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招親嬌娘著紅裳(1)
玉蟾宮的刺繡乃是江湖一絕,傳言玉蟾宮里的姑娘們繡的花能以假亂真,引得蝴蝶圍著起舞。藍惠雪在玉蟾宮里只長到十歲,學(xué)到的只是皮毛,但補好衣裳上的口子,再繡點什么遮住針跡也是手到擒來?;氐轿堇锊贿^半個時辰,黑少俠那件靛藍外衣便沒了刀劃開的口子,轉(zhuǎn)而是拿銀線繡的一簇騰云紋。
落下最后一針后,藍惠雪剪斷線頭,又對著燈看了看那衣裳,滿意地笑笑,便把衣裳整齊地疊了起來放在一旁的柜子上,沒來由地想起黑少俠的笑臉來,心里竟有幾分期待著第二天一早她把這衣裳拿給那黑少俠時,他能再朝她笑一笑。
正想著,忽然就聽得門外傳來鴻逸的聲音,道:“雪妹,你在么?我能進來么?”藍惠雪忙平復(fù)了下心緒,道:“我在,進來罷?!兵櫼荼阃崎T進來,又把門細細掩上,這才走到桌邊,低聲道:“你碰見魔教的人了?”
“那幾人不知我是冰魄劍主,不過是尋常登徒子罷了,都被那位黑少俠料理了。”藍惠雪道,“不過既然魔教的勢力已到了這里,那咱們在這里也不安全了,明日看一眼那比武招親我們就往槐南鎮(zhèn)去罷?!?br /> 鴻逸奇道:“什么比武招親?”藍惠雪就把自己聽聞的這黃沙鎮(zhèn)的“大小姐”要比武招親的事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通,講出百般熱鬧來,直聽得鴻逸笑了起來。他道:“不過是一場比武招親罷了,你說得倒像是武林大會了。想不到你還好看這種熱鬧。”藍惠雪聽著他這話,總覺著不是滋味,仿佛自己是個好看閑事的農(nóng)婦一般。她就忙又分辯道:“這江湖上的事我都沒見過,自然……”
“比武招親的事倒也不算多,你既沒見過,那便看看,權(quán)當(dāng)長見識了?!兵櫼輵?yīng)了下來,目光卻忽然落到一旁柜子上那件靛藍衣裳上,“倒是你——怎么給那個黑少俠補起衣裳了?還繡的這么精細,花了心思罷?莫不是瞧著人家長得好看,芳心暗許了?”
藍惠雪登時紅了臉,急道:“我連他叫什么都不清楚,我只是……我只是……”她急得跺了兩下腳,才驟然又想起還口的話來,“他是要護著我,衣裳才被劃了口子。你再亂說!要許你自己去許罷。”
鴻逸聞言大笑起來,笑了一陣才道:“我不說了。只是——”他示意藍惠雪湊到他近旁來,然后把聲音壓到幾乎微不可聞,才道,“你先前站立不穩(wěn),把長虹劍掉在地上,便是他動的手腳。”藍惠雪臉頰上還泛著紅,聞言卻是一怔。鴻逸繼續(xù)又道:“是半吊子的隔空打穴的功夫,那時候隔著三五尺,你又毫無防備,他要打在你膝上叫你跌倒,再容易不過了。”說罷,鴻逸打量了幾眼柜子上那衣裳,又意味深長地看了藍惠雪一眼,才站起身來,高聲道:“妹子,我同黑兄弟一起吃飯喝酒,你一個姑娘家便莫要過來了,自己隨便吃些什么罷?!?br /> 藍惠雪只覺懵頭懵腦,尚未回過神來,卻也跟著鴻逸的話說下去:“好罷?!?,這件衣裳你帶給黑少俠罷,謝過他出手相救之恩了?!?br /> 鴻逸便拿了衣裳回屋去了。只是他與那黑少俠既各懷心思,說的也無非是些江湖見聞之類的雜事;藍惠雪卻是想著那黑少俠究竟是何許人物,直想得食之無味。第二日黑少俠向兩人辭別時,她前一日想了許久的同行之事終究也不曾說出口,只滿臉惆悵地站在驛館門口瞧著他牽著馬出了黃沙鎮(zhèn),沿著大路往天門山去了。
原來藍惠雪年少時雖經(jīng)了玉蟾宮那一遭變故,可彼時她不過十歲,到底孩童心性,除卻驚慌傷心外不曾多想什么;經(jīng)過今日之事,她才驟然切身體悟到江湖之中的人心難測,一時不由慌亂起來,再看鴻逸時都不由暗暗疑心:“若他并非真的長虹劍主,是魔教派來騙我的,這可如何是好?”如此想著,她卻又被自己這想法嚇了一跳,忙對自己道,“他若是歹人,我如何能活到現(xiàn)在?快莫要亂想了!”
