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賊船
不管做不做鎖廠危房改造工程,江南地產作為一家房地產公司,必須得和國土、規(guī)劃和建設等相關職能部門接觸,無法回避。
陳杰揉著醉眼,找到出納小王,將一張借條遞了過去。借條上有張小蘭簽字,主要用于協(xié)調房地產交易中心。
協(xié)調有兩方面內容,一方面是匯報相關工作,另一方面是吃飯。房地產交易中心要面對數量眾多的房地產公司,選擇和誰出來吃飯,也是有考慮的。
陳杰約過兩次,今天對方終于答應一起吃飯。吃飯之后,極有可能去唱歌,所以,他打算借一萬元,寬備窄用。
出納小王畢業(yè)于江州財貿中專校,是一個本分的年輕女孩。她見到借條上的數目后,臉帶歉意地道:“陳總,超過了一萬元,你得給梁科長說。”
陳杰昨天與鎖廠片區(qū)派出所喝了一頓大酒,整個腦袋昏沉沉的,道:“張總簽了字,難道不算數?這是張總安排的事?!?br/>
小王抱歉地道:“當然算數。只是,梁科長說這個月要安排的資金多,得統(tǒng)籌把握?!?br/>
陳杰最不喜歡和梁帥克打交道。梁帥克就是梁期羅的綽號,意思說梁期羅的酒糟鼻子和好兵帥克一樣。其實好兵帥哥是不是酒糟鼻子,陳杰已經很模糊了。
“陳總,這個月錢嚴重超支,帳上沒有錢了?!绷浩诹_拍了拍兩個袖籠子,臉上沒有表情。
陳杰道:“今天請房地產交易中心領導們吃飯,約了好久,今天終于把一把手約上來。沒有錢,拿手掌心請客嗎?”
梁期羅道:“哪些人參加?”
陳杰有些不耐了,道:“你想不想參加,我們吃喝玩樂,享受得很,你來參加吧?!?br/>
梁期羅聽到陳杰語氣不對,道:“公司沒有項目,實質上停擺了,還花錢如流水,怎么得了。你等會,我要去找張總?!?br/>
陳杰在前方為了江南地產打拼,委曲求全,回到公司后,還要受同事的氣。他火氣上來,把借條砰地拍在桌上,大聲道:“條子放在這里了,愛給不給。得罪了交易所,以后事情不好辦,到時可別怪我。”
梁期羅不陰不陽地道:“大家都是為公司辦事,冒啥子火嘛,我也是按照財務制度辦事?!?br/>
侯滄海聽到隔壁吵鬧聲,走到門口,見陳杰氣呼呼地往外走,將其叫住。
梁期羅拿著條子來到張小蘭辦公室,嘆氣道:“小張總,公司資本再雄厚,也禁不起這樣花。前天請客吃飯,用了一萬多元,今天又要借一萬。這是坐吃山空,金山也要被花光?!?br/>
張小蘭解釋道:“今天這頓飯挺重要,以后很多事情要和交易所發(fā)生關系?!?br/>
梁期羅道:“晚上你去不去?你不去,讓陳杰另外改時間。我擔心他們花了公司的錢,建立起自己的關系?!?br/>
張小蘭對這個財務科長很覺頭疼。
梁期羅在財務上還是有能力的,但是腦袋里裝滿各種“斗爭”東西,把張小蘭、他本人和工程科老戴劃成真正屬于公司的人,把侯滄海、陳杰和江莉劃成外來人,至于辦公室楊莉莉不是從老公司調過來的,由于是張小蘭叫來的,便劃到了可以爭取的那個部分。凡是老公司過來的人要用錢,他基本不打折扣,見到張小蘭的簽字就付款。對于外來人用錢,則象葛郎臺一樣,非得尋根探底。
侯滄海是特殊人物,梁期羅不敢明目張膽刁難。由于陳杰負責與各部門對接,用錢最多,與張家父女關系又稍遠一些,便成為梁期羅重點盯防對象。
“這頓飯是我安排的,很重要的客人?!?br/>
“能不能改時間,這些人脈小張總要親自掌握。”
“好不容易才把交易所領導請出來,怎么能亂改。”
“小張總,公司沒有項目,少用點錢,否則大張總問起來,我不好交待。”
“鎖廠項目不管做還是不做,我們都得與銀行、政府部門打交道,否則關門算了?!?br/>
“好吧,這筆錢我讓小王給了。小張總,你的手要緊一些,成本控制很重要?!?br/>
“凡是我簽了字的,都是我同意的。你以后有什么想法直接找我,但是簽了字的要及時付?!?br/>
