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紐扣
,豪門隱婚之葉少難防 !
夏清江是喝了酒去跟邢二他們打牌的,他是越喝臉色越白的那種人,一進牌室,眾立馬哄笑道:“來了個小白臉兒”
他自己也笑了,看著一屋子的男男女女說:“今兒可聚得真齊”,抬了手表看一眼,“喲,這么晚了還沒上手,專等我啊”
邢二一頭利落板寸,嘴角的笑就沒正經(jīng)過:“可不是,你不來沒人敢開張”。跟夏清江開牌局最受人歡迎,不僅因為他人爽快不含糊,而且他賭人的氣勢別人難及萬分之一。
夏清江隨手將西裝往椅背上一搭,拉開椅子坐下,解開袖扣挽起襯衣袖口說:“來啊”
邢二也跟著坐下說:“就看上你這點兒利落勁兒,跟那些磨磨唧唧地人來一局,能把人急出心肌梗塞來”
旁邊有個人說:“邢二,夏公子可是美人們排著隊要等著的人,你看上人家算怎么回事?”
接著便是哄堂大笑。邢二笑著給人一腳,沒踢實,“今天看我手氣好,犯紅眼病是吧,變著方兒的膈應(yīng)我!”
此處更像是民國時候的公館,兩層高,二樓上有紅漆欄桿,窗子是彩畫玻璃,印著高屋軒堂。有姿色艷麗的女人穿著旗袍拿著酒杯靠在欄桿上,笑語琳瑯,不時與樓下的人打情罵俏。
底下的大廳擺著幾桌麻將,四周不像別的地方擺著精致的古玩或是精巧玩意兒,而是幾塊十分不起眼的大石頭。
邢二的母親是著名的地質(zhì)學(xué)家,他從小玩著石頭長大的,賭石是一把好手,琉璃公園那塊兒賭石的商家一看他露面,好幾天都不敢擺攤。
這些石頭上有粗獷的花紋,有些像狼頭,有些則是隱隱約約有雕梁畫棟的樣子。都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比人琢磨出來的東西更見樸素與大氣。
這里里面有些石頭是好材料,一剖開就是價值連城的玉石。邢二有時候慷慨,大手一揮便隨意送人,說好與壞,全看你們自己的緣分了。
都想著今晚夏清江喝了酒,恐怕連碰牌也也跟不上趟,結(jié)果就他手氣最好,旁邊的俏麗美人也不理,專心只看牌,最后大殺四方。
眾人都不像夏清江玩兒得那么大,他們賭不起人,只好將旁邊一堆籌碼推到他面前,都是玩兒慣了的,就是找個樂子,輸了也不惋惜。
倒是邢二一個人,將一張房卡放到他椅背上的西裝口袋里,一臉仗義地說:“意外驚喜。看在你上次你輸給我那個廚子做得菜,我們家老太太歡喜得不得了的份兒上,今晚玩兒個夠吧”,接著又不懷好意地笑道,“但你也要注意一些身體,畢竟不年輕了啊”
這下滿場都是笑,都說邢二偏心:“什么獨食你要特意留給夏清江?他天天當新郎還不夠,弄個妖女給他,就是想把他身體給掏空是吧?”
邢二罵道:“都滾一邊兒去,一個兩個都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我們倆本來就不多的兄弟情義,全給你們這幫人給攪和壞了!”
“你可少來,裝哪門子的兄友弟恭,為女人打架的時候還少啦?”
