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卡片
母親每天都看到無助的林夢芬發(fā)瘋般地去找魂,然后憔悴地在晨暉中回歸,臉上滿是草沫、泥塵和干掉的眼淚,母親心疼林夢芬,卻說不上話。
今冬的第一場雪下得很大,拉棉扯絮般的,紛紛揚(yáng)揚(yáng),大地在一夜之間銀妝素裹,林夢芬頂著雪珠從墓地回來,帶著一身寂寥的寒氣。
母親拍著她身上的雪和泥,說:“衣裳都被打濕了,今天怎么回來得這么晚?”又說:“大概下雪,路上不好走。”林夢芬嘆了一口氣,輕聲說:“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居然下起了雪。”眼淚卻滾下來。
母親眼圈也紅了,端來一杯姜湯,說:“這陣子,發(fā)生了一些事。你每天都關(guān)在屋里,我也不知道怎么處理,律師天天來?!?br/>
林夢芬望著母親,“什么事?”
母親拉林夢芬坐下,說:“張伯元將所有個人債務(wù),還有那個雜志社交給你了。”
林夢芬一時無語,她知道張伯元出資建了幾所山村小學(xué),虧了一筆債。完成張伯元的心愿事她義不容辭的,即使張伯元不這么說,她也會做下去。但是《時尚先鋒》每年都會有近百萬資產(chǎn)進(jìn)賬,韓薇怎么會同意?林夢芬說:“那韓薇怎么說呢?”
母親接著說:“韓薇和張伯元離婚了。”林夢芬怔住,感到很意外,從張伯元的描述中,林夢芬知道,韓薇是絕不會離婚的。
原來律師在伯元的在彌留之際,受張伯元委托,辦理遺囑。律師轉(zhuǎn)達(dá)張伯元的意愿:一,接受《時尚先鋒》的人,要繼續(xù)完善已投資山村小學(xué)的設(shè)備,并還600萬元的投資債務(wù);二,韓薇和張伯元離婚,獲得現(xiàn)有房產(chǎn)和存款以及投資受益;債務(wù)和《時尚先鋒》交給林夢芬。
韓薇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離婚,但是要求這一切在張伯元死后通知林夢芬。
暮色黃昏,空蕩蕩的病房里,只有命懸一線的張伯元和守候在旁的韓薇。護(hù)士看了看張伯元的情況,指指床頭的鈴對韓薇笑說:“護(hù)士長,有情況就摁鈴?!表n薇點點頭,望著尚有一息的張伯元冷笑了一下。
半夜張伯元,忽然睜開眼,但是不能說話,目瞪瞪地望著門。韓薇說:“你想見林夢芬?”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漆黑的深夜和這個繁華的都市,暗沉沉的玻璃上映出冷漠的韓薇和橫躺的張伯元。張伯元耗盡力也只能在氣管中發(fā)出“嗤嗤”聲,韓薇過去按他的頭,說:“躺好,別動!放心,等你咽了氣,我會通知她的?!睆埐^顱包扎的紗布瞬間被鮮血更深地浸潤。
秘書在整理張伯元遺物的時候,在辦公室的抽屜里看到一個包裝精美的禮品包,并沒有封口,打開一看,是8封早已準(zhǔn)備好的賀卡。從92年的元旦一直到2000年的元旦,那鋼筆水的字跡已經(jīng)陳舊了,翻開賀卡的一剎那,是卡片的香味。
開頭都是一樣的:親愛的夢芬,我的愛人;親愛的小龍,我的兒。結(jié)尾也是一樣的:一個背棄責(zé)任的丈夫和父親,張伯元。
人們相視無言。這是那個夏季,梅花里小區(qū)最沉重的新聞。
古老的時鐘“嘡嘡”敲了24下,奶奶陶香蘭從老花鏡后抬眼望一下時間,說,“哎呀——都這時候了?!闭f著收拾滿桌貼好的鞋面,我纏住奶奶:“那后來呢?”奶奶笑說:“后來,你爸媽有了你,我就搬出梅花里了。”奶奶顫巍巍起身,說:“老了,坐下就起不來?!庇挚纯次?,對我擺手:“睡吧,奶奶明天還早起喂豬哪?!蔽毅读艘粫f:“林夢芬呢?那個壞女人韓薇呢?”
奶奶陶香蘭說:“林老師后來一直都住梅花里,漸漸就成了她那個行業(yè)的大名人,也是一個大慈善家。小區(qū)里老張媽時我同鄉(xiāng),她上次回來告訴我,韓薇早幾年中風(fēng)了?!蔽艺f:“嗯,惡又惡報!”奶奶頓了頓笑說:“還是林夢芬現(xiàn)在在照顧韓薇。”奶奶說著進(jìn)了自己的房門,一邊有留下一句:“這個世上總是好人多啊!”
我怔住,心靈有莫名的感動,火爐旁的這個平安夜留給我的不僅是溫暖。此時城市的窗外大概時有疏疏落落的鞭炮聲,遠(yuǎn)處那炫麗的煙火,奮力沖向高空,綻放她的精彩。教堂的人們大概也在輕聲吟唱:平安夜/圣善夜/萬暗中/光華射/照著圣母也照著圣嬰/多少慈詳也多少天真……在這鄉(xiāng)村的雪夜,人間有一種永恒,彌漫在世間,猶如微笑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