梁期羅見張小蘭“執(zhí)迷不悟”,唉聲嘆氣地出了門。
陳杰坐在侯滄海辦公室里,發(fā)了一通火。侯滄海一點不生氣,等到陳杰在煙缸里按熄了一個煙頭,又遞了一枝煙過去。
“不抽了,再抽就成煙鬼了?!?br/>
“你也是暴脾氣,受不得委屈的人。你不用改這個脾氣,沒有脾氣不是男人?!?br/>
“既然不用改,按你的說法,我出去揍梁帥克,出口惡氣?!?br/>
“我的話沒有說完,最大的脾氣應該用在事業(yè)上,為了事業(yè),男人能忍氣?!?br/>
小王敲了敲門,手里拿了一萬現金,滿臉微笑。
安撫好陳杰以后,侯滄海來到張小蘭辦公室,道:“董事長,到底怎么回事,財務部門是保障公司運行的,業(yè)務工作不需要財務部門管理吧?!?br/>
張小蘭安慰道:“梁期羅以前在公司就是以執(zhí)拗著稱,我爸派他過來,估計也有點看著我的意思在里面。你別和梁期羅生氣,有個拗人在公司也好,隨時可以提醒我們?!?br/>
“執(zhí)拗倒是不怕,怕的是不明理。我在想另一件事,以后公司肯定會越做越大,他的財務能力能不能夠支撐?這一段時間稍有空閑,我在思考企業(yè)需要什么樣的財務總監(jiān),比如企業(yè)內控、風險管理、稅務籌劃、融資手段、企業(yè)估值等等,不是梁科長所有支撐的。雖然我們現在是小企業(yè),但是不把問題想深一些,企業(yè)肯定就做不大?!焙顪婧U勂鹞磥淼氖聵I(yè),雙眼炯炯有神。
張小蘭挺喜歡侯滄海談理想的狀態(tài),道:“我沒有想這么遠,首先想的是找一個項目做,免得企業(yè)空轉?!?br/>
鎖廠項目遇阻后,江南地產原本想將最初看中的體育館附近地塊吃下來。誰知,年初國土資源部出臺《緊急調控土地市場的通知》和《進一步治理整頓土地市場秩序工作方案》,各類園區(qū)都必須控制土地供應總應。
山南省率先提出推出土地市場“招、拍、掛”試點。在這種情況下,原先可以輕易拿到的地塊必須參加“招、拍、掛”,這對江南地產這種小地產商是一個嚴峻的考驗。
侯滄海在研究新政策的同時,一直對鎖廠片區(qū)危房改造保持關注。憑著他對鎖廠片區(qū)工人情緒的了解,新進入房地產企業(yè)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爆眾多工人的情緒。真要引爆了情緒,事情有可能不可收拾。
在南方傳來非典疫情之時,一場風暴在鎖廠片區(qū)被引爆。
按照《高州市鎖廠片區(qū)危房改造搬遷償安置實施方案》規(guī)定:南城區(qū)政府完成房屋征收、地上建筑物和附屬物拆遷,將凈地依法依規(guī)交給開發(fā)企業(yè)。
當以小河壩街道為主體的拆遷工作組按照程序準備動員搬遷時,以蒲小兵為帶頭人的工人們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要求新進入的南城建筑公司公布規(guī)劃設計方案,否則不搬家。
新進入的房地產公司公布了經過精心修飾的效果圖,至于真實的規(guī)劃設計方案則不敢也不愿意示人。
小團姐、曾阿姨、老肖看到擺在廠區(qū)門口的新效果圖,心就徹底涼了。危房改造工程有十五幢樓房,每幢八層,每層十戶。效果圖畫上了藍天白云,還有綠草和運動場,但是掩蓋不了沒有其他附屬設施的本質。
蒲小兵、小才姐等人商量以后,前往南城建筑公司。在南城建筑公司沒有找到負責人談明才,卻意外見到在里面“幫忙”的江洪峰。
“這是標準的危房改造工程,政府投資,南城建筑公司承建,絕對可靠。這種做法,鎖廠的地保住了,沒有亂七八糟的開發(fā)商進來占用我們的地?!苯榉逑掳凸蔚煤芨蓛?,穿上了以前工作時的西服,又恢復了幾分廠長模樣。
蒲小兵客氣地道:“江廠長,整個鎖廠片區(qū)有七十來畝地,修十五幢房子,其他地有什么用途?”