她心里的糾結(jié)鴻逸不知道,面上的悵然鴻逸卻看在眼里。他也不多問,只收拾了行裝,招呼藍惠雪道:“走罷,要是去晚了,怕是擠不到跟前看比武招親了。”藍惠雪看著他眨了眨眼,這才想起來黃沙鎮(zhèn)的大小姐招親的事,立時愁云頓消,忙拉著鴻逸一起朝昨日搭的那臺子跑去了。
二人來得不算晚,比武招親還未開始,然而江湖里頭的青年才俊已把個擂臺圍得里三層外三層了。藍惠雪想往擂臺跟前去看看清楚,鴻逸卻道:“我又不是跟這大小姐結(jié)親來的,靠那么近做什么?你去看罷,我在這外頭等你?!?br /> 藍惠雪便撇下他,獨個擠到了人群最前頭。有人見了她,便打趣道:“這位女俠也是比武招親來的?”藍惠雪笑道:“原本是的,可瞧見大俠你這般氣派,我已是不戰(zhàn)而敗了?!北娙恕肮钡匦α艘魂?,又說了幾句閑話,就見一個抱著琵琶的妙齡少女帶著個搬圓凳的小廝走上擂臺來。這少女穿著緞子衣裳,頭上簪著珠花,身材嬌小,步履輕盈,眼波流轉(zhuǎn)間說不盡的風(fēng)情。藍惠雪只當(dāng)這就是那位大小姐呢,卻不料她站定在臺中央后,大大方方地行了個禮,揚聲道:“各位公子大俠久等了,我家大小姐正梳妝哩,還要片刻才能與各位相見,先遣小婢霞兒來為各位彈幾首曲兒。”說罷,她往那小廝搬來的圓凳上一坐,轉(zhuǎn)軸撥弦,曲調(diào)婉轉(zhuǎn)哀怨,是首《塞上曲》。
眾人先前還慨嘆:“這沙家的小婢女都這般姿色,看來這大小姐果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兒了!”如今琵琶聲一響,人群當(dāng)中卻又是一片嘩然,眾人紛紛叫道:“那小婢女,你也當(dāng)真沒個眼力見兒,這大喜的日子,怎么彈起這個來了?”他們聽得出來,沙家自己的人自然也聽得出來?!又陀袀€管家打扮的胖老頭擦著汗,一道小跑著跑上擂臺來,跑到那霞兒身畔低聲斥罵道:“怎么彈這般晦氣的曲子?——這大喜的日子,彈些《天仙配》之類多好!”
