只怕心中還是起了芥蒂。

　　李長安微笑著點(diǎn)頭，她如何不知道這其中的試探意味，但作為正常大周皇位之爭的最終見證者之一，她深知，這二位最終都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多謝皇后娘娘眷顧。”李長安單手合上食盒，扭頭盯著綠枝。

　　綠枝低著頭，被帝姬近乎凝視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心想這是大燕來的人實(shí)在是無禮。

　　“掌宮還有什么話要同本殿下說嗎？”李長安繼續(xù)慢吞吞問了一句。

　　綠枝掌宮一臉茫然地看向笑容晏晏的帝姬。

　　“還是掌宮想要同本殿下一起進(jìn)膳？”李長安補(bǔ)充了一句。

　　綠枝年臉一紅，連忙道：“奴婢怎敢與帝姬同席，帝姬且先用膳，若是還有吩咐，在外面直接使喚奴婢就是了。”

　　李長安也不挽留，等到人都退出去才悠閑坐在位置上，云珠走了過來，替她把八個(gè)食盒一一揭開。

　　對于其中的奇味八珍毫無興趣，而是目光灼灼地盯著裝著荔枝的食盒，極為熟稔地?fù)荛_一枚荔枝，露出里面瑩白剔透的果肉，懷著虔誠的心情咬了一口。

　　“云姑你也嘗一嘗。”李長安感受到嘴里迸發(fā)出的清甜，這才有了一種此行不虛的感覺。

　　云珠頭一次見到這種只有書上才略有提及的嘉果，以及那些帝王為博得美人一笑而千里奔波就為了一小筐的荔枝，有些猶豫地看著帝姬。

　　她自然是不會下手，但是李長安卻不理會她這有些迂腐刻板的主仆之誼，而是親手剝開了一顆荔枝，強(qiáng)硬地塞進(jìn)云珠的嘴里。

　　看著云珠有些奇妙的表情，李長安愉悅地坐回椅子上，用著細(xì)如蚊訥的聲音輕聲道：

　　“這便是大周，千里江山，與我大燕南北一衣帶水，擁九州之便，環(huán)伺四海宇內(nèi)，乃我大燕永世之患。”

　　李長安仿佛嘴唇黏住了一樣，最后的話并沒有說出來。

　　大燕沒有永世，大燕只會停留在她二十二歲的那一年，停留在她跳下城墻的那一日。

　　而她生命的有兩次，第一次停止在了二十二歲，那是她選擇以跳下城墻結(jié)束那如索然無味，荒誕不經(jīng)的大燕皇帝日子。

　　第二次則徹底終結(jié)在了二十八歲，閻王爺親自給她下帖，大雪覆蓋了腳下這片土地，所以鮮血顯得格外刺目，反噬的巫術(shù)當(dāng)著蕭碩的面將她分尸而死。

　　她知道，她死了，蕭碩也無法活下去，這是二人之間早已糾纏上的無法解開的死結(jié)。

　　而打上這個(gè)結(jié)的人，正是蕭碩自己……

　　云珠敏銳地看到帝姬忽然變得恍惚的目光，連忙低下頭想要呼喚一句。

　　李長安只是自顧自陷入了回憶之中，并沒有理會云珠。

　　不多時(shí)一聲尖銳的驚叫聲從鎏金殿內(nèi)傳出來，侍從們魚貫而入涌入。

　　*

　　大燕帝姬被安置在鎏金殿的早已傳遍了整個(gè)大周宮廷，無數(shù)的達(dá)官貴人想要一睹這名帝姬的芳容。

　　奈何帝姬初來乍到，水土不服，好些時(shí)日都未曾出過宮門。

　　大周帝特地傳旨，凡宮中閑雜人等，無需驚擾帝姬殿下，就是皇后也不過匆匆見了一面，便被皇帝安排的侍衛(wèi)攔在殿外。

　　整個(gè)偌大的鎏金殿里面空蕩蕩的，外面卻密密匝匝圍了一圈守衛(wèi)，太醫(yī)們們一個(gè)個(gè)面色驚惶，進(jìn)進(jìn)出出來回不休。

　　云珠跪伏在床前，眼底都是一片猩紅之色，眼瞼下腫成魚泡。

　　床上沉沉睡著的少女宛若一尊美人雕塑，緊閉著雙目，瓷器般光潔的面頰美得讓人心碎。

　　帝姬初來大周便昏迷不醒的消息很快便被封鎖了，大燕帝姬到達(dá)的喜悅還未曾傳遍大周，第一個(gè)噩耗便傳了出來。

　　而這已經(jīng)是第三日，作為隨身侍女的云珠這幾日不吃不喝，從早到晚以淚洗面，差點(diǎn)就要隨了帝姬去了。

　　然而床上的少女卻無法給他任何回應(yīng)，依舊是一副安靜恬淡仿佛睡著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