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5
不管池淵到底抱的是什么想法,自從那天之后,聞槳和他便暫時沒有了來往,再加上年關(guān)將近,急診科每日忙得不可開交,她也沒什么心思去關(guān)注這些。
關(guān)于蔣遠山先前叮囑過的話,聞槳自認到目前為止在和池淵的相處方面,沒有做過什么出格的事情,也沒有對聯(lián)姻表現(xiàn)出太明顯的抗拒。
至于其他的,她不想管也管不上。
年末的前兩天是蔣遠山生日,往年聞槳母親聞宋在世時,必定是提前一周開始操辦,聞槳也會提前許久給蔣遠山準備生日禮物,可自從四年前去聞宋世之后,聞槳和蔣遠山因為聞母的死鬧了矛盾,再加上在這一年后,蔣父又往家里帶了人,聞槳便再沒給蔣遠山準備過生日禮物,甚至連家都不回,一年里父女倆也見不上幾面。
在剛開始那兩年蔣遠山還主動去找聞槳,可每回一碰面,兩人就跟針尖對上了麥芒,吵得不可開交,久而久之,蔣遠山也不主動了,聞槳本就避他不及,他這樣正好合了聞槳的心意。
今年倒是有了意外。
年二十六那天,孟儒川連著處理了兩臺大手術(shù),聞槳參加觀摩了其中一臺,結(jié)束時已經(jīng)是已經(jīng)是晚上七點。
孟儒川連續(xù)站了十多個小時,腿腳已經(jīng)僵硬,從臺上下來時差點摔倒在地,幸虧聞槳眼疾手快給扶住了,“老師,沒事吧?”
“沒事。”孟儒川彎下腰,揉了揉膝蓋,聲音有些跟不上力,“走吧,出去了。”
聞槳扶著他直接回了辦公室,孟儒川又交代給她些任務(wù),一直忙到八點多,她才得空接到蔣遠山的電話。
父女倆一向少話,蔣遠山也只是叮囑她后天來一趟蔣宅,又說池家人那天也會過來。
聞槳站在樓梯口的陽臺處,看著冬夜的蒼涼頹敗,語氣有些疲憊,“我知道了。”
聽筒里靜默了一瞬,蔣遠山忽然問道:“是身體不舒服嗎?”
這突如其來的關(guān)心并沒有讓聞槳覺得溫暖,反而讓她想起了些不好的往事,心底終歸還是存著怨恨,什么也沒說,直接掛了電話。
后天有什么事,蔣遠山?jīng)]有明說,但聞槳也清楚,那一天是蔣遠山的生日,總歸不會是什么壞事。
年二十九那天,溪城有大雪預(yù)警,聞槳早上照常去醫(yī)院上班,到了傍晚,暗沉的天刮起風,卷著從北邊來的寒流,開始地落雪。
等到下班的時候,地面已經(jīng)鋪了薄薄的一層雪粒。
蔣遠山安排了司機等在醫(yī)院樓下,聞槳怕雪多積路,沒怎么耽擱,下了班就往車上趕。
路上堵堵停停,到蔣宅天已經(jīng)黑了。
三年前,蔣遠山身邊有了人,聞槳不允許蔣遠山帶著別人住在聞家以前的舊宅,蔣遠山大約是愧疚,也沒爭辯,讓人置辦了一處新的房產(chǎn),帶著人搬了出來。
要算起來,這也還是聞槳第一次來蔣宅。
以前是不屑,如今卻是不得已。
聞槳整理了情緒,沒在門口多停留,抬腳走進了這座跟自己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宅子里。
屋里不比屋外的冷清,客廳除了池家人,還有些聞槳的其他長輩,有一些還是聞氏的元老人物,和聞槳已故外公聞清之同輩。
外人不知父女倆的矛盾,所以有些場面還得走。
聞槳挨個跟長輩們禮貌問好,最后在蔣遠山身邊坐下,在蔣遠山另一邊站著的是聞槳同父異母的兄長蔣辭,只不過他這個身份,蔣遠山一直并沒有對外公知,個中緣由聞槳沒想過問,對于蔣辭這個人,她本來就已經(jīng)足夠介懷,自然不會在他身上多花心思。