那霞兒一面熟練地撥弦彈曲兒,一面拿眼斜了那胖老頭一眼,笑道:“大小姐吩咐的,我可做不了主。管家爺爺,你要想聽別的啊,你找大小姐說去?!崩瞎芗页蠲伎嗄槪炜蕹鰜硭频?,忙又拿手帕擦了擦汗。他嘆了口氣,換了一副好聲氣,低聲懇求道:“小姑奶奶,你先別彈了,我去找大小姐說說去?!边@話說得聲音低,饒是藍惠雪自小練武,也聽得不大真切。霞兒卻不買他這個賬,道:“這我可不敢,大小姐不喊停,我哪里敢停?”話音落時,這一首剛好彈完,她稍稍調(diào)了幾個音,接著又彈起一首《漢宮秋月》來。老管家氣得跳腳,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擦著汗跑下擂臺,鉆回沙家的宅子里了。
藍惠雪看得一頭霧水,心道:“這位大小姐如此安排莫非有什么深意?總不會她其實不想嫁人罷?——可若是如此,那為何又要搬什么比武招親,若是辦砸了豈非丟了自家臉面?”一旁眾人紛紛議論著的也是這個。有個道:“比武招親許是父母之命,這大小姐怕是不想嫁。”旁人聽了就紛紛道:“管她想嫁不想嫁,這比武招親擂臺都擺出來了,沙家還能反悔不成么?”更有甚者,徑自道:“若能得了沙家的財產(chǎn),娶大小姐、娶小婢女又有什么分別?她生得再好看,也不過是個女人罷了;有了沙家這錢財,想找女人還愁找不到么?”這話著實惹人恨,藍惠雪聽得憤懣,卻又無處發(fā)作,只得咬咬牙,把火氣全憋進心里去了。
正這時,那琵琶聲突然停了,霞兒站起身來,抱著琵琶退到了擂臺角上;有小廝跑上來把那圓凳搬走了,卻搬上來兩把太師椅放在擂臺一側(cè);再接著就走上來個中年男人,個頭不算高,長了張精明的臉,跟他并肩走著的是個干練的女人,穿的衣裙不算華貴,卻是端莊大氣。兩人走上來并肩站定了,那男人便抱拳道:“諸位英雄,鄙人梁升?!敝茉獾娜藗兊菚r靜了下來,都聽著他說話。那梁升就又道:“今日小女比武招親,能得各位英雄前來,實在是蓬蓽生輝?!?br /> 他姓梁,女兒卻姓沙,這想來是個入贅的女婿。臺下眾人登時議論起來:“不承想是個入贅的女婿。”有人問了句:“若是娶這大小姐也得入贅沙家,你是娶是不娶?”接著就有人道:“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說入贅就入贅!”也有的道:“入贅便入贅,這沙家這么富,想來沙是個富貴姓!”
梁升卻如同沒聽到這些議論般,繼續(xù)道:“小女沙莎年方十七,正是該嫁人的時候了。我夫婦二人當(dāng)年也曾在江湖里行走過,小女自小就有俠情,誓要從這比武場上自己挑個如意郎君,因此便有了今日這場比武招親。——閑話不多說,霞兒,你把這比武的規(guī)矩說一遍罷?!?br /> “是?!毕純捍嗦晳?yīng)了,上前兩步道,“這比武招親比的是拳腳、刀刃上的功夫,卻不比暗器不比毒。各位英雄一對一比試,每過一個時辰,小婢會來跟當(dāng)前獲勝的英雄比試;若能勝過小婢,我家大小姐就會來跟他比試了。這第一個贏得我家大小姐的英雄,就是我家的新姑爺?!@比武原是比試,還望各位英雄手下留情,點到為止?!闭f罷,她行了個禮,看一眼梁升身旁的婦人,見婦人點了頭,就抱著琵琶又退到擂臺角上去了。
梁升就又道:“還請諸位放心:只要是小女看中的人,入贅與否都憑閣下裁定?!敲矗任湔杏H現(xiàn)在開始,各位英雄請了?!闭f罷,他同他夫人一起往那兩張?zhí)珟熞紊献耍辉僬f話。
臺下先是一片議論聲,接著就有人起哄道:“要娶大小姐的,快上啊,別窩在底下不出聲,仔細叫大小姐看扁嘍!”一片附和起哄的喊聲當(dāng)中,驟然聽得呼呼風(fēng)聲,是一柄長劍破空而來,直往那擂臺上頭飛去;接著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緊隨其后,一躍而上,竟是比那擲出的劍還要快,站定在擂臺上時剛好把那劍接在手里。臺下登時一片喝彩聲,藍惠雪也不由嘆道:“好輕功!”
