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蘇裴拖著行李回到家中,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
他覺得自己快要發(fā)燒了,一頭栽倒上沙發(fā)上躺下休息。他懶得打開行李箱整理,也懶得給自己做點吃的,冰箱里反正是空的。
他給自己母親打了個電話,告訴她他已經(jīng)回京了,周末的時候他會去接小曲奇回家。
小曲奇上的是一所條件不錯的私立學(xué)校,在讀三年級。平時寄宿,周末時候回家住。他在外工作的時候,小曲奇就住在奶奶家。
今天是工作日,小曲奇還住在學(xué)校。
蘇裴陡然從忙成狗變成暫時失業(yè),那本還沒有修改完全的劇本,已經(jīng)與他毫無關(guān)系了。他躺在沙發(fā)上打算小睡一下,再起來整理東西。結(jié)果再一睜眼,窗外居然已經(jīng)全黑了。
他足足睡了四五個小時,像是把這段時間欠的覺都補上了。
快七點的時候,蘇裴洗過澡,點了個外賣。才過了十分鐘,有人按門鈴。
蘇裴驚訝這外賣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他一打開門,只見賀一鳴站在門外。
“你怎么來了!”蘇裴連忙讓身,讓賀一鳴進來。
蘇裴剛洗過澡,又睡足了覺,氣色看起來好多了。頭發(fā)好像還帶著水汽,發(fā)絲隨意垂落。
賀一鳴穿了件黑色長大衣,提著兩只大袋子。蘇裴認出來那是距離他們家不遠的有機超市的袋子。
“我下班了,順路來看看你。”賀一鳴把袋子放下,脫下大衣掛好,自然嫻熟仿佛在自己家。
其實蘇裴結(jié)婚后,他很少來蘇裴家里。但他有本事非常迅速融入環(huán)境,主導(dǎo)場面。
“我先把這些東西放冰箱里。”賀一鳴打開袋子。他買了雞蛋,蔬菜,水果,魚蝦,還有一大塊肉排,都是處理得很干凈了,只等下鍋了。
他叫蘇裴燒點水,把鍋熱一熱。
蘇裴說:“別忙了,我點了外賣了,煲仔飯。我再叫點別的什么?燒烤?羊肉串?”
賀一鳴根本不聽他的,說:“我不愛吃外賣,外賣又臟又沒營養(yǎng)。”
蘇裴笑了起來:“你也到了講究養(yǎng)生的年齡了?”
他笨手笨腳地把平底鍋拿出來,研究上面的紅點:“這個油溫要怎么看?”
賀一鳴看了他一眼,說:“算了,你別在廚房轉(zhuǎn)悠了,幫倒忙。”
蘇裴有些汗顏,他是真不會做飯。他不會做,他的前妻沈嵐也不會做。兩個人要么不吃要么在外面吃。家里廚房裝修得雖然漂亮,但是一年到頭就沒用過幾次,所以看起來總是干干凈凈的。
賀一鳴已經(jīng)動作麻利把魚蒸上了,又煮上了鹽水蝦。正在切蔬菜準(zhǔn)備做個蔬菜木耳雜炒。
他的手指修長有力,看他切菜和看電視上大廚切菜一樣,是一種視覺享受。
“我以為你明天才來,所以什么都沒準(zhǔn)備。”蘇裴雖然和賀一鳴沒什么好客氣的,但是還是得為自己的憊懶小小辯護一下。
賀一鳴用鼻子笑了一聲:“我知道。”
他今晚其實是推了一個應(yīng)酬來的。他原以為自己可以等到明天再和蘇裴見面,但是一想到今天晚上蘇裴一個人躺在空空蕩蕩的房子里胡思亂想。他就像穿了件毛刺刺的毛衣一樣,煩躁不安。
此刻蘇裴靠在廚房門邊,看他做菜和他聊天,賀一鳴的心情平靜多了。
蘇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對了!我去找找還有沒有酒。”
不到一個小時,賀一鳴便做好了一桌子豐盛的晚餐。一條清蒸鱸魚,一盤鹽水蝦,香煎雞胸肉,蔬菜木耳雜炒,秋葵燉蛋,湯是排骨玉米蓮藕湯,還在灶上慢慢燉著。
這些菜擺放在餐桌上,在燈光下看起來十分誘人,閃著真正食物的光澤。
蘇裴找了兩瓶啤酒,拿了杯子。他一邊倒酒一邊說:“沒想到這么多天,我總算吃上了一頓家常飯,還是你給我做的……看來你的手藝一點沒落下。”