夏清江聽了只在一旁笑,不說話,喝了一口茶,清新飄逸的猴魁。他愣了一下,這才想起邢二這里每天的茶色是不一樣的,來這兒的人嘴都挑,不是上等茶葉絕不委屈自己一條舌頭。
溫璇愛茶,這里上了新的,他總要問一句從哪個塊兒茶場里來的。久而久之,這里管事兒的以為他要投資茶行,將一位著名的大茶商引薦給他,弄得夏清江哭笑不得。
有個女人上來斟茶,穿著緊身旗袍,長發(fā)松松地挽起來,耳朵上的翡綠墜子在人眼前晃啊晃,也別有一番風情。
她看夏清江一眼,卻沒什么特別。特別全在她一躬身從領(lǐng)口露出的風光,以及那凹凸有致的曲線上。
見面前這個眼神總慵懶著的清朗男子并未多看自己,于是將茶壺里的水澆在他剛要撤開的手上。
夏清江還未有動作,那女人倒是哭得梨花帶雨,心肝兒肉似的捧著夏清江的手往上吹氣,把自己當成個仙女,給人吹一吹就能治愈百病似的。
其他人都繞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這里的女人花樣都層出不窮,為了能和她們看上的男人春風一度,這種淺顯手段也拿出來搏人一笑。
心機不是沒有,還可以往深里設(shè)計。但一深就是男女之間的角逐,這里的人,喜歡的恰好是異性之間的游戲和情調(diào)。
這里的女人都是枝州最有名的銷金窟翡城里來的,身價個個趕得上大腕兒女明星。更別說來邢二這兒的,容貌和受歡迎程度,都得是前十。
所以有女人送上門來,大多也就順桿爬了。反正邢二是翡城的幕后老板,你情我愿的事,他不僅不反對,還提供場地。
夏清江算得上是女人們的主攻對象,別看他游手好閑,但身價高于她們老板起碼三倍以上,真正的搖錢樹。再加上他儀表不凡,一雙桃花眼更是專為女人設(shè)下的圈套,不管有多少女人都攻克這座碉堡失敗,但還是有人不信邪地要飛蛾撲火。
邢二沖夏清江擠眉弄眼,這不,面前又來一個。
夏清江指尖一碰到水的溫度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泡茶哪有用這樣的溫水,不過是早有準備,怕水開了燙到他,把人得罪了。
他把手收回來,拿出手帕仔仔細細地擦手,似乎上面有什么臟東西一樣。
“邢二你越來越?jīng)]眼色了”,夏清江語氣淡淡地說。
他當旁邊的女人是空氣,從始至終沒給她一個眼風,哪怕是嫌惡,哪怕是厭煩。于是他旁邊的女人抿著橘紅色的嘴唇,臉色忽青忽白,站在那兒供人討伐或?qū)徟小?br/>
邢二知道他這是心里不痛快了,當下替自己叫冤道:“怎么又賴我身上來了?”
“有眼色怎么找了個沒眼色的?”,他輕嘲道。
女人扣在一起的手相互攥緊,像感受到了危機,能守望相助一樣。
她的牙齒幾乎要把下唇給咬穿了。
邢二知道他一貫的喜怒無常,自從溫璇肚子里的孩子沒了,他更是深不可測,眼神再利的人也看不透他的脾氣。
不過就這點好,他的脾氣從不對朋友發(fā),所以邢二在摸爬滾打這么多年,結(jié)交的人各色都有,但頂頂瞧得上他這品性。
此刻他也是隔山打牛,看那女人不順眼,但又覺得她不配自己開這個口,于是這句冷嘲熱諷才從自己這兒迂回出去。
那女人竟十足得堅韌,此刻還想為自己辯駁,抖著唇,盡量壓住從聲線里透出來的這份心驚肉跳道:“我只是……”,她垂眸,余光里看到男人連眼神都未往這邊來,似乎自己連看他的正臉都不配,“看到夏先生領(lǐng)口上第一個紐扣似乎掉了,所以才一時看入神了”
夏清江眼神一凜,扯著自己領(lǐng)口看,果然,那顆金色鏤空紐扣果然不在了。他不顧其他人的詫異眼神,豁地站起身來,椅子在地面上摩擦出尖銳的聲響。