接著上來的一個卻是打擂臺一旁臺階走上去來的,是個看起來有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他長了張黃臉,表情陰郁,不急不緩地拾階而上,站定在那年輕人跟前時,手一抖,便從袖里抖出一支不過一尺長的判官筆來。這兵刃講究的是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那尋常的判官筆有兩三尺,這黃臉男子手里的卻只有一尺長,想來他對自己的武功該是有十二分的把握了。藍惠雪不待見這般狂妄之人,更何況這中年人生了一張不討人喜歡的模樣,心里便先存了幾分厭惡。
這男人卻仿佛還是個有些名氣的:他剛走上擂臺,底下就有人低聲議論起來;待他亮了兵刃,登時就有人嚷道:“這不是曹閻王嗎,正月里剛死了妻子,如今便來討新歡了?”臺下登時嘩然,那黃臉男子卻是置之不理,只當(dāng)沒聽見一般。藍惠雪聽得不甚明白,向身旁的人問道:“這位大哥,這人叫作‘曹閻王’么?怎的這名字這般怪?”那人譏笑道:“怎么,你竟連曹閻王大名都不知?——這姓曹的是使判官筆的行家,且為人陰險,出手狠辣,打不過了就耍陰招。跟他交手過的沒幾個活下來了,就有了‘曹閻王’這么個名號。”藍惠雪追問道,“可這次比武招親說的是不準使毒和暗器,他可怎么辦?方才他們說的:他剛死了妻子,可是真的么?”那人搖搖頭,不耐煩地道:“這便不知道了?!?br /> 說話的工夫,臺上的年輕人跟曹閻王已斗在一處。那年輕人出劍極快,招式也甚是好看,可藍惠雪卻看得出來,他內(nèi)力不深,招式也多是個花架子,只好看罷了;反倒是那曹閻王,一招一式看似平淡甚至笨拙,卻總能及時而精準地擋住那年輕人的攻勢。如此斗了不過二三十招,那曹判官約莫是摸透了年輕人的招式,便猱身而上,判官筆打那年輕人招式的缺漏里過,直點他檀中穴。那年輕人登時手腳上的動作一滯,“啊”地一聲大叫,一下就癱軟在地上。
曹閻王抽回筆來,依舊揣進袖子里,敷衍地朝那年輕人抱了抱拳;年輕人則竟是站也站不起來,終究還是叫他一同來的人給攙扶著下了擂臺去了。
這姓曹的武功已然顯出來了,往后再敢上擂臺來迎戰(zhàn)他的自然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輩。幾場下來打的也都算是好看,就算是鴻逸也不由擠到了藍惠雪身邊,全神貫注地看著。藍惠雪覺得有趣,便笑問他道:“要是叫你跟這姓曹的打,你有幾分勝算?”