大學(xué)時候他們出去玩聚餐搞燒烤,賀一鳴的廚藝比女生還好,調(diào)的醬腌制的燒烤味道是一絕,不比賣的差。那時候大家調(diào)侃說賀一鳴如果找不到工作還可以去賣燒烤。
賀一鳴說:“我喜歡做菜。能激發(fā)人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而且自己做出來的東西是最讓人滿足的。不過還是要看人,不是隨便什么人都值得我親手做菜的。”
蘇裴把酒遞給他:“看來我還沒被你踢出這個資格。”
賀一鳴舉起酒杯,他想起之前蘇裴和他吵架的時候發(fā)火,說“不配做朋友”之類的氣話。
他與蘇裴碰了碰杯,深深看著蘇裴,說:“你永遠不用擔(dān)心這個問題。”
兩個人邊吃邊聊。這種時候是蘇裴最喜歡賀一鳴的時候。在這一刻,賀一鳴盡顯他的聰明,能干,慷慨,大包大攬照顧一切,最重要的是,他看上去心情也非常好。
賀一鳴問起了蘇裴離開《蓉城機密》劇組的詳情。
蘇裴慢慢把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包括劇組的氣氛是怎么緊張,方子苓的經(jīng)紀人的反應(yīng),小顏被懷疑,他為此找了方子苓的經(jīng)紀人,還和方子苓吵了一架。
他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賀一鳴。
賀一鳴聽完了,沉默片刻,然后問:“你怎么確定不是你那個小助理泄密的?”
蘇裴說:“因為證據(jù)太可笑了,根本沒有真憑實據(jù)。方子苓大概是受刺激了,要在劇組抓幾個內(nèi)奸才能出氣。除了小顏,還有個化妝師也被趕走了。”
賀一鳴說:“這事情本來不關(guān)你的事。你去攪什么渾水。”
蘇裴說:“我沒想到方子苓發(fā)那么大脾氣。其實你來過一趟之后,她對我態(tài)度好了不少。”
賀一鳴突然看著他,問:“你和她睡過了?”
蘇裴差點被啤酒嗆住,他說:“怎么可能?你想哪里去了?”他沒想到賀一鳴的腦回路拐了幾個彎,居然想到那方面去了。
賀一鳴又問:“那你和那個小助理睡過了?”
蘇裴感覺酒氣上來了,他說:“別說這種話,搞得男人做什么都是為了性一樣。”
賀一鳴看蘇裴的反應(yīng),知道他沒說假話。他心里舒坦了些。
蘇裴說:“和沈嵐分手之后,我沒想過感情方面的事。浪費時間,浪費精力,現(xiàn)在一個人挺好的。”
他把問題轉(zhuǎn)到賀一鳴身上:“你呢?有沒有想過定下來?”
賀一鳴說:“沒有哪個女人能讓我定下來。”
蘇裴笑著搖頭說:“我最近看到你和陳幸的緋聞了。”
賀一鳴認真地看著他,哪怕毫無希望,他是在辨別蘇裴的調(diào)侃里是不是有一絲酸澀。
沒有,一點試探的酸澀都沒有。蘇裴因為暖氣面色泛紅,眼睛亮亮的,里面只有老友間最熟悉的笑意。
賀一鳴說:“只是見過兩次面而已,她的性格就是個小女孩,團隊太會炒作。我不會再見她了。”
陳幸是最近很火人氣很高的超模,巴掌大小的臉,脖子以下全是腿,給好幾個大牌走秀。賀一鳴卻好像在說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姑娘。
蘇裴沒太驚訝,在他看來,賀一鳴一直都是這樣,浪子型選手,鄙視婚姻,堅持獨身。
“不過我真好奇,最后你會真愛上一個什么樣的女孩。”蘇裴說。
“一定要有一個真愛嗎?”賀一鳴看著蘇裴。
蘇裴懶洋洋地說:“不是說……一定要有真愛。但我總覺得如果你遇上了真愛,會是狂熱的,無條件付出的那種,也算是一種人生體驗。”
賀一鳴說:“是嗎?我覺得我的人生體驗已經(jīng)足夠了。”
蘇裴撐著頭,他點點頭:“是啊……”
他好像聽懂了賀一鳴在說什么,但賀一鳴知道他并沒有懂,他也沒希望蘇裴能聽懂。
賀一鳴換了個話題:“校慶的邀請你收到了沒有?”