落座后,聞槳一抬眼就看見坐在對面的池淵,一身挺括西裝,模樣斯文英俊,俗話說人靠衣裝,褪去了平時的不正經(jīng),這會兒倒是有了些世家少爺?shù)馁F氣。
池淵隔空對上她的目光,輕挑了挑眉梢。
“……”
得。
甭管他穿了什么,骨子里到底還是透著不正經(jīng)。
對于池淵回應(yīng),聞槳沒太多反應(yīng),這幾年她很少出席這些場面,坐得久了,眉目間不由得帶了些不耐煩。
視線在屋里看了一圈,腦袋里盤算著用什么理由離開。
蔣遠山注意到她的小動作,笑道:“看我,都高興糊涂了,槳槳,池淵頭一回來家里,你帶他去四處轉(zhuǎn)轉(zhuǎn)吧,也省得坐在這里聽我們聊些你們年輕人不愛聽的事。”
聞槳求之不得,盡管她也是第一次來這里,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逛的,但總好過坐在這里煎熬。
池淵和她想法一致,得到蔣遠山的準話,起身跟各位長輩致了意才跟著聞槳離席。
蔣宅的格局類似于四合院但又不完全相同,三進三出的院子,正中間的庭院栽種了不少花草樹木,在庭院中央還放有一尊玉石水缸。
兩側(cè)的回廊精雕回塑,屋檐壓著一層薄雪。
聞槳沒有帶池淵走得很遠,就近站在西廂房的廊檐下,冬夜的風來來回回,吹得人發(fā)顫。
“不冷嗎?”池淵問。
聞槳對于冬天沒有別人只要風度不要溫度的高標準,冷就添衣熱就減,從來不委屈自己。
聽言,她動了動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指,抬眸看著池淵,“你要是覺得冷,可以先進去。”
池淵輕笑,“你就是這么待客的?”
聞槳反問道:“不然呢?難不成你還指望我把外套借給你?”
“……”
交鋒幾次,池淵深諳他在聞槳這里,嘴上永遠討不到幾絲好處。
沉默片刻,他問:“你為什么會這么容易就同意聯(lián)姻的事情?”
“你覺得這是我們不同意就不會發(fā)生的事情嗎?”聞槳覺得他天真的有些傻,像他們這種家庭的孩子,若非特殊情況,婚姻只能是父母之命。
池淵啞然,池父池母在聯(lián)姻這件事情確實表現(xiàn)出不容他拒絕的決心,可他偏偏就不是這么容易就會妥協(xié)的人。
他抬手拂掉落在衣袖上的雪,指尖觸碰到一片冰涼,聲音有些淡,“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聯(lián)姻我是一定不會答應(yīng)的。”
聞槳看著他,沒說話。
沉默的氣息忽然漫開。
良久后,池淵準備進屋,臨走前,見聞槳還站在原地,開口道:“天冷,你還是不要在外面待太久了。”
聞槳像是在出神,沒應(yīng)也沒吭聲,他也不在意,抬腳往屋里走,卻忽然聽見她在身后問了句:“你問了我那么多次為什么會答應(yīng)聯(lián)姻,那我可以問問你,為什么會不答應(yīng)聯(lián)姻嗎?”
池淵回頭,眼眸漆黑,語氣認真,“你喜歡我嗎?”
聞槳一窒,搖了搖頭。
池淵輕笑出聲,“你看,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那為什么還要勉強在一起?”
“人生這么短,我也想和自己喜歡的姑娘過一輩子。”
池淵的話如同在聞槳早已死寂的內(nèi)心燒了一把火,是啊,人生這么短,誰不想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她難道不想嗎?