“什么?”鴻逸愣了一下方回過神來,笑道,“這姓曹的不過是會挑漏子、下手狠辣罷了,在江湖上勝多敗少靠的是陰招,要不怎么好容易有幾分名氣,卻是個惡名呢?而今不能用這些陰的,就算是你去跟他打,也能贏。這幾場打的是好看,兩邊卻都算不得高手——想來真正的高手都是有心性的,沒幾個肯為了這沙家的家業(yè)就來拋頭露臉?!?br /> 前些日子在山里的時候二人也曾切磋過,論武功鴻逸是要勝過藍惠雪一籌的。聽他這么說,藍惠雪也不著惱,旁邊人卻聽不下去了,罵道:“那小子,你既然打得過曹閻王便上去打,在這說些風(fēng)涼話算什么好漢?”鴻逸本沒還口的意思,可接著起哄的人就多了,他只得道:“我又不想娶那大小姐,我上去做什么?我跟我小妹講說武功你們也管得著么?這管的也忒寬了。”話剛說完,他忽然感到仿佛有人在盯著他,忙四處張望,待看到那人時卻不由吃了一驚?!讲湃藗冎活欀茨遣荛愅?,卻沒注意那梁升夫婦身旁不知何時多了個年輕女子。這姑娘穿了身大紅的勁裝,拿面紗蒙了半張臉,只露出雙極漂亮極有神采的眼睛來。她穿的一身紅,往那紅綢子挽的花兒底下一站,真叫人難以察覺;可方才鴻逸剛說出那話,這姑娘就狠狠一眼刀劈了過來,目光竟好似帶了幾分殺氣般,叫人沒法子不注意到。鴻逸猜著這多半就是那位大小姐了,不想多招惹她,因而忙閉了嘴,不言語了。
眾人又圍著他起了兩句哄,見他再不肯說話,覺著無趣便又去看擂臺上的打斗了。只見一個時辰轉(zhuǎn)眼過去,曹閻王依舊得勝,卻也顯出疲態(tài)來,那霞兒倒也不趁人之危,叫曹閻王暫且休息一番,約定過兩刻鐘再來與他比試。
待曹閻王走下了擂臺,隱入人群之中不見了,周遭的人們就稍微散了些,有小販趁機叫賣起吃食之類來。兩人早上趕著看這比武招親,不曾吃飯,這時都餓了,鴻逸就道:“不如我們也買點點心之類的吃吃罷,這半天下來還真餓了?!彼{惠雪登時想起前一天吃過的桂花糕來,道:“我知道一家的桂花糕好吃,我去買,你在這等我?!闭f罷便把冰魄劍從背后解下遞給鴻逸,往人群里見縫插針,連蹦帶跳地跑開了。
黃沙鎮(zhèn)不大,可今日人格外多,藍惠雪跑到那賣糕的小攤前頭也就格外多花了點功夫。小攤前的人也比前一日的時候多了不少,藍惠雪又等了許久才買到了幾塊桂花糕,拿紙包好了,拿在手里往回走去。卻不想剛走了兩步路,她忽然從那紛雜的聲音中聽得一個聲音道:“……曹大哥,這比武招親不許用毒,你這招能行么?”這聲音極細小,卻是從藍惠雪左手邊的民宅里頭傳來的。民宅里頭沒什么聲響,不同于她右手邊大街上的喧鬧,是以這聲音雖小,卻格外地引起了她的注意。
于是她躡手躡腳地往那民宅靠了靠,裝作在嘗桂花糕的模樣,側(cè)耳細細聽著。只聽另一個帶了幾分陰柔的怪異聲音道:“放心罷,這毒只叫人有那么一剎那的頭暈?zāi)垦?,不會被人察覺。我把這毒放在這支筆的機關(guān)里,足夠我拿下那小婢女同大小姐了。到那時,那小婢女歸你,大小姐歸我,錢財我們兄弟二人共同分了。”之前說話的那個聲音立時道:“多謝大哥!”
藍惠雪聽得心驚,忙包好了手里的糕點,躡手躡腳地遠離了那民宅,卻不想剛走了兩步,就聽方才那間院子里傳來一聲微弱的悶哼,是之前說話的那人的聲音,只一聲就沒了。有著前頭聽到的那幾句話的鋪墊,藍惠雪心里登時冒出個嚇人的念頭來:曹閻王當(dāng)真是活閻王,他把剛剛那人殺了!
