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家高檔俱樂部，紅絲絨為客人提供一站式服務。托馬斯留在包廂——那家伙順利完成任務，免于被蘭謝爾揭老底的厄運，迫切需要幾杯好酒壓驚——蘭謝爾與梅蘭妮則被服務生帶領，前往與俱樂部相連的情趣酒店。

　　酒店與俱樂部之間以專用通道相連，走廊曲折回環(huán)，暗紅色燈光散發(fā)出曖昧的氣息。兩人默默走在仿佛沒有盡頭的回廊上，都沒怎么說話。

　　這可不是個好兆頭，蘭謝爾心想。捕獲獵物的喜悅漸漸褪去，他開始感到焦躁。梅蘭妮的外貌算不上絕頂漂亮，能在競爭激烈的地下俱樂部脫穎而出，證明她確實是個體察入微，能洞悉人心的聰明人。蘭謝爾出其不意的一擊對她的心靈造成震撼，效果卻難以持久。時間拖得越長，她越能整理思路，把自己摘出這場透著詭異的失蹤案。

　　“您說什么呢！”果然，兩人同處一室后，蘭謝爾試圖進入正題，梅蘭妮卻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模樣：“這人我根本不認識?！?br />
　　蘭謝爾微笑：“心靈比頭腦誠實。剛才一提到亞種人，你的血壓和心率就高得不正常?！?br />
　　梅蘭妮瞪著他，根本不像傳說中的那樣溫柔動人。

　　跟這女人繞彎子一點用都沒有，蘭謝爾決定切入正題——他掏出了自己的巡邏官證件。

　　“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他坦坦蕩蕩地說：“6497在我的片區(qū)管轄范疇居住，現(xiàn)在他失蹤了，我負責把他從某個隱蔽的犄角旮旯挖出來——活的最好，死的也行?！?br />
　　梅蘭妮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盯著他，仿佛蘭謝爾在她面前徒手打開了地獄之門：“他失蹤了？”

　　“對”蘭謝爾點頭：“沒去上班，不在家，家里幾乎什么都沒少，個人終端失聯(lián)……說失蹤都是客氣的?！痹龠^幾天找不到人，6497就會在環(huán)網(wǎng)上定性為意外身亡了。

　　“所以您最好還是說實話。”他總結道：“否則，事情就會往一個您所不希望看到的方向發(fā)展了。紅夫人看上去不像個慷慨的老板，您不希望因為不可抗力請長假吧?！?br />
　　“他什么時候失蹤的？”梅蘭妮急切道。

　　蘭謝爾斟酌道：“兩周前……怎么？您想起什么了？”

　　女人有一會兒沒有說話，她數(shù)次張口，卻最終陷入沉默。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蒼白失血的臉頰因激動而染上一抹潮紅。她的眼睛亮得怕人，許多矛盾的情緒彼此沖撞，在她體內雄雄燃燒。

　　“我……”她的聲音顫抖著：“我……我……”

　　鋼鐵面具出現(xiàn)一絲裂隙，露出血肉的內在。蘭謝爾小心翼翼地維持沉默，有那么幾分鐘，他甚至以為這宗失蹤案要真相大白了。

　　“我不記得了。”

　　只是一瞬間的事，梅蘭妮忽然鎮(zhèn)定下來，撬開的面具重新合攏。她變回老樣子——溫柔，沉靜，油鹽不進。

　　“6497統(tǒng)共沒來過幾次，出手又不闊綽，您不能指望我對每個客人的信息都倒背如流?！?br />
　　蘭謝爾瞇起眼睛：“我還以為你挺關心他——聽到6497失蹤的時候，你的表情就好像我多長了兩個腦袋似的?！?br />
　　沒可能了。他一面與狡猾的姑娘周旋，一面懊惱地意識到，梅蘭妮在瞬間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并且很可能不會輕易反悔。在不使用非常手段的情況下，想從她嘴里再撬出些什么將會難如登天。

　　果然，梅蘭妮嘆了口氣：“您知道，我們這種人最怕牽扯進麻煩事里，尤其是失蹤這樣的大麻煩。進一趟治安管理局就得停工半個月，一晚上我能賺好幾千呢！”