聞槳在池淵離開之后想了很久,夜色蕭索荒蕪,她輕嘆了聲氣,片刻后抬腳轉(zhuǎn)身進了屋。
她也許是想的。
可是她沒有選擇的余地。
蔣遠山這次生日宴并沒有宴請?zhí)嗳耍旧硪膊皇嵌喔哒{(diào)的人,來往都是私交甚久的老友。
晚些落席的時候,池庭鐘和蔣遠山提起了兩家聯(lián)姻的事情,聞槳下意識抬頭看了眼池淵。
他倒是沒什么太大反應(yīng),甚至在被長輩問及此事的時候,表現(xiàn)的進退有度,“聯(lián)姻是喜事,但也要看兩個人相處。”
沒拒絕,也沒答應(yīng),言下之意大約是處不處得來是聯(lián)姻的前提,但聞槳清楚,他根本就沒打算處,只是為了照顧長輩的顏面,沒有把話說絕罷了。
池母笑道:“感情也是相處來的,這事也就是我們長輩先定下,也沒讓你們明天就結(jié)婚,你們兩以后多來往些,總歸會處得來。”
聯(lián)姻的事好像就這么輕飄飄的被提起又被放下,可聞槳清楚,在座的都是有頭有臉的生意人,當著他們的面提起來,就已經(jīng)算是被定下了。
今晚一過,甚至不用過了今晚,到時候池聞兩家聯(lián)姻的事情就會傳遍整個溪城的生意圈。
事情走到如今這個地步,看情形幾乎已經(jīng)到了無法轉(zhuǎn)圜的地步,聞槳在這般情況下,竟然還有閑心去想池淵會用什么法子去破壞這樁婚事,甚至還有些莫名的期待。
但是老天沒給她多想的機會,席至半程,蔣宅的傭人過來叫走了蔣辭,沒多會,蔣辭又回來,輕碰了碰聞槳的肩膀,把她的手機遞了過去,“你的電話一直在響。”
聞槳看到來電顯示,是醫(yī)院的電話,這會也顧不上什么,接過手機,和長輩們打了招呼,去了外間接電話。
她也是疏忽,吃飯的時候脫了外套放在沙發(fā)上,手機也擱在里面,卻忘記這段時間是醫(yī)院突發(fā)事件最多的時候,哪怕是休息也要時刻做好待命的準備。
電話接通,是個大事件,小區(qū)發(fā)生火災(zāi),傷亡嚴重,要求各休班人員立馬返院。
聞槳沒敢耽擱,掛了電話拿上衣服就準備走,蔣辭拿著車鑰匙跟上她,“這里不好打車,我送你過去。”
這時候也沒時間計較那些恩怨,聞槳點頭,剛要應(yīng),池母也從席間出來,看到聞槳要走,也沒問什么,叫了池淵出來,“這大雪天,蔣辭我看你剛也喝了點酒,就別開車了,讓池淵去吧。”
三言兩語,送的人就變成了池淵。
在路上,聞槳看到急診科總?cè)豪锇l(fā)的詳細內(nèi)容。
-大雪積壓,南二環(huán)附近一小區(qū)的變電箱被壓壞造成全區(qū)停電,其中一戶居民在家中點蠟燭,不慎引起火災(zāi),由于小區(qū)環(huán)境老舊,消防系統(tǒng)不到位,火勢蔓延很快,傷亡損失慘重,市級各醫(yī)院接到上級通知,要求做好各項準備,醫(yī)護人員火速前往現(xiàn)場參與救援。
事故發(fā)生小區(qū)在南二環(huán),聞槳隱約覺得熟悉,打開導航搜尋了下路線,從當前位置到二環(huán)線最多只要半個小時,比回醫(yī)院近了大半,更何況回醫(yī)院還要上高架,路上不知道要耽擱多少時間。
當機則斷,聞槳把小區(qū)地址發(fā)到池淵的車載導航上,“不回醫(yī)院了,直接去這里。”
池淵掃了眼,加快速度,從下一個高架路口開了下去。
聞槳給醫(yī)院的同事打了電話。
“醫(yī)院派人過來了嗎?”
“我離事發(fā)地比較近,現(xiàn)在在過去的路上。”
“好,現(xiàn)場見。”
……
車廂內(nèi)安靜了片刻,聞槳有些熱,伸手把車窗降了指縫大小的空隙,冷意爭先恐后地涌進來。
她緩過神,和池淵致歉:“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池淵:“沒事,也算是為人民服務(wù)了。”
不管如何,總歸是欠著這份情,聞槳說:“改天請你吃飯。”
池淵偏頭看著她笑了下,意有所指,“怎么?想和我來往來往?”
“……”
她還真沒這個意思。
話也就能聊到這里,聞槳沒再多說,扭頭看著窗外,沿途不時有消防車和急救車飛速駛過,笛聲尖銳。
不多會,車子在小區(qū)門口停下,聞槳只顧得上和他說了聲謝謝,便解開安全帶跑了出去。
頹敗而荒涼的冬夜里,因著一場意外,小區(qū)門口人行絡(luò)繹不絕,池淵坐在車里,看著她的背影在斑斕閃爍的燈光里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