“我先走了”,他給急急跟眾人打了聲招呼,步履匆匆地出了門。
邢二的叫喊聲跟出門:“那個房卡別忘了啊——”
他扭過頭看九死一生的女人一眼,覺得這個頭腦還算靈活,不過還是瞇了下眼,對她說:“今兒算你瞎貓碰上死耗子,福大命大。不過以后,這兒還是少來”
翡城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都發(fā)了話,即使女人心有不甘,但還是含淚應(yīng)承下來。今天算是自作聰明了,能來這兒的都是在翡城出類拔萃的女人,身段妖嬈,容貌傾城——能被挑出來跟接近本城身價高人一等的上流人士,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就是抬高自己的身價。
可現(xiàn)在,就因為夏清江一個垮下來的臉色,在這里呆下去的機會生生流失了。
女人退下去,身后還是歡聲笑語,紙醉金迷,她柔軟的身姿卻扭不起來了。
讓這個女人痛失良機的罪魁禍首卻在到處找那顆掉了的紐扣。他將車里來來回回翻了個遍,都沒有。
打電話給助理,他已經(jīng)睡了,惺忪地語氣問他怎么了。
夏清江一下子冷靜下來了,要真驚動那么多人,只是因為一粒紐扣的話,也太興師動眾。他說沒事了,然后掛掉電話。
他把跑車的頂蓬打開,風從四面八方灌進身體里面,夏清江卻覺得沒什么感覺。要真的能把心里那份煩躁給吹散就好了。
拿出一支煙點上,那一點腥紅在夜里面閃閃爍爍,忽明忽暗,有參差的微小光亮。車是司機開來的,本來只稍稍喝了一杯,此時酒氣早散就無影無蹤,他啟動車子,往護城河的方向開。
車最終停在一個早已過了熱鬧時期的廣場,廣場對面是個咖啡廳,此時已經(jīng)打烊,黑乎乎地,只能接著路燈看見輪廓。
他眼睛不眨地往咖啡館里看。這里是他和溫璇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其實他們結(jié)婚沒多少浪漫,他母親逼著他去相親,說是個安靜秀氣的女孩子。他沒聽進去,照樣天天醉臥歡場。直到父母同時對他下最后通牒,長輩一再耳提面命,他不耐煩地答應(yīng)下來,還是要去應(yīng)個卯。
他沒想過要結(jié)婚,所以也不將那次的會面放在心上,時間地點都是助理跟人談好的。
但那天不巧,他剛從亞丁灣飛回來,飛機晚點,約會時間已經(jīng)過了兩個小時。沒人會傻乎乎地干等兩個小時,于是他徑直回了住處,母親打電話來催他去約會地點,原來她早派人盯梢,“人家女孩子還等著呢!”,母親的語氣帶一點兒埋怨但又有些高興——這么實誠的姑娘一定是個好兒媳婦兒。
夏清江也驚了一下,沒想到她這么實心眼兒,心里帶著好奇開車去了。
他一到咖啡館外,便看到有個身穿水彩色歐根紗刺繡連衣裙的清秀女子坐在落地窗里面,不是讓人驚艷的那一款,反而是那種細水長流的柔美。
她面前反扣著一本書,正含笑教一個胖乎乎的小女孩兒用紙巾編玫瑰花。小孩子手指因為肉多而失了靈活,怎么也學(xué)不會,急得快哭出來。
女子一點兒也不嫌她笨,反復(fù)教她,很有耐心,直到一朵顫巍巍立馬就要垮掉的玫瑰花終于綻放在那只小胖手當中。
小女孩兒高興得在原地又蹦又跳,臉頰兩朵紅暈,把那朵剛出爐的花送給教會自己的溫柔老師,然后抱著她的脖子,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那一瞬間,夏清江竟看著這個場面,心里涌出一股柔情。一步步走近她,其實沒人告訴他,跟自己相親的女孩子到底在哪一桌,但他知道,一定是她了。