　　“剛剛你不僅表現(xiàn)得像我長了兩個頭，還追問6497失蹤的時間”蘭謝爾指出：“怕麻煩就該少問問題?！?br />
　　“要是他跟我睡完第二天就不見了，無論如何我都會被牽扯進大麻煩里”梅蘭妮冷靜道：“這是一種自我保護措施?！?br />
　　“那心跳跟血壓波動？”

　　“畢竟是打過交道的客人，好長時間沒見了，想想不犯法吧？”梅蘭妮的笑容里甚至帶著一絲挑釁色彩：“沒準我天生心率不齊?！?br />
　　“亞種人不可能存在生理缺陷?！?br />
　　梅蘭妮的辯解戛然而止，她又開始用摻雜驚愕與驚恐的眼神瞪著蘭謝爾了。

　　“我不知道您在說什么。”她干巴巴道。

　　蘭謝爾嘆了口氣，平心而論，他挺喜歡梅蘭妮這一型的姑娘，因此對自己即將扮演的角色相當厭惡。

　　“你后頸左側——對，就是這個位置——有一塊皮膚的顏色與周圍不同。色差很小，正常光線下幾乎不可見。給你洗編碼的家伙大概收了不少錢，但我猜他沒告訴你，色素會隨著時間推移滲進肌肉組織。紅光下尤其明顯?！?br />
　　梅蘭妮臉上的最后一絲血色也褪盡了。

　　雖然聯(lián)邦對亞種人的待遇近幾十年來不斷改善，叛逃者和犯罪者的下場卻始終如一。和自然人不同，“瑕疵產(chǎn)品”沒有繼續(xù)占用寶貴公共資源的價值，將被直接送入亞種人生產(chǎn)培育基地進行“回收利用”。蘭謝爾有幸參觀全程，對此永生難忘。

　　無數(shù)具蒼白的人體被巨大的鏟車拋入中央循環(huán)處理系統(tǒng)，粉碎，脫水，風干，提純，壓縮成緊實的規(guī)則立方體。足以令最激進的平權運動者失語的場景，再沒什么比這更能證明亞種人與自然人之間的天壤之別。

　　這是離開學校前的最后一堂課。只有自然人被獲準進入基地的“資源回收處理中心”。聯(lián)邦未來的精英們陷入沉默，有些心理素質薄弱的學生面色蒼白，惡心欲嘔。帶隊老師會在此時環(huán)顧四周，給他們的心靈予最后一擊。

　　“過去幾年，你們和二次變異者們同進同出，結下了深厚的友情。這很好，但我希望你們不要忘記，盡管他們看上去比你們美麗，強大，仿佛無所不能，歸根結底，是我們創(chuàng)造了他們。我們從虛空中賦予他們思想與靈魂，也有資格隨時將他們送返虛空?！?br />
　　“永遠不要被他們的外表所蒙蔽。”他從衣服口袋中隨手掏出一只打火機：“他們和這東西沒有本質區(qū)別——你會愛上一只打火機嗎？”

　　蘭謝爾從恍惚中回神。一定是梅蘭妮的臉色過于蒼白，才令他會想起那天的場景，那些鋪天蓋地，如暴雨落入池中的慘白斷肢與殘缺軀干。他深吸一口氣，重歸正題。

　　“你是叛逃二次變異者吧？我懶得抓你進聯(lián)邦治安管理局，但也不能稀里糊涂把案子就這么結了”他攤開手：“相信我，說實話對咱們都好。”

　　“你和6497之間到底有什么秘密？為什么他會無故失蹤？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幕后推手，實話實說，給6497一個交代，使真兇得到應有的懲處?！?br />
　　梅蘭妮陷入沉默。與方才不同，女人體內無形的烈焰已經(jīng)熄滅，余下一片冰冷而毫無希望的余燼。

　　“巡邏官先生，您認為自己永遠站在正義一方嗎？”梅蘭妮的聲音變得渺遠：“您真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她的低語中有些尖銳的東西，令蘭謝爾下意識感到不快：“總比您清楚。”

　　梅蘭妮急促地笑了一聲。她向前邁了一步，面朝蘭謝爾，伸展雙臂——

　　將身上薄薄的米白色絲綢連衣裙整個脫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