她心里愈發(fā)慌起來,忙抱著兩包桂花糕,一路小跑著回到擂臺跟前,找到了鴻逸。周圍盡是人,不便多說,她就謊稱自己被別人家養(yǎng)的狗嚇到了,拿了塊桂花糕吃著,不再說話,卻緊緊跟在鴻逸身邊,一步也不敢離得遠了。
這一趟來回耽誤的工夫不少,她回來后,剛吃了兩口糕,就見那曹閻王依舊是不急不緩地走上了擂臺;而那霞兒已換了一身勁裝,手里提著一條長鞭,英姿颯爽地站在擂臺另一頭。接著有沙家的家仆“鐺”地敲了一聲鑼,人群便漸漸靜下來,都拿眼盯著那臺上的二人。
“曹大俠請了!”霞兒抱拳喊了一聲,卻不待那曹閻王出手,揚手便是當(dāng)頭一鞭。曹閻王忙側(cè)身閃避,霞兒卻輕輕巧巧地將手腕一抖,那鞭子就又橫著向曹閻王的腰間抽去,逼得他不得不躍起來躲避這一鞭。但見那長鞭在這小婢女手里如同一條活的黑蛇,靈動而敏捷,轉(zhuǎn)眼間二十招過去,方才得勝諸多的曹閻王一直都只是躲避,還不曾有還手的機會,眾人都不承想這彈琵琶的小婢女有這般本事,先是吃了一驚,接著便不住地叫起好來。
鴻逸看了片刻,忽然湊在藍惠雪耳邊,低聲道:“這小婢女的鞭法了得啊,虛中有實,實中有虛?!彼{惠雪正全神貫注地盯著那曹閻王的動作,唯恐他搗鬼,這時忽然聽鴻逸說話,嚇得險些叫出聲,好容易才定下神來,敷衍地道:“是啊?!闭f過這話,她略一思忖,才悟到:“虛中有實,實中有虛”,這同紫云劍法該是一路武功。
她尚不及細想這霞兒與紫云劍能有什么關(guān)系,就聽人們連聲驚呼,她忙抬起頭來,驟然發(fā)覺她分身的片刻工夫里,擂臺之上的強弱竟調(diào)了個個兒:曹閻王想來是已看清了霞兒武功的路數(shù),如今連出幾招,逼得霞兒連連后退,而后更是瞅準了空子,避過霞兒反擊時用長鞭兜頭罩下來的幾個圈,一下沖到了霞兒身旁。只見他打袖中抖出那判官筆,不打霞兒身上的要穴,卻朝她臉頰逼過去。
藍惠雪登時想起方才聽到的那話:“這毒只叫人有那么一剎那的頭暈?zāi)垦#粫蝗瞬煊X。我把這毒放在這支筆的機關(guān)里……”
“他使得是陰招!”她心里一顫,忍不住高呼一聲,甩手把半塊桂花糕朝曹閻王擲了過去,接著又縱身躍上擂臺去,一腳便把剛避開那半塊桂花糕,還沒站穩(wěn)的曹閻王踢倒在地。
眾人都是一愣,接著一片嘩然,而后卻又忽然靜了下來,就這般仰著臉瞅著臺上的幾人。那曹閻王倒在地上,一雙細長的眼睛瞇了起來盯著藍惠雪,目光里說不盡的惡毒。藍惠雪毫不畏懼地逼視著他的兩眼,剛要去奪來他的筆揭露他的陰招,忽然聽得呼呼風(fēng)聲,忙矮身閃避,——那霞兒的長鞭挾著一股勁風(fēng),幾乎是貼著她頭皮擦了過去。
“哪來的野丫頭,敢來我們大小姐招親的擂臺上撒野!”霞兒猶嫌不夠,不待藍惠雪站穩(wěn),就又是一聲斷喝,使足了力氣把長鞭朝藍惠雪天靈蓋劈將下來。藍惠雪剛貓下腰,還未站起身來,忽然就覺一陣頭暈無力,兩腿一軟便跪倒在地——曹閻王手里的判官筆正指著她,她想來是著了他的道了!