短短的幾步就在他心間形成一個溫馨的未來——娶一個她這樣溫柔善良的妻子,生一個像小女孩兒一樣活潑可愛的孩子。
但現(xiàn)在想來,那憧憬就是實實在在的幻影;那幾步,就是一條走進深淵的不歸路。
夏清江覺得有些冷了,將西裝外套穿上,一摸口袋,里面有一張薄薄的硬卡片,他拿出來看一眼,是邢二給的房卡。說不定現(xiàn)在正有個活色生香的女人正等待他刷門卡進去。他嗤笑一聲,隨手將房卡扔出車外。
正要發(fā)動車子,一低頭,卻看見一顆小東西正卡在自己腰帶與褲子中間,他小心捻起來,剛好是自己要找的那顆金色紐扣。
他摩挲著紐扣鏤空的那部分,模模糊糊是個人的樣子,是他自己。
有一次他們晨起去爬山,剛好有個孩子的風箏掛到樹上去了,他幫著去摘,卻掛掉了一粒紐扣。
等回家去,他正準備把襯衫給扔了,被她攔下。
“干嘛?”,他問,襯衫他有很多,扔一件不可惜。
她說:“釘上紐扣還能穿的”
“可紐扣已經(jīng)不知道丟在哪兒了,難道你要隨便找一顆給我安上?那可不行,和其他的不一樣,別人看到指不定怎么笑話呢”,那時候他就愛纏她,說著說著已經(jīng)把她抱在懷里了。
“你別急,把衣服交給我吧”,她還是一副溫溫柔柔的口氣,也不過分辯解。連早上叫他起床也這嗓音,輕輕在他耳邊喊“清江,起床啦”
他醒了也不愿意睜開眼睛,暗地里笑她,這么溫聲細語叫一整天也不會把人吵醒。可她跟人比的是耐心啊,要是他不動就能成個鬧鐘,一直反復(fù)貼在他耳朵邊上說:“再不起我給你打的豆?jié){就要冷了”“今天天氣好,早晨不出去轉(zhuǎn)悠一圈怪可惜的”“昨天晚上你答應(yīng)我不賴床的”
這時候他會笑嘻嘻地把她撲倒在床上:“你還好意思說,昨晚努力耕耘出力的可不是你”
后來她果真把襯衣完好無損地還給他。只不過原來的紐扣全都被摘下來換成新的,小小圓圓的金色,正面鏤空的是他,背面的是她自己。
溫璇本來就是開工作室做服裝設(shè)計的。這些紐扣都是她畫了圖紙,交給工人特制出來的。
她指著一顆顆紐扣跟他說:“你看,我就在你背面,永遠跟你在一起”
紐扣沒一會兒就被傳染上他掌心的溫度。那微小的金色亮光會忽地一閃,像一顆凝固了的淚珠。
夏清江把車開回家,他和溫璇的家。家里黑洞洞地冷清著,毫無人氣,一看就知道主人對它的冷落。
他有鑰匙但不想拿出來,一個勁地按門鈴。四野清靜,只有門鈴的響聲。只是心里還有隱隱的期盼,門開了,一張靜美的熟悉面孔能從門洞后面緩緩展現(xiàn)在他面前。
門鈴一直孤零零地響著。他給自己做了規(guī)定,要是數(shù)三個數(shù)還沒人來開門就立馬離開。
可不知不覺數(shù)到了十。
他把手垂下來,耳膜當中還在回響門鈴叮咚的聲音。
那些退下去的酒意這時候又涌上來,夏清江當是自己醉了,像以前一樣,跟她耍賴,垂著門喊:“老婆,你快開門啊!”
一切罪過都可以推給酒精,這聲跨越冷戰(zhàn),放下尊嚴的“老婆”也一起推給它。反正現(xiàn)在他是個醉漢,他最無辜,可以借著酒勁做一切想做又不敢做,同時明早對所做的全都不認賬的蠢事。
醉漢對大門的施刑剛進行到第六下,門開了,溫璇竟然真的在家。
他瞪著她,像一個做夢的人瞪著夢境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