他們大學(xué)母校的校慶定在明年三月初,這一次是百年校慶,所以會搞得非常隆重,大人物會來許多。
蘇裴點點頭:“收到了。電子郵件收到好幾封了。你一定會去的吧?”
賀一鳴說:“我為什么一定會去?那個學(xué)校除了社團活動,我真沒什么好回憶。”
蘇裴說:“你這么說,很多校友不答應(yīng),我們學(xué)校也算是數(shù)得上的名校了。再說了,富貴不還鄉(xiāng),如錦衣夜行。”
賀一鳴說:“你去不去?你去我就去。”
蘇裴猶豫了一下,他明年三月還不知道會在哪里,也許會在哪個劇組。不過他還是點點點頭說:“好啊。那我們一起去。”
他們吃過飯,蘇裴洗了碗。賀一鳴告訴他:“冰箱里還有肉和蝦,我給你凍上了。排骨湯的材料我留了一份,你直接放在鍋里,燉一個小時就能喝湯了。”
蘇裴說:“太好了。我明天晚上接小曲奇回家,可以做給她吃。”
賀一鳴聽到蘇裴提女兒,沉默了幾秒,他問:“小曲奇怎么樣?還適應(yīng)學(xué)校嗎?”
蘇裴說:“她才上小學(xué),還沒到叛逆的時候。我媽說她在學(xué)校挺乖的,不過我還是陪她時間太少了……”
他說著這個,洗碗的動作都慢了些。
賀一鳴立刻說:“你和沈嵐離婚之后,小曲奇跟著你,你已經(jīng)做得足夠了。如果你能像沈嵐那樣狠心……”
蘇裴打斷了他:“別說這種話。別的事情不管我和沈嵐吵成什么樣,小曲奇的事情是我們商量好了的。”
賀一鳴又被勾起了不愉快的回憶。蘇裴是所有同學(xué)中最早結(jié)婚的,一畢業(yè)就結(jié)婚,一結(jié)婚就有了孩子。所以他才三十出頭,小曲奇都上小學(xué)了。
當(dāng)初蘇裴告訴他要結(jié)婚的時候,賀一鳴只問了一句“為什么”。之后他再沒說過任何話,因為他沒有立場反對。
蘇裴整理好了廚房,洗了洗手,放下袖子。賀一鳴還沒有要走的意思,他坐在沙發(fā)上看著蘇裴,蘇裴問他:“你想玩牌嗎?還是玩游戲?”
賀一鳴說:“你忘了嗎?上次說好了的,再見面會給我看新小說的初稿。”
他一臉“今天你逃不掉”的神情。
蘇裴說:“我最近想開頭是不是應(yīng)該重寫……”
賀一鳴搖搖頭。
蘇裴說:“然后中段之后我不知道怎么收尾,所以只有十萬字左右。”
賀一鳴說:“我要看。”
蘇裴只好去書房找出了之前打印出來的初稿,他自己上面已經(jīng)修改了不少,只是后來忙劇本便丟了下來。
賀一鳴拿到初稿立刻聚精會神看了起來。
蘇裴在一旁心神不寧,雖然開著電視,但他完全看不下去。
他看到賀一鳴很快翻過第一頁,他忍不住說:“這里我應(yīng)該刪掉一些段落。”
“噓,”賀一鳴示意他安靜,“等我看完了再說。”
蘇裴想起了當(dāng)初,他的第一本小說的第一個讀者,也是賀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