眼瞅著長鞭挾著呼呼風(fēng)聲當(dāng)頭劈落,藍惠雪正是避無可避的工夫,忽然就見鴻逸翻身躍上前來,手自上往下按落,順著長鞭的勢頭將長鞭抓在了手里,沿著長鞭將內(nèi)勁一吐,直震得霞兒松了手,趔趄了兩步才站穩(wěn)了。他這一下出手又快又準,勁兒也用的巧,那鞭來勢洶洶,藍惠雪與他抓握長鞭的手竟是絲毫未曾受傷,臺下眾人看得瞠目結(jié)舌,接著便是彩聲如雷。
鴻逸仿佛沒聽到這些個叫好聲一般,只伸手把藍惠雪拉起來,又把長鞭收到手中,走到霞兒跟前,雙手遞還道:“霞兒姑娘,得罪了。”霞兒氣得杏眼圓睜,卻又不好發(fā)作,瞪了鴻逸兩眼,便一把抓回了長鞭。鴻逸這才繼續(xù)道:“方才舍妹多有得罪,只是她并非無理取鬧、惹是生非之人,這其中必有緣由?!┟茫闱艺f說,為什么要攪亂人家的比試?”藍惠雪忙道:“諸位英雄:這比武招親先前就說過,不能使毒,不能使暗器,可這姓曹的筆里頭有機關(guān),藏著迷藥哩!剛剛我著了他的道,頭暈起來,險些就被這位霞兒姑娘的鞭子打慘了。諸位若是不信,只消叫這位曹閻王把他的判官筆拆開來看看便有分曉。”她說罷便去找那曹閻王,可哪里還有他的影子?想來是趁著剛才的亂子跑了。
這下可成了空口無憑、死無對證。那眾人有信她的,也有不信她的,一時間嚷嚷成一片。藍惠雪也不知該如何收場,尷尬地站在那;那霞兒恨恨地瞪著鴻逸,一旁梁升夫婦也看著他,眼中倒頗有贊許之色。那紅衣姑娘仍站在角落里,冷眼看了看藍惠雪,又瞥了鴻逸一眼,就忽然邁步上前來,揚聲道:“令妹不是無理取鬧無事生非之人,可我沙家的擂臺也不是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彼叩较純荷砼?,將手一伸,霞兒忙恭敬地叫了一聲“大小姐”,雙手把長鞭遞到了她手中。她又朝著鴻逸走了幾步,輕蔑地笑了一聲,道:“今天你們不守這比武招親的規(guī)矩,隨意插手,事后也拿不出什么證據(jù)來。若是就讓你們這樣走了,我沙家的臉往后該往哪擱?這位少俠,你說是也不是?”
藍惠雪急道:“大小姐,那姓曹的跑了,可不就是做賊心虛了?!”
“正因跑了,才成了死無對證。你既拿不出證據(jù),這便只是你的猜測罷了?!贝笮〗阈必克谎?,轉(zhuǎn)而看著鴻逸道,“你聽著:今日要么你兄妹二人跪下來給我沙家賠罪,要么咱們便兵刃上見分曉?!?br /> 鴻逸不卑不亢,語氣里卻也有了幾分怒意:“在下說過了,舍妹不是無理取鬧之人。如今跑了那曹閻王,證據(jù)難尋,可這賠罪是萬萬不能的?!?br /> “那便用刀兵說話吧?!贝笮〗阋凰﹂L鞭,冷笑道,“——這位能說會道的少俠,你慣使的是什么兵刃?”
這里這么多人,難保沒有魔教中人。鴻逸自然不敢貿(mào)貿(mào)然拿出長虹劍來,便把用布裹著的兩把劍遞給藍惠雪,一面把她往后推去,一面應(yīng)道:“棍棒刀劍一類的都合用?!?br /> “你會的倒不少?!蹦谴笮〗汔托σ宦?,喊霞兒取了把長劍來,拿在手里掂了幾掂,揚手便向鴻逸擲過去。這一下是用了功夫的,那長劍直如破空的利箭般,直朝鴻逸面門刺去。鴻逸不敢托大,側(cè)身避過劍鋒,才伸手一抓,正把那長劍的劍柄握在手里。
“還請大小姐指教?!?