江洪峰笑瞇瞇地道:“十五幢房子,間距寬,其實沒有剩多少地了。其他土地平整出來,可以做運動場,大家平時鍛煉身體,還可以搞綠化,以后大家生活在公園里。”
小團姐忍不住道:“上一家開發(fā)商承諾修一家醫(yī)院,還有小學,新方案中完全沒有???”
江洪峰和藹地道:“大家經歷過從計劃經濟到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難道還要信那些資本家的謊言嗎?醫(yī)院、小學都要投錢,哪個開發(fā)商愿意拿出白花花的銀子。他們是騙你們的,別傻了?!?br/>
在小團姐心目中,江洪峰早就不是代表工人利益的江廠長,對他的話根本不信。她托了托往下墜的腫瘤,道:“江廠長說得對,現在我們得擦亮眼睛,不看廣告看療效。按照以前的方案,開發(fā)商得按照《實施方案》給我們修住房。也就是說,不管是南城建筑公司,還是江南地產,我們都有一套標準住房,這是少不了的。至于是誰付錢,我們不關心。我們工人最實在,誰的方案好,我們就接受誰的方案。前一套方案,在鎖廠片區(qū)要配置醫(yī)院、小學和菜市,還有一條景觀帶,南城建筑方案只有十來幢樓,其他什么都沒有,憑什么我們要接受南城建筑方案?”
江洪峰神色不變,狡辯道:“醫(yī)院不能憑空變出來,開發(fā)商得投錢。天底下沒有這么好的開發(fā)商會白白投錢。他們畫一個大餅,然后侵占鎖廠的地,主要目的是修商品房賺錢?!?br/>
看著江洪峰這張不知羞恥的臉,蒲小兵恨不得用拳頭在他的臉上砸一個咕隆,他強忍著多年來積累的憤恨,道:“開發(fā)商要賺錢,和我們有什么關系。我們只知道一點,江南地產的方案對我們有利。如果不是看到江南地產的設計方案對我們有利,當初我們也不會簽拆遷協(xié)議。等我們簽了協(xié)議,你們又開始亂來,跑去圍攻兩會,造成極壞的政治影響,把江南地產逼走。江洪峰,你是鎖廠的人,以前當廠長時的爛事情我們不追究,現在還要幫著外人出賣鎖廠全體工人的利益,你從頭到尾都壞透了,每個細胞都流著毒,帶著工人們的血汗?!?br/>
江洪峰被罵得臉青面黑,嘴巴仍在強硬,道:“我是全心全意為工人辦事,問心無愧。當工廠破產,那是沒有辦法的事,全省破產了多少企業(yè),不止我們一家。”
“呸。”小團姐吐了江洪峰一臉口水。
臨走前,蒲小兵揮著拳頭,威脅道:“你別想再出賣工人利益,否則等著瞧?!?br/>
蒲小兵、小團姐離開后,江洪峰打了個電話,坐上汽車前往南城建筑老板談明才別墅。等了一會兒,談明德也出現在別墅里。
江洪峰談起了自己的顧慮。
南城建筑老板談明才是談明德的遠房兄弟。
談明才道:“你別聽那些工人瞎說,嚇唬人的。鎖廠早就破產了,那些人一盤散沙,各顧各,沒有人敢鬧事。再說,他們每個人都簽了拆遷安置協(xié)議,現在想反悔,晚了點。到時他們不搬出去,明德兄可以申請法院強制執(zhí)行,我手下那幫兄弟也不是吃素的?!?br/>
江洪峰想起工人們憤激的臉孔,暗自后悔上了談家兄弟的賊船,上船容易下船難,只有到時拿了錢,徹底離開鎖廠,不和這些底層的低素質工人打交道。
(第一百七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