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不遠的幸福
大志和呂姝嫻都想,這場婚禮也許可以結(jié)束那些舊的恩怨,開始新的幸福。
朋友們鬧完洞房都漸漸散去,兩根紅燭映得新房一派喜氣。呂姝嫻在燭光前坐了一會,捂住臉,悄悄擦去了不為人知的淚水。大志溫存地靠近呂姝嫻,擁在懷里親吻,大志捧起我的臉,說,小嫻,我愛你。一直。永遠。呂姝嫻閉上眼,想起樹林里的那個傍晚,她輕輕笑了。呂姝嫻握住大志的手,說,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突然有人欽門鈴,呂姝嫻理了理頭發(fā),開門。是酒店里的服務員,她笑容可掬地說,剛才門口一個女孩請我們將這份賀禮給您。是一個用紅紙包裝好的盒子,有點分量。呂姝嫻想,一定菲婭,左右看了一下,沒有便簽,便笑問她,請問她留話了嗎?服務員笑著搖搖頭。大志在她們背后,不覺皺起了眉頭。
大志和呂姝嫻將這份遲到的賀禮放在桌上,心情又一次抑郁起來。呂姝嫻淡淡地說,菲婭對你真是執(zhí)著。大志端起那份禮物,走到垃圾筐旁,游移了一下,又坐在呂姝嫻對面桌旁,撕開了外包裝的一層紅紙。墻上是燭光映照的他們放大的影子,一陣風吹過,那影子便在燭光中逶迤。
他們看到了一個醫(yī)學的玻璃瓶,呂姝嫻失聲叫了起來,差點昏過去,玻璃瓶里,——是用福爾馬林浸泡的一團皺巴巴的泛白的肉體,——一個三個月左右的胎兒!瓶子被動了,那液體里胎兒好像活了一樣輕輕浮動了幾下,呂姝嫻能感到它起伏時液體輕輕的聲音,像它對尚未謀面的父親的控訴。
大志驚恐地仔細地望著瓶子里沒有生命的五官緊湊的胎體,雖然很模糊,但是細微的感覺很像大志。呂姝嫻的眼淚涌了出來,在這場心理角逐中,她想,她輸了。菲婭和大志的孩子就在她眼前!呂姝嫻想沖出門去,找菲婭,被大志死死拉住了,大志將她緊緊抱在懷中,大志心里不覺反復地問向門外的黑夜中那徘徊的身影:菲婭,菲婭!你為什么要這樣?
呂姝嫻想菲婭一定躲在她的房間里為她制造的陰影而大笑,她總是用各種方式來挽救本不屬于她的婚姻,像垂死掙扎的籠中獸,四處狂吠,卻找不到拯救感情的出口。呂姝嫻一度焦慮,又一次陷入對前景的茫然,大志因為呂姝嫻的不理解而郁悶,在深夜的陽臺上一個人孤獨地自責。對呂姝嫻,對菲婭,大志覺得自己虧欠得太多。
父親將買的剝好的毛豆米用報紙包著遞給呂姝嫻,呂姝嫻接過說,中午吃毛豆仔雞?父親點頭。父親轉(zhuǎn)身時,隨口說,成了家就好好過吧。呂姝嫻怔了怔,看看埋頭寫稿的大志,想,大志既是她的愛人也是她的親人。微風吹拂她的臉,她的心一下子開朗起來。
呂姝嫻打開抱毛豆的報紙時突然注意到報紙上有菲婭的照片,一張慘白的臉,眼睛半睜半閉,嘴唇張開,露出往昔微笑時的兩顆小虎牙,——此刻像是在某個冷颼颼的世界里特別冷,頭發(fā)凌亂地散在嘴角額前。下面是一段小字。
原來菲婭在大志的新婚之夜出了車禍,直到第二天早晨人們才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僵硬的尸體,身上沒有任何證件,于是公安局出了“認尸啟示”。呂姝嫻的內(nèi)心一時不知所措,她正準備找一個合適的時間和地點跟菲婭再談談,命運卻以這種方式讓她不辭而別。
菲婭的報紙掉在地上,被風吹到了大志的寫字臺,大志瞄了一眼,立刻又抓起報紙認真地讀起來,然后,放下筆,雙手搓了把臉,望著遠處默然,仿佛在回憶那些往事,一會,大志長長地嘆了口氣。大志望著呂姝嫻,說,我想給她點一支蠟燭,她好像很冷。呂姝嫻點點頭。那紅的跳躍的火焰燃起時,大志和呂姝嫻默默地望著那滾燙的燭淚,不知道這片刻的溫暖能否為菲婭所感知呢。
天氣漸涼的時候,呂姝嫻在墨綠色短裙的外面罩了件米白色的背心。大志說,這樣很美。呂姝嫻對他笑笑,還記得我們同居時屋頂?shù)哪莻€鳥窩嗎?大志也笑了。漸漸笑容凝重起來,大志轉(zhuǎn)身向窗外,遠處是一片隱隱綽綽的樹林,大志在一個深夜將那個福爾馬林浸泡的胎兒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